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另一边绕过去,来到他身后,听见他在对欧里桑讲解签诗的内容。
“姻缘天注定,阿伯,你不要担心,你女儿很快就可以找到属于自己的姻缘。”
欧里桑笑容里还是有着忧心。“可是我女儿都已经二十六岁了,她又还没有物件,叫她相亲,她不是不肯就是看不上对方,那该怎么办?”
“阿伯,二十六岁还很年轻啦。”万毅元笑说着。
“少年仔,你娶某没?”
“还没。”
欧里桑一听到他还没娶,笑得嘴巴大大的。“那我介绍我女儿给你认识,好不好?”
“阿伯,来到妈祖庙大家都是朋友,你女儿要是有任何需要我服务的地方请尽管说,我会尽我的能力来协助。”这种情形万毅元过多了,许多好意的婆婆妈妈及叔叔伯伯都想帮他介绍女朋友,他也练就一身推拒的好功夫。
“我说的是让你跟我女儿相亲啦。”欧里桑以为他听不懂,于是讲得更明白、更清楚些。
既然委婉的方式行不通,那万毅元只好使出最后的绝招。“阿伯,我已经有女朋友了,让她知道我去相亲,我回去会被罚跪算盘啦。”
“像你这么缘投,一定有女朋友,我怎么没想到。”缘投两个字欧里桑是用台语发音。欧里桑一脸可惜的带着签诗离开。
杜小月把两人之间的对话全听进去了。
臭道士还真红,不仅在乡下算是极品好男人,就算到大台北地区,也有一堆女人抢着要他。
况且他还有自己的公司,她那时怎么会以为他缺女朋友,而要把夏之筠介绍给他?她真是神经很大条,蠢到无可救药,难怪他当时会那么生气。
心里有股愁绪蔓延在杜小月心中,让她转身就想要离开妈祖庙。
“小月。”背后传来万毅元的喊声,她带着几丝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羞怯,弯起唇角的幅度,这才转身走向前。
话说,她也才谈过一场恋爱,她的恋爱经验也是贫乏得可怜,况且初恋的悸动大概只维持一年,就因为两人的远距离而浓情转淡。
“小万……”
“什么时候回来的?”相思泛滥成灾,在看见她的这一刻,他所有的坚持再度破功。
她原本的长发带着一股知性的成熟,如今却剪成俏丽的短发,加上红润的气色,整个人感觉年轻了好几岁。
“昨天晚上。”看着他,想起两人曾有的激情缠绵,她有着微微的扭捏。“你不错嘛,还有阿伯要把女儿介绍给你。你什么时候有女朋友,我怎么不知道?”
“那只是借口,避免麻烦。”看着她全新的发型,看来她真的走出了伤痛的深渊,那他付出的一切也值得了。
“你……”她嚅动唇瓣,想质问他的没消没息,话到嘴边才猛地觉悟,自己有什么权利去质问他?
“待会一起吃晚饭?”看得出来她好像有话要跟他说,他不能让她陷入尴尬之中,这是他身为男人该做的。
“好。”她笑了,灿烂如夏日的艳阳。
他总是拿她没辙。
就像要戒烟的老烟枪,努力的想戒掉香烟带来迷幻滋味,偏偏当香烟送到嘴边来时,要那个戒烟的人如何拒绝引诱?如何还能把持得住?
“小万……”一道男声从远方喊来。
杜小月眼眸微眯,认出那个男人是河东村的村长连年弘,于是她退后一小步,退到了服务台边。
不是她不想认识他的朋友,只是名不正、言不顺,就看万毅元要不要介绍朋友给她认识,一切的主导权交给万毅元。
“阿弘,你怎么来了?”
“你来村长办公室一下,我想调出监视画面,可是电脑怪怪的,一直显示程式有问题。”连年弘拉着万毅元的手腕就要往前走。
“你干什么这么急?我晚点再过去。”万毅元笑看连年弘的急躁。
“有人急着要调画面,我再调不出来,他们就说我这个村长办事不力,是故意刁难他们。我打你的手机你没接,我连等都没法等,只好亲自过来抓你去我那里。”连年弘用手背抹去额上的细汗。
“发生什么事了?总得让我把庙里的制服换下吧。”万毅元习惯离开庙之前会把制服给换下。
“就两台车在商店街的路口擦撞。走啦,帮我弄一下,回来再换制服。”
两个男人身高相仿,只是一个沉稳,一个的脚下像是加了风火轮。
“好啦,等我一下。”万毅元走到杜小月眼前,眸底有着浓浓的眷恋。“小月,对不起,我临时有事,晚点再找你。”
一听到万毅元说出对不起,杜小月的心就凉了,露出粉饰太平的笑意。“你去忙吧,我没什么事。”
“嗯。”万毅元压抑满腔的情绪,在好兄弟面前,他不能显露太多,只好和连年弘一起离开妈祖庙。
“小万,你认识杜小月?”连年弘边走边问。
“是呀。”万毅元没否认,却也没有说明太多。
连年弘没有再追问,因为他急着赶回去村长办公室。
看着他们离开,杜小月心中有着难以言喻的气愤。再一次,他为了他的死党丢下她。
她一度信以为真,认为他是爱她的,看来是她想得太美,他果真是醉话连篇。以他的条件,要什么样的女人会没有,怎么可能爱上她?
那句自古名言说得没错——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
这一夜,她的等待再度落空。
以为回到河西村可以温暖她的孤独寂寞。
结果?
她却带着更巨大的孤独寂寞回台北。
第8章(1)
“爸,我想要出来选村长。”杜小月向父母慎重宣告。
正在喝热茶的杜父差点就呛到。
“小月,你怎么可以跟你爸竞选?”杜母微斥。
“妈,我是要出来竞选河东村的村长啦。我很快就会没工作,我觉得为村民服务是可以发挥爱心的工作,我想要跟老爸一样服务人群,把我的生命用在有意义的地方。”至少可以救赎她曾造口业的罪。
“小月,河东村那个连老村长已经连续当好几届,虽然现在换他儿子在做,可是以前不管是谁跟姓连的竞选,都被打得落花流水。”杜父一脸不赞同。
“爸,那是那些人太弱了,等我从台北搬回来之后,我就去河东村做村民服务,和村民搏感情,就不信两年后我会选不上。”
“就像我们河西村,我是稳坐村长的宝座,没有人打得赢我。”杜父就事论事。“虽然你这么早就开始运作,但不一定会赢呀,连村长他做得很好,要把他打下来不容易,你得考虑清楚。”
“唉呀,干什么泼女儿的冷水。”杜母瞪看杜父一眼,连忙使眼色。“就算选不上又有什么关系,就当作是在做义工、善事,女儿教书教十年了,她想做什么就让她去做。”
杜父点头,明白老婆大人的意思。有梦想总比失去生命的活力来得好。“你妈说的也对,难得你有这种热情,那你得失心不要太重,如果选不上也没关系,一切随缘。”
“老爸,我要选就一定要选上,我们一定要有强大的意念,不能还没选就认输,我一定会打败连年弘的!”杜小月一脸斗志,情绪高亢。
“你说得没错,不愧是我的女儿,到时我们父女都是村长,一定会引起轰动,说不定新闻会来我们家做现场连线报导。”杜父想到当选时的情景,笑得阖不拢嘴。
杜母鼓励地说:“小月,如果真的要选,你就要拿出毅力,千万不可以半途而废。”
“妈,你放心啦,我决定的事不会轻易改变。我这人没什么优点,就是耐性比别人强。”也才会一段感情谈了十年都没有移情别恋。“况且,我想回来陪你和老爸。大姊早早就嫁人,这些年来我都在台北,都没有对你们尽到孝心,我真是个不孝女。”
杜母好开心,握住女儿的手,眼中闪着专悦的泪水。“太好了,你可以回家住,这个房子就不会空荡荡的了。”
“嗯,老爸,我的户籍要迁到河东村,对不对?”见父母答应,杜小月的心情马上从阴霾中活了过来。
杜父问:“对。那你有什么打算?”
“我想在河东村买个房子,让村民知道我不是玩票性质,我是认真要选村长的。”杜小月说出自己的盘算。“这几年我存了不少钱,反正我也结不了婚,倒不如拿来买房子,以后还可以养老。”
杜母点头,认同女儿的想法。“你想得很周到,房子买了,村民就会有认同感,爸妈拿钱赞助你,你就不用贷款了。”
杜小月笑着点头,承受爸妈给的好意,知道如果不接受,才会让老人家担心。
只是父母不知道,她是被万毅元给激到,才想要跟连年弘对决;要是他们知道她是有意为难万毅元,绝对会反对她出来竞选。
她心知肚明,到时万毅元一定是选兄弟那一边站,这样她跟他就是敌对关系,她就不会再对他有异样之心,也无法再依赖他,更会忘记她和他曾有过的性爱关系。
她曾一度对未来茫然无头绪,现在她立定志向,要为这个逐渐凋零的村庄贡献一己之力。说到底,她还得感谢万毅元。
***
学期的结束,代表杜小月得要告别在台北十多年的生活。
虽然这个小套房她只住了两年,却有着她满满的回忆,那些回忆全是有关于万毅元。
他陪她住在这里两个多月,却胜过她过往两年的记忆。
看着地上的七八个箱子。她拒绝老爸和姊夫北上帮忙搬家,活该她现在一个人累到腰酸背痛。
都已经打包了大半天,连中午都忘了吃,整个人都快要废掉了,结果才整理了一大半东西。
几年下来,她成为了台北客,忘了这里只是个暂时栖身之处,居然为这个临时的家买了不少东西。
尤其那张红色的沙发床,是她在一次家俱展时心动买下的,无论如何都要将沙发床搬回河西村,那代表着某段她既羞赧又愧疚的回忆,也是让她不得不找搬家公司的原因。
门铃声响起,她透过猫眼一看,在惊讶中打开了房门。
“你……”
万毅元穿得简单轻松,铁灰色T恤配上牛仔裤。又一个多月不见,他依然帅气十足,她的呼吸一窒,仍会为他心跳失序。
“你来干什么?”她挡在门边,没有让他进门的打算。
“我来帮你搬家。”万毅元前进一步,直到整个人要靠上她,她才警觉地退后一大步。
“我妈告诉你的?”
“不是。我之前问过你,你自己告诉我的。”这张许久不见的丽颜,让他日思夜想,却是无法靠近。他无法看她一人忙帮家的事,今天终于来到她面前。
“我不用你帮忙!”她对他从满心愧疚到满心恼怒。“你出去,我家不欢迎你。”
他看见她眼底毫不掩饰的怒火。“你怎么了?心情不好吗?”还是不想看到他?
她分不清对他是爱还是依赖。她真的很糟糕,被白少安劈腿,白少安才离世,她的心思为什么会飘荡到万毅元身上?
“关你什么事,你走啦!”她推动他的手臂,无奈力气不敌他,只要他不想走,她是赶不走他的。
“小月,你别这样,对我有什么不满的你就直说嘛。”他蹙眉,无声叹息。
“是你要我直说的,那我就说清楚。你要来就来,要走就走,你当我是什么?”
“我……”
她没给他讲话的机会,继续开炮:“说是暂时回河东村,结果咧,我要搬家了你才要来找我,你是不是故意躲我?”忍耐了两个月,情绪早已经面临崩溃边缘。既然他自己送上门来,她也就不跟他客气。
“当然不是。你想哪里去了?”
离开繁华,遁入清静。他到妈祖庙修行也是为了摒除杂念,在品尝过她的滋味之后,他要如何度过没有她的日子?
“那你为什么不来找我?我是蟑螂蜈蚣还是跳蚤蚂蚁?我身上有毒是不是?被我碰过,你就急忙要甩掉是不是?”她话说得很嘲讽又愤慨,她知道他时常台北和河东村两地跑,可是却从来没来找过她。
他皱眉一笑,看着她的使泼。“你身上没毒,我……”他踌躇着,该说清楚吗?
她冷笑,心里委屈泛滥,眼里也漫起水雾。“那是怕我又对你下手,怕我占你的便宜?”
“如果你想要的只是性爱关系,我愿意配合,但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我不想你到头来后悔。”他话语中有着深深的无奈。
“我为什么要后悔?”她仍嘴硬地反驳。
“后悔因为一时寂寞而选择跟我上床。”他一直不愿提起这个话题,就是怕刺伤到她,可是她若要再谈起这个犀利的话题,那他也只能配合了。
“我才不会后悔!”她其实曾后悔过,不该和万毅元发生关系,把性爱当成宣泄的方式,如同他所说的,那只是一时的快感,快感过后引发的寂寞,却狠狠嵌入心头无法消散。
“既然不会后悔,那你可以告诉我,你到底在生什么气?”他拉着她在沙发上坐下,耐心哄着。
“我没有生气。”她口是心非。
冷静了两个月,他发觉一点用都没有,在妈祖庙里虔诚修心,结果越修思念越重。
他猜得出来她的怒火是为什么,就是他对她的冷处理;他只是没料到她会这么生气,以为自己的消失她应该会开心才对,毕竟她在空虚寂寞下主动将他扑倒,她对他可是完全没有爱意。
“我以为你不会想看到我,所以才躲到妈祖庙去。”
“你怎么会这样认为?”
“其实好几次来到你的小套房门外,几次都没有勇气按门铃,就怕我会忍不住……”对她诉说情意。
“忍不住什么?”她急了,他为什么要把话说到一半。
“小月,你曾经问过我,我为什么不想交女朋友,那现在你想知道吗?”
“……”她瞪看着他,不说话。
“我相信你也知道,我爸是自杀身亡的,他是为了我妈而抛下我。以前我很恨他,他爱我妈妈,胜过他自己的生命,还有我这个儿子。”
这话题勾引起她的兴趣,她总算愿意冷静地听他说话。
“我从小就失去家庭的温暖,我是我大姊扶养长大的。虽然大姊和姊夫给我满满的爱,但他们毕竟不是我的父母。”他幽幽叹口气。“爱到这样不顾一切,痛苦到得自我结束性命,你说爱情有什么好?”
她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他的痛,难怪他会对爱情怯步。
他冷言冷语酸她时,总让她气得牙痒痒;此刻,他话语里有着浓浓悲伤,却又是如此惹她疼惜,让她好想安抚他的伤痛。
她握住他的大掌。“你爸是特例,为爱自杀的人毕竟是少数,你不要钻牛角尖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