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他要去见“她”,不知为何,她的心刺刺的、痛痛的。
“如果你有事要忙,我可以自己去吃晚餐。”
她的身高才二八0,站在一米八三的他面前,除非抬起头,不然他是没办法清楚的看见她的脸的。
但即使是这样,她还是刻意的低下了头,不让他看见她此时此刻的表情。
她猜想,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糟透了。
“我想跟你一起吃晚餐。”
“为什么?”
听见他这句话,她猛然抬起了头,有点激动的看着他。
他都已经要去见那个“她”了,何必还说什么想跟她一起吃晚餐?他是存心捉弄她吗?他以为她会因为他施舍这么一点时间给她,而感动落泪吗?
她不会。她只觉得生气,只觉得难过。
“为什么?”他一笑,“因为跟你在一起很愉快呀。”
“你去找她吃饭不是更愉快吗?”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她的话听起来像在吃酷……喔不,她就是在吃酷。
糟了,她居然因为他心里有个“她”而难过?她疯了不成,居然对这个很快就要离开、而且心有所属的男人动了心?
“ㄟ,小刺猬……”他微弯下腰,将脸搓近她。
她吓了一跳,退回房里,然后羞恼的瞪着他。
他往前跨了一步,越过房间跟走廊的那道线。
“你怎么了?该不是在吃酷吧?”
看见她这样的反应,他觉得既有趣又兴奋。
不管她承不承认,也不管她是否有自觉,以他的经验及了解他确定她是打翻酷坛子了。
思及这个老是带着一身刺面对他的可爱女孩,居然已经对自己动了心,他既惊且喜。
他从不拒绝任何一段来到他眼前的感情,只要感觉对了,就算是相隔两地、语言不通或是有身份藩篱,他都不会错过。
但那不表示他多情又滥情,要走进他心里不容易,而真正走进他心里的女性更是少之又少。
而她,莫名又意外的撞进他心里了。
“谁吃你的鬼醋啊,不要往自己脸上贴金!”她胡乱的推他几把,“你自己去,我不去了啦。”
他文风不动的站着,任由她怎么推打,他还是面带微笑的看着她。
看见他那气定神闲的笑容,她又羞又气。
他总是这样笑视着她,让她觉得自己像个笨蛋一样。
“你出去,我不饿,我已经饱了。”她又退后了一步,指着门口,“你可以走了,不用管我。”
“别闹瞥扭了,小妞。”他一手勾住她的脖子,将她往外面架,并顺手抓了她的房间钥匙、带上了门。
她真的想逃——当他们走在一起的时候。
所有人都对他们投以惊艳又好奇的目光。而他们惊艳的是他出色的样貌及风呆,好奇的则是她这样的女生怎会跟在他身边。
像他这样的男人,就该配上一个成熟优雅、品味高岗的女性,而不是她这种像是小鬼般的女孩。
这一顿晚餐虽只有短短三十分钟就结束,但她却如坐针毡,食不知味,白白糟蹋了美昧的一餐。
餐毕,他们走出餐厅。
“再见。”她跟他道了声再见,转身就要上楼。
他拉住她,“我不会太晚回来。”
她楞了一下,不解的看着他,“干么跟我说这个?”
她又不是他的谁,谁管他要多晚回来,而他又何来跟她交代的必要?
“我怕你胡思乱想。”他饶富兴昧地撇唇一笑。
迎上他带着一丝狡黯的眼睛,她难掩懊恼,急忙焦虑地反驳,“谁有空胡思乱想,我等一下就要睡了。”
“是吗?”他伸出手摸摸她的头,“那祝你一夜好梦。”
她拨开他的手,负气地丢下一旬,“我会的。”便转身走开。
就这样,她头也不回的走到电梯口。
压了一下按键,她恨不得电梯能像云霄飞车一样,咻地一下就从楼下飞升上来。
可是,它走得好慢,慢得让她心烦。
索性,她决定了一件事,那就是走楼梯。
打定主意,她一点都不迟疑的转身子。
“啊!”一转过身,她吓得发晕。
因为森一骑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一声不吭又动也不动。
她没好气地瞪着他,“你是背后灵吗?.”
他唇角轻扬,冷不防的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微微弯下了腰,在她粉颊上轻吻一记。
瞬间,她的脑袋轰轰巨响,像是炸开了般。
她呆呆的瞪着眼睛,脑子一片空白,直到她听见电梯叮的一响,才猛然回神。
“你干么?!”她下意识的措着被他“偷袭”的脸颊。
他神情自若,勾唇一笑,“记住,我喜欢你o”
“什……”
“早点休息,别太想我。”
“……”
她又一次呆住了。
大英街,绫。
森一骑在街口下车,走到了距离街口约一百公尺处的这家钢琴酒吧前。
这家钢琴酒吧的外观低调,外墙漆上黑色,大门也是看来十分厚重的木头门,有着浓浓的禅风。
门上一块招牌写着“绫”这个字,旁边则有一盏挂式的壁灯。
要不是灯亮着,恐怕会给人“到底有没有在营业”的疑问。
他有点忐忑,甚至没办法毅然的推开门,迈开大步的走进去。
她就在这里吗?现在的她是什么模样?她能认出他吗?这么多年来……她想过他吗?
该死,他发现自己的手指居然发麻也发抖。
突然,一阵脚步声接近,那是高跟鞋的声音。
他下意识的朝声源望去,只见一名身着白色套装、气质高雅的美丽妇人朝他走来。
她的头发一丝不苟的盘起,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洗练又成熟的气质。
她是钢琴酒吧“绫”的老板——郑绫。
今年已五十岁的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年轻十岁,她风姿绰约、韵味十足,是“绫”的活招牌,许多客人是冲着她来,而非店里的年轻小姐。
“绫”的主客群都是一些商务人士,因为她精通日文,因此客人也经常带日本客户上门光顾。
看见他站在门口,郑绫微楞。
“已经开始营业了喔。”她说。
森一骑楞了一下,忍不住端详着眼前的美妇。
尽管岁月的锣刀多少在她脸上刻划了痕迹,但他可以确定,在他偷偷保存着的唯一一张儿时照片上的女人,就是眼前的这个美妇。
但她,显然已不记得他了。
怪不了她,当时的他还只是个五岁的孩子,且那已经是二十几年前的事情了。
“你看起来很面生,是第一次来吗?”郑绫细看着眼前这名相貌英挺的年轻人,“我是‘绫’的老板,我叫郑绫。”
郑绫,是的,就是她——在他五岁那年离开他的……生母。
见他没有回应,郑绫意识到一件事,立刻歉然一笑,以日语问道:“你是日本人吗?”
“是的。”他以带着一点点腔调的中文回答了她的问题。
郑绫惊讶地看着他,“你会说中文?”
他点头,“说得不好。”
“不,你说得不错。”她推开了门,话声温柔,“来,里面请。”
“谢谢。”他微微领首,随着她走进店里。
而刚才还悬在半空中的心,在此刻也慢慢的沉稳下来。
他本就不期待二十几年未见的生母能在第一时间就认出他,并给他来个深深的拥抱,那样的相见场面太戏剧化,也太不合乎现实状况。
她不可能认得眼前的他,就是她二十几年前在日本抛弃的亲生儿子。刚才若不是她自称是郑绫,他也无法百分之百的确定她就是他的生母。
“绫”是间规模不大的钢琴酒吧,店内的桌数只有十桌,以及三个以帘幕作为空间区隔的特别席。
店里的钢琴是高价的史坦威平台钢琴,而钢琴旁则是小酒吧及舞池。
虽然才八点半,但店里已几乎满座。
“大姊。”一名年约二十七、八岁的女子走了过来,好奇又雀跃的看着她身边的森一骑,“这位是……”
郑绫这才突然想起自己还未请教他的大名,“先生贵姓?”
“Mori。”他说。
“森先生吗?”郑绫一笑,“真巧,我也有姓森的日本友人。”
姓森的日本友人?是友人吗?不是……前夫?
“雪儿,把我的DONPERI拿出来。”郑绫说道:“森先生在本店的第一杯酒,我请客。”
“嗯,我知道了。”雪儿点头,转身往吧台走去,并与酒保低声的说了几句。
郑绫领着他在离钢琴演奏台最远的位置坐下,“吃过晚餐了吗?”
“吃过了。”他说。
他从没想过会有这一刻,他能再像这样面对面的看着自己的母亲。
他以为自己在看见她的这一瞬间,会难掩激动的叫她一声妈,然后问她当初为什么离开他。
但,他没有。
尽管刚才在外面曾短暂的感到迟疑及犹豫,但此刻的他再平静不过。
他想那是因为他已不是懵懂的五岁孩子,也不是血气方刚的叛逆少年,而是一个已经三十二岁、有着成熟心智的男人。
“森先生是一个人吗?待会儿会不会有朋友过来?”
“就我一个人。”
她微怔,“是来洽商?还是派驻在台湾的外派人员?”
“洽公。”
“在什么公司高就呢?”
“我自己有间设计工作室。”他说:“我是做室内设计的。”
“哇,好时髦的行业。”郑绫一笑,话锋一转,“需要我找位小姐过来陪你聊聊吗?”
“不,我只想安静的喝酒。”
她微顿,然后沉静的一笑。
“那么你来对地方了,“绫”是个很安静的地方,而且我们有个很棒的乐师。”
这时,雪儿端着一个漂亮的端盘,上面摆着一瓶开封过的DONPERIE及一只晶莹剔透的水晶杯。
郑绫打开瓶塞,手法纯熟的将酒倒入水晶杯中,轻轻推到他面前,“森先生,这杯酒,我请。”
“谢谢。”
郑绫唇角微微的扬起,“祝你有个愉快又安静的夜晚。”
第7章(1)
景颐一直睡不着。
她不断毫无意识的看着表,然后一次又一次的陷入深深的懊恼及沮丧之中。
虽然他说会早点回来,但她实在不知道他对“早”的定义是否跟她一样。
已经十二点了,他真的会回来吗?
他见到“她”了吧?也许他今晚……不会回来了。
想着他此刻正跟“她”在一起,她的胸口就一阵一阵的抽紧闷痛。
他到底想怎样?一边认真的说喜欢她,还趁她不注意时偷亲她,一边又跑去找那个他一直想再见上一面的女人……
一般人就算想干这种混事,也应该会尽可能的隐瞒吧?他是太诚实,还是根本把她当傻瓜耍?
想到自己到现在还因为他辗转反侧、难以成眠,她的心情免不了越来越浮躁。
她从被窝里爬了起来,眼巴巴的看着门口。
如果她有勇气,如果她没有羞耻心,那么她现在会去敲他的房门,确定他是否回来。
但,她有过剩的羞耻心,勇气却严重的不足。
她没有面对现实、厘清一切的勇气,只敢一个人在这儿胡思乱想。
“陆景颐,你一定疯得厉害了,不然不会被那种可恶的家伙牵着鼻子走,现在,你立刻给我在床上躺平,然后闭上眼睛睡觉!”
她心里有个声音在对她说教,而她决定听话。
她重新躺回被窝里,紧紧的闭上双眼,然后在心里数羊。
“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四只羊、五……”
她不断的催眠自己,直到意识渐渐模糊。
不知是真的倦了还是数羊真的有效,有一段时间她完全的失去了意识,直到隐隐约约的敲门声传进她耳朵——
她倏地惊醒,竖起耳朵仔细的听着。
没错,那是敲门声。有人在她房门口,而她唯一能想到的只有他。
她跳下床,跑向门口,然后先小心翼翼的打开一道缝隙。
门才开,她就闻到一股浓浓的酒味,并颅见他漾着傻笑的脸。
“小刺猬,我、我回来了……”他整张脸握在门上,卡进了门缝里。
她看了一下时间,已经凌晨一点半了。
他居然在这种时间来敲她的门,看来是真的醉了。
“你回去睡觉吧。”
“我有话跟你说,你……你开门好吗?”
开门?现在?他有没有搞错?
“不要,你快回房睡觉。”她明白的拒绝了他。
“拜托,我、我想跟你说话……”他语带哀求地。
跟她说话?他现在是清醒的吗?他搞不好连自己姓啥名啥都忘了。
“明天还要考察,你快去……”
“陆景颐……”他突然用中文叫了她的名字。
她一震,惊疑的看着他。
而接下来,更令她吃惊的事情发生了。
“我要跟你说话……”他以带着腔调却非常清楚的中文说道:“我需要你……需要你给我一点力、力量……”
她真被他给吓傻了。他会说中文叫这几天下来,其他人不说,就算是天天跟他处在一起的她,也没发现他会说中文呀。
难怪他知道曾友钦说了什么话,原来他一直都听得懂。
“陆景颐……陆景颐……陆景颐……”他像跳针了似的不断重复着她的名字。
“你干么啦,快回……”
“陆景颐……”
天啊,他像叫魂一样的呼唤她,让她连头皮都发麻了。
她敢说要是她不开门,他会这样在她门口叫到天亮。
为了不引起其他住客的公愤,她硬着头皮,毅然的拿掉门炼——
门一闻,他几乎是以“仆街”的方式倒进她房里。
眼见他就要“仆街”,她本能的用身体去支撑他,但这么一撑,她的骨架差点没断成三截。
“天啊,你、你好重……”她努力的撑起身子,硬将他顶起来靠墙,接着抬脚将门给带上,她可不想隔天被其他房客投诉。
他背贴着墙壁头上却像压了三百公斤的石头般抬不起来。
“喂,你醒醒,别给我藉酒装疯。”虽然知道自己的娃娃音一点威吓作用都没有,她还是像例行公事般警告着他。
他抬起眼看着她笑,然后伸手捧着她的脸,“小刺猬,看见你真好……”
她拨掉他的手,生气的看着他,“干么说日文?你说中文啊,你不是会说?”
“中文?”他自言自语,“我是为了她学中文的……我是为了跟她说话……”
呴,他到底是有多爱那个女人,居然还为“她”学了中文?
“我见到、见到她了……”他傻笑着,然后摇摇晃晃的住她的床走去。
“喂,你干么!”
见状,她才恍然惊觉到自己“引狼入室”了。
她冲上前,拖住他,恼火地低吼,“不要在这里发酒疯,出去。”
他整个人趴在她床上,嘴里不停地喃道:“她好……好漂亮,就跟我想的一样一样,都一样……”
听见他满嘴都在讲着“她”的事,景颐既生气又难过。
他倒好,醉得乱七八糟,然后毫不在乎的在她面前提起“她”,可是他看不见,看不见她因为这样有多沮丧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