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他,先告诉我事情的来龙去脉。”
塔西娅仔细讲述了她回忆起来的谋杀过程,卢克专心地听着。他的手放在墙和她的脊背之间,拥着她。“可是尼可拉斯不相信我,”她说,“他认定是我做的,也不想听什么证据。斯理科夫斯基是个关键人物—是沙皇身边的红人。我敢肯定那些仆人都知道那晚他在米哈伊的住处,但是他们都不敢说。很可能有人威胁过他们了。”
卢克安静地思考着。即使他人已在这里,塔西娅还是不敢相信他真的跟着到了圣彼得堡,她心里涌上喜悦和爱意,再度依偎进他怀里,他的手臂收紧。
“你吃过了吗?”他问,吻吻她的秀发。
“恩,我的胃口很好,他们做的都是我爱吃的菜:甘蓝菜汤、鱼子酱、美味的奶油蘑菇,还有一大碗的卡沙。”
“我不会问你什么是卡沙。”他低声说,轻柔地抚上她的脸,害怕他一用力她就会小时,“可是你没休息好。”
塔西娅摇摇头,“他们不会放过我的,”她苦涩地说,“卢克,你做不了什么。”
“我有一堆事要做呢,”他纠正她,“现在我要离开一会,乖乖地睡一会,等我回来。”
“不要,”她说,抱住他,“不要离开。。。否则我会以为这只是幻觉。抱住我。”
卢克紧紧地抱住她,“吾爱,”他说,暖暖的气息呼在她的耳朵上,“甜心,珍贵的小妻子。我要去为你而战斗啊。”
她颤抖地微笑,“我以为你是不得不这么做。”
“我们结婚那天,我就计算着能够和你一起度过多少个夜晚,至少1万个。而现在已经少了一个礼拜,余下的时间我不会再让这样的事发生。”
“别。。。”她点住他的嘴。”你在违逆命运。”
“我来告诉你什么是命运,“卢克看入她的眼睛,“就是在我怀里度过9千9百9十3个夜晚。我说到做到,斯柯赫斯特夫人,没人能阻拦。”
尼可拉斯站在地毯上,一腿踏在台阶上,望向卢克,“你可以放心了,她被照顾的很好,食物、书籍、家具——“
“再好也是个监狱,”卢克冷冰冰回敬。
“塔西娅有告诉你她的回忆吗?”尼可拉斯微笑地看着卢克面无表情的脸,补充,“斯理科夫斯基。”
卢克停下脚步,转向他,”她跟我说,你不相信她。”
“米啥和斯理科夫斯基根本没有关系。”
“你有去向斯理科夫斯基求证吗?”卢克问。
“问了也白搭,而且只会让我下不了台。我倒是觉得塔西娅故意耍着我们玩呢。”
“那么审判时她为什么不当众把事情说出来?那时候她就没撒谎,现在也一样。可是你宁愿把一个无辜的女人推向死亡,只因为你不敢面对真相。”
“你还敢提’真相‘?”尼可拉斯声音突然转沉,他和卢克面对面地站着。两人差不多高度,但类型截然不同。卢克有着宽肩和结实的身体,而尼可拉斯则是灵活而柔韧,像猫。”尽管去问斯理科夫斯基吧,祝你好运。我等着看你发现真相后的表情。”
卢克转身离开。
“等下,”尼可拉斯低声说,“现在别去见斯理科夫斯基,晚上再去,等太阳下山后。这是俄国式的办事方法,你明白了吗?”
“明白。俄国人喜欢偷偷摸摸。”
“我们更愿意称之为’谨慎‘。”尼可拉斯和善地笑,“看来你还没有学会这项美德。今晚我和你一起去,斯理科夫斯基不会和英国人搭腔的,你需要翻译。”
卢克发出刺耳的笑声,“我应该感谢你吗?”
“如果你认为我会用非人手段折磨你妻子,那你就大错特错了。如果事实不是这样—如果有证据表明塔西娅是冤枉的—我愿意跪下亲吻她的衣摆,企求她的宽恕。我所要的只是抓到杀害我弟弟的凶手。”
“所以你就找个替罪羊,“卢克挖苦,“你根本不在乎是谁干的。”
尼可拉斯肩上的肌肉绷紧,但他没有动作,“今晚我和你一起去,斯柯赫斯特,揭穿塔西娅的谎言,证明她就是杀害米沙的凶手。” 卢克和布兰姆威尔爵士花了整个下午时间,起草了一份官方文书,就英国公民的妻子在俄国遭受的不公正待遇而提出抗议。日落时分,卢克赶到安基洛夫斯基处。尼可拉斯嚼着苹果向他示敬。苹果非比寻常,果肉是纯白新鲜,而表皮如翡翠般晶莹剔透。尼可拉斯看到卢克感兴趣的眼神,“这是一种俄国产的苹果,”他说,从兜里又掏出一个,“我超爱的。你要来一个吗?”
虽然卢克整天什么都没吃,但他还是摇摇头。
尼可拉斯大笑,“英国人真是傲慢,”他讽刺,“你很饿,却不高兴接受我的食物。只不过是个苹果嘛,堂妹夫。”他扔给卢克。
卢克一手接住,“我不是你的堂妹夫。”他咬了一口,脆脆的,又比糖还甜。
“你就是。塔西娅是我父亲堂兄的后代,现在你我就是姻亲了。俄国人是很重视家族辈分的。”
“重视又如何,又不尽忠。”卢克嗤声。
“谋杀犯除外。”
两人走进暗黑色的马车,向目的地进发。这一路可不好受,车里弥漫的沉寂充满暴力火花。街道安静,偶尔射进路边窗户透来的几道灯光。
“斯理科夫斯基很有可能今晚和沙皇在一起,”尼可拉斯说,卢克一言不发,他继续,“两人关系极其密切,像兄弟一样。每次沙皇去卡科伊时,总要带上他。斯理科夫斯基德高权重。”
“看来你很崇拜他。”
“不,不是这样。为了取悦沙皇,斯理科夫斯基可以像条狗一样趴在地板上吠。”
“你怎么会认识他的?”
“他的关系网很广。有些人利欲熏心,但斯理科夫斯基不一样,他的野心都在政权上。”
“你太天真了。”卢克说。
“俄国的消息圈是小而精密型的,不存在任何秘密,如果斯理科夫斯基喜好男孩,那么肯定会有人知道。可是从来没有这样的传言。虽然我的家人告诫过我弟弟要低调点,但他总是要跟别人鼓吹自己的事。米沙从来没跟人提过斯理科夫斯基。他们俩之间根本没关系。”
“看来米哈伊的确让你的家族尴尬不已,”卢克沉思,“你们是怎么让他低调的?”
这是第一次从那双金黄的眼睛里看到一丝情绪,“别,”尼可拉斯低声说,“别再提这个,否则我就——”
“你就杀了我?”卢克建议,挑起一边眉,“我以为你有杀人的本事—即使是姻亲也不例外。”
尼可拉斯闭紧嘴,瞪着他。他们终于到达斯理科夫斯基的住处,一幢坐落在内瓦河旁的两层木屋。大门以黄金镶饰,门口有两个守卫。“Dvornik,”尼可拉斯说,跨出马车。“守卫没什么威胁。在你把他们切成肉片前,先让我和他们谈谈。”卢克跟着跨下马车,看着他和守卫说了什么,递给他们一耷钱。两人很快就获准入内。
尼可拉斯和一个仆人谈了几句,然后引着卢克往里走,“府上一个人也不在,斯理科夫斯基夫人去乡下了,总督要晚些时候再回来。”
“那么?”
“我们可以等,来点酒,你喝酒吗?斯柯赫斯特。”
“一般。”
“俄国人常说,‘不会喝酒,就不会生活。’”
他们走进书房,整个房间以欧式风格为主,落地的大书架,桃花心家具,真皮椅子。仆人端来玻璃杯和几瓶结着霜冻的酒瓶。“伏特加有好几种口味,”尼可拉斯上前倒了一杯子,然后指着一排瓶子解释,“桦树芽口味的,木灰口味,胡椒口味,柠檬口味——”
“我要第一种。”
尼可拉斯跟仆人说了什么,仆人出去又回来,端来一个托盘,上面是沙丁鱼、面包、奶油和鱼子酱。尼可拉斯满足地坐进椅子里,一手端着伏特加,另一手以叉子叉起一片黑面包,蘸上鱼子酱,很快就结束掉手头的食物,并喝干酒。黄色的眼睛专注看向卢克,他突然指着卢克左手的钩子,“这是怎么发生的?”他问,再次倒满第二杯伏特加。
“火灾。”
“啊。”只是声‘啊,’,即没同情也不惊讶。尼可拉斯继续盯着他,“你为什么要娶塔西娅?因为她的财产吗?”
“我不花她的钱。”卢克冷酷回答。
“那是为什么?为了帮你的朋友艾许伯恩的忙?”
“不是。”卢克倾着头,吞下伏特加。一开始这酒是冰凉的,过会儿就有热热的后劲。
“那么就是因为爱了。”尼可拉斯说,奇怪的是他的语调里没有讽刺,“当然。你以前从来没碰到过安娜斯塔西娅这样的人,是吧?”
“是的。”卢克承认。
“塔西娅有着俄国典型的传统美。她以前一直住在乡下,和自己的父亲、亲戚什么的都不怎么接触。就像一只笼里的金丝雀,被隐蔽得很好。自她的第一次成人舞会后,情况就完全不同了,圣彼得堡的每个男人都想得到她。神秘,安静的美人。有人说她是女巫。我都差点要相信了,所有的人既怕她又仰慕她,除我以外,”尼可拉斯停下,帮卢克倒满酒,“我要她嫁给我弟弟。”
“为什么?”
“得有人来照顾米沙,还得了解他内心的魔性。他需要的是一个门当户对、敏锐、聪明、有忍耐力的妻子,只有塔西娅具备所有的条件。”
卢克瞪着他,“你有想到过她很可能会被米哈伊给毁了吗?”
“当然,但这没关系,至少有机会可以救米沙。”
“他是罪有应得。”卢克阴森回敬,大口吞下伏特加。
“现在轮到塔西娅了。”
卢克阴郁地瞪着眼前这个傲慢的俄国人,如果塔西娅出了什么事,他发誓会让安基洛夫斯基付出代价。两人都沉默着盘旋打量对方。
一个仆人安静地走进,在尼可拉斯耳边说了什么,两人用俄语说了几句,然后尼可拉斯挥手让他出去,他转向卢克,“斯理科夫斯基回来了,但是身体不舒服。”他耸肩,“喝得太多。今晚你还想跟他谈吗?”
卢克站起来,“他在哪儿?”
“在卧室里,准备休息了。”尼可拉斯看到卢克坚定的表情,无奈的翻翻眼,“好啦,我们去。希望他还能清醒地说出话来,但我们只有5分钟,明白了?然后就得走。”
他们走进装修奢侈的卧房,斯理科夫斯基坐在床沿,仆人在帮他脱衣服。总督阁下和早些时候宴会上的尊容完全不同,灰发粘粘地沾在头上,锐利的眼睛此刻充血而恍惚。衬衣下的肌肉松弛。
“真不知道我来这儿干吗。”尼可拉斯无奈地低语,走进房间,提高声音,“斯理科夫斯基阁下。。。”他停住,对仆人说,“出去。”
仆人顺从地走出房间。卢克静静地待在门口阴暗处。他直觉地认为此刻不适宜这个外地人出场。
“阁下,很抱歉打扰您,”尼可拉斯以俄语开口,走到床边,“我长话短说,尽快让您休息。我来是有事想问您,先生,有关我的弟弟,米哈伊的事。阁下,您是否能记起——”
“米沙,”灰发男人声音浓重,直直看着眼前黄金色双眼的男人。他突然振作起来,肩膀伸直,好象看到奇迹般脸色发亮,黑色的眼里充满泪水,“哦,我的宝贝儿,我的乖乖,你让我多伤心啊!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我心爱的米沙。”
尼可拉斯僵住,表情因吃惊而空白,“什么?”他低问。
斯理科夫斯基细瘦的手指拉住尼可拉斯外套的下缘,急切地抓住。尼可拉斯慢慢地遵从他的命令,膝盖弯下靠近他。他的眼睛一刻也不离地看着斯理科夫斯基的脸。他静止不动,任由总督颤抖的手摸上他的金发,斯理科夫斯基的脸因爱恨交织而扭曲,“我心爱的米沙,我不想伤害你。可是你要离开我,我真的受不了。可现在你又回来了,所有的事都不重要了。”
“你做什么了?”尼可拉斯低声问,眼睛锁住斯理科夫斯基。
总督露出迷乱而心醉的笑容,“亲爱的。。。你不会离开我的,对吗?只有在你的怀里才能感受到天堂的甜蜜,你也需要我。。。所以你回来了。”他缓缓的抚摸尼可拉斯的脸,“一想到要失去你我就会彻底垮掉。没人会明白。。。没人像我们爱的这么深。你讽刺嘲笑我的时候我简直疯了,我就拿起桌子上的裁信刀。。。我脑子里想到的就是要你住口。”他开始轻哼,“淘气的、可爱的孩子。。。忘记过去吧,就当是另外一个秘密,不要再提起了。。。我最爱的。。。。”他专心地靠过来。
尼可拉斯赶在斯理科夫斯基的嘴碰到自己前及时躲开,他站直,努力自牙缝间呼吸,浑身战栗。他困惑地皱眉,脸色阴沉,难以置信地摇摇头。最后敏捷地离开房间。总督卧倒在床上,开始打鼾。
卢克必须小跑才能跟上尼可拉斯冲出房子的步伐,“安基洛夫斯基,”他不平地咆哮,“该死的。。。告诉我出了什么事!”
尼可拉斯停下来,深深呼吸户外的新鲜空气。他停下来,不稳地呼吸。
“他怎么说?”卢克命令地问,“看在上帝份上——”
“他承认了。”
“老头喝醉酒的胡言乱语,”卢克虽然这么说,但心却开始狂跳。
尼可拉斯摇摇头,“不是,是他杀了米沙,毫无疑问了。”
卢克闭上眼睛,“感谢上帝,”他低声祈祷。
马夫来了,安基洛夫斯基警惕地停下。尼可拉斯心里大乱,“我不敢相信。所有的人都认定是塔西娅做的。。。太容易了。”
“现在我们可以去告诉警察了。”卢克说。
尼可拉斯苦涩地笑起来,“你根本不了解俄国!在英国可能情况会不同,但这儿,官吏是永远不会犯罪的。尤其是他这样的人,沙皇的红人。斯理科夫斯基管辖的范围太广—改革、政策。如果他出事,势必影响一大批厉害角色。只要你对斯理科夫斯基有一点牢骚,隔天就会被扔到内瓦河里淹死。我得去找其他有力的目击证人,内阁部长应该会感兴趣这个案子—他正准备假手治理腐败来抬高自己的形象。但是更简单的方法就是糊里糊涂地找个替罪羊,塔西娅——”
卢克狂怒,“如果你以为我会让自己的妻子因肮脏的政权而活活被绞死——”
“我没有这个意思。”尼可拉斯安抚他,他的脸色转为正常了,呼吸也顺畅许多。
“我要尽快把塔西娅弄出去。”
尼可拉斯点头,“这点上我们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