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知她送扇子并无爱慕之意,李弼没来由的感到不悦。
“妳倒是挺会做买卖。”他把玩着扇子,漫不经心地道。
“王爷要是愿意,咱们就打勾勾,绝不可反悔。”她很开心的伸出手。
李弼淡睨她一眼。”本王可说答应了?”
“好吧,那王爷把扇子还给我吧。”买卖不成仁义在,只是没把扇子送出去,她有一点点失落啦。
毕竟看他也挺喜欢的,而且每个人都有扇子,只有他没有,看起来很可怜。
“妳已送给本王了。”他收起扇子,插在腰带上头。
皇城里有太多传说,起源于三代前的流言,里头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谁也不知道真正的真相,若她因为一把扇子而引来杀身之祸,太无辜了,还是替她收起的好。
只是,为何他要替她操这个心呢?李弼思及此,俊颜一怔。
“欸~王爷,你不可以这样啦!”她哇哇叫了起来。“如果你要收下扇子,就要跟我打勾勾啊~”
太卑鄙了,王爷很有奸商的气质啊。
她的声音拉回了李弼的思绪。“本王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妳能拿本王如何?”他哼笑着,摆明耍赖,方才心里的一点疑问,下意识地被抛开。
“我要跟你打勾勾~”她扑向他,硬是要抓过他的手,要跟他打勾勾,而他大手紧握成拳,硬是让她一根手指也扳不动。“啊啊~过分,我要摔你唷!”
李弼哈哈大笑,由着她又抓又拔。
一边的黎少秦不自然地看向窗外,看到颈项都硬了,还是不敢回过头,就怕看到不该看的场面。
他只能盼望他的燕儿快来呀~
***
夕阳西落,皇城四周点起灿亮风灯,欢喜日的重头戏在入夜之后开始上演。
持扇的男子齐聚在御道上,而御道对岸则站着许多皇城姑娘,个个身穿各色马甲,只着轻薄襦衫,挽起花髻,以一根金钗为饰。
黎少秦挑选这家茶肆,视野奇佳,从窗口探去,刚好可以看见男子们持扇欲舞的列阵。只见众多人排成数列,感觉上有点像是要做早操,但当音乐落下第一声时,整齐划一的刷扇声,便教舒雪尹整个人血脉贲张起来。
“王爷、王爷,开始了!”她娇软的嗓音掩不了满心的期待。
李弼兴致缺缺地啜着茶,没看向窗外,反倒是看着已坐到对座,整个身子快要探出镂空窗外的丫鬟。
她不是个美人胚子,五官比不上嫔妃,身段比不上宫女,在皇朝里,她实在不出色,但是……没来由的,教他感觉舒服。
她像束清泉,干净无垢,更像一阵微风,爽快直飒,压根不像皇朝姑娘的性子,更没有尊卑之分,肤色又不若初旭人偏黑,她,到底来自哪里?
罢了,出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为何她能令他感觉自在?
“王爷、王爷,我看见御凤郎大哥了!”她拍着桌面,水眸在风灯底下显得水润莹亮。
男子们随乐起舞,扬扇移步,声势浩大,看得舒雪尹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她看到了,终于看到母亲说的八德舞了!
她不知道为什么母亲从前就很笃定的说她一定会来到金雀皇朝,但此时此刻,她什么都不多想了,眼前景致如梦似幻,她正身历其境,莫名镂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的画面,正真实地上演着。
“小声点,丫头。”李弼懒声道。
看着窗外,她吐吐舌头,直瞅着男子转身回舞,其中就属御凤郎大哥跳得最卖力,可惜的是,对面身着官袍的御凤史似乎一点反应都没有。
“王爷,你不撮合御凤郎大哥和御凤史吗?”她随口问。
“他俩如何,关本王何事?”
喔喔,有够冷情。“可是,王爷应该知道御凤郎大哥喜欢御凤史吧?”
“那又如何?”
“有情人终成眷属,王爷要有成人之美,义妹早晚有天也是要出阁的。”她的眸映着风灯烛火,在夜色里熠熠生光。
“公孙想怎么做,本王从不阻止。”
舒雪尹愣了下,看向他。“王爷为何总是叫她公孙?”
“因为她姓公孙。”
谁都嘛知道她姓公孙!“……只叫姓,听起来总觉得很像在叫外人。”
李弼深邃瞳眸直瞅着她。“公孙这个姓,在皇朝是个罪官之词。”
她瞠大眼。“嘎?”
“皇朝朝堂上,只有一脉公孙,却遭恶官抹黑而成了阶下囚,当年本王的爹亲在城外救回公孙家唯一子嗣,便留在府里收为义女。”他看向窗外。
“那王爷为何还要叫她公孙?”
“妳道本王为何要将她收在御凤衙司里?”他漫不经心地问。
“不懂。”她又不知道御凤衙司是什么单位。
“本王要少秦负责统筹所有百官丑闻,再由公孙撰写,就是要她记住仇恨,要她逮住机会报仇,待报仇后,若她放得下公孙这个姓,自然就会许人。”他转回视线看着她。“妳以为女子想要以武身在朝为官,是很容易的事?”
舒雪尹摇摇头。不用问她也知道,公孙燕肯定吃了不少苦头。
不过,她现在知道他的用心,也知道御凤郎大哥总叫她燕儿了。
“ 她吧,她遭逢家变,心思自然不若寻常姑娘以觅郎为终身大事。”
“那么王爷呢?”
外头八德舞方歇,天空绽放璀璨烟火,七色瑰丽,显示皇朝盛世之丰饶,然而火光却在李弼脸上勾勒出冷厉。
舒雪尹立即暗骂自己又太多嘴了。
公孙有秘密,所以变得冷情,而王爷连皇朝八德舞也没兴趣,家中又无亲人……唉,术士的话,对王爷起不了作用,却在她心里细火慢熬得难受呀。
李弼一语不发,看向窗外。
窗外──
“燕儿,妳还不接啊?”他已经在她面前跳第五次了,再不接,早晚磨光他的自信。
公孙燕冷冽神色淡抹笑意,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若是哪天王爷能对哪个姑娘动情,我就考虑考虑。”
“真的?!”黎少秦猛地抬眼,笑得胜券在喔。
“一言既出──”
“驷马难追!”他豁出去了!
第4章(1)
“王爷,虽说是春搜,但还是带个婢女在身边服侍,比较妥当。”
李弼凉凉看着不断鼓吹的属下,任凭他说得舌粲莲花,像个蹩脚商人,他还是无动于衷。
“你到底想做什么?”
打欢喜日过后,黎少秦便殷勤到令他发毛。
先是把舒雪尹带到御凤衙司,甚至还要她守在他身旁不离,回到王爷府,又要她侍寝,总之不管他做什么事,总要发派个理由,让他把舒雪尹带在身边。
他开始怀疑,舒雪尹到底是谁的贴身丫鬟。
“王爷,我瞧雪尹丫头也有几分姿色,她……”看他浓眉攒起,黎少秦立刻闭上嘴。
“原来是求欢不成,你就把念头打到那丫头身上了?”他笑得很冷,黑眸瞇得很邪气。
“王爷,不可能的,我的心已经在燕儿身上,这一辈子绝不可能更改!”黎少秦只差没以死明志,就怕一丁点不真实的流言,毁了他用在公孙燕身上的多年心思。
“那你为何老是在本王面前提起舒雪尹?”
“……”不能说,死都不能说,打死都不能承认,他正在暗地里撮合两人。
李弼冷冷看着他,懒得多问,随即整装出发。
当他来到天坛东方的行宫时,竟看见舒雪尹已在那里等候多时。
“该死的黎少秦!”李弼暗咒下马,赶在皇上和国师之前,快步走到她面前。“谁要妳来的?”
“是御凤郎大哥带我来的。”
怎么了?他真这么讨厌她?不要她服侍,也不想见她,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她不解地瞅着他,瞧他一身雪白戎装,衬得他英挺威武,乌亮束起的发收拢在玉冠底下,出色而立体的五官,更加俊魅而……阴冷。嗯,他看起来好像很生气,是因为她吗?但她到底又是哪里做错了?
闭了闭眼,李弼决定回去之后就撤掉得力助手的官职。他今年故意不点少秦随侍狩猎,他居然还能把人送到这里!
春搜猎获代表着一整年的盛世,如此重大的日子,他竟也敢胡闹。
“凤凌王,这位不是皇后赐给你的宫女吗?”金雀皇帝李劭早已自皇辇下来,缓步走到行宫前,身旁有太监禁卫随侍,国师上官羿则跟在他身后。
“回禀皇上,是的。”他只能扯着自家丫鬟行礼。“见着皇上,还杵着做什么?”
“奴婢见过皇上。”舒雪尹赶紧垂首欠了欠身。
“起来吧。”李劭面色温润如月,先行踏进行宫里。“看来凤凌王确实是挺中意这奴婢。”
李弼无奈,只能又拉着舒雪尹踏进行宫。
行宫主构为三殿一园林,宏伟堂皇,从正门而入,过穿廊,衔回廊直上,便是主厅。
“可不是?瞧,这小手,凤凌王牵得可紧了。”上官羿踏进主厅,不由得笑睇着两人的亲密。
闻言,李弼立刻松开手,舒雪尹也浑身不自在地垂握双手。
春搜为皇朝大事,每年几乎是由李弼点将陪侍皇驾,带领三支禁卫随行到后山,以前听闻亦有嫔妃同往,但今年由于才刚封后纳妃,于是只有皇上独行。
“皇上请先暂歇半刻,臣到外头勘查地形。”李弼打算到外头,吩咐禁卫将舒雪尹送回王爷府。
他现在不太想见到她,不想太接近她。
这丫头看似迷糊,心思却是出乎意料的细密,令他不悦,却又感到些许欢愉,矛盾得紧。
他无法接受有人左右他的情绪,于是打欢喜日过后,便不曾再戏弄过她,甚至要她服侍,可偏偏该死的少秦不知道在玩什么把戏?硬是把她丢在他面前,搞得他心浮气躁!
“勘察可以交给其他人去做,你先留下来陪朕喝一杯吧,朕不知道已有多久没同你和国师一道喝酒了。”
三人一道长大,虽说现在是君臣关系,但在李劭尚未即位之前,他们是情同手足的好友,三人共处了十多年的岁月。
主厅里,太监早已开始布菜斟酒,由不得李弼说不,他只能硬着头皮,带着舒雪尹来到圣榻旁。
“谁要妳坐下的?”一见她一屁股坐在他旁边,他头痛的低斥。
这里可比王爷府吗?王爷府由得她不分尊卑,在皇上面前岂可胡来?
“可是……”她不是都这样的吗?舒雪尹疑问很多,但不敢问,因为时间不对,地点也很不对,所以她顺从地站到他身后。
“朕似乎没瞧过凤凌王对哪位姑娘说话如此轻柔。”李劭笑道。
这样叫轻柔喔?舒雪尹不甚认同地摇摇头。
“雪尹。”李劭看向她。
舒雪尹乖巧地垂首欠身。“皇上?”
“布蕾皇后极挂念妳,若是有空便回宫让她瞧瞧吧。”顿了下,他又道:“别以为皇后不在意妳,才将妳赏赐给凤凌王,这是朕作主的,因为凤凌王平乱四方,战功彪炳,却未曾跟朕要过任何赏赐,难得他开口,朕是非得要赏的,如此说来,妳可明白?”
舒雪尹想,皇上只是在为布蕾说情,于是笑笑点头。“奴婢明白。”
明白个什么?!李弼眼角微抽,狠瞪着她。
皇上分明是在提点她,要她把握机会好好守在他身边,总有一日,没个王妃正位,也绝对有侧妃之位。
搞不清楚的笨丫头!他不过是一时兴起,岂有皇上说得那般暧昧?不过也庆幸她蠢得过火,听不懂皇上的暗示。
他支手托额,又气又恼,然脸上依旧是不形于色,抓起矮几上的酒杯,转移话题。“预祝皇上此次春搜可以满载而归。”
春搜再每年二月末,为期三天,所以这三天,他必须随着皇上留在行宫三日,正好可以让他有三天的时间,将这烦人的丫头甩开。
“说到这事──”李劭啜了口酒,看向坐在右前方的上官羿。“国师,日前地动,可有卦象?知道是何预兆吗?”
上官羿对答如流。“此为天子临朝,皇朝地气欢腾之兆,可见皇上在朝必定是盛世千秋。”
“国师,朕不是头一回上天坛,却是头一次遇到这种事。”
“也许皇上气势正盛。”他随手拈来一个说词。“凤凌王,你说,是不?”
李弼轻啜着酒,漫不经心地懒应着。他当然知道上官羿不过是随口说说。
身为堂兄弟,他多少知道一些关于皇朝异象之事,好比地动代表着真龙归位,又好比春雾夏雪秋霾冬霆数种当季不该发生的气候,乃是真龙回天之象。
“皇上,这是好事。”上官羿微笑,敛去眼中精光。
打地动以来,他日日夜观星象,日探水镜,隐约看出一个模糊的影子,却难以规探全貌,唯一能确定的是,有另一派天子将回朝夺位。
皇朝三代子嗣相当薄弱,而三代前,平德皇时代曾出现一个让位的摄政王李凤雏,平德皇曾留下暗谕告知,说不准有天李凤雏的后代子孙将会归朝夺政。
而他,护国国师镇守金雀,又岂能让皇位再让给其他李家人?
皇朝,是他上官家的!上官家为皇朝落得代代家破人亡,孤老终身的命运,皇朝欠他上官家太多太多,所以皇位本就该是他上官一氏拥有的,谁也别想抢。
“不谈那些了,朕不知道已经有多久没和国师、凤凌王如此把酒言欢了呢。”李劭笑得温文尔雅。
“皇上,这可得要怪凤凌王,他常年在外征战,几年见不上一面是常有的,这一年来好不容易在皇城定下了,皇上该先罚他。”上官羿朝对面的李弼笑得很贼。
无力地闭上眼,李弼连瞪他都嫌累。
“小婢,还不斟酒?”李劭笑道。
小婢?叫她喔?舒雪尹偷偷抬眼,觑了下,发现皇上和国师身边皆有太监侍卫服侍,唯李弼没有,便赶紧走到他席旁,为他斟了一杯酒。
“对了,王爷,我听说前几天欢喜日时,你特地出门了?”上官羿问。
李弼开始怀疑他的衙司有人出卖他,否则他的行踪怎会连国师都摸透了?
“小婢,还不赶紧喂酒?”李劭笑着催促。
这两个家伙真的是在连手欺负他!明知道他不爱近人身,明知道他厌恶有人在旁……皇上不知他天赋之事,但上官羿可一清二楚,今日如此整他,明日他非加倍奉还不可!
舒雪尹犹豫了下,看他浓眉攒得死紧,实在没勇气喂他酒。可是,不管怎样,皇上都比王爷大吧?
于是──“王爷,请喝酒。”她单手拿起酒杯要喂他,瞧他斜睨着她,以为他要喝,她赶紧把酒凑上前,谁知道她的脚很明显地被人绊了一下,手中的酒也神准地泼到他身上。
“妳这没用的丫头!几天前泼了户部尚书一身茶水,今儿个又泼了本王一身酒,笨手笨脚极了,给本王出去!”李弼佯怒低咆,想要藉此法让她躲到外头,免得待会成了皇上和国师欺负的第二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