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岑雅灵黠的眼珠子在他们之间转来转去,总觉得这两人的互动好假,洪氏看起来不像是打从心底希望贺靖棠回来,也对,庆鑫堂现在由她儿子继承,她自然不希望身为长子的贺靖棠回来造成威胁。
而贺靖棠这个男人表面上很真诚,笑起来斯文无害,但笑意未达眼底,太冷静了,一点都没有回到家的喜悦,对于当家之位被夺走也无不悦,她在公司见过不少形形色色的人,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她怎么看这个人都是标准的笑面虎。
贺靖棠察觉到她的目光,一个眼神瞥来,让宋岑雅措手不及,赶紧镇定下来,朝他勾起盈盈浅笑。
贺靖棠微微眯了眼,是他的错觉吗?笑起来真做作,像是在应付他。
洪氏瞧他们互相对看,脑子里浮现了一个好主意,眼底闪着精明的光,「靖棠,你失去记忆期间,并没有娶妻吧。」
贺靖棠迟疑了下,回道:「是,我一心想治好头疾,恢复记忆,没有心思娶妻。」
洪氏满意一笑,「那就好,既然你回来了,你和馨雨的婚事也赶紧办一办吧,馨雨都等你五年了,你可不能辜负她呀!」
此话一出,贺靖棠和宋岑雅都双双震住了。
贺靖棠不能接受,当被问及有无娶妻时,他就觉得洪氏不会无故问话,果真没有好事,这女人居然要他娶李馨雨?!
他对李馨雨并没有男女之情,当年他二十一岁,她还是个十三岁的孩子,他只当她是个小妹妹,从来没有想过要为了报恩娶她,还曾打算等她满十六岁后收她当义妹,让她风光嫁出贺家,可惜事与愿违。
宋岑雅同样不能接受,开什么玩笑,要她嫁人?在现代她都忙于工作没好好谈恋爱了,现在竟要她和个陌生男人结婚,而且还是个古人?
她只是来找回魂镜救妹妹,可不是来嫁人的啊!
杨总管见两人都吓得无法言语,清了清喉咙朝洪氏劝道:「夫人,这太突然了,大少爷和馨雨已经五年没见了,得先培养个感情吧。」
「怎么会,他们两人本来就相识,而且馨雨也年纪不小了,她爹对老爷子有恩,好好将人家娶进门善待,也才能了结老爷子的心愿呀!」洪氏呵呵笑着说。
贺靖庭也一副看好戏地道:「馨雨,你一定很高兴吧,等了那么久,终于能跟大哥结为连理了。」
宋岑雅瞪着她,她耳边还混乱的嗡嗡响着她娘的声音,这妮子竟又来添乱。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没什么好别扭的,馨雨,你就安心当个新嫁娘吧!」
洪氏将她慌张的表情视为害羞,不挺在意,接着朝贺靖棠道:「靖棠,长幼有序,你成完亲,才轮得到靖弘成亲啊!馨雨是我看着长大的,她温柔又懂事,一定能成为你的贤内助。」
洪氏表面上和蔼,语气里却带有命令,不容他拒绝。
贺靖棠望着洪氏,知道这婚事他推辞不掉,要是他不娶李馨雨,他就会背上耽误到她的青春,爹忘恩负义的罪过,他这个长子也会因为不成亲,害贺靖弘成不了亲。
而在这桩婚姻的背后,贺靖棠也嗅出洪氏肯定有什么计谋,李馨雨或许在其中扮演着什么重要角色。
罢了,要他娶就娶,但,他可没那么好对付!
他握紧拳头,强忍下怒意,「儿子知道了,儿子的婚事就由娘作主。」
宋岑雅还以为贺靖棠会拒绝,当听到他一口答应时,她愈加的慌张。
他疯了!她才不要嫁!
可是能怎么办……突然间,宋岑雅像想到什么,眼睛一亮。
回魂镜是只传长媳的传媳之宝,也就是说,只要嫁给他,她就能得到手了吧?
那么,只要她一得手就开溜。
打定主意,宋岑雅垂下眸,故作羞涩的道:「馨雨的婚事也由夫人作主。」
第2章(1)
在贺靖棠离开大厅,到房间休息后,宋岑雅马上被洪氏叫进她房内。
宋岑雅感觉到一股风雨欲来的不安气息,总觉得洪氏叫她绝对没好事。
洪氏撤走了房里的下人,只留下她一人,亲热的问「馨雨,你老实说,我对你可好?」
宋岑雅在心里吐槽当然不好,这五年来将李馨雨视为米虫,任由女儿和下人们欺负她,还逼她做妾,害李馨雨走上绝路,当然,她还得看洪氏的脸色过日子,不能老实说出来。
「馨雨家穷,这几年是多亏老爷、夫人的收留,馨雨才有一个栖身之所,在老爷死后,夫人对我更是照顾,怎会不好?」宋岑雅真觉得她穿来这里口才变好了,说谎不必打草稿。
「你真的这么想?你不怪这几年我让你日子不好过,怪我想将你许给童员外做妾?」洪氏目光犀利直问。
宋岑雅轻柔的眸光迎向她,像是真的无怨,「馨雨知道夫人不是有心的,过去我确实有让人难以忍受的地方。说起来夫人让我继续住在这,对我已经很宽容了,夫人会要我当妾,也是以为大少爷已经死了,做童员外的妾可以让我下半辈子不愁吃穿,夫人真是替我设想许多。」
洪氏听她这么体谅,表情变得慈祥,牵起她的手,看着她留下淡淡疤伤的伤处,「手还疼吗?」
「不疼了,夫人给的药膏很好用,夫人对我真好,馨雨不知该如何答谢夫人。」药膏其实是杨总管给她的,她故意说成是洪氏给的。
洪氏也听出不对,但并没有纠正,对她的回答颇满意。
这丫头前阵子闹自杀真的是吓坏她了,没想到她看似软弱,竟会以死明志,幸好没真的闹出人命。
她曾听说过,死过一遍的人会性情大变,但这丫头仿佛变成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以前的她唯唯诺诺,像只胆怯的小老鼠,现在的她落落大方,眼神炯亮,处事圆滑,会聪明的找上杨总管替她求情,主动帮杨总管分担工作,还会巴结的送上她爱吃的东西。
当然,她也有听说过她私下的手段,有几个欺负她的丫鬟被她教训过,其中一个叫燕儿的已经被赶出府了,不过,她倒也有分寸,不会太强出头,对她也恭恭敬敬的,看得出她是努力在求生存,像这样识时务的聪明人,实在让她很难讨厌,她便答应不逼她做妾,心想她或许有更大的用处。
当时她的决定果真是对的,在贺靖棠回来后,她心急着不知该如何提防时,突然想到可以让他们成亲。
安插一个枕边人待在贺靖棠身边,她就能确切的掌握他的动向。
暗忖着,洪氏更是握紧她的手,颇有深意地道:「馨雨,你这孩子真贴心,知道我对你好,那么,无论我要你做什么,你都不会拒绝吧?」
来了!这就是她找她谈话的目的!
宋岑雅屏住气息问道,「夫人是要我……」
「不是什么难事,只是要你在和靖棠成亲后,帮我盯着他,他若有什么奇怪的举动,你要一五一十向我禀报。」洪氏双眼闪着精光。
宋岑雅一震,这不是要她当间谍吗?
洪氏又露出和蔼的笑,「馨雨,你也知道,现在是靖弘当家,这五年来靖弘一直很努力,做出一番有目共睹的成绩,大老们都很认同他,若靖棠在这时候回来争位,肯定会损及商誉,让外人看笑话,下面的人也会不安。当然,我不是偏袒靖弘,我也是为靖棠好,贺家的大老们都认定靖弘是当家了,而且靖棠的生母身分太卑贱,不讨大老们喜爱,靖棠再做什么都是白费力气,不如好好守住他的本分,博个好名声。
「你放心,身为主母,我不会亏待你们的,我会让你们夫妻吃穿不愁,过着舒适的日子。」洪氏马上又道,更用力握紧她的手,尖锐的指甲都快戳入宋岑雅的手背了。
见她不说话,洪氏语气变得凌厉,带有威胁,「馨雨,嫁给靖棠是你的心愿吧,你为了不做童员外的妾,不惜以死反抗,如今有嫁给他的机会,你是个聪明人,知道该怎么选择吧?」
宋岑雅忍着手背上的痛,在心里冷笑着,先是动之以情,让她记住恩情,再说之以理,让她认清楚现实,最后再来个威吓,糖果鞭子一起来,这个女人果真厉害。
不过,她才不管他们家的家务事呢,她已经打算好了,她一拿到传媳之宝就开溜,他们想玩什么阴谋就自己玩吧。
「是,我知道了。」宋岑雅忍着不甩开那用指甲戳痛她的手,故作温驯道。
庆鑫堂的议事大厅里,左右各坐着贺家的大老们,他们是家族德高望重的长辈,在庆鑫堂里都有投资,庆鑫堂的营利与他们息息相关,他们有权在议事里提出意见,连当家都要敬重三分,在家族、商行发生重大事件时,他们也有责任做出公平的评断。
贺靖棠、洪氏和贺靖弘坐在座席上,杨总管也在,比起贺靖棠的俊秀尔雅,稍显平凡的贺靖弘得意洋洋的看着贺靖棠。
就在方才,大老们已经宣布庆鑫堂仍由贺靖弘接任,理由不外乎是贺靖弘这五年来表现优秀,如今经营呈稳定的发展,没道理将他换下,又说贺靖棠曾伤及头部恐留下毛病,由贺靖弘当当家是最无争议的。
当大老宣布完,贺靖棠望着这一室的人,在心中冷笑。
爹在世时支持他继位的人都不在了,怕是他出意外后,洪氏就把人赶走了,换上了自己人。
当初因为他娘只是个身分卑微的农家女,许多人并不赞同由他当继承人,希望由洪氏这个大户千金所生的贺靖弘继承,是爹与当时的几位大老、老掌柜们力挺他,连遗书上都白纸黑字写明由他继承,他才坐上当家这位置的。
相隔五年回来,早已今非昔比,一纸遗书算得了什么?
贺靖棠心想,恐怕他昨天回来后,继母一下午都不在,晚上的洗尘也以身体不适为由没出面,就是去找大老们。
贺靖棠脸上平静无波,这是他早就预想到的结果。
众人盯着他看,见他久久没反应,还真让人看不懂在想什么,五年前,贺靖棠就是个内敛沉稳,难以窥见心思的人,五年后的他也不知经历了什么,更有一股高深莫测的气息,让人揣测不出其心意。众人忍不住躁动,有人认为他是故作冷静,想着该如何扳回颓势,也有人同情他,历劫归来就失去了所属的位置。
「哈哈哈!」
忽然间,贺靖棠朗笑出声,这情景令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做何反应。
好一会,贺靖棠总算停住笑,这才开口,「其实,我并不打算长久待在这里,这五年来,我习惯北方的生活了,我想在一年后移居到北方去。」
「什么?!」
「真的假的,要移居到北方……」
「这意思是一年后要分家?」
惊呼声此起彼落响起,所有人视线也都聚集在贺靖棠身上,像是他说了多么骇人的决定。
「但是……」贺靖棠泛着温润的黑眸底闪烁着锐光,犀利的扫视众人,语气也加重,「我好歹曾是庆鑫堂的当家,我爹曾将庆鑫堂交付于我,我不能完全撇下不管,这一年我会留下来帮忙,观察靖弘是否真有能力支撑庆鑫堂,这样才对得起将庆鑫堂交给我的爹,到时也才能放心离开。」
说完,贺靖棠自座位上站起,敬重地朝大老们点头致意,「那么,我先告辞了。」
他率先离座,一踏出议事厅,后方马上传来议论声。
「他是说真的吗?他一年后就要到北方?」
「他说要留下来帮忙一年,总该给他一个位置吧,要不就太无情了……」
洪氏和贺靖弘母子也万分震惊,半信半疑的看着贺靖棠踏出厅里,杨总管见状离座,快步追出去。
「大少爷,您是说真的吗?您真的舍得放下?您要分家?」他忍不住问。
「是,我无心与靖弘竞争,我是真的想到北方去。」贺靖棠微笑答道,显然是不想多说了,他望向了窗外,眸底一片深沉。
杨总管朝他目光看去,发现他正看着庆鑫堂的招牌,霎时看不透他的心思。
回到贺府后,贺靖棠带着阿力朝他的院落方向走去,经过了中庭,远远瞧见宋岑雅正在摘花,和丫鬟们有说有笑,笑起来端庄娴雅。
不知怎地,贺靖棠念头一转,朝她的方向走去,宋岑雅没发现贺靖棠靠近,直到丫鬟喊出大少爷三个字才急急转过身,此时两人只隔了三步之远。
「大少爷,你回来了。」宋岑雅立即变得拘谨,只要有他在,她就难以随心所欲。
「摘花做什么?」他垂下眸,看着装满篮子的花问道。
「大少爷,天气变冷了,我打算晒干用来泡花茶。」宋岑雅表面笑着,暗地里却是绷紧神经,不明白他为何会特别走过来跟她说话。
贺靖棠审视着她,看出了她对他的防备心,笑出声,「怎么还叫我大少爷?我们都快成亲了。」他笑着说,笑意却没达到眸里。
宋岑雅微僵了僵,马上装起羞怯,「靖、靖棠哥……」好恶心。
贺靖棠听着她喊得甜腻的靖棠哥,眸光一闪而过嫌弃。
两人隔着一段距离对话,即将成为夫妻的他们,依然是各怀心机。
贺靖棠平安归来的消息轰动了京城,人人都说是神迹,都想知道当年他是出了什么事,为何这五年来他会音讯全无。
除此之外,京城的百姓们还八卦另一件事,就是庆鑫堂的家主之争。
许多人都以为他们肯定会兄弟阋墙,闹上一阵子好戏可看,可惜并没有,贺靖棠自愿退让,不与弟弟争位,令众人纷纷夸赞他有宽容之心,愿舍弃自身的权力。
更为吃惊的是,贺靖棠马上要大婚了,从筹备到成亲也才不过二十天,实在匆促,洪氏的说词是贺靖棠历劫归来,想办点喜事去霉运。
而对宋岑雅来说,早点成亲也是好事,她想快点拿到回魂镜开溜。
「重死了。」成亲当天,宋岑雅穿着一袭笨重的红色嫁衣,头还戴着凤冠,跟戴个钢盔没两样,她忍不住伸手拿下。
「小姐……不,少奶奶,不行啊!」负责服侍她的丫鬟小倩阻止道。
「现在又没人看到,无妨。」宋岑雅将凤冠放在床边,扭了扭脖子,酸极了,没想到古代人结婚那么累。
「少奶奶!」小倩吓到了,哪有新娘不等新郎官自己把凤冠拿下来的?据说少奶奶在自尽未遂后,个性就变得大方又识大体,但偶而也会有这般任性的时候。
「那我可以吃点东西吗?」宋岑雅真是饿极了,但一看到小倩变脸,立刻改口,「开玩笑的。」
接着,她托着下巴认真思忖,拜堂时贺靖棠并没有把那个传媳之宝交给她,是喝完交杯酒才要给吗?还是洞房后……才不会有洞房!那个腹黑别想碰她一根寒毛!宋岑雅眸底迸出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