许商央叹一口气,看来要叫学弟撒手不管,八成比登天还要困难。
不过他也不打算劝,被人弄到这种程度还不反击,也实在不符合他们的性子。
「OK,你想怎样就放手去做,不用顾虑事务所。」这是他这个事务所负责人所能给予的最大支持。
周邑初笑了,「还用得着你说吗?」
得到学长和事务所的支持,他不再有顾忌,打算速战速决,毕竟敌人已经出手,他自然也不会给他们防备的时间。
于是他马不停蹄的展开反击,先将自己遭受袭击的前因后果披露给媒体,揭发这件有关土地开发案件的丑闻,摊在阳光下,让公众检视。尽管好一阵子要被新闻记者紧迫盯人实在很烦,可是相对来说,也增加了他自身的安全。
期间,他接到了母亲打来叨念的电话,什么这样危险的工作不如不干、再不回来就要直接到他家堵人等等,他一概当做耳边风,好不容易恢复通话的室内电话又遭到拔除的命运。
因为他公布的资料太过齐全,使得这件案子在社会舆论下早有定论,涉案的立委更是遭受司法调查,检察官不敢吃案,至于袭击他的黑道势力,则由许商央负责处理。
「他们似乎不知道我们这间事务所是谁在罩的。」
许商央每回这么一笑,便有人要遭殃了。
周邑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尽管不喜欢这样的处理方式,可是有时候黑暗的势力就得用黑暗的方法收拾。
自从他遭受袭击到事件大略告一段落,已经一个多月,案件目前仍在检察官那儿调查,但大体上没那么危险了,他终于可以回复过往自由的生活,而不必担心会连累到她。
毕竟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若是她被人盯上……周邑初全身一颤,不,他不愿想象那个后果。
总之,现在已无大碍,他拿出手机,上头没有任何来自她的只字词组。
她还在生气?或是不愿打扰他?
两个答案都有可能。
电视台刚播报他遇袭的新闻时,她曾经与事务所联络,当时他正忙着应付媒体记者,只好请同仁代为转告他无恙的消息,并抽空打了电话和发mail给她,但似乎没联络上……
周邑初吐了口气,情不自禁的扬起笑容。
三个月以来,他第一次这样放松,拿起手机,在通讯簿中找到她的手机号码,按下通话键。
「您拨的号码,现在暂停使用……」机械式的女声自电话另一端传来。
周邑初一愣,以为自己哪里搞错了,不信邪,再试一次,结果还是一样。
他有种很不妙的预感,抓起外套就往外冲。
许商央一脸困惑的看着他,「邑初,你去哪里?」干嘛跑这么急?
「我有事!」他头也不回的大喊。
生平第一次,他跑得这么急。
一个三十岁、穿着西装的男人在大街上奔跑的模样,实在太过诡异,行人们纷纷对他行注目礼,可是他浑然不觉,只知道再慢一步,也许有什么事就要发生……
站到「等待」的门口,周邑初顺了顺气,整理一下仪容,然后推开门,走进去。
里头依然弥漫着优闲的气氛、咖啡的香气,还有……
「欢迎光临。」明亮而活泼的女声。
但发出声音的人,却已经不一样了。
周邑初走至吧台,看着那名陌生的女服务生,「侬……陶蔓侬在吗?」
「呃?」谁啊?女服务生愣住,当看清楚他的容貌后,双眼发亮。哇,这个男人好帅,可是表情好可怕。「你等一下,我去问老板。」
说完,她往休息室走去。
不一会儿,老板出现了,看见周邑初,一点也不意外。
「周先生,有什么事吗?」
还能有什么事?
「侬侬呢?」他极力压抑,语气依旧逼人。
老板不以为意,反而像是不解的侧了侧头,以无辜的眼神瞅着他,「侬侬不做啦。欸,你不知道?她一个多月前就离职了……」
锵。
有客人打翻杯子,发出清脆的声响,新来的女服务生马上过去处理。
周邑初整个人僵住,感觉自己的脚下好像也响起了同样的声音。
「她……辞职了?」而且还是在一个多月前?
「是啊!还有别的事吗?」
「她……去哪里了?」
「唉,周先生,这问题怎么会是你问我呢?我只是她的雇主,而你是她的男友,你不知道,谁知道?」老板笑说,态度仍旧客气,却显得淡漠。「你要点什么?还是老样子?只是侬侬不在,我冲泡的咖啡,也许不合你的胃口……」
不等他说完,周邑初转身,冲了出去。
女服务生回到吧台,「呃……老板,刚刚那个人是谁啊?」好吓人喔,该不会是来讨债的吧?
老板笑了笑,「他?不过是个笨蛋。」
一个彻头彻尾的爱情笨蛋。
离开「等待」,周邑初跑回事务所,开车直奔「琴」。
途中,他打电话延后和委托人的面谈。他从不干这种事,可是没办法,面对眼前这种情况,他不得不承认,也许他们之间出了某些问题。
这时「琴」尚未营业,酒吧大门深锁,他只好绕到后门,按捺住慌张,按下门铃。
「谁啊?」陶允东打开门,看见周邑初,毫无表情的脸一沉,声调平板的开口,「有什么事吗?」
「侬侬在不在?」
「她不在。」
什么?
「她出去了吗?什么时候回来?她……」
「周先生。」陶允东打断他的话,露出前所未见的冷硬脸色。「侬侬不住这里了,搬走了。」
不好的预感成真,周邑初浑身冰冷。
「她……她去哪里?」下意识的问出口,可是他直觉侬侬的舅舅绝对不会告诉他。
果不其然──
「抱歉,那是她的私事,我无可奉告。」
「我是她的男友!」第一次,周邑初在他人面前如此失控,失去了过往沉着的姿态。
「是吗?很遗憾,现在不是了。」陶允东当着他的面,用力关上门。
天啊!周邑初抚着额头,错愕不已。
他靠在墙上,不敢置信眼前发生的一切……她走了,她离开了,甚至连一句话都没留给他。
想起一个多月前,她以哀伤的表情祈求他的一句话……当时他因为自己的感情遭受质疑而愤怒,所以什么也不愿多说。
你真正喜欢的人,应该是她,不是我吧?
她悲伤的言语,此刻在他的脑海里回荡。
他没否认。
只是那样简单的一句话,也许他说了,她就会安心,他却吝于给予。
他喜欢她,千真万确。
他因而无法接受她将他的感情视作欺骗,然而这样的心情,她始终没懂,因为他什么也没说。
没说他喜欢她,没说他爱她,没说在他的心中她早已是不可或缺的存在。如星光一般灿烂、砂糖一般甜蜜,流露出纯粹的、真挚的眼神,以全心全意的爱慕,滋润了他的女孩……
所以他失去了。
剎那间,周邑初再也承受不住,整个人倚着墙壁,背脊战栗。
到现在为止,他的人生失去了太多,这一次,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余力承受。
难得的星期假日,天气晴朗,陶蔓侬烤了一些小饼干,分送邻居,然后开始打扫。
因为之前报考的夜校开学了,为了方便,她搬了家,意外的好天气,却只想窝在家里,哪儿都不去。
或者说,来到这里之后,她便过着淡得像白开水的日子,而这样的生活却也给了她深深的安全感。
突然,门铃响起。
「来了。」陶蔓侬走去应门,「蓝先生,有什么事吗?」
蓝念青总是面无表情,让她想起舅舅。
他手上提着一只纸袋,递到她的面前,「我们公司的最新商品,给妳尝尝。」他在一间颇大的食品公司任职。
「喔,谢谢。」陶蔓侬开心的接过纸袋,眼角余光瞥到隔壁半掩的门里,似乎有个人正在窥视。
她和蓝念青闲聊了几句,然后关上门。
蓝念青是她隔壁邻居言似青的朋友,一星期会有三、两天跑来这儿住,尽管身材高大、长相帅气,又事业有成,却和她一样都是甜食党。至于躲在门里的那个人则是言似青,据说是个插画家……不过他好像不是很喜欢她。
陶蔓侬不以为意,喜欢啊讨厌的,那种感情太复杂,她不打算多想。
现在的生活很好,她白天在舅舅介绍的蛋糕店做学徒,晚上则在夜校就读相关科系。她不想靠别人,所以用自己存下来的钱租了房子。在这里,她过得很充实,至少不用再为了比不上某人而感到自卑,成天怀疑自己。
她喜欢这样的生活。
白天阳光普照,傍晚居然下起大雨,陶蔓侬慌慌张张的将晾在阳台上的棉被跟衣物收进屋里,这才发现今天下午她都在发呆,忘了出去采买。
这下糟了,不过想了想,难得叫一次外送不算太奢侈吧?何况下雨天,她实在不想出门。
于是打电话给附近的披萨店叫了外送,她便赖在沙发上。
约莫过了二十分钟,对讲机响起,她想是送披萨的人来了,连问都没问就打开楼下大门,等门铃作响,她立刻开门。
「谢谢,请问多少钱……呃……」
锵啷。
太过震慑,零钱包从她的手中滑落,零钱散落一地。
门外的伟岸男子弯身,一一拾起钱币,放进零钱包里,交给她。
「不让我进去?」
周邑初一脸平静,却隐约有股山雨欲来的紧张气氛。
陶蔓侬瞅着他。近三个月不见,他好像瘦了些,黑眼圈彷佛说明了这些日子以来他没一刻安眠。
相较之下,会再见到他,她更加难以置信。
「你……怎么……」
下意识的,她想逃,胸口窜起的猛烈痛楚让她想起当日不堪的记忆,急忙要关上门。
他早她一步,紧紧扣住门板,阻止了她关门的动作,并直接进入屋里,用力关上门。
他的双眼燃烧骇人的火光,一直以来显得从容不迫的五官变得扭曲,包裹在西装下的肌肉偾张,好像蕴含着深沉的怒意,直扑向她。
陶蔓侬很害怕,浑身打颤,逃进屋里不会是个好的选择,于是想乘隙开门逃走。
他察觉她的意图,抓住她的手腕,倾身将她压制在门板上,大声喝道:「别动!」
她立刻停止动作,喘息着,瞪大眼瞅着他,然后又开始激烈的反抗。
不,不要,她再也不要被他伤害。
「放开我!」
尽管双手被他箝制住,她还是拚命的挣扎,双腿不断的踢动。
「啊!」
一个不小心,她戴在手上、自路边摊买来的戒指,划过他瘦削的脸颊,留下一道鲜红的痕迹。
陶蔓侬呆住。
鲜血缓缓的由伤口渗出,周邑初没理会,深邃的双眼直直望着她,嗓音低沉的说:「够了吧?」
这……她说不出话。外头风雨猛烈,可是他给予她的压迫感却更可怕。
终于,她嘴唇颤抖的说出那压抑了两个多月的名字,「邑初……」
第10章
这两个字像是一道咒语,卸下了他所有的自制,铁臂一揽,将她紧紧的锁入怀里,像是要将她揉进体内。
「这样伤害我,妳够了吧?满足了吧?」
「我……我不是故意的……」她嗫嚅,几乎喘不过气。
虽然他的拥抱让她生疼,但是她不敢再做抵抗。
周邑初的呼吸急促,额头抵着她瘦弱的肩膀,直到这一刻才确认了她真的在他的怀里。
「我喜欢妳……我爱妳……不要离开我……永远都不许!除非妳想我死。」他咬着牙,近乎痛苦的低声咆哮。
陶蔓侬傻住,两腿瞬间发软,若不是他圈抱住她,可能已经虚弱的倒在地上。
第一次听见他以如此痛苦、坚定,并充满了强大气势的语气说出这般浓烈的言语,她感觉自己的耳朵被占据,再也听不见其它声音。
闭上双眼,强忍了两个多月的泪水终于在这一刻滑落她的脸颊。
「为什么……为什么你到现在才说?」
为什么在她好不容易遗忘过去,逼自己面对全新的生活之际,他再度出现,像是要全力击垮她所有的自欺欺人?
她不懂,真的不懂啊!
「你明明只是把我当做替身……」
「陶蔓侬!」周邑初大喝一声。
陶蔓侬吓了一跳,立刻噤声。
他板着脸孔,睇视着她,咬牙切齿的说:「我只说一次,妳听清楚了,我从来没有把妳当做替身。」
「可是……」
「没有可是。」
「但……但是……」
「也没有但是。」
够了,这个女人!
「妳把我当成什么?因为失恋,所以随便找一个拥有同样昵称的女人搪塞作数的男人?」
「我没有!」陶蔓侬推开他。要说不满,她也有。「我有问过你,是你没有否认,甚至连骗我一句也不肯……」
那些记忆,她不想再想起来,可是他的出现,迫使她不得不去面对。
她讨厌这样的自己!
周邑初吐了口气,爬梳头发,知道再这样争论下去,也只是重蹈两个多月前的覆辙,而那绝非他所乐见的。
「没必要说谎的事,现在却叫我骗妳也好,妳认为我该如何回答?」
「咦?」陶蔓侬不解。
周邑初受不了,再次将她揽进怀中,感受那失而复得的温暖。
「我喜欢妳是事实,根本用不着骗妳。」他全招了。
「骗人!」无奈她就是感受不到他的情意。
「妳凭哪一点认为我在骗妳?」他的额头暴出青筋,「我从不说谎。」
的确,他从不说谎,正因为如此,她才会那么绝望。
「你总是……什么都不说。」踌躇一会儿,陶蔓侬终于说出一直压抑着的小小不满,「事务所的事也好,遇袭的事也好,甚至是对我的感觉,你不是独自面对,就是藏在心里,什么也不讲。我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也不会读心术,加上你又不许我到事务所……也许你认为我到那里会丢你的脸,我也知道自己配不上你,可是……喜欢上了又有什么办法?!」
哇啦哇啦说了一大串之后,她号咷大哭。
周邑初吓了一跳,不知道如何是好。
「我一点也感受不到你喜欢我……」她边哭边抱怨。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被紧紧的揪住,她为他哭,他很痛,也终于知道两人的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我……不习惯讲自己的事。」他的表情有一点不自在。「至于不许妳到事务所,是因为我那阵子刚好在处理一件棘手的案子,相信妳也从电视上看到了,我不想让妳被盯上。」
应该说,他一直觉得自己的事没有什么好讲的,甚至有一部分的东西过于黑暗,连他自己也不愿意面对。
「还有,我从不觉得妳配不上我,今后也不许再有这样的想法,听到了没有?」他的神情严肃,语调不容置疑。
这……她迟迟没有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