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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临阿奴 page 21 作者:于晴

  他微微倾了下,疼痛地吻上她的发旋。

  别让我觉得太迟,阿奴,别让我觉得太迟。

  “那就是云山?”远方山头整个没入白雾,其势高耸,远眺而去,会有一种错觉此山直通天,难怪数百年来各国对南临说此地为神佛飞升处从不怀疑。

  这些时日南临饱受西玄阴兵压境,萧元夏就怕来不及,极力推动徐长慕呈上的《军甲改良册》,强逼财务大臣生出银子,以最快的速度建出足以保护四肢的军甲,他索性连马身盔甲一并制作,未来几十年内南临财务恐怕吃紧些……如果那时南临之名还没有消失在这块大陆上的话。

  此刻,他亲自领兵盯着军甲送往边关,回程途中忽然见到此山……

  “王爷可要过去一看?”

  “不用,没这时间……等等,可以空下一日,就今日兼程过去。”他做事极快,不消多时,带两名侍卫高手快马往云山而去。

  云山的山洞里有什么他是知情的。在送军甲的途中,他时时想起烈风当年亲自披甲见父皇的模样,虽然是个少年女子,却能将她五哥设计的铠甲穿得十分英挺,毫不生涩,连父皇看得都是一愕,匆匆允了军甲制造。

  父皇当下是心惊么?不管怎么藏、怎么掩饰,胥人一族的血统永不消散。

  从历史另一种角度来看,与其说胥人有能力守住南临,不如说胥人是相当善战的,而她与壁画里的女子一模一样,她是转世神人已昭然若揭,父皇终究是老了,这才狠不下心斩断血缘,留她一条命在。

  他……为保南临江山,为不让萧家姓氏被后世取笑凡人帝王只是替神人守江山的一条狗,他……他狠下心先行害了她,将来不致等她觉醒后养虎为患。

  只是,近日他有点害怕,他竟开始记不住烈风那意气风发的神采,美丽动人的相貌。

  他记得他们多年相处的每一件小事、她说的每一句话,却,开始记不住那南临女子所没有的青春容色。

  他脑里,只剩那日那个年老垂垂的女子,再无当日丰采……她到死,都不会原谅他的背叛。

  他不会后悔,也不能后悔。他食皇室之禄二十多年,怎能背叛皇室?他不要萧家天下,却不得不保护萧家天下,他不后悔。

  只是……他心里微微苦笑。除去一个转世神人,将神人夺天下的可能性扼杀在摇篮里,但还有凡人与凡人的争夺啊……南临安逸太久了,皇室朝臣都以为南临不会灭,南临国运昌隆永不灭,边关有名门方家,南临不会灭……是他太清醒了么?这些人,已经抱惯胥人的大腿,过惯了安逸的生活,只怕哪天方家灭了,再换另一个,一个接着一个抱……到现在,他都有点迷惑了,到底是被神人一统四国,让南临消失好呢,还是让西玄这个凡人国家灭掉南临好?

  这两者,到底是哪个丢脸些?到底是哪个让他下九泉会无法交代?

  如果是后者,当初……当初无论如何他也要保住烈风。他会将她送到他国求生机,莫受南临灭亡后的耻辱。

  现在她……已被徐五埋了吧。

  她的墓在哪呢?定是葬在南临吧!如果有一日,西玄阴兵真势如破竹直破京师,她等同葬在西玄附属地,他万万不愿见此景发生。

  思及此,他打起精神,决意回去后,想办法再行募集兵马,在南临寻找智士,唯有破解西玄阴兵,才能守住南临。

  他赶了一天一夜的路程,终于到达云山山顶。山顶是重兵驻守,将领一路领他到山洞前。

  “臣遵旨意,除非皇室,绝不会有人踏进山洞一步。”将领垂首道。

  “连你也没进去过?那山洞里为何有微光?谁进去点的?”

  将领连忙道:

  “神佛飞升地一般人福缘不够是不能进去的,何况先皇曾颁下非皇室而入山洞者斩立决的圣旨,属下是万万不敢违背的。山洞里有光是因为里头有可以一烧十年的烛火,每隔十年就会派哑人进去换烛,出来后因看见了圣物,碰触过山洞,所以会挖去他的双眼,砍掉他的双手,后来先皇心慈,教工人蒙住眼睛进入点火即可。”

  父皇老早就心慈了吗,他想着,嘴里应上一句:“父皇将南临最重要的地方交给你,想是十分信赖将军,以后还要请将军守护此处了。我进去看看吧。”语毕,他负手而入。

  洞里昏暗,但仗着十年长烛尚能看得清出洞壁上有着壁画。洞顶口极高,仰看上去,最高处是黑漆漆的一片,他沿着洞壁而走,一些壁画十分眼生,不似先前皇姐给他看的,他往后退了几步,将这面山洞壁画尽收眼底。

  年代太久,已有些模糊不清,远远不如绢布那般清楚。萧元夏隐约看出这是一幅战争图……他咦了一声,又凑上前细看,一支轻骑队伍旗子上写着“阴”。

  阴?西玄阴兵?他直觉想到它。西玄阴兵至今只知是一支攻无不克的军队,却不知是怎样的队伍、人数多少、用何种阴法。

  他又退后几步看着。另一方是一般军队,不至千军万马,天景全黑,地面略略不同,相战的两军中间一名着战袍的女子,面上有疤……他心漏了一拍又松了一口气,这不是烈风,是另有其人。

  神人不只一个,而且人人面上都有疤?他疑着。

  这战袍女子骑马在两军中间,鲜血直流,所流过之地皆生明亮。她是来对付西玄阴兵的,还是西玄阴兵的将军?

  这壁画太模糊也太粗枝,他一时看不出,但这女子不是重点,他连忙找着其它壁画,看看有没有留下破解之道。

  他沿着洞壁再走两步,壁画上只剩阴旗与白骨,其它什么也没有,连那女子都不见了。

  他寻思片刻。可以想见,这只阴兵早在四国前就出现,只是不知为何落在西玄,西玄有阴兵,大魏有金刀,那南临是……神人烈风么?

  如今神人已教他害死了,就算金刀跟阴兵都在,又如何能毁去四国呢?

  有时,他心里真恨皇姐,如果皇姐不将这惊天秘密告诉他,他便不必负着皇室责任,就这么与烈风远去领地,那该有多好……

  他心里纷乱一团,下意识直沿着洞壁而走,扫过开始熟悉的壁画。

  许多面目不清的男男女女、四国未分裂前的完整地形,甚至一个女童跪在庙里,金刀自天而降的画面都有,接着该是烈风面上带疤的坐在地上,怀里抱着金刀……

  他心里生起失去已久的温柔,只想再见一次她的容貌。这一次,他要将她牢牢实实记在心里,不再遗忘。

  蓦然,他止步了。

  他瞪着那壁画上抱着金刀的女人。

  这是谁啊?

  这是……谁啊!

  他心里咯噔一声,连忙奔回原先进来的那处。他仔仔细细看着在西玄阴兵面前疤面女子,与怀里抱着金刀坐在一角的女人是同一个,没错!

  如果只有角落里侧面看着画外的女子,多少还可以牵强地说是烈风,但,眼前这在西玄阴兵前骑马的女子,面容正对着他,清清楚楚!

  不是烈风l不是烈风!

  从头到尾这山洞里的任何一幅壁画都与胥人徐烈风无关!

  那,为什么丝绢上是烈风的相貌?

  他面色惨白,呼吸急促,怎么想也想不透,既然壁画没有一丝一毫与烈风相关,为何丝绢上会有她?

  是洞壁为真,还是丝绢为真?

  洞壁壁画岂是人力能改,那就是有人在丝绢上动手脚,让他以为烈风是将会毁去南临的转世神人!

  他浑身蓦然冰冷,一连退后数步,直至抵在壁上才停步。他双手颤着,颤到最后他站不稳,不得不滑坐在地。

  他身旁的壁画,正是那个坐在角落里抱着金刀漠然看着画外人世间纷扰的女子。

  他颤抖地摸上臂上的齿痕,他从不让王妃碰着,即使,是行房时也不允她碰,那是父皇驾崩的那一日烈风死命在他臂上咬下的。她的求救,她的恨,甚至她的迷惑都在这伤口上。

  从头到尾……烈风只是烈风……胥人只是胥人……都与神人无关……他想起,那日她一头银白长发,一双向来生气十足的眼眸失去神采地看着他。那时,他心里想他对不起她,他迫不得已,他欠她很多,他愿意来世再还,来世别教他再食皇室之禄……

  从头到尾……她被人陷害,她本可在皇室与徐家的庇护下快活一世……是他亲手把她推进地狱的!

  他想起,至今她早不知埋在何处,至死恨着他!恨着他!

  他悚然心惊。

  从头到尾,她是无辜的,是他被人骗了!

  骗他害死心爱的女子!

  他疯狂大叫一声,狠狠捶向壁画——

  “萧金凤!”

  一辆马车停在徐家的篱笆门前。

  徐烈风探头出去看,叫道:“五哥回来了!正好,我饭煮好了!”她满面笑着,刚把最后一盘菜端到桌上,出来帮忙搬东西。

  这两天五哥不在,她就一步步在竹篱外练着,最高记录居然可以走到二十五圈而不停止。再几天,再给她几天……

  她打开竹篱门一看,马车后头出现下半身了,她不由得足下一顿。光看下半身就知道绝不是五哥,因为是个姑娘嘛!

  五哥他哪带回来的?

  紧跟着,她讶了一声。这姑娘下了马车后,右袖居然是空荡荡的……有点眼熟,刹那间,她浑身硬直,再也动弹不得。

  那姑娘单臂自马车里扶下一名男子,那男子行动也不怎么方便,似乎看不清东西,全仗着这姑娘跟另一头人的扶持。

  “二哥,小心点。”细微的声音落入她的千里耳。

  她已经硬得像是北塘冬天里的冰柱了。

  徐定平淡淡瞟着这竹篱木屋,再扫过门口的徐烈风,落在她的白发片刻,声音略略有了点情绪。“还不把门打开。”

  一个指令一个动作,徐烈风十分僵硬,僵硬十分地推开门。

  徐长慕搀着徐二经过还在僵化的她时,俯头对她轻声说:

  “阿奴,你二哥跟四姐还活着。”

  活着……活着……都还活着……忽然间,她大叫一声,急忙奔进木屋,踢到门槛,徐长慕才扶徐二坐在长椅上,回头一看吃了一惊。

  “阿奴!”他及时跨步拎住她的衣背。她借力勉勉强强站稳后又是冲上前,逼得徐长慕不得不赶紧放手,以免她的薄上衣被他一把撕裂。

  “二哥!”她整个扑到长椅前,动作太快,膝头落在地上的那一刻发出撞击,徐长慕眼底微缩,迅速撇开视线。

  同时,徐二被她冲撞到,后脑勺撞到后头的墙上。

  她用力抱住徐二的腰身再也不肯放开。“二哥!二哥!二哥!”

  徐四眉头皱了一下,伸出完好的那只手揉着徐二的后脑,冷冷说道:

  “你是在报复你二哥吗?他现在身子还没养好,你想勒死他?”

  “没有……”她连忙放手,又手足无措,目光来回眷恋在徐二跟徐四面上,最后她紧紧抓住徐二衣袍一角,转头张望,看见徐长慕,露出这阵子最开怀的笑容。她笑道:

  “五哥!五哥!二哥跟四姐都还在,爹跟大哥还有三哥呢?是不是也……”

  “都走了。”徐二打断她。“都走了。我运气好,被你四姐救了,他们三个……早有预感,你也不必太难过。”

  她傻傻地瞪着他一会儿,又垂下目。“是……”

  徐长慕上前,想扶起她。“阿奴,起来说话,你不能跪在冷地上。”

  “不……我想……想这样就好……能碰到二哥,看见四姐……这样就很好了……”

  徐长慕闻言,转身离去。徐烈风正想细问他们,又见他走进屋里,这一次,他连问都没有问,在冰凉的泥地上铺上暖垫,再自她身后轻松地抱起她的身子。

  五哥这种拎小鸡的手法她早已习惯,初时她走几步累到蹲在地上喘气,都是这样被他抱回屋的,她本没有特别在意,但忽然对上徐四的目光,她心头一跳,五哥放她坐在暖垫时,她连忙回避他的扶持。

  徐长慕顺着她目波落在徐四面上。他美目稍稍眯些,逼徐四将目光移开后,他才在她身边盘腿坐下。

  第9章(2)

  徐烈风往左边腾了点位,摸到暖垫的质料,感觉十分缓和,想来是此次五哥一块带回来的……平常午后他会在门前做些粗工,她在旁帮忙削木时是坐在冰冷的地上,五哥他也注意到了吗?

  “怎么了?”徐二忽问。

  “长慕见不得阿奴冷着,抱她上暖垫坐着。”徐四在徐烈风瞪大眼中说着。

  徐二应了声,面色有些尴尬,犹豫片刻,伸出手碰到徐烈风的头发。“阿奴你……还好么?”

  “好……阿奴很好……”

  “你这声音……”

  “二哥听不清么?我说慢点……”她连忙道。

  “也不是。你这声音,跟以往真是差上许多,老五都跟我提过了,你……受苦了。”

  她闻言,立刻垂下眼。掩不住,豆大的泪珠直直滚落在衣裙间。

  徐二起了个开头,后头话顺上许多。他轻轻嘿了两声,道:

  “我还以为,就算徐家灭光,皇室也会护住你,哪知……你一对兄姐居然……”

  她头没抬,低低说着:

  “阿奴姓徐,不姓萧,如果哪日,二哥想将四国的姓全姓了,那阿奴也跟着二哥一一姓过一次。”

  他一怔,撇开脸。良久,他平淡道: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嘛,徐家兄妹不多不少就六个,虽然徐六在南临皇室眼皮下,不得不假装走了,但只要你活着的一刻,那就是随了我们姓。”他鼻息微重,语带不屑。“他们不要你,是他们眼睛瞎了,徐家自然是要的!不止要,连你婚前婚后都得姓徐!”

  徐烈风诧异地抬起头,望着难得激动的徐二。她见徐二又要摸她,赶紧凑上前,他本是要摸上她鼻梁上的粗疤,没想到摸到她满面的泪。

  他跟定平活着回来,她很欢喜么?

  “二哥,你眼睛怎么了?还能看见东西吗?大夫怎么说?”

  这真真奇怪,眼力不好了,反而能静下心听出阿奴语气里满满的关切。他以前怎么都没有注意到?

  他摸上一边的眼罩,略略平静道:

  “这眼罩里,已经没了眼珠,右眼时而清明时而模糊,也不知何时会看不见,大夫也无能为力。”他等了一会儿,没等到该有的回应,便问:“阿奴不问为什么吗?”

  “二哥跟四姐,都是为南临牺牲,何必再问为什么?”她沙哑着,小心翼翼捧过他的手。“以后阿奴来保护二哥跟四姐,来照顾二哥跟四姐。”

  徐二嘴角一抽。他看起来真的很需要人保护么?

  “不必保护我。”徐四在旁冷冷道:“我是缺了四肢么?不过是一条手臂,难道我不能用左手再拿刀么?”

  徐烈风素知她这个四姐性子硬,刚才她话真是说太快了,她正想谄媚一下,又听见徐二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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