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了吧?我做了早餐,也煮了一点姜茶,喝了感冒会好一点。”
“不用了。”此刻她简直无法正视这个男人,只好摸了摸颈后,别过头去望向一旁,道:“那个……我要穿衣服,可以请你出去一下吗?”
他静了静,仔细端详着她的侧脸。
现在他很肯定的是,她并非害羞,而是冷漠,这变调的早晨和他所计划的完全不一样。
难道他又做错了什么?
“多少吃一点吧,至少可以让你的感冒好一些。”语毕,他牵牵嘴角,握了握她的手,然后起身离开了房间。
他坐在餐桌前发愣,看着蔬菜瘦肉粥与姜茶冒出来的白雾,神情有些茫然。她的忘情呻吟犹如还在耳边,她的真切表白已经铭刻在他的心上,难道这些都可以不算数,只因为酒精已经退去?
几分钟之后,刘巧薇整装梳洗完毕,出了卧房,她站在房门前,样子非常不自在。
见状,他对她露出了一丝浅浅的笑。
“怎么了?过来啊。”亏她昨晚还那么热情。
“我想……我应该要走了。”她低下头、抿抿唇,继续道:“真的很抱歉,昨天我喝多了,如果有打扰到你的地方,还希望你——”
“我们的事,你都不记得了吗?”他突然打断了她的话。
她沉默了几秒。都已经在人家的床上一丝不挂了,如果这时候还说“是”的话,那未免也太做作矫情了点。
“记得一部分。”于是她选择了坦白。
“哪一部分?”
“你明知故问。”她的双颊骤然发烫。
“所以你把我睡了就不想负责?”
闻言,她傻愣了下,干笑出声,“你在胡说什么?”
“不是胡说,那就是你给我的感觉。昨天,你突然就这样跑来我家,打乱了我的步调、影响了我的心情,然后现在就想拍拍屁股走人?”
“那是意外,”她揉了揉眉间,“我真的没有那个意思。”
好吧,或许她对他是还有一些感情存在,但……
唉,刘巧薇,你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明明就知道不该再招惹这个男人,怎么会糊涂到又跑来献一次身?
两人保持了好一会儿的沉默,直到他吁了口气。
“总之,先过来坐着吧。”他转身替她拉开了椅子,“无论你想怎么打算都随便你,总之你吃点东西再走。”
她却像是脚底长了根似的,动也没动。
陈士勋不耐烦了,他端起热粥,转身作势就要走向流理台,“不吃拉倒,我拿去倒——”
“等、等一下。”她连忙制止,“我吃就是了!”
他回头瞟向她。“你很不情愿。”
她回了他一记白眼,“请你体谅我现在的压力。”
“只是叫你吃粥而已,又不是叫你跳火圈,你有什么压力?上女人真是莫名其妙的外星生物。
“你——”
算了,别跟沙文猪生气。她深呼吸一口气,总算坐了下来。
见她一瓢瓢地吃下粥,陈士勋满足地坐在对面啜着咖啡。
她留意到了,忍不住问:“你特地为我煮粥,可是你却只喝咖啡?”
“去上班的路上再吃就好。”好不容易听见了一句关心,他露出微笑,“我不习惯这么早吃。”
“你要上班?”她吃了一惊,“现在几点了?”
“七点。”
“那我是不是要先……”
话未说完就被他给打断,“先吃饱再说。”
“喔。”她低下头,闭上嘴。
彼此又安静了一阵子,空间里只剩下铁汤匙与瓷碗互相碰撞的声音。
“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当他自家中搬出来独立的时候,两个人早就分手了,所以她应该不可能会知道才她顿时僵住,像是作贼被活逮般心虚。
“就……”她咬了咬汤匙,才道:“医院里的女人大部分都知道,所以我也不知不觉就知道了。”
“啊?”他皱起眉,好一个不知不觉。
事实上,她和那些女人并没有什么两样,都偷偷地从病患的资料里擅自记下了他的地址。
现在想来真是不可思议,她居然允许自己做这种事。
所以说,酒精害人不浅,几罐啤酒下肚之后,她愈想愈是不甘心,说什么也不想把他拱手让给别人,于是,待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按下了他家的门铃……
她甚至记不起来自己是怎么过来的。
“所以呢?”他突然问了一句。
“嗯?”她抬起头。
他沉默了下,想追问的事情突然卡在喉头。
“算了,没事。”他叹口气,又啜了一口咖啡,“你昨天开车来的吗?”
“开车?”她翻了个白眼,双肩一耸,道:“我怎么敢在检察官面前酒驾。”
“也是。”他回答得相当自然。“要我送你回去吗?”
“不用吧,你不是要上班?”
“没差,我不急。”
“我也不急。”
“喔。”
就算绞尽了脑汁,他也想不出来自己还能掰什么理由来“硬要”送她回家。再缠下去就是无赖了吧?
最后,瘦肉粥她吃了半碗,姜茶他拿了保温杯要她带走。她拗不过他,只好拎着离开。
送她坐上计程车前,他本能想倾身吻她,她却巧妙地回避了。
“保温杯改天我再寄还给你。”她低着头。
“拿给我哥就好。”真的就这么不想见到他吗?他苦在心里,面无表情。
“啊?对吼,我都忘了我跟你哥是同事。”她看了他一眼,尴尬傻笑,“那我先走了,再见。谢谢你的早餐和姜茶。”语毕,她挥手道别。
“掰。”
他连一句“到了打电话给我”都说不出口。
***
“陈检?”
卷宗整理到一半,林敏亮发现坐在对面的男人似乎有些心神不宁。
“陈检?”
果然,陈士勋连点反应都没有。好吧,只好拿出绝招。
她拿起手边的原子笔,起身靠过去戳了戳对方的手臂,道:“喂,你振作一下好不好?”
“啊?”陈士勋如醉方醒,“你刚才说什么?”
“你……”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坐回椅子上,“你喔,感冒不舒服就回家嘛,干么撑在这里混薪水。”
这死小鬼居然说他混薪水?
“我是在思考要不要提上诉的事,什么混薪水,没礼貌!”他拿起文件夹就往她头上拍了下,接着问道:“你怎么还不去吃中餐?”
“哇,你也知道我还没吃喔?”说完,她假笑了声,“谁叫你对我这么好,一大早就送我这么厚的一迭卷宗。”
“我又没叫你今天一定要整理完。”
“那你呢?你不吃吗?”她岔开了话题,望着他那张有些疲惫的俊容,藏不住忧心的神色,“我看你这次感冒拖好久喔,要吃点营养的啦!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我去帮你买回来。”
“不用了,你买你自己的就好。”
“不行啦,多少吃一点也好啊,你这么好的上司,饿死了对我没好处呀。”自从上次表白失利之后,她对他的关心并没有减少,却也显得小心翼翼。
她害怕自己太积极的话,搞不好会吓跑他!虽然要吓跑他,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陈士勋被她逗笑了,道:“不然随便帮我买个面包就好。”
“面包?!好歹你也选个热汤什么的……”
“我真的没胃口。”
于是林敏亮不再继续争论,只是点了点头,道:“那好吧,你要吃哪一种面包?咸的?甜的?”
“无所谓。”他耸耸肩。
“啧,现在才知道你这么随便。”她故作不悦地抱怨了声,拿了皮夹就离开办公室。
正中午时间,办公室里没什么人,只剩下小猫两、三只。
他低头读着判决书,心思却很难专注在上头。他揉了揉太阳穴,自知这样下去行不通,毕竟案子不能乱办,刑期不能乱求,索性伸了个懒腰,拉开抽屉拿了烟盒,由座位上站起。
“欸,潘检。”他唤了角落的同事一声,“待会敏亮要找我的话,跟她说我在顶楼抽烟。”
“感冒你还抽烟,想死啊你?”男检调侃了他一句。
他笑了声,不以为意道:“死了再call你报验。”
“呋,乌鸦嘴。”
“先这样,我待会儿就下来。”语毕,他踏出了办公室,往顶楼走。
第8章(2)
顶楼理所当然连个人也没有,他打开烟盒抽了根出来叼在嘴上,然后走到栏杆前远望着。
此时一阵风吹来,像是吹醒了他的脑袋。
下一秒,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找到了刘巧薇的手机号码,决定至少要把事情问出个方向,否则这种无法工作也无法休息的状态,没把他搞死也会把他给逼疯。
说来讽刺,这号码还是他硬着头皮去向哥哥讨来的。
不过,这样也算公平吧?总不能她都知道了他家地址、他的手机号码甚至他工作的地方,可他却对她一无所知。
他先输入了几个字。
有空一起吃晚餐吗?
可后来想想好像不太对,她是值小夜班,晚餐时间肯定正在急诊室里水深火热,所以他把“晚餐”改成了“午餐”,却还是按不下送出键。
因为他知道她一定会拒绝。
思及此,他拿出了打火机,将唇上的烟给点燃,吸吐一口,然后烦躁地抬手爬了下发丝。
到底该说些什么才好?
如果就这样放任不管,那么刘巧薇那女人肯定会像铁达尼号一样,从此石沉大海,再也不会浮上来。
他明白她的性子,她被动,而且决绝,尤其是在感情方面。
看当年分手的情况就能明白了!不啰唆、不纠缠、不啼哭也不上吊,识相地自动消失在他的生活里。若是以一段“已经结束”的关系来看的话,这是多少男人梦寐以求的对象,可他一点也不想要啊!他宁愿她骂他,甚至打他,也不要她像一座冰冻的湖泊一样,什么都往底下藏。
最后,他传了句话。
你能再信我一次吗?
或许她是在忙,一直到陈士勋下了楼、写了两份诉状之后才收到她的回讯,可简讯的内容却让他哭笑不得。
法界的人说话都不能信,这是常识。
他不自觉地扬起唇角。
所以你可以不要相信我的嘴,相信我的心就好。
输入完毕,然后送出。
遇上了刘巧薇,他才知道原来自己也可以这么恶心肉麻……
“你干么自己在那里暗爽?”
林敏亮的声音突然传入耳,他回神,抬头对上她那双有些嫌恶的眼神。
“干么?我不能收到抽中大奖叫我去转帐的简讯喔?”
“你如果被诈骗的话,应该可以上新闻版面吧。到时候你就不要叫我帮你遮脸。”语毕,林敏亮闷哼一声,低头继续忙她的事。
陈士勋再接到回讯的时候,己是下午六、七点,那时他才刚踏出地检署,正往停车场走去,在上车之后才听见简讯音。他像个收到礼物的小男孩般,兴奋地点开简讯。
可这封简讯却判了他死刑——
那天晚上的事,就请你当作一夜情就好,我会感谢你。
一夜情。
简单三个字就把他打回了谷底。
他在驾驶座上呆愣了好半晌,脑袋里不断思考着该不该继续传讯给她,他究竟是该相信清醒时的她,还是酒醉后的她?
他想着,几乎失了神。
直到车窗被人敲了两下,他吓了跳,赶紧抬起头来一看,是隔壁办公室的男检察官。
“怎么了吗?”他降下车窗。
“没有,”对方扬扬眉,道:“看你坐在车子里动都不动的,想说过来看一下是不是发生什么事。”
“喔,这样啊。”他淡淡回应,随后扬起礼貌性的笑容,抬手表示,“没那么严重啦,我只是在想事情而己。你虚惊了。”
两个人夸张地哈哈大笑了一阵,接着互相道别,对方继续往自己的停车处移动,陈士勋脸上的笑容则渐渐淡去。
他将手机收进了口袋里,索性不回讯了。这样来往下去也没意义,那女人简直就像是被冰回冷冻库的奶油,他几乎已经可以预见结果会是什么。
也许是该放手了吧?思及此,他转动了车钟匙,发动弓擎。
“叩叩。”
车窗又传来了两声敲击,他看了窗外一眼,是个戴着黑色毛线帽的中年男人,他觉得对方有些眼熟。
“什么事吗?”他再次降下车窗。
对方沉默,眼神森冷。
陈士勋瞬间察觉到不对劲,却慢了一步。
“砰砰”两声,枪响划破暮色的夜空,他只觉得胸口痛了一下,便在一阵难以忍受的灼烫感里失去了意识***
陈士勋没再传来任何回应。
简讯也好,电话也罢,当然也没有直接杀到急诊室的门口。
若要说刘巧薇连一丁点的失落感都没有的话,那肯定是骗人的;然而转念一想,这不就是她希望的吗?这不正是她要求的吗?
那天早上,离开陈士勋的住处之后,她曾经假想,如果他们重新来过呢?是啊,为什么他们不能重新来过?
男未婚、女未嫁,为什么不能?
只是当掉头走回他家门口的时候,她退缩了。
她想,今年她已经三十岁,没有多少光阴可以风花雪月了。男人是酒,愈陈愈香,可女人不是,万一哪天陈士勋又离她而去,那么,她扪心自问!你,承受得住吗?
答案显而易见,她办不到。
所以她收回了搁在门铃上的手指,然后静静地离开。
想到这里,心一缩,她又莫名陷入了低落的情绪。
说来也真是荒谬,一夜情是她要求的,可她这么做却像是拿刀砍自己,这是为了什么?为了不让对方伤害她,所以她先伤害自己吗?
她低着头一路从急诊区走回了办公室,眸一抬,正巧对上陈士诚的视线。
“啊,陈医师,”她愣了下,“你还没走啊?”
“等一下有一台刀要开。”他简单说明。
“喔。”她应了声,发现办公室里就他们两个人。
见对方低头翻阅自个儿的文件,她也不像平常那样紧张兮兮了,于是悄悄从他后方走过,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她发现自己真的没什么神经,从知道他是陈士勋的哥哥之后,她才开始慢慢觉得他俩似乎真有几分神似的地方。例如眉心,或是某些角度的侧脸,以及两侧嘴角的地方……
“刘巧薇。”他突然唤了她的名。
“是!”她吓了一大跳,整个人像只虾子一样弹了起来。
他从来没有连名带姓地喊过她的名字,总是唤她“刘医师”,然而今天却如此反常。
“怎、怎么了?上她已经放松的肌肉突然又紧绷了起来。
“你跟我弟发生了什么吗?”
一听,她愣住,耳根倏地发烫。
“什……什什什什么啊?哪、哪有什么事发生?”她结巴的程度令她都想唾弃自己了。
“没有?”陈士诚故作没察觉。
就是这种老谋深算的性格,才会让她打从心底产生纯粹性的排斥……刘巧薇深深吸了一口气,要自己冷静再冷静。她安慰自己,陈士诚一定不是指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