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守帐的士兵,加上如此近距离面对如野兽般难驯的男人,对方无声无息的靠近,她一点都没发觉,不禁紧张得手心冒汗。
“奴婢?”他似笑非笑地在她身旁落坐。“是军师吧。”
垂着小脸,她乌亮水眸轻转,思忖着他究竟在外头站了多久,听见了多少。思绪略定,才勾着唇道:“王爷说笑了。”
玄夜爻习惯性地挑起单边的眉,对晏摇光有了几分欣赏。“太子,你藏了个狠角色。”话是对着青临说,但黑眸却始终没离开她。
“真是块宝,才得藏。”青临见事已至此,也不打算再隐瞒。“摇光是我的义妹。”
“喔?”
“摇光原本是城外孤儿,是我把她带回百定,视她为义妹,她却视我为主子,伺候着我。”他说时,眸色柔软,满是怜惜。
玄夜爻懒懒地扬高单边浓眉,笑得邪气。“太子如此珍惜的义妹,本王本该礼遇,不过……本王原本以为那计划是你拟的,如今才知道是她所为,在不知情的状态之下,本王竟被个女人牵着鼻子走,这事要是传了出去,你要本王的颜面置于何处?”他勾着笑,语气却是冷得吓人,让人摸不着头绪。
“王爷这么说,是看不起女子吗?”晏摇光不服气地抬眼。
“是看不起。”
西引女子本就无地位,想和男子平起平坐,门儿都没有。
她用力地闭了闭眼。“那么,王爷接下来想说的是,这个赌是不成立的了?”气死她了,居然敢瞧不起她!“你要这么说,也成。”他懒懒注视她努力掩饰怒火的小脸,笑意悄悄爬上他勾斜的唇角。
真有趣,她表面温婉,内心里却有团火,像头被逗毛的猫。
“王爷难道不知道愿赌服输的道理?”她咬着牙。
“没听说过。”
话落的瞬间,他就看见她一双水眸快要喷火,忍不住别开脸,轻笑出声。
“那好!请容许奴婢再和王爷赌一把。”深吸口气,她努力沉着以对,脑袋中迅速有了新赌注。
“还赌?”
“王爷怕了吗?”她气得发抖,完全忘了分寸,压根没瞧见自己的主子几次眨眼制止她。
“本王这辈子还没怕过呢。”玄夜爻低低笑着。
“那敢不敢赌呢?”笑?趁着现在还能笑就赶紧笑吧!
“赌什么?”
“要是奴婢赌赢了,请王爷签下同盟草约,另外还得答应奴婢另一个要求。”想要什么,她全都想清楚了,而且这一回,绝对不允许他赖帐!
“怎么本王觉得你好像已经赢了?”
“奴婢一定会赢。另一个条件就是,奴婢要王爷每年输送百斤石钢到百定!”石钢唯有西引才产,质硬难塑,西引人还不知道该怎么妥善使用,但她却已经知道该如何运用这样利器。
定定地看了她半晌,玄夜爻忍不住放声大笑。
“王爷笑什么?”晏摇光很是不快。
“有趣!”他笑眯了向来森冷的乌瞳。“成!但反之,要是本王赢了,本王非但不签同盟合约,还要得到你!”
石钢乃是皇室矿产,不做民间交易,她竟要西引送石钢给百定,是把西引当成属国了吗?
这么大的口气,要是不磨磨她,恐怕她会搞不清楚天有多高,地有多大!
“可以,一言既出—”她伸手。
“驷马难追!”他扬手击掌,随即紧握住她比寻常女子略显粗糙的小手,一把将她拉近。“摇光,你可以告诉本王要怎么赌了。”
他迫不及待想要拔掉她张扬的小爪子,戴上项圈,将这么有趣的东西拴在自己身边。
第1章(2)
黎明之前,明明才入秋,寒风却刮得蚀骨冻血,只见鬼川沿岸的草丛上淡覆薄薄霜雪,上头则印了几个马蹄印和脚印。
脚印的主人迎着冷风在岸边来回走着,像在沉思,直到听见急速接近的马蹄声才拉回心神,回头望去。
“王爷。”虽说对这人极不欣赏,但是依礼,她还是顺从地服了服身。
玄夜爻策马逼近她时,速度未减,眼见马儿就快要踏过她时,才勒紧缰绳,接着玩味地看着动也不动的她。
“是吓软了腿,还是笃定本王不会伤你?”
“奴婢以为王爷还不至于会杀个弱质姑娘。”实际上,她真的被吓到了,有点软脚,来不及后退,但既然都没动了,当然要打死不承认。
“有胆识。”放眼西引,甚至其它国家,他还未见过这般胆大心细的女人。“本王问你,为何引南济军进芦山顶后,他们连三天都撑不到就下山投降了?”
他算过了,守住河套之地,截住对方退路,一旦空粮,他们必定只能下山,但三天的粮食绝对是够的,没道理这么快投降。
“王爷忘了吗?南济国土在麒麟纵谷之南,气候向来四季分明,就算入冬,也只是飘点小雪,但七星岩不同,那是终年飘雪之地,再加上他们是在夏末北攻,来到最冷的芦山顶,就算他们有粮,也撑不过酷寒。”她简单扼要地解释着,唇角勾着几分嘲讽,像在讥笑他连这一点也没想到。
“……你倒是心细得紧。”他并不是没听出她话中的讥讽,只是此刻,对她的欣赏凌驾在受辱之上。
“百定军不如西引军骁勇善战,自然需要一点谋略。”地形气候,全都得考虑在内,否则怎能百战百胜?
玄夜爻微扬起眉,居高临下地瞅着她。“那么,你要本王不带一兵一卒前往鬼川岸,到底是要跟本王赌什么?”
“王爷可瞧见这鬼川?”她指向约莫三百尺宽的河水。
“你当本王瞎了吗?”
他欣赏她,但不代表可以忍受她不知分寸的嘲讽。
“王爷,这川面没搭桥,川岸更无船,就跟王爷赌奴婢可以在半刻钟内去到对岸往返。”她笑。
玄夜爻下了马,走向川岸。川面结着薄薄细冰,想要在上头行走,实在是难上加难,就算她真能在上头走,他也不信她能在半刻钟内往返。
“你要是冻死在川底,可别说是本王害死你。”他冷哼。
“放心,就算奴婢死在川底,也是奴婢心甘情愿。”晏摇光说,随即跃上马,拉着缰绳控制马儿直对着川面。
“真要赌?”基于爱才之心,他不希望她真的沉尸川底。
“王爷怕了?”
“倔丫头,别冀望本王去救你。”
晏摇光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微踢马腹,马儿随即朝前快步而去,踏过川面细薄的冰层,加快速度地朝对岸急驰而去。
玄夜爻跃上马,难以置信她竟在微结薄冰的川面上纵马而行,眼睁睁地看着她去到对岸折返。
“王爷,可得要记得咱们的约定。”她纵马来到鬼川中心,放缓了马儿脚步。
他瞅着川面,随即策马向前,踏上了结冰的川面,才发现,靠岸边的冰层是细薄的,然而愈往中间的冰层愈厚。
“你耍本王?”他微眯起锐眸。
“这可冤枉了,王爷。”晏摇光笑得很无辜。“奴婢可没骗过王爷。”说着,她加快速度想要回到岸边。
当玄夜爻掉转马头时,倏地发现,由于两匹马在同一个区块内踏步,让底下的冰层裂开了,而冰层破裂的速度,随着她纵马回岸的动作加剧。
“臭丫头!”他低吼,不敢相信自己这个堂堂鬼将军,竟被个丫头给戏弄到这种地步!
晏摇光回头笑说:“王爷,动作得快了,要是冻死在川底,可别说是奴婢害死你。”
“那你可得跑快一点,别教本王给逮着了!”他冷笑,握住缰绳的手背青筋暴绽,随即扯动缰绳,在开始破裂成碎片的川面上跳跃行走,如流光掠底,行云流水的骑术,让他眨眼间就快要到岸。
反观晏摇光的情况就没那么好了,因破冰速度太剧,只见她的坐骑在最后一刻打滑了脚,她一下子被抛出去,摔在岸边的冰层上头,整个身子随着碎裂的冰层往下跌。
一个跳跃,玄夜爻已经跳上岸,回头看着攀住河岸,却因力气不够而不断下沉的她。
“摇光丫头,要不要本王救你?”他似笑非笑地问。
“怎么好意思劳烦王爷?”尽管心里恐惧,寒冻彻骨的川水已晕湿她的衣裳,她还是嘴硬得很。“不过是掉进川底,有什么大不了……”
“开口吧,只要你求,本王就救。”
“不用了!”底下冰层一碎再碎、一碎再碎,她也愈来愈没力气……“啊!”
扑通一声,她落水了,浑身浸在蚀骨的冰水里,教她喘不上一口气,浑身像是结冰似的,动也不能动。
见状,玄夜爻依旧凉声问着,“丫头,你命都没了,你要的石钢,是要本王交给谁?”
晏摇光一把傲骨冻得直打颤,浑身的筋络像是要被冰水给封住,却仍然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开口向杀人如麻的他求救。
她想要石钢打造最坚硬的武器,这么好的买卖,绝对不可能再有下次,她应该要放弃傲骨向他求救的。
反正,求救就求救嘛,有什么大不了?又不代表她叛国,对不?
然而,一念之间的犹豫,让削骨的冻意冲上心间,一股蚀心锥骨的抽痛教她无法呼吸,连开口都不能,便意识渐散。
玄夜爻眸色淡漠,注视着她缓缓沉入,直到连发色都瞧不见,才啧了声,跃入川底,将她捞起。鬼川主支流自芦山顶而下,到了下游川面变宽,两岸形成极大腹地,然而过了腹地之后,便是接连其它山脉,川面再度变窄。
将晏摇光自川底捞起之后,玄夜爻原本打算带她回营区,然而川岸距离营区约莫两三里路,见她唇色发紫,他怕她撑不过,于是顺着下游走,找到一处山洞,就地生火替她取暖。
当晏摇光醒来时,浑身暖得像有把火在烧,教她不由得懒懒的伸展四肢,不料指尖却刷过一抹异样触感,她不禁奇怪的张开眼望去。
玄夜爻冷硬的臭脸近在眼前,尽管脸色寒鸷,但依旧无损他绝世无俦的俊美,如此近距离的对视,让她微愣了下,脑袋一片胡涂,唇动了动,她还是说不出半句话。
“见鬼了?”他冷声嘲讽。
“……”是啊,真的是见鬼了!现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刚刚她的指尖刷过的是……他的脸吗?
“本王救你,你连一声谢都不会说?”
“救?”她傻了下,蓦地想起他冷血地看着她沉入川底,瞬地起身,正要开口斥责他竟可以无情到无视人命的地步,却瞥见他刀凿似的胸膛和肌理分明的腹部。
她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猛地发现身上竟然只着抹胸和亵裤,而随着她起身掉落在地上的,则是刚刚覆在她身上,属于他的外袍。
“啊!”她立即尖叫,抓起外袍盖住自己,一路退到山洞另一边,没了挑衅他的从容自信,也没了与他下赌的沉着精明,只是粉颜羞烫,完完全全是姑娘家的羞愤,甚至结巴得无法开口。“你、你、你……”
“你什么你?本王下川底救你,怕你冻死,特地找个山洞替你取暖,要是不脱下衣裳,是想冻死吗?”他微恼地蹙起浓眉,破天荒的解释自己的所做所为。
早知道就算救起这丫头,她也不可能言谢,然她一副遭人侵犯的神情,直教他好气又好笑。
“我、我、我……”
他说的很有道理,可是她还记得他说过想要她,天晓得他在她昏过去后,私底下对她做了什么?
“得了,真以为本王荤素不忌吗?”他啐了声,像在笑她小题大做。“凭你的姿色想要本王动念,太难。”
晏摇光愣了下,顿时不知该火大被讥,还是该庆幸无事。
眼角余光瞥见外头天色还未大亮,而她湿透的衣衫则架在火堆上烤着,他盘腿而坐,依他的坐姿判断,要是无误,她刚刚肯定是被抱在他怀里取暖。
思及此,晏摇光更是羞得说不出话。
她跟在殿下身边长大,从未遇过这么羞窘的事,更糟的是,救她的还是她最厌恶的西引鬼将军……
眼睫微颤,她偷偷打量对面的他,却见他瞧也不瞧她一眼,玉容冷冽得可比七星岩上的风雪。
“……谢谢王爷救了奴婢。”好半晌,她才很艰涩地吐出这些话。
玄夜爻懒懒扬眉。“那么,石钢一事是不是可以一笔勾销?毕竟你并没有真的完成赌约。”
“我有!我碰到岸边了!”晏摇光急忙说,“碰到就算数,而且那时可还不到半刻钟!”
玄夜爻挑眉。“你倒是有很多理由。”
被这么一调侃,她也不禁有些心虚。“总、总之,这回奴婢是拚了命的,王爷就……就别太计较了。”
闻言,他不怒反笑。“现在又是本王计较了?罢了。”他唇角微勾。“你打一开始就知道冰层会裂开?”
“不,鬼川上游承接山脉倾落的瀑布,终年流动,唯有每年入秋到来年临春的黎明之前,有段时辰会结上厚冰,但是不可以两匹马并行,冰层会裂。”说到底,她忍不住又怨起他,“要不是王爷也策马上川面,冰层根本就不会破。”
“可你见本王上了川面也没有制止,分明是存心害本王落入川底。”他心思缜密,随即淡淡反驳。
她分明早就计量好了,就等着他傻傻上当。
“……奴婢有要王爷动作快一点。”她可是有提醒的。
“你是害人害己,还累得本王救你。”
晏摇光垂下脸,无言以对。
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是有那么一点点坏心眼,想要给他一点教训,要他知道人命可贵。
“奴婢只是想给王爷一点教训,好让王爷知道,王爷的命是命,别人的命也是命,都是人命,很重要的。”
“……你不是说本王是鬼?”他垂睫淡道。“哪来的人命?”
她抿了抿唇。“古时从死去娘胎出生的事,又不是没发生过,这有什么大不了的?王爷何必在意?”
“本王不在意,却有不少有心人自以为没什么大不了,又老爱以此作文章,藉此惹恼本王。”话题翻了一圈,又骂了她一回。
再次垂下脸,这下晏摇光心底真有那么些许愧疚了。“奴婢只是想逼王爷答应同盟而已。”
“你要不是女人,本王早杀了你。”在西引,他自死胎出生一事,是件禁忌,虽说皇上封他为鬼将军,名为赞誉他料事如鬼,但也拐着弯在提醒他,他的出身与常人不同,而他确实也拥有与常人大不同的能力。
鬼将军的名号,教他恼也教他一上战场,定会杀出一片血海,以泄心头之恨。
“……王爷不是瞧不起女人吗?”怎么如今听起来,似乎对女子多有礼遇?
“瞧不起是一回事,本王要杀,也不杀没有反抗能力的人。”
闻言,她难得的对他兴起些许的欣赏。其实撇开他杀人如麻这点不算的话,能够有他这么剽悍的将军,对西引百姓而言确实是一大福气,然而对他国而言,便等同毒蛇猛兽,光是听到他的名字就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