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上前踩熄了火,没好气地觑了她一眼。“真烧了,你就没衣服可穿了!”
幸好只是烧了半截袖,影响不大。
“对不起……”她涨红著脸,低垂螓首不敢瞧他,头一回觉得自己笨手笨脚。
“要认真的、用心的把衣服烘干。”重新把长枯枝交给她,阎子熙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发顶,那不经意的动作,流露出宠爱的意味。
“好。”雁飞影打起精神,勉强掩住了一脸薄红。
她对男女之情还有些懵懂,无法厘清她对阎子熙究竟是崇拜多一点,还是喜爱多一些。
只是无论是否厘清……她还是想跟阎子熙去收妖。
思及此,她的精神为之一振,希望到时自己可别继续迷迷糊糊才好!
***
夜正深,雨稍歇,屋外便谱出了一段段虫鸣蛙叫的天然乐章。
添了新柴的火堆,发出燃得正炽的哔剥声响,回荡在沉静的空间中。
在阎子熙来来回回为她盛接雨水,洗布、拧布的过程后,雁飞影终于恢复了一身干爽。
“阎大哥,我……好了。”雁飞影看著火堆旁,背对著她的男人,细细地低唤出声。
回过身打量著雁飞影嫣红的脸,他轻轻抿嘴一笑。“我的外衫对你来说,还是大了点。”
换上他的衣袍,更显雁飞影的身形有多么娇小。
卷起过长的袖子,她扬了扬双臂,因为一身的清爽露出娇憨甜笑。“至少整个人都清爽了起来。”
瞧著她因为简单梳洗,而恢复了精神,阎子熙满意的神情溢于言表。“那就到火堆这头来取暖。”
“喔!”她顺从地颔了颔首,因为他爱怜的语气,心底漫过一股甜意。
同时她也有些懊恼著,若他再这么温柔下去,相信很快的,她的心便会由单纯的崇拜变质为对他的喜爱。
待她坐定位,阎子熙拿出了随身背袋中的法器,朝她微扬唇,露出似笑非笑的莞尔神情。“该是你回报我的时刻了。”
“什、什么?”她警戒地望著他,语气带著一丝紧绷。
“帮我把袋子里的法器擦干,湿漉漉的布袋也需要烘干。”
“法器?”瞬间,雁飞影因为倦意略显迷蒙的眼眸陡地发亮,语气尽是充沛活力。
阎子熙保持著微笑,一一拿出布袋里的法器,习惯了她“激动”的反应。
当帝钟、用以盛装法水甘露的水盂、法尺、木鱼、五雷号令牌……一一落入眼底时,雁飞影呆愕地回头,无法置信地看著他。“这、这些全是你的?”
他沉吟了好一会才开口。“唔……正确来说,应该是我师父留给我的。”
“怎么这么说?”她认真无比地望著他,等待答案。
“我不是道士,但对捉妖擒魔有些天分;我师父虽是货真价实的道士,却懒得修行,以招摇撞骗维生。”
雁飞影为他们师徒俩诡异的情况噗哧一笑。“也难怪在苗寨那一回,你会说不清。”
“那……你这些功夫怎么习来的?”
阎子熙耐心地解释著。“这一身武术功夫是同师伯学的,而捉妖之法有泰半是照著本派的独家古谱勤修而来。”
他说得轻描淡写,却不难感受其中萧瑟而落寞的情绪。
霍地雁飞影睨了一眼他微绷的脸部线条,轻轻笑出声。
他微乎其微地挑眉问:“你笑什么?”
“我和阎大哥有相同的理念。”像是发生了什么让她值得骄傲、说嘴的事,雁飞影笑得合不拢嘴。
阎子熙闻言,被她眼眸及唇边的笑意给撼动了思绪,不可否认,他喜欢她的坦然与率真。
“这世上怎么会有像你这样可人的怪姑娘呢!”
她偏著头,努力想了一下。“如果我怪,那么你也和我一样怪。”
阎子熙怔了怔,望进她澄澈带笑的眸底,向来波澜不兴的心湖,再一次因为她的话,泛起圈圈涟漪。
“也是!”他很乐意把她归为同类。
话才刚落下,雁飞影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一一摆在地上的法器,最后她的目光落在眼前的木鱼上。
“听说鱼类目不合睛,昼夜常醒;所以佛门中,就用木料雕刻成鱼形的‘木鱼’,在赞诵时敲击它,以警惕大众不要昏沉懈怠。”
扬起袖口拭去木鱼上头的水,雁飞影全副心思都放在眼前的法器之上。
阎子熙徐缓地挑眉,黑眸中闪过一抹赞许的光芒。“你知道的还真不少?”
“当然,我爷爷可是捉妖高手呢!”她骄傲地抬起头,毫不谦虚地接受称赞。
“那你会敲木鱼吗?”
“你要教我吗?”瞪大著眼,雁飞影既兴奋又期待地问。
看著她兴高采烈的小脸,阎子熙脸上浮现笑意,心不由得热了起来。
“敲击‘木鱼’时力道要平稳,不可忽轻忽重,忽缓忽急,如果需要快敲,应该由缓入急,渐渐加速,让其音绵绵密密,才能发挥效力。”
雁飞影眨了眨灵眸,有些惊讶。
头一回遇到肯传授给她的人,她的胸口涨满了喜悦,让她有种几乎快承受不了的错觉。
只是……也许是太过兴奋,她怎么敲也不得要领,几回下来,叩、叩、哆、哆的木鱼声倒成了催人人眠的规律节奏。
把小脸埋进双手里,她发出挫败的呻吟。“怎么看似简单,真正敲起来这么不容易?”
感觉到她的沮丧,阎子熙包容地笑了。“其实不难。”他握住她柔白的小手,让她真实感觉他的节奏。“静下心,哆、哆、哆,懂了吗?”
“哆、哆、哆!”她抿著唇,试敲了几下,兴奋地侧过脸问:“阎大哥、阎大哥,是这样对吗?”
听到她微扬的语调,阎子熙上身倾前,而她小脸微偏,她的唇就这么轻轻贴在他的脸上。
那一瞬间,气氛再一次染上一丝丝紧绷与暧昧。
“我……”
她微启唇,如兰吐息轻轻扑在他脸上,又酥又痒地仿佛一帖催情剂,骚动著他的心,让他随著她的吐息不断鼓动、翻腾著。
阎子熙感觉到呼吸陡紧,理智变得岌岌可危了起来,然后,他的唇在情不自禁下,缓缓靠近、缓缓贴上姑娘软嫩的唇。
那一瞬间,同等炙热、软嫩的亲密碰触,加深了两颗心莫名悸动的怦然。
无距离的贴近让彼此的吐息在两人的耳畔,淡淡回响。
这全然陌生的感受,让雁飞影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忘了睁扎、忘了抗拒,只是瞠大著眸,感觉他纯然的阳刚气息,让她浑身轻颤不已。
“对……对不住!”心猛地一凛,阎子熙俊颜怔然地拉开两人的距离,语气有此一懊恼。
他没想到自己竟然这般难以自持,竟然冲动地吻了姑娘。
“为什么……”疑惑地轻拧起眉,雁飞影扬指轻碰著唇嗫嚅著。
这辈子她从未与人如此亲匿的碰触,可如今,阎子熙突如其来的碰触,却让她觉得这一切,天经地义……
看著她颊上红晕不退的可人模样,阎子熙的胸口剧烈起伏,气息紊乱。
待气息稍稍平复后,他语调艰涩地开口。“是大哥不好,我不该做出如此唐突的举动,轻薄──”
“为什么我会有种被阎大哥吸尽精元的错觉?”迎向阎子熙透出可疑薄红的俊颜,雁飞影眨了眨眸子,不解地喃著。
他明显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难道阎大哥真是狐妖?要不为何咱们只是唇与唇的碰触,我却觉得全身力气仿佛一下子被抽光殆尽般?好诡异。”
直觉地压下心头的诡异骚动,她不假思索地把阎子熙不经意的吻当成“意外”。
她可不希望两人处在尴尬的气氛中并肩捉妖,有什么感觉,待捉妖后再厘清也不迟。
耳底落入她噗哧笑出声的笑嗓,阎子熙愕然一顿,一时语塞不知该做何反应。
瞧著阎子熙尴尬的反应,她打破了沉默,率真而灿烂地笑著。“我同大哥说笑的。”
她那一笑,牵动著她唇边的小涡儿,轻轻跃动著让人心头大乱的醉人节奏,让阎子熙的心跳陡地漏了个节拍。
倏地血气不争气地直往上冲,那一刻,阎子熙乱哄哄的脑中掠过一个念头──或许被迷惑的不是只有他。
第六章
在昨夜一场暴雨的润泽下,空气中弥漫著一股揉著冷意的青草腥香。
踏在铺著砖红石板的柯家老院,阎子熙打量著四周,低声提醒。“昨夜那场雨不小,再加上石板地上长了层青苔,小心走。”
昨夜不经意发生的暧昧,因为雁飞影并不忸怩作态的笑语,化解了尴尬气氛的蔓延。
阎子熙恢复成往常一贯的态度,极具默契地暂且藏起彼此心里那不经意流露的情意。
雁飞影轻轻颔首,内心因为他关切的语调,依旧漫著股甜丝丝的蜜味。
“这里的环境看来很适合妖祟藏匿。”
虽然太阳高照,但在久未修剪的绿意蓊郁阻隔下,阳光终年照不进柯家老院。
寒风迎面扑来,遍草丛生,四周在枯草凄迷、枯枝落叶中漫著一股潮湿、腐朽的气息,更增添阴森。
“万物皆有精魂,这只蛇精的道行虽不足以幻化成形,但腥味浓厚,咱们还是得小心应对。”
“知道。”头一回参与捉妖,雁飞影心中兴奋的因子,犹如雨后春笋般地纷纷冒出心头来。
“我给你的东西都收妥了吗?”
临出发前,他给了雁飞影一些可以驱使天神的朱砂符显,好让妖邪无法近她的身。
沿途又教了她“刀印法”及几句配合降妖伏魔的咒语。
许是雁飞影本就对捉妖之术有研究,很快便把阎子熙授与她的口诀熟记于心。
“刀印法记住了吗?”
觑了他紧张兮兮的模样,雁飞影忍不住咯咯轻笑出声。“阎大哥方才不是还嫌我吵吗?”
因为兴致勃勃,一路上她反覆翻腕、结掌印的手势,配合著口诀声的动作从未停歇。
阎子熙扬了扬唇,忍不住失笑出声。“也许我是被你这只小雁给扰惯了,耳根一旦清静,反倒不自在了起来。”
“噢!阎大哥笑话我。”嗔瞪了他一眼,雁飞影甜甜地笑。“不过阎大哥大可放心!我不会成为大哥的负担。”
深知自己有几两重,雁飞影虽对参与捉妖之事兴奋不已,却也谨守本分,不敢轻举妄动。
“我有义务要照顾、保护你。”阎子熙意味深长地说著,一踏进老院,他感应到周围出现异状,鼻息间的腥膻气味渐浓。
“怎么了?”
在这寂静森寒的诡异气氛当中,两人的一举一动显得格外小心。
蓦地,一阵怪异之声响起,像是重物蠕行掠过草丛的沙沙晃动声及“嘶嘶”吐信声响。
“它该是在这附近,只是偏不现身,小心!”
“嗯!我好像……听到声音了。”阎子熙沉然的语调让雁飞影跟著提高警觉。
双目紧盯著隐在草丛后的精怪,阎子熙神情凛然地伸直食指和中指,运聚全身真气。
在阎子熙气运全身的同时,佩带身边多年的诛魔七星剑隐隐颤动。
雁飞影瞧那状况,诧异地瞪大著眸。“阎大哥……”
“去!”在阎子熙一声厉喝下,与他心意相通的诛魔七星剑倏地由他身后俐落出鞘,迅疾飞往身侧草丛。
在一道凛人符光笼罩下,有著百年道行的蛇妖畏惧诛魔七星剑所绽之精光,倏地化为一阵黑影,疾窜而去。
“妖孽看剑!”阎子熙见状,再一次运聚全身真气至剑身,驭剑疾追。
愕然看著诛魔七星剑再次化成一道凌厉剑光,疾射而至,这一刻雁飞影相信,阎子熙的捉妖之术绝对不是他所说的“略懂皮毛”这般简单。
她傻傻杵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看著阎子熙随心所欲地驭剑,心底那一股对他的崇拜,已至极点。
“这柄诛魔七星剑跟著我整整十年,它的金属剑身两面各镶有北斗七星图案,剑柄则刻有龙、符箓图案能斩妖制魔。
道行不足的小鬼小妖只要被剑身符缀之光所照,轻者道行消失殆尽,重则魂飞魄散。”阎子熙见她瞧得专注,分神为她解惑。
“真厉害!”
一是赞叹诛魔七星剑的威力,二是为阎子熙的法力。
在雁飞影眸底,阎子熙俊挺的五官及眸底那抹专注与坚毅,直接在她心中神格化,让她无法控制地为他怦然心动。
就在此刻,蛇妖察觉对方诛杀之意,巨尾一扫,“匡啷”一声,轻易便将诛魔七星剑斜扫坠地。
“可恶,这只蛇妖竟不惧诛魔七星剑?”阎子熙扬声怒叱,提神贯注了更强旺的真气。
只见诛魔七星剑凌空旋飞一圈后,转势而回,阎子熙双足一蹬,凌空上飞地稳稳接住剑。
“雁子,站我身后!”深怕蛇妖窜出会伤害雁飞影,他不假思索地将她拉至身后。
他话一落下,被激怒的蛇妖陡地扑窜而出,张著森森尖齿的巨口,朝雁飞影疾扑而去。
眼底落入犹如恶梦的巨蟒异象,雁飞影心神惊骇地瞪大著眸,来不及回过神,一股腥臭味便猛地扑鼻而来。
“雁子,趴下!”
阎子熙见状,锐光闪烁的黑眸蓦地圆瞠,双手俐落一翻,一股形成银光幻气的掌劲挟著气劲脱掌而出。
不断结印击出的“伏魔五雷掌”,犹如天吐闷雷,如电飞闪、气势非凡地击向狂骇退窜的蛇妖身上。
蛇妖不堪连番凌厉攻击,节节败退,在雁飞影以为一切将结束之际,遭受制而震荡晕晃摆动的蛇妖巨首,竟益发凶残地不断张嘴攻击。
“该死!”阎子熙神情略显疲惫地低咒了一声,未料及在如此猛烈、绵密的攻击下,蛇妖竟未伤半分。
察觉到阎子熙沉思紧蹙的眉,雁飞影恨自己的武功在此刻全无用武之地。
“大哥,咱们要先撤吗?”
与蛇妖久战僵持不下,在无一丝胜算的状况下,若再这么缠斗下去,他们性命堪虑。
阎子熙敛了敛心神,略思片刻后,阎子熙俊眉微扬地开口。“雁子,恐怕咱们要涉险一搏了。”
“什么?”原以为阎子熙已黔驴技穷,雁飞影诧异地问。
“我想到好法子了。”他侧过头,自信满满说著。
雁飞影看著他脸上坚毅的神采,刹那间,原本不安、沮丧的心情竟瞬间沉定。“要怎么做?”
巨蟒狂怒盘起,不断地朝两人吐信示威,那高仰的蛇首便足足有丈余高。
阎子熙思索著,如何最能直接伤及巨蟒颈下要害。
“所谓打蛇打七寸,也就是心脏所在位置,只有直刺巨蟒要害,才能斩除。”
“七寸?”她翻了翻眸,一个劲头痛,她连一条小蛇七寸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了,更何况是眼前身躯如此庞然的妖物?
阎子熙闻言,指著蛇颈道:“一般来说,约莫一个蛇首长度之处便是要害,也就是其心脏所在。”
有了约略的目测方法,她了然地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