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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露歌(下) page 6 作者:黑洁明

  可她,还是被乱了心。

  因他乱了心。

  若非如此,他真要以为,是他自作多情。

  他踏入那扇门,将其关上。

  然后,走到她身后,盘腿坐下。

  他没有发出声音,但他知她晓得他在这里。

  她屏住了气息。

  他已有许久,不曾靠她这么近,这女人总和她的少爷在一起。

  她的发,早在他回来之前,就已又挽成了妇人的髻,总瞧得他心头一紧,明知不该,却无法不去恼恨妒嫉。

  那乌黑柔亮的发,缠着那雕着凤凰的黑檀簪子,就如她对她少爷那般,太过亲昵,教他看了胸闷心紧。

  忽然间,始终被压在心底的妒火再关不住,就这样风风火火的冒了出头,他伸出了手,抽出了那支挽住她青丝的凤凰木簪。

  乌黑的发,没了长簪的箝制,如水瀑般飞扬,流泻而下,落到了他脚边。

  她小小的抽了口气,停下了手中折衣的动作,却没回首。

  他撩起一束还残留她些许体温的青丝,它服贴柔顺的待在他的手里,任他轻抚摩挲。

  她的肩头微微瑟缩了一下,他知她清楚他在做什么,可她依然没有回头,没有阻止他。

  他把玩着她的发,将她散落后就逐渐变得冰冷的秀发,在手中转了一圈,缠在他粗糙的掌上温暖它,轻声开口问。

  “你知道,我第一眼看见你时,想的是什么吗?”

  她沉默着,没有回答。

  他不介意,只自顾自的答:“我想着,老天爷待我真好,我落水死了,还派个这么美的仙女来接我。”

  他喜欢她的发裹着他手的感觉,如丝一般的滑,似花那般的香。

  “然后,我昏了过去,当我再醒来,你细心照顾着我,我知你不是仙女,我看着你挽成妇人髻的发,只觉得恼。因为,你竟然已经嫁人了。你已有了丈夫,有了能牵着你手的男人。我不该对你有任何遐想,我这样告诉自己,不让你上心。”

  她继续保持着沉默,小手却揪紧了膝头上的衣。

  他将她的发,凑到了鼻端,吸了口气,哑声再道:“你不知道,当我晓得,你不是宋应天的妻时,我有多开心。当你告诉我,他不是你的男人时,我只想着,也许我可以拥有你,或许你能是我的……”

  她不应,他也不急,只将大手挽转,缓缓将那青丝在手上左缠一圈,然后右绕一圈,握得满手,让她柔软的发,裹着他,缓声低语。

  “若你是我的,该多好?多好?”

  他悄声说着心底的渴望,让那满心的希冀,回荡在寂静的空气里。

  “我从来不曾如此在乎过任何姑娘,从来不曾如此想要一个女人,在我还来不及多想时,你就那样入了我的心。”

  天色,渐渐暗了。

  屋子里好静,屋外的雪,像吸走了所有的声音,除了……他。

  白露不敢回首,不敢动弹,只能咬着唇,听着他的嗓子,低且哑,吐出一句又一句真心的话语。

  “然后,你和我在一起了,我不敢相信,你竟愿意和我在一起,几乎就像是我的。”

  他握紧了她的发,声更哑。

  “我知你受过苦,知你其实很脆弱,你和我一起,只是因为身边需要有人陪。”

  不是这样的,不只是因为这样。

  反驳的话,几乎就要出口,她紧抿着唇,强忍着,忍着说不出的苦,忍着难以遏止的痛。

  “我告诉自己,不要奢望太多,别再渴求更多,你和我,是那么的不同。我只是个懂得在杀伐中求生的莽汉,你却是个教养良好、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你不可能真的看得上我。”

  他垂眼看着手中缠绕着他的青丝,说着:“可就算只是一时也是好的,让我能小小的,作一个梦。让我能在你心中,拥有一个位置,就好。”

  就好。

  她身微颤,手揪得更紧更紧,藏在眼眶的泪,早已滑落下来。

  “但,你替我洗了脚。”

  身后的男人,似乎靠得更近,他的体温包围着她,温暖着她。

  “我开始想,忍不住妄想起来,想着更多、更多,想着原来我也能过这种生活,想着原来你要的不只是一时,想着或许你心同我心,想着若我敢开口,你可能真的愿意,嫁给我……”

  她闭上眼,咬着唇,死命忍住到嘴的呜咽。

  “那一夜,我原以为你会为我感到心疼、不舍,原以为只要我掏心掏肺,你就会投向我的怀抱。谁知,你心那么狠。我把心都掏给了你,你却弃如敝屣。”

  一颗心,疼若滴出了血。

  “我离开后,曾想喝得烂醉,买了酒,却喝不下去。你会怕的啊,怕喝了酒的男人。可我管你做什么,你宁死也要包庇别人,宁愿将我推开,也不肯让我帮你。但明知如此,我却还是喝不下那壶酒……”

  他自嘲的笑了,那狼狈的干笑,教她心更痛。

  “我把它倒了,在城里走了一日。”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再道:“我想着,为何你能那么狠心?你这么恼、这般气,真是因为我骗了你,抑或只是因为你家少爷回来了?你真只是为还恩情,才会如此?抑或你心里,其实一直有着他,我只是个代替品?我想着,原来一切只是我自作多情……”

  他松开手了,她知道,她能感觉到长发滑出了他的手掌,落到了地上。

  她心一痛,以为他要走,却听他嗄哑开了口:“你若对我无情,为何要替我挡刀?为何要替我洗脚?为什么……要让我上你的床?”

  那句句苦涩的逼问,教她泪如雨下。

  “我只是……”她逼自己开口,却无法将话说完。

  “只是什么?”他问。

  “寂寞……”她在寒气中,抖着唇,吐出这两个字。

  “你看着我说。”

  她不能,她做不到。

  上一回,她已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她没有办法当着他的面,看着他的眼,再砍他一刀。

  滚烫的热泪,落了一滴,又一滴。

  看着那小小抖颤的肩头,瞧着她挺得笔直的背脊,他不舍的伸出长臂,环住了她,将那连哭都不敢出声的小女人,拉到腿上,揽在怀中。

  她的泪,洒落他的铁臂,湿了他卷起的袖口。

  她没有挣扎,她做不到。

  他能感觉她止不住的颤抖,那般苦、这么痛。

  “寂寞也行。”他靠在她耳畔,悄声道:“也好。”

  这一句,教她几近崩溃。

  白露攀着他从后环着自己的铁臂,泣不成声,几近恳求的道着歉:“是我……是我的错……你忘了我吧……把我忘了……”

  这些话,多伤心。

  可这一回,他有的只是心疼,不再气恼。

  “我忘不掉,我没有那个能耐。”他抚着她泪湿的小脸,温柔的环抱着她道:“你不知,这些天,我看你为别的男人洗衣铺床,有多恨;看你为别的男人添饭倒茶,有多恼。我嫉妒得眼都绿了,恨不能自己才是宋家的少爷,才是那个当年救你的男人。”

  这些日子,当他回到这座岛上时,他无法不去注意到,她和那宋家少爷看来有多匹配、多登对,他们俩一个俊美斯文、一个温柔婉约,当他俩站在一起,根本有若金童玉女一般。

  “我记得初来乍到,县府的衙卫告诉我,宋家少爷光靠那张脸就能迷得姑娘们神魂颠倒时,我还嗤笑过。”

  他怀抱着那倔强心狠的女人,低哑的说:“每个人都认为你是宋家未过门的媳妇,即便我总觉你待我那般不同,堂里还是有人坚持认为你是他的人,之前我还不懂为什么,可看到你和他在一起时,我懂了。”

  他俩佳偶天成、郎才女貌,任谁瞧了,都会认为他们是天作之合。

  “宋应天有钱有才,俊美无俦,文武双才,我呢?我有什么?除了这一身伤,除了几个小钱,我什么都没有。若你心里想的男人是他,你实话告诉我一声,我不会多怨什么。毕竟,当你有宋应天那样的男人可以选,为何要选择像我这样的莽汉?”

  他的话,让她泪掉得更凶了,整个人在他怀中蜷缩成一团,抖颤得如雪中的小猫,虽然还是没回首,可她的小手却宛若溺水的人抱着浮木一般,紧紧攀扣着他环在她身前拥抱着她的双手。

  “是吗?”他将脸埋在她颈窝,哑声再问:“你为他洗衣作饭,为他整理房间,为他经营药堂,是因为你想的男人,是他吗?”

  他说的每一句,都刨挖着她的心,痛得她难以呼吸,教她哭成了泪人儿。

  在他的逼问下,她终于再禁不住,崩溃的摇着头低泣,泪水又跟着如珍珠般洒落一地。

  “你让阿澪对我为所欲为,是因为嫌弃我吗?”他再问。

  她哭着再摇头。

  她怎会嫌弃?怎会嫌弃?她是不得不啊——

  他捣着她的心口,将她压在他的心上。

  “我不会要你别再为他折衣,别再为他整理,别再为他经营药堂。我不会再要你信我,不会要你把一切都说清楚,不会逼你让我帮忙,我回来不是为了查案,我会回来,只是想知道一件事——”

  第13章(2)

  天,更暗了,好暗好暗。

  雪还在窗外飘着,他的身子却早巳煨暖了她。

  “白露……”

  他嗄哑唤着她的名,大手覆在她的心上,在她耳边轻轻的问了一句话。

  “你心里,想的男人,可是我?”

  他问得好小声好小声,暗哑的嗓音,带着难以掩藏的渴望,隐隐带着不安的忐忑与万般的希冀。

  “可是我?”

  她抖着、颤着、哭着,明知应了,他就不会再走,明知答了,只会再伤他一回,只是让他怀抱了短暂的希望。

  应了,她就太自私;答了,她便会再误他一次。

  可她怎能说不?怎能再将他从身边推开?她怎能这般再伤他的心?

  “可是……”

  他的声,微颤,轻抖。

  热泪,因心痛满溢,滚滚而落。

  几不可察觉的,她点了头。

  深深的,他颤颤吸了一大口气,将怀中的小女人环得更紧,眼眶也湿。

  “阿澪要帮我洗脚,你可会妒嫉?”

  她哽咽,潸然泪下,轻轻又点一下头。

  这一点,让他心头暖且疼,一吐胸中多日闷气。

  爱恋的以鼻磨着她的颈窝,他哑声再道:“阿澪要为我洗脚,可我不要,我想的是你,要的也是你,别的姑娘不能替。你懂吗?”

  闻言,她的心又苦又涩,又甜又暖。

  她含泪,情不自禁的再点了点头。

  他喉头紧缩着,告诉她:“你不信我,没关系,是我不该先骗你,我只要你和我在一起。”

  “即便……我杀了人?”她抖颤着唇,问。

  “我也杀过人。”

  可他在战场上,他是不得已——

  某种领悟,忽然浮现,白露屏住了呼吸,惶然在他怀中回首,迷蒙的泪眼中,她能看见他近在眼前的黑眸。

  那双眼,透着教她心头战栗的深情,还有着不言而喻的了然。

  剎那间,她晓得,他知道了。

  知道她真的做了什么,又没做什么。

  她不晓得他如何能够了解,又怎么会找到了答案,可他确实明白了她从未说出口的真实。

  “无论你曾经做过什么……”他抬手捧着她的脸,以拇指拭着她的泪,悄声道:“不管是什么,即便是伤我的心,都只让我更爱你……”

  她震慑的看着他,无法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可她知道她没听错。

  即便是伤我的心……

  他说着,字字入耳、钻心。

  都只让我更爱你……

  那深情,教她心颤,被深深撼动。

  这样的男人,教她如何不爱他?

  情不自禁的,她抬起手轻抚着他的脸,泪眼盈眶的道:“我没办法……和你一生一世……不可能和你……携手白头……你懂吗?”

  他凝望着她,只回了两个字。

  “我懂。”

  我懂。

  他说,真切的说。

  一阵汹涌澎湃的热潮,从心头扩散至全身,她浑身战栗的看着眼前的男人,难以相信他真的这样也愿意,无法想象他如何能够对她这样百般纵容。

  他的模样,他的表情,他说的话,在在都深深撼动着她的心。

  满心的柔情,再压不住。

  “对不起……”她颤颤抚着他的脸、他的轮廓,含泪吻住了他这些日子又被风霜吹得干裂的唇,低语道着歉:“对不起……”

  “别道歉。”瞧她这般,他心疼的告诉她:“你没有做错,没有。你只是做了该做的事。”

  他的话,让她心头再紧。

  从来不曾有人对她这么说,她不知道自己如此需要听到这句话。

  她泪眼迷蒙,心疼不舍的说:“我心里想着的男人,一直都是你……只有你……”

  这些话,教他黑眸炯炯,心头战栗。

  她防得这么严,堵得这般实,他没想过她会承认,会这样清楚明白的说出口。

  难以掩藏的激情,蓦然上涌,他情不自禁的低头亲吻她,她用同样的热切与深情回吻着他。

  这一吻,一发不可收拾,也没人想收拾。

  当他扯掉她的腰带,她也解开了他的,然后是外衣、单衣,解衣的手,都有些抖,他与她都隐忍太久,都渴望太久。

  他没有褪掉她所有的衣裙,只解了必要的衣物,她的衣裙太多层了,他没办法等,他差点扯破了她的裙裳,当她冰冷的小手终于钻进了他的厚衣,轻触上他的胸膛,他已冲动的将她压倒在地,然后才记起她会怕。

  他强迫自己停下来,弓起身体,以手撑高自己,瞧着身下的女人,可她脸上没有畏惧,眼中只有深浓爱恋。她轻喘着,吐出如兰的气息,眼尾微翘的秋水双瞳映着他的身影,及地长发如子夜流水般衬着她雪白的小脸。

  她用那洁白的小手,抚着他的胸腹、滑向他的背脊,其中一只小手攀着他粗壮的脖颈,将他拉了下来。

  他眼微瞇,再不强忍,如兽一般伏身,叼住她柔嫩的唇瓣,含舔啃咬。

  她拥抱着他,磨蹭着他,和他一样热情,同他一般渴望,她对他完全的敞开自己。她让他如火般热烫的吻,烧遍了她身上每一寸肌肤,让她从头到脚都为他而燃烧。

  屋外风雪仍在吹着,屋内小炉炭亮着火热的光。

  他用唇舌和大手,让她娇喘、嘤咛、叹息,甚至屏住了呼吸,直到汗水淋漓。

  当他和她合而为一,世界彷佛只剩下眼前的男人。

  他的心,贴着她的,狂猛的跳。

  她的耳能听见他,舌能尝到他,她可以清楚感觉到他就在她的身体里,充满了她,烧灼着她,也温暖了她,填补了她心中一直存在的空洞。

  这一生,她从来不曾觉得如此完整过。

  彷佛她生来就为属于他,好似她每一口呼吸、每一下心跳,都因他、都为他。

  她全心全意的用双手,用身体,用所有的灵魂,拥抱着他。

  如果可以,她多希望真能和这男人融为一体,成为风、化作水,被他吸入心肺中,让他喝进身体里,成为他的血、他的骨、他的肉、他的魂魄,和他永远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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