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谢。”他痛哭。“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谢谢你。”江紫薇也哭了,他却拒绝她接近,她只能默默看他痛,她劝方利泽。“找你家人过来吧?”
“不需要。你们走——”方利泽忍着痛,离开医院后,回家,休息一会儿,吃了止痛药后,打电话给妈妈。
“在干么?”
“又问我在干么?妈要去旅行,你这么舍不得喔,平常又不见你常来看我。”
“对方……打来没?”
“还没,可能还在忙吧。你声音听起来很沙哑,感冒了?”
“没有,只是有点累。”
“又忙到现在?你就是这样,为了工作都不休息,人是铁打的吗?有没有吃饭?不要老是吃没营养的东西,我做了一些菜放冷冻室,你明天来拿,带回去微波一下就可以吃了。真是,要好好照顾身体啊,不要让我担心OK?”妈……对不起。方利泽捣住嘴,哭了。
“喂?”
“……我睡了。”
“好,大后天见喔。”直到挂电话那刻,妈的声音还洋溢喜悦。
我真该死,我搞砸了,我真是糟糕透了!
方利泽痛哭,哭得不能自己。
剧痛使他动作困难,撕下贴布,沾了药膏,抹上去时,伤口因动作拉扯到,产生尖锐的痛,棉花棒没拿稳,掉落在地。
方利泽深呼吸,等疼痛过去,重新再换一枝棉花棒搽药。
简单的换药工作,花了快半小时才完成。筋疲力竭,痛到浑身无力。
他阖眼,坐了会儿,刺痛感持续着——
痛吧。
他活该要承受的。
就痛吧——
他拿起手机,按下那段录像,看着筱鱼逗趣的表情、滑稽的行为。他笑了。以前没意识到,在他苦难艰辛的人生中,她,是他命中的谐星。她能让他笑,能打开他,令他放松,敞开自己。失去地,他的生活就没滋味。
他很不好。
筱鱼,你好吗?
你说的那些话,都是对的。是我混蛋,不听称的。我想听听你的声音,好想。
方利泽关掉录像,挣扎站起,艰难地穿上外衣,佯装若无其事的样子,出门,去看妈妈。
现在,妈应该已经知道,对方消失了。
他忐忑不安,想着要如何安慰妈妈。她会不会哭得很惨?她身体不好,禁得起打击吗?拜托,拜托。他怎样都好,妈一定要没事。
方利泽搭出租车,抵达妈妈住处,拿钥匙,推开门。
被眼前景象吓到——
“妈?!”
“妈?”
方利泽大为惊愕,这情景跟他想象的差距太大。
老妈豪迈地盘坐在客厅沙发,电视机开很大声,在播连续剧。茶几上,堆满麦当劳空盒,还有一大堆拆开的零食、爆米花等等。
老妈披头散发,穿睡衣,吃得很乐。看到他,还大笑招呼。
“唉哟,儿子,吃阪没?这还有麦克鸡块,快来吃——”
“你——这都你吃的?”
“嘿啊,这儿还有可乐。”
说完,盯着电视看。“我正看到精彩的部分,这个小三被逮到,她死定了,哈哈哈——贱男人,你看,他正在跪求老婆原谅,不要原谅他!男人就是贱!我儿子例外。”方利泽忍着痛,缓慢走到沙发,坐下。他怕妈妈担心,装没事。现在更紧张的是老妈的状况,太反常了,他以为进门会看到哭哭啼啼的老妈,没想到很有活力,还大快朵颐。
“背。”王淑女抓鸡腿用力咬下。“炸鸡配可乐,加电视,爽!”前阵子恋爱,刻意节食,这会儿,吃开了。
OHYES!这才是人生啊!
“你……那个——”方利泽不知怎么问,老妈倒是随尽接了话。
“小琉球吗?不去了。唉哟,我想了想,那么远,又要搭船的,很累欸,在家多舒服。”王淑女抖着脚,很江湖味的。“再说啦,那么久没跟朋友出去,还要过夜,不在家啦。妈跟他说不去了,老娘在家看电视、吃炸鸡,舒服啊……”方利泽不吭声。
静静陪妈妈看电视,听她粗声粗气地随着剧情起伏或骂或笑。只是她骂得大声,笑得夸张,有点歇斯底里。
方利泽嗅出不寻常的气息,不管妈妈表现多潇洒,但隐隐之中,有着巨大的悲伤。
“妈,我今天休假,晚上睡这里好不妊?”
“干么?突然想当孝子喔?”淑女笑推他一下,他伤口剧痛,硬忍住。
“你自己拿棉被出来铺喔,我今天腰酸,没办法伺候我们大少爷。”
“好。”他痛得冷汗浑浑。“我自己会用。”
方利泽陪着妈妈,担心着。
直到晚上,妈妈都赖在沙发看电视,不换装,不出门,就这样邋遢着。
深夜,母子俩各自去睡觉。
半夜里,方利泽起床,走到她房间外,里面透着灯光,隐约听到声音,他把耳朵贴在门上。
“为什么不回电话?”妈妈啜泣着。
方利泽轻推开门,妈妈背对门,坐床上,没发现他,对着手机哭喊。
“你放我鸽子吗?你在乎我装的是义乳对不对?要分手就明讲啊,干么搞失踪?我王淑女又不是输不起,你有什么了不起?你耍我啊?我没有你不会死啦!什么东西!”扔了手机,王淑女往旁倒,抱着自己,哀哀痛哭。
妈跟他一祥好强,看起来没事,其实心痛得要死吧?
方利泽眼眶红,心酸楚。默默退出房间,胸口好培,天啊,他恨自己,好恨。
第8章(2)
因为太沮丧,筱鱼一直处于茫然恍惚的状态。
老板娘租了套房给她当宿舍,待她如家人,让她安心住下。
但是,她的心,安不下来。
她用大量的时间整理自己,想厘清到底为什么会让自己沮丧成这样。
不想再犯同样的错,遂努力沉淀自己。
往事,却会在一个人时,放肆攻击,不断想起过去种种。
她的过去,因为欲求那个人,竭力了解他的好恶。
因为太喜欢、太渴望,而被他无止境影响。甚至,影响到她的种种选择,丧失正确判断力。彷佛戴上镶着那个人的眼镜,去看世界去作决定。
她没有走在自己的路上。
筱鱼记得,那时,前夫高伟仁在PUB唱了那首歌(Bohemianrhapsody),筱鱼听见方利泽最爱的歌,以为早已平复的思念,汹涌泛滥,淹没了地。
于是,她把学会了却苦无机会做给方利泽吃的菜脯蛋,献给高伟仁。
高伟仁尝过,赞不绝尽,反应激动,提出交往请求——当下,筱鱼是真心悸动着,答应了。
这是个错误,她这个婚,离得不冤枉。
她也不是很爱高伟仁吧,是怕寂寞吧。
越想清楚,就越觉得记忆可怕,爱情恐怖。
会跟高伟仁结婚,也是方利泽的阴影作祟。否则,为何面对高伟仁次次出轨,她都宽容体谅,却对方利泽放不下江紫薇,嫉妒发狂?在地心里,这两个人孰轻孰重,很明显。
而今,筱鱼明白,爱人,是危险的。彷佛飞蛾扑火,会被所爱的人,影响深远,搅乱生活,混沌迷惘,走错方向。
以对方为基础,去延伸许多考虑,最终得不到他的爱,就苦不堪言,置身迷途,然后,又因为已经走太远,耗尽力气,所以由爱生恨,越不甘心,越放不下他。
筱鱼绝望,然而,绝望却令她深入自己。
离开台北是对的,她一天比一天好起来。
离开充满他回忆的地方,不离开的话,永远会因为他出现,就软弱,就被影响,就无止境地因为得不到爱,欲求不满,迷失自己。
她死心了。
人是这样的吗?痛到底,彻底绝望后,才肯面对自己。
撤开方利泽,筱鱼不断问自己;竟我想要什么样的生活?跟什么样的人?
她想要的感情,安稳平静,持久的恒温。
她想要有人陪在旁,永不变心常在。
她要看电视时,有人一起哭笑,一起讨论剧情,一起吃饭聊天。那个人会陪她讨论晚餐菜色、夜市小吃;盖同一张被,聊家中布置、邻人琐事。然后生个小孩,或养只宠物,就这样朝夕相处,过家常生活。虽然也会争吵,但永不分开。
是啊,忘了喜不喜欢,爱不爱。
单单就条件面来寻觅,她要的伴侣,是一个稳定的伴侣,让她安心的伴侣,和她组成一个温暖平实的家庭。
这是一心求胜,又爱着江紫薇的方利泽,不能给她的。
天气回暖时,筱鱼慢慢振作起来。
在云林是的斗六市,在这小城市里,展开新生活。
斗六不像台北气候多变又多雨。
斗六有大量阳光,就算流泪,也很快被晒干。
斗六有大量树木花草跟路上的猫狗,看着就很疗瘾爱哭的眼睛。
小城市,人民悠闲,生活步调缓,衣着朴实,车辆少,但该有的吃食也都有。因为邻近古坑,这儿到处有开到深夜的平价咖啡馆。
这里,房价便宜,很适合建立安稳的家。
老板娘给筱鱼租的大套房,冷暖气都有,月租只要三千多。
太阳影印店,重新在云林科技大学附近开张。少了昂贵店租的压力,老板一家,比以往更和乐。
现在,就剩下筱鱼,缺个伴。
当老板娘说要帮筱鱼相亲时,筱鱼同意了。她不再冀望疲累不堪的爱情,现在只要个能生活的伴。
不过,筱鱼有疑虑。“可是我离过婚。”
“拜托喔,先认识看看,又不是马上结婚,不要立刻说你离婚什么的,先当朋友再说嘛。”
“对啊对啊——”王正太插嘴。“反正现在身份证上面又不会写离婚,你不说就是离过八次婚别人也不知道,哈哈哈。”
“你好像很想离?”杨黛育瞪他,他赶紧闭嘴。
杨黛育笑咪咪问筱鱼。“来,把你的条件开出来,我帮你找,包在我身上。”
“现在很闲,还有空当媒婆。”王正太冷哼。
“死尤,又要吵吗?你是很想让你女儿跳楼跳习惯吗?”
“肖查某,不要跟你讲啦,你恰北北,你跟筱鱼说话啦。”
“灾了厚,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猪哥,这里大学生美眉很多的。”这两人一天不吵就很难受,不过,现在他们会挑女儿不在时抬扛。
“怎样?”老板娘问筱鱼。“想清楚没?想要什么男人?”
“我想要——”筱鱼很认真想。“首先,那个人要很彻底很彻底很彻底占有我。”
“……素(是)SM吗?”老板娘很惊愕。
“听起来素(是)喔。”老板结论。
老板娘重拍筱鱼一下。“想不到你看起来乖乖其实吃重咸喔。”想到哪儿了!
“我意思是——”筱鱼解释。“那个人必须永远爱我不准变心,也不可以半途而废,因为我痛恨超不稳定的家庭。”
了解。
“就是绝对不能变心的意思啦,不能偷吃对啦,这个要求很重要,这是婚姻的基础。这很容易是不是?脑公?”她的台湾国语够严重了。
“我还脑残咧,你国语讲不好直接讲台语啦。”筱鱼说:“一旦结婚,有家了,就要永玩在一起,不可以槁外遇。”
“这当然。”老板娘用力点头。“所以你要的是,可靠、老实、的人,怎么样?“对。”好!马上启动寻人计划。
高效率,三天后,筱鱼开始约会。
都个男人,简直是为她量身打造的。
王保安,听看看,连名字都好妥当,后保你一世平安。王保安是怎样的人呢?
他三十三岁。一个很单纯的人。他家开的小书局,生于书局,活于书局,工作在书局。听起来,是不是给人超专一的感觉?
“但是,我符合他的条件吗?”筱鱼犹豫。
“当然,他的择偶条件是——不要太漂亮的女人,不要太爱打扮的,因为那种女人通常心很野,不会顾家。还有,他的老婆要很会做菜,因为他讨厌外食,外食不健康。你看,你不是太漂亮又不爱打扮,这不就是在找你吗?你们简直是天生一对。
她好想哭喔,符合这种条件很心酸欸。
老板娘拍拍筱鱼肩膀。“忘了之前那个你喜欢的人,不要跟不爱你的人浪费青春啦。结婚,就是要找个性稳定的人啊,书局工作单纯,多好啊。”就这样,在老板娘的撮合下,筱鱼跟王保安开始约会。
王保安,长相端正,身材削瘦。一七o身高,留西装头,宽脸,方下巴。皮肤黑,穿格子衬衫、休闲裤。
他们第一次约会,是去喝咖啡。
王保安看着筱鱼在热咖啡里加三匙糖,他眉一皱,啧了一声。
怎么了?筱鱼愣住。
“砂糖对身体很不好,你吃太甜了。”王保安不疾不徐,慢慢讲,像在教学生。
“要喝出咖啡的味道,其实不要加糖是最好的,真的要加,最多放两匙。身体健康很重要,你觉不觉得?”
“呃——”
“有好的身体,才能有美满的家庭,是不是?”
“欸——”
“我希望我的伴侣跟我一祥,都是注重身体健康的人。”听起来,很有道理捏。筱鱼抬了抬眼镜,看着王保安木讷的脸、诚恳的眼睛。他是为她好,才这样劝她,没错。
筱鱼微笑。“以后我加两匙就好了。”保安微笑。“就是啊。”第一次约会,彼此印象好。
第二次约会,去素食餐厅吃阪。环境清幽,佛乐阵阵,偶尔还传来一声罄音。
王保安解释。“不好意思,出门时才发现,今天农历初一,逢初一跟十五,我都吃素。希望你不要介意——你会做素菜吗?”
“喔,会啊。”
“少吃肉,多吃蔬菜水果,饮食清淡,人的脾气会变好,性情也会很温和,身心都平静。你同意吗?”
“唔——”筱鱼频点头。这好,这样代表安定。
菜肴送上来,筱鱼从包包拿出大鱼,放桌上。
“这什么?放这个干么?”王保安皱眉。
“这是……”我兄弟。王保安表情好严肃喔,她不知如何轻松解释。“它是我很重要的东西,我习惯带着它。”
“可以放包包里,放桌上很奇怪。”
看他的脸色,如果她说:“它叫大鱼,它是我兄弟。”王保安大概会把她当神经病看待吧。这时,哔,脑中警铃响,那不该现身的家伙闯入脑海。筱鱼看着王保安,却想到方利泽。
方利泽老是笑骂她跟大鱼的关系,但笑归笑,揶抡归揶揄,不认同她的行为,但是跟他用餐时,方利泽会让大鱼坐台到底。
王保安见筱鱼没有撤走布偶的意思,他坐立难安。
“你不把它收进去吗?”这样他没办法安心用餐。
他这严谨的口吻,其压力,大过方利泽笑骂的方式。
然后,王保安务实地提出对婚姻的看法。
“我爸妈都希望我今年结婚,明年生孩子,趁体力好,生养孩子,孩子会很健康,夫妻俩都不会太累。你觉得呢?”
“唔——好像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