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下午,公爵夫人在房内休息,塔西娅陪着爱玛复习。让她高兴的是爱玛居然开始写剧本了。“我就要成为女主角啦,”爱玛郑重宣布,“ 想象一下,我会在皇家剧院的舞台上演出。。。我会成为有史来最高贵的麦克白夫人!” 她挑选的是麦克白中的梦游一幕,以此显示自己的悲剧天分。
前阵子沃福夫人邀请爱玛参加她女儿的生日宴会,爱玛断然拒绝,“我肯定是那里最高的女孩!肯定比所有的男孩还要高的,所有的人只会看到我的头发,而我只能低头看他们的鼻子,太糟糕了,我才不会去。”
卢克以父亲的立场和她谈了一次,结果只让她做出上述结论。当塔西娅问起会谈的结果时,他看上去感到困惑无奈,“她不想参加,” 他简短说,“强迫她的话恐怕会适得其反。”
塔西娅叹气,“爵爷,我觉得您不理解——”
“你说的对,”他脸色阴沉,“她7岁那时,我就已经不了解她了。这事你来处理。”
“好的,卢克,” 她说,卢克是个尽职的父亲,可当问题棘手得不能用礼物和吻来解决时,他就变得不知所措。
塔西娅走进爱玛的房间,轻轻敲门。因为听不到答应,她推开门向里张望。爱玛坐在地板上,摆弄着娃娃秀,脸上的表情非常不开心。
“我猜你是来劝我参加舞会的吧。” 她低哝着。
“是的。” 塔西娅坐在她身旁,“这是个很好的机会,你可以结识很多年纪相同的朋友。”
“我不需要朋友。我已经有你,有爸爸,还有圣盖特堡的每个人,还有山森——”
“而且我们都非常喜欢你,” 塔西娅微笑道,“但这些还不够,爱玛。我是过来人,我小的时候,从来没有过朋友,所以我不希望你像我那时一样的孤单。”
爱玛皱着眉头说,“可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和他们说话。”
“练习一下就行了。”
“爸爸说如果我不想去,他不会勉强我。”
“可是我坚持,” 塔西娅静静开口,看到女孩的脸上露出吃惊,她赶在她开口前继续说,“我们会给你做一身漂亮的衣服,我在Hodding先生的店里看到过一块上好的丝料,漂亮的粉红色。这和你的发色非常相配。”
爱玛摇摇头,“贝拉米尔,我不能——”
“试试,” 塔西娅诱哄,“最糟糕的情况会是什么?”
“我会过的很糟糕。”
“我想你绝对能熬过那个晚上。万一。。。也许你会很喜欢呢?”
爱玛戏剧化地大声呻吟起来,双臂搂住所有的娃娃。塔西娅微笑,知道她不再反驳就意味着她同意去参加舞会。
卢克走进卧室关上房门,如释重负般地叹气。整整一天他都和银行经理人、律师、生意场上的人聚会。他对砍价讨价厌倦至极,不仅要为铁路公司和啤酒厂策划市场,还不得已接受了保险公司的咨询顾问之职。
他不喜欢这铜臭的世界,更愿意做个居家绅士,有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传宗接代过一生。股票和分红激不起他的兴趣,而种种地、养养庄稼,有个好收成的主意倒还不错。可他现在不能再单靠收租一项,为了佃户的利益考虑,他得投资于城市工厂和铁路股票,希望获得红利来尽最大可能减少佃户需要上缴的税收。
守旧的乡绅都嘲笑卢克的举措。但他看到的是,贵族的资产和租金收入呈日趋下降的趋势。随着工业的发展,城市变的越来越繁华,贵族式的生活方式已经走下坡路。 他亲眼见到很多过去富可敌国的贵族家庭,此刻穷途潦倒,因为他们无法适应社会的变化。卢克不能让这种情况发生在自己身上,他不会让自己的土地荒草遍野,他的女儿也不必被迫嫁给有钱人。综上理由,虽然经商这个名称不怎么的,但至少是个微本万利的行业。
卢克因看到自己的妻子而露出微笑,塔西娅穿着颈脖处缀满蕾丝的白色睡衣,头发披着,在灯光下散发出耀眼的光泽。她坐在床上,膝上放着本书。“你没和我们一起用晚餐。”她说。
她的嗓音有点不一样,透着略微的紧张。他在想她是不是因为最近老是看不到他而生气。“我也想赶回来,” 他回答,“可是我整晚都在和一帮人谈论事情,小麦的市价,还有股票经纪的收益。”
“ 你们得出什么结论了吗?”
“老观念有所改变,农业将会带来不错的收益。” 卢克沉思地皱眉,边耸起肩把外套脱下。“我不可能再有我父亲和祖父那样的生活了,至少不会像他们那么悠闲。我的父亲一生都在追逐女人,打猎,或者瞎侃政治。他觉得我做生意是辱没门风。”
塔西娅走下床,帮他脱衣服,“可是你在为这个家着想啊,不是吗?” 她扭开他衬衣的扣子,在他坚实而平滑的胸膛上印下一个吻。
“是的。”卢克微笑着把手指埋入她的发中,抬起她的头,“ 我痛恨和你分开的每一秒钟。”
塔西娅手臂绕上他的腰,“我也是。”
“我最近都回来很晚,”他问,“你是在担心这个吗?”
“我没有担心。一切都很好啊。”
“不许撒谎。”他轻声提醒她,她脸刷地红了。
“我是在担心一件事。。。” 她吞吞吐吐地说,“那个迟了。” 她说,脸涨红。
卢克困惑地摇摇头,“什么东西迟了?”
“我的。。。月事,” 她艰难开口,“一个礼拜前就该来的。因为一向都。。。很正常,可是。。。从来没有这样过。不会有事的,我确定。我觉得应该不是因为有了。。。一个。。。”
“宝宝?” 他柔声询问。
“好像太快了一点。我都没感觉到有什么不一样,如果是因为那个,我应该有所感觉呀。”
他静静地以手指梳理她的发,温柔地抚弄她的耳朵。
“你在意吗?” 塔西娅小声问。
卢克专注地看她,直到她迷醉在他蔚蓝的眼眸中,“这是我一辈子里最高兴的事,” 他的额头靠住她,“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将一起面对,好么?”
她点点头,“那么,你想要个宝宝了?”
他皱眉深思这个问题,“我没有太想过这事,” 他承认,“我以前从没想到除了爱玛以外我还会再有个孩子。一想到这个念头。。。” 他停顿,微笑着继续,“ 一半的我,另一半的你。。。是的,我想要宝宝。可我本还想乘我们还没孩子前多相处一阵。你自己还是个大孩子呢。我想让你多享受些自由,因为你过去缺少的就是这个。我想让你忘记过去经历的事,我想要你快乐。”
塔西娅依偎进他怀里,“那就带我上床去,” 她说,声音压抑,“我就会感到快乐了。”
他惊讶地扬起眉毛,“怎么? 斯柯赫斯特夫人。。。这可是你的第一大进步,我真是受宠若惊。”
她急忙地要解开他的长裤,“希望你不会太惊过头了。”
他大笑,“要是我整晚不放你睡觉,你可不许埋怨哦。”
“做梦也不会。” 她低语,他的唇盖住她。
“真可惜爸爸不抽烟,” 爱玛透过玻璃橱窗向里查看,“ 这是我见过最漂亮的雪茄盒。”
“我可是很高兴他不抽烟,” 塔西娅说,“我从来不喜欢雪茄。”
陪她们俩去逛哈洛德百货的艾丽西娅在旁边开口,“我也希望查尔斯抽烟,看,这个盒子真是太漂亮了——”
银制的雪茄盒上镶刻着黄金和晶玉石。当她们三人在观赏时,一个店员走过来,露出热切的表情。“夫人们想就近再看看吗?” 他客气询问。
塔西娅摇头,“我想给我的丈夫买件生日礼物。。。但不要这个。”
“也许他会喜欢以真皮包装的黄金剃须刀?”
“他的刮胡刀够用了。”
“买把伞?伞柄以象牙或纯银制作。”
塔西娅摇摇头。
“意大利手帕礼盒?”
“不实用。”
“一瓶法国科隆香水怎么样?”
“太臭了,” 爱玛插嘴。
塔西娅对不安的店员露出微笑,“我们还得再看看,” 她说,“我想会找到合适的东西的,迟早问题。”
“好的,夫人。” 店员失望地离开,去招呼其他顾客。
艾丽西娅看到了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她朝那边的展台走过去,台面上布放的是缀满珠片的手提包,篮子里铺设着纱制刺绣而成的围巾和四方包装的手套礼盒。塔西娅则被一匹油彩马吸引,马儿的身旁是一排支架。她小心地以脚尖轻触马儿,引来它轻微地蠕动。她露出微笑。日子一天天过去,她越来越肯定自己的确是怀孕了。她老是想象孩子的模样,黑色的头发,蓝色的眼睛。。。。
“贝拉米尔?” 爱玛跟在她后面,注意力放在儿童玩具那边,“现在和你爸爸睡在一起了,你们有想要个宝宝吗?”
“我希望如此。”塔西娅手搭上爱玛的肩,“ 你想要弟弟还是妹妹?”
“太好了。”女孩敏捷回答,“最好是弟弟,这样我就可以给他取名字了。”
塔西娅笑问,“什么样的名?”
“特别点的。比方说,里昂波特,要么金顿。你觉得怎么样?”
“恩,很高雅的名字。”
“要么叫吉迪昂,” 爱玛专心地想着,边绕着柜台走,“或者蒙哥马利,对,就是蒙哥马利。。。”
爱玛还在那里絮絮地谈名字,塔西娅的笑容消失,一种怪异,冰冷的感觉涌上来,她手撑在柜台上以稳住身体,恐惧袭来,这是怎么了,怎么回事——
她的头快要爆炸,她看到了噩梦的镜像,抛不掉的镜像。米哈伊。。。可那不是米哈伊,死掉的那人是黑发,但这个男人,头发是黄褐色的。。。但是有着同样的眼睛。。。扁平的如狼一般的黄眼。 塔西娅像被迷惑住般望着大厅中间的那个金黄色的身型,他就像英姿而无情的死亡天使。他即不是幽灵,也不是幻境。
尼可拉斯.安基洛夫斯基公爵已经找到了她。
他们竟然在这样的场合见面,身边是忙碌的店员、导购和来来往往的女士。他穿着深黑色的外套,本想掩饰自己的外国人特征,但效果适得其反。他是她一生中见到过的最英俊但也是最残忍的人,肌肤金黄色,黄褐色的头发像太阳般耀眼,雕凿出的脸部,身躯完全是猛虎的人版。
塔西娅手中的玩具娃娃嘎嘎地晃动脑袋,她慢慢地把玩具放到展柜上,娃娃露出笑容,她努力控制住自己,“爱玛,” 她声音轻柔,“我想,你该买副新手套了。”
“是啊,山森把我的手套偷了,咬成碎片,它对白色的新手套总是不放过。”
“你去找艾许伯恩夫人,让她帮你挑一付好吗?”
“好的。”
爱玛离开后,塔西娅再度抬头,尼可拉斯不见了。她急速地扫视整个大厅,不见他的踪迹。她的脉搏狂跳。她离开大厅,穿过食品售卖部,经过冰冻的鲜鱼、悬挂起的肉制品、小百货堆、叠成金字塔型的酒瓶堆、巧克力柜台和国外食品柜。人们都回头注视着她,她意识到自己的呼吸粗嘎,迅速闭紧嘴,脸色因潮红而泛干。
爱玛和艾丽西娅在一起会很安全,至少这点会让她放宽一点心。我首先要避开 尼可拉斯,找到安静的容身处,然后捎讯给卢克。。。她大步穿过食品厅,向出口走去。一旦她能出去,就可以混在嘈杂的人群中,即使如Nikoas的敏锐直觉,也不可能在茫茫人海里再找到她。
她走向门口,准备融入伦敦的夏日。她的脚还没踏上门厅的地板,就被人粗鲁地搂住,戴了手套的手捂住她的嘴。两个男人悄悄而又有序地把她架走,抬进路边一辆等候的马车中。 尼可拉斯冷冷地在车前等候,他年纪很轻,不超过25岁,但青春和仁慈早就不复存在,他的眼睛是圆圆的,如金盘般闪亮。。。无情。。。
“Zdrahstvuyti,堂妹。” 尼可拉斯低声说,“你的气色不错。” 他伸手逮住她睫毛旁的一滴眼泪,小心地仿佛对待稀世珍宝。“你本可以没那么容易让我找到你的,你知道的。你可以打扮成乡下姑娘躲在村里,这样我也许得花好几年才能找到你。但你选择做全伦敦的议论对象—神秘的国外女教师嫁给了富有的侯爵。一听到这个传闻我就知道一定是你。” 他轻蔑地上下浏览遍她的衣服,“看来你的品位倒是进步不少。” 他温柔地执起她紧地泛白的手指,“你的丈夫长什么样?我想大概是偏好年轻女孩的富有老头。真该有人告诉他你的真相。”
尼可拉斯准备引她入马车,但他没有注意到塔西娅警示的眼神。他被一把伞给击中,象牙伞柄击中他的头,又扫到他的肩。他迅速反应过来,闪过武器,抓住始作俑者,那是个小姑娘,她张开嘴准备尖叫。
“你要是出声我就扭断她的脖子,” 他说。
女孩沉默了,警惕的蓝眼瞪着他。因愤怒和恐惧而脸绯红。和她粉色的脸庞相比,她的发色是极其鲜明而又少见的琥珀红色,非常动人。
“又一个危险的女孩,” 尼可拉斯安静地笑,拉住她瘦长的身躯。
他的俄国随从开口,“殿下——”
“没事。” 他温和开口,“也请你一起上马车吧。”
他怀里的女孩大叫起来,“放我妈妈走,你这个混蛋!”
“恐怕办不到,有趣的小暴君。你从哪儿学到这些脏话的?”
女孩奋力挣扎,“ 你要带她去哪儿?”
“回俄国,她要为自己的罪行付出代价。” 他放开她,她踉跄后退。“再见,小姑娘。谢谢你—我很久没像今天这么高兴了。”
她转身冲进百货店。尼可拉斯站着注视她好一会儿,然后进马车,命令马夫离开。
查尔斯.艾许伯恩坐在书房里,他的妻子在一旁眼泪汪汪。爱玛坐在皮质椅上,双膝缩在胸前,安静地脸色苍白。卢克站立在窗边,注视着河上的景色。下午他在北布里墩铁路公司开会,突然接到通知让他马上赶回家,他到家时只看到 艾许伯恩两口子和爱玛,塔西娅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