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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临阿奴 page 15 作者:于晴

  “用力抓!都不敢抓么?她意图谋害陛下,你们是想跟她同罪?”

  一个卫士拖她走过夏王身边,拉扯着她的长发,拽下她的耳饰,让她活生生耳垂裂开,鲜血直流,萧元夏眼底微缩,道:“连抓个人都没有点诀窍吗?”他直觉伸手要让那卫士放松力道,哪知她猛地扑了过来,一口咬住他袖里臂肉。

  狠狠地,没有余地的咬。

  他的面色蓦然发白,却没有抽回手。他对上她燃满恨意的眼眸,轻声道:

  “你,不该出现在山壁画像里。没有人,可以允许,自己足下的王土,到头只是一场笑话,是为一个不知哪里来的神人守护。”

  有人卸去她的下颚,痛得她神智遽散,松了口中利齿。

  她顿时失去声音,无力地被拖走了。

  他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走到床边,淡然地看着父皇遗憾的合目神色。

  他又唤来江公公摊开绢布,再次确认最后一幅那个带疤的女子就是烈风。

  他轻轻抚过那女子的脸失了神,臂上时鲜血滑落,滴在那女子的衣裙,他一愣,连忙要拭去血珠,哪知愈是用力擦拭,鲜血愈是晕开,一时间,仿如……仿如女子坐在杀戮战场间鲜血环绕。

  第7章(1)

  “萧元夏!萧元夏!萧金凤!你们合谋害我!我没有要害陛下,你们丧尽天良!居然敢在陛下驾崩后残害忠良!”她紧紧攥着铁栅栏,对外大喊着。

  天牢外的狱卒俱是一颤。

  “萧元夏!你嫁祸我!你嫁祸我!那碗毒汤药是你带进去的,与我何干!萧金凤!你怎能假冒陛下阵前换将!小周灭了啊!你换下我父兄,谁还能去打?萧元夏!”她用力摇晃着铁栏杆,费尽办气嘶叫着。

  狱头面色越发地白了,带着几名狱卒进来。他叫人点燃角落火把,阴亮的光芒让他一眼就看见徐家第六女衣衫略为凌乱,一如她被关入天牢的时候,她的面色愤恨,发间头饰尽皆散去,实是狼狈至极。

  他微微颤抖,低声说着:

  “六小姐,就算有冤屈,你在这里说……那些大人们哪儿听得到,是不?”

  徐烈风怒声道:

  “我就是要喊得人尽皆知!让人知道萧家子孙干了什么好事!萧元夏拿了毒药在我身边砸下,萧金凤自认圣旨是她所拟,我不是罪犯,我是人证……”

  “六小姐!”狱头喝住她。“你在此吆喝什么?你再吆喝,就能清白么?你关在此处足足三天了,你可知外头已生南临女帝!”

  女帝?她一怔,脱口:“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陛下遗诏已宣,大凤公主继位!”

  “绝不可能!”她叫:“陛下遗诏该是夏王!绝非萧金凤!陛下亲口对我说,怎会有假?”

  狱头的面色已如死人般的苍白。徐家人一向忠心,怎会说谎?徐六名声虽不如她其他兄长,但也只是打架闹事,没有耍过说谎离间的阴招。他牙齿打颤,试着和缓说道:

  “六小姐,我们只是替皇室做事的奴才,只是守着天牢的小人物。不管曾发生过什么,如今大凤公主继位是事实,请你念在小人以及这些奴才家里还有人要养,不要累及咱们,行么?闭嘴吧!你说得愈多,我们这些人会没有生路啊!会被灭口的啊!”

  徐烈风冷笑一声。“你要我忍着冤屈为你们着想,那你们有为我想过么?如今萧金凤继位,我要不闹个人尽皆知,只怕就这么默默给害了,你们怎么就不为我想想,却要我为你们想?”

  狱头有些狼狈又恼怒,最后,他气愤喊道:

  “姑奶奶,你姓徐啊!你就不能为南临想,为咱们想想吗?不管谁对谁错,谁害了谁!眼下南临新王登基,手足和顺,一切太平,为什么你非得揭破它,闹个不安宁呢?”

  她闻言,瞪大了眼。

  狱头不敢直视她那仿佛在说“原来我姓徐是错的,原来我姓徐,生来就是为南临做牛做马,至死方休,哪怕被人栽赃也要一口忍下”的眼神。

  “姑奶奶……”他有点恼羞成怒,但语气勉强放轻:“请你,饶过我们一命吧!你住了嘴,咱们天牢里所有的兵卒都会感谢你的,我们还想……想活着回去见一家老小。你或可等等,也许徐将军返京后,可救你一命……”

  她嘴角微微掀起,眼眸却慢慢转红。“他们回来,只怕也是死路一条,是傻了才会回来。”所以,别回来,不要回来!

  连五哥都别回来!

  他们,不会回来了。

  “那你到底想怎样?”狱头大骂:“老子还怕他们回京呢!皇室怎会无故害徐家?只有你这个徐六!只有你才会闹腾出事,令皇室不得不下手!要说害徐家,你徐六就是罪魁祸首!你为南临做过什么事,凭什么要我们为你赔命!”

  他见徐烈风仍是冷冷笑着,一咬牙,吩咐手下取来锁链。

  “六小姐,请容小人冒犯,你或许想保命,但小人也得护住手底下的人,各司其职,请六小姐见谅。”他叫人打开铁门,同时抽出长鞭,预防她意图逃命。

  徐六从未出过京,也没有官职,但军人世家出身的子弟,哪个没有一番好身手?他在京师几次节庆活动里,见她一马当先使刀弓马,大出锋头,丝毫不懂韬光养晦,事事优于方、罗两家,当下他是叫声好身手,惋惜她不肯去边关过苦日子守南临江山,但,如今他恐怕是要吃到苦头了。

  他一步入铁门,就敏锐地发现她自铁栏前转过身来。他心里骇然,以为她要扑过来,于是挥鞭击向她。

  在天牢里,他时常遇见这种事,犯人扑向他想挣扎脱逃,所以他这一鞭早有经验,算好了她的反应。

  一般人会直觉连避数步,那时他们趁机上前替犯人扣上脚镣手链。

  徐六身怀武艺,必会避得灵敏,所以,当他听见鞭身划过皮肉的声音时,不由得一怔,又听她闷哼一声,整个人都呆住了。

  她没避没闪,只是转身面对他而已。此刻,她双手捂住着脸,鲜血自指间缝里流出。

  狱头吓得落了鞭,不知这算不算闯了大祸。他咬牙,叫道:

  “快替她上手铐脚镣,锁她到墙角,拿棉布塞住她的嘴巴。”傻住的几名狱卒反应过来,拖她到墙角。可能是她痛得受不住,居然没有挣扎。

  大伙发着抖,取过棉布硬生生塞进她的嘴里,锁紧她的手脚,让她动弹不得。

  “把火炬都灭了吧!”片刻,尽黑。

  眼不见为净,可以当那一鞭没有落下。

  “都出来了吗?锁门吧。”铁链发出巨响,紧紧扣住铁门。狱头在此处待了许多年,即使黑暗一片,仍能行走,他疲倦道:“走了。”

  “……头儿,她姓徐,徐将军一直守护南临,这是他的女儿……咱们……是不是不该……”有人低声问着,在空荡的长道上显得异样清晰。

  “想想你家老小吧……只能怪徐将军教女不严,让儿女败坏他的名声。当今陛下怎会有错呢?走吧。”

  嗤的一声,闷闷的,像在塞满柔软布料里发出的,充满嘲讽,如影随形地缠着他。

  他行至天牢大门口,回头看着漆黑阴森的天牢一眼,随即重重关上门。

  再无声响。

  夏园……

  墙上挂着一幅南临巨型地图,萧元夏凝目良久,又行至桌前,掀开《长慕兵策》下册。他一页一页翻着,翻到西玄阴兵部分时,下头写着:无解。

  他本是神色凝重,忽然注意到解下牛字微地勾起,正是徐烈风惯用写法。他又多翻几页,详细一看,字字都是她写的。是了,她说过徐长慕眼力不佳,都是她代笔的……

  “都下去吧。”外头女声低喝。

  萧元夏拢起眉头,看向那被打开的书房门口。

  “王爷!”

  “本王不是说过,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准入园子的么?”他语气不厉,但已叫人听出他的不悦来。

  “王爷!妾身有急事……求王爷饶命啊!”罗秋萝,即是夏王王妃,面露急切上前,看见书房桌上墙上的摆设,她微怔。边关已有方家人守护,为何他还在看徐家的兵策?

  “饶命?饶谁的命?”

  “是风儿啊!”见他神色刹那僵硬,她连忙再道:“是跟着妾身十多年的丫环啊,她快被打死了!王爷,就算她千万个不是,也不至误国误民,要上她一条小命,这罪罚未免过重了!”

  萧元夏终于想起今日出王爷府前,听见她身边一个丫环口无遮拦,便教人拖下去打死为止。他眼色微暗,说道:

  “眼下,她的命叫王妃拖着?”

  “是,请王爷……”

  “来人。”他叫来侍卫。“奉本王命令回府,谁敢停手,谁就跟她走吧!”

  “王爷!”罗秋萝尖叫:“风儿陪我多年啊!我跟她感情如同姐妹,如我臂膀,这不是活生生断我臂膀么?王爷……”

  萧元夏及时攥住她的手臂,阻止她下跪求情。“王妃莫跪,你肚里有孩子呢。人道,姐妹相互影响,如果她真等同你的亲姐妹,那还是早早断了她好。”

  她深深看他一眼,眼泪滚了出来。“因为风儿……说徐六的不是么?徐六意图谋害陛下,就算是说上两句……那又如何呢?”

  萧元夏微微笑道:

  “我哪是为了徐六,是为了王妃你啊。你可知你丫头说了什么?她跟府里的下人说,人的一生是要跟对主子的,徐六就是不要脸,处处勾引夏王乱伦,要不是我家小姐令得夏王转移心思,今日南临皇室就生了天大的丑事,我家小姐实是南临的大功臣。”

  王妃瞪大了眼。

  他淡声道:“王妃,你是从谁的嘴里听来我与徐六之间是兄妹呢?”

  她惊惧答着:“不……妾身没听过……这是子虚乌有……”

  “那就是了。一个贱婢居然敢造谣,她是想说先皇侮辱了徐夫人还是暗示徐将军戴了绿帽?有这种人在你身边,我怎么能够安心呢?听见那些话的下人都先她一步走了,她得下去赔罪啊。”

  “……王爷……王爷……那,割了她的舌头,从此以后,她不再造谣,将她送到偏远地去……妾身……妾身有了身孕,南临史上不是皇室有了子息,可以求得一人轻罪么?那就让风儿……”

  他冷冷看着她。“她不值得。”

  自成婚以后,夏王最多是漫不经心,时时看着远方,虽有笑容却未达眼底。他个性偏温,与她相敬如宾,平日却是分房而睡,行房自有每月特定日。这本就是南临皇室仿自大魏的行房规矩,没什么好不喜的,直到几个月前他忽然在非特定日前来她的寝房,她这才有了身孕……当下她想着,母凭子贵,再也不怕夏王它日纳侧妃。她的家族将因这个孩子而稳固,或许,夏王也会因为这个孩子与她更加亲近……如果在此事上纠缠不休,难保他不会发现其实她共谋……

  “王爷,徐五长慕在夏园外求见。”外头侍卫禀报。

  萧元夏怔了下。“他……居然回京了?”他寻思片刻。“让他过来。”

  他回到桌边坐下,又看一眼兵策,眼露惋惜。

  侍卫将一名白衣年轻男子领了来。

  “草民徐长慕,特来请罪。”语毕,年轻的美丽男子毫不犹豫地撩袍跪下。

  萧元夏亲自上前扶起他来。“长慕何罪之有呢?”徐长慕顺势而起,看了在场的王妃一眼。

  萧元夏微笑:“无妨。王妃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她闻言,心一凛,低下头去。

  徐长慕铿锵有力道:

  “草民一家都有罪,其中以草民罪最为重。当年皇上下秘旨令草民本家冒充胥人时未曾拒绝,草民有罪,罪在知道此事后没有劝告父兄违背当年秘令,将此事尽数告知大凤陛下与夏王;草民有罪,罪在明知他们劣民出身,却没有辱骂他们不知量力居然想为国尽忠;草民有罪,罪在先皇将小公主交给我们代养时,没有讨个信物证明,如今累得她在天牢里吃尽苦头。”

  “哈哈,徐五长慕,你这罪,真真厉害。如果你这都叫有罪了,那,谁还敢为南临尽忠呢?南临皇室现时只有一女一子,哪来的小公主,以后你不要再提了。”

  “夏王若是不信,或可以滴骨之法以验正身。”

  萧元夏眯眼,厉声问道:“她也知道了?”

  “徐六尚不知情。”

  他低低松了口气,叹道:“正因不知情,才会毒害先皇……徐五长慕,我与陛下都目击了,还会有假?”

  徐长慕沉默片刻,嘴角隐有极端讽意。他道:

  “那便请,王爷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请看在边关徐家全灭的份上,饶过徐烈风一命。”

  萧元夏扫过他一身的风尘仆仆。那几乎是连夜不歇地赶了回来吧,靴上尘土积厚,一身白衣早是灰尘遍布,连束起的黑亮长发也微微乱着。这徐长慕真是聪明,今日他不是以学士解非的身分,而是用徐家长慕……

  这脸,尚带着丧父兄之痛,却还是风华绝代,完全不复过去那个相貌平凡的男子。烈风她……曾跟学士解非关在一块过,这一年多来日夜与这张脸相处……

  他攥紧拳头,随口问:

  “你怎么来夏园找本王呢?去夏王府等着,本王也会见你的啊。”

  “草民在夏王府外足有三日不得见,因此今日得知夏王来夏园,便赶过来一试。”

  萧元夏眯眼,看向一旁不敢言语的王妃。

  “你打算怎么保她呢?”

  “长慕愿以命易命。”

  他一怔。“你……”

  “小公主是先皇要我们保的,长慕实不愿父兄下九泉见到先皇,掩面而愧,不管小公主做了多少错事,只要先皇没有收回成命,长慕就必须保她到底!”

  “就为这个理由?不枉她一直念念不忘你啊。”

  “小公主也时时在长慕面前提及王爷。这一年多她也是真心诚意盼王爷早日当个闲散王爷,她心头所爱除了徐家,就是王爷与南临,她也曾言道,若然一日能出得京师,留在边关,必要守住南临,给王爷一片自由天地。”

  萧元夏双手遽颤,良久,他勉为其难笑道:“好个高招,徐长慕,你这学士的口舌真厉害,居然想动之以情?当年我那一箭下去,她只怕恨我都不及了,还会为我守住南临?”

  “长慕实言实语。当年长慕也伤过小公主,但她仍是心无介怀,处处为长慕设想,何况王爷只是错箭?王爷当知她良善个性,有人待她一分好,她惦记百分:有人待她一分恶,只要回头与她重修旧好,她便忘却恶事。她真不介怀王爷所为,否则当日绝不会为王爷大婚开道。”

  王妃见夏王非但沉默不语,双手还微颤着,她心里恨不得能入宫找陛下……这徐长慕存心以巧言动摇夏王,王爷怎会不知?

  “徐烈风她……是非死不可,今日你怨本王,改日你就知本王为护南临用心良苦。你告诉我,西玄阴兵于你,至今无解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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