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看哪本书?”他的目光透露着趣味。
塔西娅看也不看地拿起最近的一本,放在胸前说,“这本挺好。”
“很好,晚安,布琳斯小姐。”
“先生,”她犹豫着说,“若您有空,有件事我想告诉您。”
“是哪个女仆又怀孕了?” 他讽刺地问。
“不是的,爵爷,是爱玛的事。她知道了南儿的事,所以她问了我一些问题。先生。。我想。。我问爱玛以前是否有人告诉过她相关的知识。。您知道,她已经长大了。。。您知道的。”
斯柯赫斯特看来没明白她的意思,他困惑地摇摇头,但警觉地看着她。
塔西娅清了清嗓子。“我说的是男人和女人之间。。。”她再次尴尬地停顿,真希望自己消失在地板下面。她从未和一个男子谈论过这样的话题。
“我明白了。”他的声音听上去有点不自然。塔西娅偷偷看了他一眼,发现他的表情也是即尴尬又惊讶。“我曾经想过这问题,”他低声说,“可她毕竟还小。”
“12岁了,”塔西娅举起手指比着,“先生,我没有。。。我妈妈没有跟我说过。。。后来我吓坏了。我不希望 爱玛和我一样无助。”
斯柯赫斯特 走到桌前,端起白兰地,低声同意地说,“我也不希望如此。”
“这么说,您同意我和她谈这事了,是吗?”
卢克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还没有接受爱玛已经长大成人的事实。相依为命的女儿慢慢地如出水芙蓉般长大,有了女人的身段、姿态、情感和渴望。。。他感觉很不好。以前他从不允许自己想那么多,可的确得有人指导她如何成人的事,谁能胜任呢?他的姐姐住得太远,而他的母亲只会说一些乏味的故事。
“你打算怎么告诉她?” 他突然问她。
女教师惊讶地眨眨眼睛,瞬间聪明如她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我只会告诉她女孩需要知道的事,就这么多。如果您不希望由我出面,爵爷,那么您最好尽快找到合适人选。”
卢克认真地看着她,他能感觉到,她对他女儿的关心是出自内心。难怪爱玛喜欢她,既然如此,何不由她出面呢?
“你可以和她谈论这事,”他最后终于决定,“只是简单叙述即可,犯不着套用圣经上的东西。我不想让她以为这是圣经中描述的罪恶之源。”
她的唇闭紧了,迅速地回答,“好的,先生。”
塔西娅的脸不自然地晕红了,可他却非常欣赏。当她提出要去休息时,他说,“再等会,” 他想要她留下,今天太累了,此刻正是放松的时间。“布琳斯小姐,喝点什么吗?酒怎么样?”
“不,谢谢。”
“那么陪我聊聊天吧。”
她摇头拒绝,“先生,恐怕我要谢绝您的邀请。”
“这不是邀请,”卢克一把拉过椅子,“坐下。”
她没动,低声抗拒地说,“已经很晚了,”可她还是慢慢地走到椅子前,把手里的书放到边手桌上,坐下。
他从容地倒了杯酒,开口问道,“跟我说说俄国的风土人情如何?”
她浑身警觉地绷紧了,“我不——”
“你不是说过你是俄国人么?” 卢克握着酒杯坐下,伸长双腿。“ 跟我说点什么吧,我不会强迫你说出过往的秘密。”
她怀疑地看着他,揣测他是否在向她下套。然后她开口了,“俄国幅员辽阔。土地广袤,那里的阳光比英国更柔和—所有的东西看上去有些灰蒙蒙的。圣彼得堡的这个季节里没有日落。我们称之为白夜,但天空不是白色,而是玫瑰色或紫色,从午夜持续到清晨。建筑物在天空的映衬下,景色非常美 。教堂的顶是圆的,就像这个。”她优雅地划了一个半圆型。“教堂里没有雕像,只有圣像画——基督,圣母。画像上的脸都是长长尖尖的。而英国的圣像看上去都很傲慢。”
卢克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有几分道理,他回想起自家镇上教堂里的雕像,的确是有几分洋洋自得的表情。
“俄国的教堂里也没有座位,”她继续说,“对主来说,站着比坐着更尊敬他。即使礼拜会持续好几个小时也没人坐着。俄国人认为做人应该谦逊,所以他们都很务实上进。如果冬天迟迟不过去,他们会拉铃把大家聚集起来,一起活动谈笑以温暖彼此。我们相信上帝时刻与我们同在,任何事都出自他的安排。”
卢克深深着迷于她神情的转换。这是头一次她在他面前放松。声调柔软,双眼露出猫般的神色。她仍在娓娓诉说,他已经心不在焉。他在想着把她瀑布般的黑发放下来缠在他腰间,拥她在怀甜蜜地亲吻。她的身子如此轻盈,坐在他腿上也不会有多少分量。和纤细的身材相比,他更钦佩她钢铁般的意志和无畏的勇气。即使是玛丽也不敢触怒他的脾气。
“如果有非常非常糟糕的事发生,”她说,“俄国人就会说那句谚语:一切都会过去。我爸爸以前常常说——”她突然停住。
从她的眼神可以看出,她的父亲在她心中占据着重要的位置,“跟我说说你父亲。”卢克低声要求。
她的眼里涌上了晶莹的泪花,“他逝世好几年了。他是个正直的好人,别人一有纠纷都让他去调停。他总有一窥全局的本事,自他走后一切都不对了,” 她的唇角露出苦涩的笑,“离家万里的滋味真不好受,对他的回忆只有停留在家乡。”
卢克看着她,心情复杂。他预感到自己平静内心的表象即将被某种不知名的爆炸情愫给冲破,这非常危险。自玛丽死后,他活得如行尸走肉,除了满足基本的需求外,他别无所动。直到现在。他应该远离这位家庭教师,先前关于女仆的争论给了他很好的借口可以解雇她,可是他最后还是没有这么做。
他沙哑地问她,“你还会回去吗?”
“我。。。” 她悲伤地看了他一眼,他心头一紧。“ 我不能回去,”她低声。
下一刻,她就走开了,可以说几乎是冲出了书房,连书也没拿。
卢克没有跟上去,他害怕。他头脑一片空白,仰躺在椅子上,无神地瞪着天花板。她太年轻,太陌生,太。。。太多和玛丽截然不同的地方。
卢克站了起来,肌肉放松。他怎能背叛玛丽?他清晰地记得他们共同拥有的过去,虽然她死后他也找过女人,但只是出于肉体需求,纯然的肉欲而已。
他也从未想过自己会再渴望玛丽以外的其他人,但,他的自制力开始发出严重警告。新来的女教师让他分心,而且他似乎无法阻止自己的变化。
他甚至不知道她的真名。
他举起白兰地,半嘲地笑道,“敬你,”他对着她刚才座过的椅子,喃喃地说,“无论你是谁。”
塔西娅一口气跑上楼梯停都不停,冲进房间,砰地关上门。她不该这么无礼地冲出书房,可如果继续待下去,她会哭的。刚才的话题已经勾起了她深深的思乡之情,她想念妈妈,想念距离万里的亲人,她想听到熟悉的乡音,想有人叫她的真名——
“塔西娅。”
她的心跳突然停止。她环顾着空空的四周,感到害怕,刚才是谁在叫她的名字?她的目光移到换衣镜上,突然感到恐惧无比,她害怕地想跑开,但是双腿一点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盯着镜子。
“塔西娅,”又是那声音,她恐惧地用手遮住嘴,生怕自己大声尖叫出来。
是米哈伊 安基洛夫斯基王子,在镜子里对着她,他的双眼被挖掉,剩下两个黑洞镶在血流如注的脸上。他青色的嘴唇咧开,阴森森地吐出,“杀人犯。”
塔西娅努力看着他,她意识到这不是真实的。。这是一个幻象。她闭上眼睛,努力想把这景象驱逐出脑海,可当她再度睁开眼睛,那幻象还在那儿。她垂下手,轻轻地说,“ 米沙,” 她结结巴巴地解释,“我从没想过要杀你——”
“看看你的手。”
她害怕地低头看自己手,手掌一片鲜血。她发出哽咽地哭叫,握紧拳头,闭上双眼,缀泣地说,“走开,我不想听,走开。” 她跌座在地上,反复地说着这几句,慢慢地那恐怖的声音消失了。她睁开双眼,再次看着自己的手,血不见了,双手干净而苍白。镜子的幻象也消失了。她疲惫地倒在床上,知道自己今晚会难以入眠。
五月的第一天,明媚晴朗。冬天的最后一丝气息恋恋不舍地消失,取而代之以春天的葱翠。爱玛躺在楼上起居室的地毯上,头发蓬蓬地散做一团。她被家庭教师刚才跟她说明的月事给吓着了。
“真糟糕啊,”爱玛喃喃地自言自语,“为什么女人会有这样的麻烦?出血,恶心,还得每月算日子。。。为什么男人不会这样?”
塔西娅忍俊不禁,“我想他们也有自己的麻烦吧。这并不糟糕,是上帝塑造我们的,这是与生俱来的恩赐。”
“天哪,”爱玛皱了皱鼻子,“我可不想得到这样痛苦的恩赐。”
“总有一天,你也会有自己的孩子,到时候你就不会这么想了。”
爱玛陷入沉思,“那就是说,我有月事就代表可以有孩子了,是吗?”
“是的,只要和一个男人睡在同张床上。”
“只是睡在一起就可以了吗?”
“事实比这个还复杂,以后我再告诉你。”
“可我现在就想知道,布琳斯小姐,我已经准备好接受可怕的事实了。”
“男人和女人在床上做的是并不可怕,据我所知,那甚至可以说是愉悦的体验。”
“应该是这样没错。” 爱玛推断出结论,“难怪那些女人都争相邀请爸爸上她们的床。” 一想到这个她又沮丧起来,“哦,布琳斯小姐,你觉得他该不会让她们怀他的孩子吧?”
塔西娅的脸都红了,“我看应该不会。有可以阻止怀孕的方法,如果男女有一方仔细点的话。”
“怎么仔细法?”
塔西娅正在绞尽脑汁想着该如何回答时,女仆进来了,是茉莉,一个丰满的黑发女孩。“爱玛小姐,”她说,“主人要我转告您,潘顿爵爷和夫人已经到了,他要您马上下楼去。”
“要命!” 爱玛边忿忿地说,边冲到窗边往下看。“他们来了,刚好下马车,”她转向塔西娅,继续忿忿地说,“每年他们都要来我家参加村里举办的五朔节舞会,潘顿夫人说她最喜欢这种‘乡下人的’节目。真是虚伪透顶。”
塔西娅跟到窗边,一起向下看那位裹在上好布料中的肥胖女士。潘顿夫人傲慢地皱着眉头,塔西娅承认,“她看上去的确挺傲慢。”
“你要跟我们一起去参加的,布琳斯小姐,如果你不去我会无聊死了。”
“恐怕这不大合适。” 热闹的乡村节日不适合一个尽力掩藏身份的女家庭教师参加。想到那副场面让她有点紧张。“ 我待在家里。” 她肯定地说。
爱玛和茉莉同时抗议出声。
“可是爸爸会给所有的仆人放假到村子里去呢。”
“不参加五月节日太可惜了,”茉莉解释说,“您得和我们一起欢迎夏季的到来。这个节目已经持续了一千多年了。”
塔西娅微笑着说,“可以肯定的是,无论我是否参加,夏季都会到来的。”
女仆反对地摇了摇头,“今晚您必须得去。这是我们生活中最重要的事。”
“今晚你们会干什么?”
茉莉似乎惊讶她的漠不关心。“当然是五月节日啦。有两个男的会身着骑马装围绕村子走。然后大家都会跟在马的后面。能加入这样的队伍是非常幸运的事。”
“可为什么跟着马走?”塔西娅觉得这活动很有趣,“为什么不跟着狗,或山羊走?”
爱玛大笑起来,“回头我告诉爸爸,.布琳斯小姐想要节日上的马换成山羊!” 她边笑边下楼去和爸爸一起迎接客人。
“爱玛,别告诉他。” 塔西娅回头看着茉莉说,“我不打算参加庆典,因为这会违反清教徒的规定。”
“布琳斯小姐,您不相信仙女是吗?” 茉莉诚实地说,“您应该相信的。她们会让您有好运的。”
斯柯赫斯特父女俩整个下午都在和潘顿夫妇谈论五月节的事。仆人们对布伦特准备的冷掉的晚餐丝毫不在意,他们都在忙着打扮自己。 塔西娅深信这节日不过是给村子里的人有个饮酒作乐的借口而已。她可不想参加。她一个人关在房里,坐在窗前,聆听欣赏着乡间的美景。夜晚很快降临了,空气中升起朦雾。她仔细望向外面,想象着森林中的仙女挥动翅膀,发出柔和的光芒。
“布琳斯小姐!”房门被焦急地推开,门外的人不等回答就直接进来。塔西娅困惑地看着茉莉,汉娜和贝思。她们都穿着同款的衣服,镶缀着蕾丝的白衣服。“布琳斯小姐,”茉莉高兴地说,“我们是来带您一起去村子的。”
塔西娅无奈地摇摇头,谢绝了她的好意,“谢谢,可我没什么象样的衣服。我还是待在这里吧,祝你们玩的愉快。”
“您的衣服我们带来啦。” 她变戏法似地把衣服拿出来,放在床上。
汉娜—一个娇小的厨房女佣自告奋勇地说,“这些衣服有些是爱玛小姐的,有些是我们的。看看您现在的样子—太老土了,快试试这件红衬衣吧。”
“我不想去。” 塔西娅推辞着。
女孩们不由分说,上前去七手八脚开始帮胳换衣服,“布琳斯小姐,您必须去。”
“外面那么黑,没人会认出你的。”、
“大家都去的,您可不能留在这儿。”
更令塔西娅惊讶的是,南格斯太太也来了,手里还捧着束花。女管家状似严肃地问,“听说布琳斯小姐不太想去村子,是这样吗?”
塔西娅不得不改变初衷,“南格斯太太,看来我应该和大家一起去,可是我实在有点不自在。”
“别担心,”南格斯太太露出了罕见的微笑,“如果您不去,我可会很不高兴的。要是您像我一样一把老骨头,那就可以待在屋子里。可现在您该去参加舞会。”
“可。。可是。” 塔西娅吞吞吐吐地说,“我怕违反教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