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青临率领的一万精锐整装待发,前哨兵早已在两天前起程,监视着东麓戍王爷府的动静,随时命传令兵回傅。
戍王爷府距离皇城约莫四百里路,日夜赶路,大约一日夜便可抵达,但因为此事属隐密进行,于是青临挑入夜后自皇城西门出发,走宫道绕进七星岩东麓山脉,直到第二天入夜时,已在东麓山脉的山道上。
“王爷,往这条岔路走,可以通往西引边境。”晏摇光骑马跟在青临身后,对于地形了如指掌的她,一见岔路便赶紧提醒玄夜爻。
和白萝策马并行在她身边的玄夜爻只是冷冷瞥她一眼。“难不成本王就不能再等下一条岔路?”
他确实该在今晚与他们分道扬镳,但就是……放不下她。
“……自然是可以。”晏摇光抿了抿唇。
真是性情难以捉摸的人!那夜过后,她就没再和他说过话,就算在太子府碰着了面,他也只是冷冷一瞥。
算了,这样也好,省得他又莫名其妙的耍弄她,让她的心跳得不甚舒服,怪异得紧。
这时青临的坐骑蓦地停下,见状,她立刻策马上前。“殿下?”
“传令下去,在这里就地扎营,待明日一早便攻入戍王爷府。”青临温声吩咐,前方数尺外的前锋也立刻踅回。“我先到前方探探。”
“我陪殿下一道。”见他纵马往前,她立刻跟上。
目睹这一幕的玄夜爻哼笑着摇头,也让马跟上,逼得晏摇光不得不缓下马,让他先行通“你……”她气得牙痒痒的,可又不能也不该作声。
只是他的行径真的太危险,这儿左边是山壁,右边是山崖,因为不得拿火把,以免暴露行踪的关系,所以他们全靠月光照路,山道又偏窄,只能容三匹马并行,他硬是要超前也下招呼一声,要是不小心撞马摔下去,不是自寻死路吗?
玄夜爻置若罔闻,和青临并行着。“只要过了这一段山路,往不过官道便是东麓城,太子何须再查探?”
“总是小心为上。”青临口吻一样温和,带着和煦的笑。
“为何本王总觉有异?”
震愕随即在青临脸上一闪而逝。“王爷怎会这么说?”
玄夜爻与他并行,缓缓弯过山道,横睨他,笑得妖诡。“因为本王嗅见了下寻常的气息,那是一种掺杂阴谋和私欲的腐臭味道。”
青临俊秀眉眼透着温雅,脸上已不见异状。“王爷的鼻子似乎挺灵的,就不知道是在哪闻见的?”传言他料事如鬼,是因为他是个鬼子,拥有奇能,不但能读心,甚至能勾魂。但战场上传言何其多,要是全数听信了,怕是战还未开打,便已经吓得先投降。
“就在这儿。”玄夜爻长臂一探,指着他左边胸瞠。
“王爷是不是误会了?”他不动声色,加快马儿脚步。
“青临,你拿摇光丫头做赌注,会不会赌太大?你就认定本王一定会随她走这一趟?”在太子府里,这人表面上不断劝晏摇光留下,但她的性子,这人岂会不知?
明知道愈是劝,她愈要跟,为何不一开始就令她镇守太子府?意图相当明显,根本就是要她跟着。
只是他不懂,为何青临可以如此笃走他会跟着晏摇光前来。
闻言,青临难以置信他连自己为何要跟上都没发觉,不由得放声大笑,踢着马腹往前奔去。
晏摇光见状,正要跟上,却见玄夜爻策马追至青临身后,接着砰的一声,山壁上传来不寻常的碎石脱落,她抬眼看向山壁顶端,只见似乎有什么东西抛甩出——匡的一声,巨大的铁链网竟从山壁上抛落,不偏不倚地罩在玄夜爻身上,重力抛下的速度和重量,让他狼狈的摔下马,身上的铁链网甚至拖着他往山崖掉落。
“王爷!”她急忙赶上前,跃下马直吼,“白萝大人!王爷快掉下去了!”
她边抓着铁链网,边朝后路采去,只见不知何时后方竟又掉落一颗巨石,完全阻挡住狭窄的山道,还在后方的白萝、甚至是精锐骑兵,根本就过不来。
“你放手!”玄夜爻蓦地抽出身上的佩剑,往山道上一插,稳住自己下滑的身形。
“王爷!”铁链网制作得非常粗糙,她紧握不放的下场,便是狠狠地磨破掌心和未愈的指尖。
“放开!”瞪着沾上了血的铁网,他又痛又怒地大吼,“本王可没狼狈得要一个弱质女子相救,你别想要这么简单就跟本王划清界线!”
“什么跟什么?”她一头雾水,压根听不懂。
她救他,只是纯粹因为有人落难,她不可能视而不见,况且他还有恩于她,她怎么可以知恩不报?
单手抓着插在地面的剑柄,玄夜爻一手试着要将铁链网扯掉,耳边却灵敏地听见弓弦扬起的细微波动,立刻看向山壁顶端。
“快走,有弓箭手!”
“嗄?”
她左看右看,突地意会地往上一看,尖锐的箭已破空而来,待她看清楚时,箭已经飞到面电光石火之间,她耳边听见咱啦声响,还不及反应,已被一把扯过,避开了危险,回头就见玄夜爻竟出现在铁链网之外,铁网不知何时碎开,然而下一瞬间,箭矢如雨撒落,山道上根本无处可躲,唯一的安全之处——“闭上眼!”
晏摇光听见他这么吼,没有细想便乖乖闭上眼。
倏地,她感觉身子开始往下坠,顿时无法自遏地放声尖叫。
“别怕,本王会保护你。”
温沉有力的声响,加上充满力量的怀抱,她觉得被护得牢牢的,尽管知道自己正往下坠,但竟意外地不怕了。
第4章(1)
战地孤儿没有容身之处,连依靠都没有,所以当有人对晏摇光伸出手,告诉她,他要保护她时,她哭了。
有了容身之处,有了依靠,她努力学习各项才艺,不想成为累赘,只盼有一天,她可以报恩,可以献上所学,可以帮助更多的人,可以让这世间不再有战地孤儿。
没想到多年之后,又有个人说要保护她。
她百感交集,因为说的人,是这乱世中,最嗜血残虐的恶鬼。
半梦半醒,意识恍惚之间,冷意渗入骨子里,逼迫着晏摇光不得不清醒。
张眼,黑暗中浓雾弥漫,地面潮湿,泥尘裹着一股腐叶气息,再往上方睐去,只见绿林间穿杂着白雾,冻得她直打颤。
再往旁一看,便瞧见双眼紧闭的玄夜爻。
“王爷!”她猛地起身,伸手探看后察觉他浑身冰冷如雪,赶紧又探向他的鼻息,好半晌,总算探得微弱气息,教她微松口气。
她轻触他的胸口,隔着锦袍感觉不到他身上有半点温度。深雾加上暗夜,她完全无法得知他们掉到多深的地方,最糟的是……下雪了。
“王爷,王爷。”她试着要搬动他,然而力气太小,根本移不动,只好试着拍打他,却摸到他的肩上似乎穿刺着异物,她轻颤触碰,惊觉那根本是支箭!“天啊……”
她半点伤都没有,原来是因为他将她护得太好,就连摔落谷底,她也半点痛感皆无。
为何要这样保护她?为什么要保护她?
她真是摸不透这人的思绪,也看不穿他的心眼,如果他要的只是她的忠诚,他也赌太大了。
她没有那么珍贵,足以要他拿命来赌。
“王爷,你清醒,清醒啊!”她心中有太多疑问没有解答,他绝不能就这样失去气息。
晏摇光又是扯又是拖,想要赶在雪下大之前,赶紧带着他找到藏身之处,可是任凭她使尽力气,他仍是一动也不动,晏摇光不禁急了,往他胸口掐下。
“清醒、清醒,王爷你快点清醒!”她吼,力道愈掐愈大,直到他蓦地张开眼——那是双猩红的眼,那夜她便已见识到。
然而,眼前猩红的瞳眸有如夜色中暗绽的凶光,仿佛可以吞噬天地,那无法掩饰的妖诡魔魅,像阵流光在她身边急窜。
玄夜爻回神瞬间,随即闭上眼,低哑斥道:“走开!”体内的气息开始暴动,他清楚感觉到栖息在体内深处的魔魅开始躁动,那代表着他的眼瞳又泛血色了,这般近的距离,她瞧见了吗?
“王爷,下雪了,你浑身冰透,咱们得赶紧找个遮蔽处,否则你身上的伤会更严重的。”
她急声说,压根不在意那双血瞳。
玄夜爻微眯着眼,不懂她究竟瞧见了他的眼没,正要试着起身,耳边倏地传来沉又急的心跳,体内的血液急速逆冲,他不禁攒紧浓眉,使尽全力压遏快要破体而出的魔魅。
“王爷?”雪从纷飞到团落,几乎浸湿了晏摇光,然而她始终挡在他的上方,只怕雪会让他的体温降得更低。
“快走!”他咬着牙,发出近乎呜咽的低喃。
该死的月圆……他忘了今夜就是十五夜,尽管天上无月,体内的魔性却如潮汐般记得月盈月缺。
“王爷,咱们现在在山谷下,要走一起走。”她没有抛下他不管的道理。
他俊魅的脸翻青,口中突现青冷獠牙,妖异的唇染上教人骇惧的红,沉闭的眼仿佛正忍遏着剧烈的疼楚,又像是快要无法镇压体内暴冲的气流,双拳紧握到颤抖,直到血自他的拳心淌落。
“王爷……”她颤着音低唤。
他近在眼前,所有变化她皆看得一清二楚,这般超乎常理的异变,让她瞠目结舌。
“你为何不走?!”玄夜爻怒不可遏的低咆,紧抓着仅存的理智,不允许自个儿伤了她。
坠入谷底,是意料之外,偏又遇上该死的月圆之夜!
谷底,只剩下他和她!没有白萝在旁,没有白萝的血让他平息体内的疯狂,他要是丧失了理智,饮了她的血,要是累得她也变成异类……思及此,他咬紧牙,用尽最后气力,逼迫自己跃起,身影如魅地奔向远处,眨眼间消失在浓雾弥漫的树林间。
晏摇光愣在当场,惊魂未甫又厘不清头绪,难以理解他到底是怎么了。
但不管怎样,她现在都不能抛下他不管!
握紧拳头,指上掌心的痛教她震了下,看着发颤的双手,光是这样的伤,她就好痛好痛,那么他呢?
想着,她随即爬起身,不管纷飞雪水湿透了她的劲装,摸黑过了深浓绿林后,她听见轰轰作响的急爆声。
朝声音来源走去,过了蔽天绿林,只见月光洒落满地银辉,前方崖壁有座山洞,清瀑从崖顶冲刷到谷底,形成一洼水潭,水质清澈见底,当然她也瞧见了浮在上头的……“王爷!”她惊喊,管不了秋浓霜冻,立即跃入水潭,朝他游去。
“王爷、王爷!”待游到他身旁时,他浑身冰冷,脸色铁青,唇色发绀,她赶紧拙住他颈间脉门,确走尚有微弱气息,才赶紧环过他的颈项,将他带往潭边。
吃力的爬上岸后,山风拂来,晏摇光冷得直打哆嗦,费尽千辛万苦才将玄夜爻扯上岸。
“王爷、王爷,你醒醒。”她心急如焚的轻拍他的颊,就怕他从此不醒。
玄夜爻紧阖的眼,在浓睫轻点数下之后,缓缓张开,将她由忧转喜的娇俏神情烙印脑海。
“王爷,你醒了,真是太好了!”她轻勾笑意,总算松了口气。
只要还醒得过来,就没什么大问题。
可下一刻,玄夜爻便黑眸紧缩,体内翻涌的血如蚁钻动咬嚿。唯有泡在冰冷的水里他才会好受一点,如今被拖上岸,痛楚如浪兜头落下,教他痛眯了黑眸。
“疼吗?”晏摇光直瞅着他,然而他身上伤口太多,她不知道他到底是哪里疼,抑或者是受冻过头。
紧闭双眼,玄夜爻笑得自嘲。她也会担忧他?这真是让人开心的事,可是,不是时候。
他低哑喃着,“你去找出路,快点离开。”
“好,等我把王爷安置好再去找。”现下月光明亮,先找个可安身的洞穴,再找路也不迟。
“你又何必假惺惺?你不是讨厌本王讨厌得紧吗?”他哂笑,故意激她。
晏摇光一愣,只觉心头顿时像被人拽得死紧,几乎不能呼吸。“……王爷,你当我是那种人吗?一码归一码,你为救我而受伤,我怎么可能丢下你不管?!就算要走,也是咱们一道走,岂有我一个人离开的道理?!”
她气愤的说,恼他竟是这般看待她,小嘴抿得紧紧的,水眸里难堪的泪水死命收住,绝不为他淌落。
玄夜爻怔怔地看着她,感觉湿意从她身上淌落,一滴滴的水珠盈着初冬的寒冷,竟也有股别致的温暖。
他探手掬起她湿透的发梢,哑声问:“你不是怕本王吗?”他现在才正眼瞧她,发现她浑身湿透,一定是想也没想地就跃入水潭里救他了,是不?
“我为什么要怕?”这天底下,她只怕战事不休,盛世不临。
“……你没瞧见本王的变化?”
“那有什么大不了,又不是头一次见到。”
他不禁微愕。“……不是头一次?”
“那晚刺客闯入太子府,我就看见王爷的眼泛着红光。”她还是一脸不解,捉摸不住他的思绪。“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吗?还是……王爷以为我会怕,所以要赶我走?”
虽说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不顾一切地救她,但既然救了她,就没道理还要恶意嘲讽,简直像是故意要赶她走……这念头突生,她忽地感觉有些捉摸到他的思绪了。
被一语道破心思,玄夜爻也没否认,只是笑得更自嘲。
他期待有一天,自己不垄言语,她也猜得中他的心思,如今她似乎猜中了,他却开心不起来。
“你不怕本王真是个鬼子?”
“那又怎样?”她冻得唇办发黑,直打哆嗦,可偏偏体内又有把怒火烧得正烈。“王爷,这天地万物里,无奇不有,是人也可以是鬼,是鬼也可以是人,王爷又何必执着本质?”
玄夜爻错愕地瞅着她,被她一席话震慑住。
是吗?是鬼也可以是人冯?
半晌,他翻坐起身,忍着体内撕魂般的痛楚,拉着她直往清瀑旁的山洞走,把她丢进洞里,自己则回头捡了些许还未被雪淋湿的干柴走回洞内,紧握半晌之后,就见干柴生烟冒火,他往地面一搁,又添了些干柴助燃。
这一幕,教晏摇光看得一愣一愣。
“本王是个从死胎出生的鬼子,也确实是个与常人不同的鬼子。”话落,玄夜爻盘坐在山洞外,闭眼静心压遏体内翻涌的渴血冲动。
没一会,他听见她走来的脚步声,他没张开眼,感觉到她在扯开他身上破损的衣料,查采他身上的伤口。
“……王爷,如果鬼子能拥有不用火石就能生火的能力,还有金刚不坏的身体,想想……
当鬼子似乎也不太差。”
玄夜爻倏地张眼,她就盘腿坐在他面前,笑嘻嘻的,不再是以往虚应客套的笑,而是打从内心无城府的坦率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