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毓龄只发出单音。
目送聪古伦和吉娜跨出小厅,她却看不见两个女人脸上得逞的笑意,仿佛尝到报复的快感似的。
过了好久,毓龄才缓缓地摇着头,喃喃自语。
“我怎么可以怀疑纳尔图?怎么可以拿张汉强来跟他比?根本不能比……”
她不能受制于过去的阴影。
“毓龄,你和我一样是没有父母和亲人,凡事都要靠自己,应该可以体会我这样的心情,一定也不想让人看不起,想要得到别人的尊重对不对?”
“人嘛总是要往高处爬,何况他连一个亲人也没有,为了生存下去,自然要多用点心思……”
毓龄两手捂住耳朵,就是不想听见那些声音,
她不能因为聪古伦和吉娜的话而对纳尔图失去信心,绝对要相信自己的眼睛,还有自己的心。
等到毓龄做好心理建设,也说服了自己,两名婢女正好端来新的茶点,却没见到该坐到小厅里的贵客。
“她们先回去了。”毓龄一扫方才的不安,重新振作起来。
两名婢女还以为又会待上一个下午,才刚沏好的这壶茶看来要浪费了。
“格格要回房了吗?”其中一人问道。
毓龄回头看着两名婢女,一脸欲言又止的。“我跟……聪古伦还有吉娜感情真的很好吗?”
“回格格,当然好了。”婢女毫无考虑地说。“格格有什么用不着或者不喜欢的布料、首饰也都很大方的送给她们,别人可没这福气。”
毓龄怎么觉得这话听起来有点像在施舍。
另一个婢女跟着开口。“当初皇上把格格指给了郡王爷,有苦无处诉,也多亏了她们常陪格格解闷,心情才好过些。”
“她……我的意思是我就这么不想嫁?”毓龄试探地问。
两名婢女同时点头。
毓龄“喔”了一声,至少这一点聪古伦和吉娜没有骗她,不过真正的原因就像她们说的,是因为琳宁格格是怡亲王的女儿,想利用她来爬得更高吗?不对!纳尔图不是那种投机取巧的人,不像张汉强以为娶了个豪门千金就可以少奋斗二十年,可以自己当老板、开好车,所以不惜抛弃交往三年的女友。
她不能将两人搞混了。
夜深了。
纳尔图刚值房回来,才推开门扉,见屋里等还亮着,显然妻子尚未就寝,有人在自己晚归时等门,不再是面对空荡荡的寝房,这份温暖霎时填满了他的心。
“还没睡?”他走向在案边打盹的妻子。
听见门被推开,毓龄就醒了,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说:“当然是在等你。”
他伸手握住妻子的手。“以后困的话就先睡,别等了。”
毓龄仰头看着黑瞳中闪烁的温柔,无论当初是为了什么原因,现在的纳尔图对自己是有感情的,是喜欢自己的,她可以确定。
“没关系。”她不在乎等门。
“琳宁……”妻子的心意让纳尔图动容。
再一次从纳尔图嘴里听到别的女人的名字,还是让毓龄的心猛揪一下,似乎愈是喜欢他,愈是无法忍受。
“呃、嗯,什么事?”她轻扯出微笑。
纳尔图握住她的小手,端详着妻子的眉眼,似乎在隐瞒什么。“怎么了?今天府里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事,就只有我那两位‘手帕交’来看我而已。”毓龄随口提起,想到那两个女人说话的态度,心里还是很不舒服。
“见到她们。有让你想起些什么吗?”他眉头一拢,问得很谨慎。
这是纳尔图最担心的,就怕妻子有一天会全部想起来了,想起有多厌恶、嫌弃自己,可是又必须去冒一次险,不想逃避下去,所以才希望她们能见上一面,想要知道会有什么结果。
“什么也想不起来。”毓龄摇了摇头,谎言欲说愈多,真的会很良心不安。
“我觉得现在过得很好,我不希望任何事情来改变它。”
“你真的这么想?”纳尔图总算释然地笑了。
“那是当然了。”话在舌尖打转。毓龄还是无法确定要不要说出真相、
纳尔图讲她用力按在胸前。“只要你这么想就好。”
“我当然是这么想。”就算他还是叫她“琳宁”也没关系。
他闭紧眼皮,掌心抚着妻子垂放在背上的青丝,沉浸在眼前温馨恬静的气氛中,但愿能持续到永远。
“若以后想请她们过府来叙旧,就让奴才送帖子去。”纳尔图只希望满足妻子的要求和愿望。
毓龄抬眼觑了一下,要是纳尔图知道平常琳宁格格和那两个女人在背后说他的坏话,绝对不会让她们再见面的。
“不用了,我宁愿把这些时间用来陪着禧恩,那才是现在的我应该做的。”她也不想再见到那两个女人。
“你们都聊了些什么?”听她的口气似乎带着不满,纳尔图不禁纳闷。
她牵动唇角。“没什么好说的。”
“不能跟我说吗?”他不应该追问下去,但是又希望夫妻之间不要有任何隐瞒,能培养出信任。
纳尔图真的想要学着去信任她,信任眼前这个愿意与自己同桌而食、同床共枕的女人,也希望彼此不要有什么疙瘩。
“我说没有就是没有。”毓龄从下午到现在,都在强迫自己不要去回想聪古伦和吉娜的话,想要快点忘掉,只要忘掉就不会疑神疑鬼的。
纳尔图也知道不该怀疑,妻子这阵子的转变不是演得出来的,相信她跟以前不一样了,可是又希望两人之间没有秘密。
“琳宁……”他不自觉地唤道。
毓龄有些忍无可忍地娇斥:“不要再这样叫我!”
不过短短几个字,却让气氛整个僵住了。
“我……不是故意这么说的……”她本能地开口道歉,可是明明又没有错自觉根本不是琳宁格格,这样的心情又有谁能了解。
他抽紧下颚,要自己别太在意,因为和妻子之间的关系还很薄弱,禁不起太沉重的力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难道不能告诉我?”
不能说、不能问,因为一旦开口,就表示真的怀疑了,毓龄脑子里不断地这么想,就是想要相信这个男的。
可是毓龄却听到自己开口说话了。
“她们说你是妾婢子?”她只想知道这三个字代表的意思,为什么聪古伦和吉娜的口气那么轻视。
“你很在意?”他粗嘎地问。
任何人都可以当着自己的面这么问,唯独面前的女人不行,原来到了最后,她还是那么在乎自己的出身,纳尔图把拳头抡得更紧。
毓龄见他似乎受到很大的打击,想要亡羊补牢,试着把意思表达清楚。“我只是想知道……她们说什么妾婢子根本不能封爵,也不可能娶得到我,其中一定有原因,所以才想听你亲口说……”
“那么你是相信她们,还是相信我?”纳尔图板起脸孔质问。
她不想吵架的,只是更没想到纳尔图反应会那么强烈。
“我当然是相信你,只是想把事情问清楚……”毓龄不过是希望这么一来不会再胡思乱想。
纳尔图却不这么认为,眼底又盛满了不信任,嗓音也冷了几度。“如果你真的相信我,就根本不该问。”
“不是这样……”她真希望自己有副好口才。
他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脑子里有一个想法,这次不会乖乖等着挨打,不会再任由眼前这个女人羞辱了。
“真的不是吗?好,我是妾婢子没错,这是永远无法改变的,你最好认清这个事实。”纳尔图面罩寒霜地说。
毓龄知道自己搞砸了,她根本不该问的。
“纳尔图……”毓龄真想狠狠打自己一巴掌,就算不了解“妾婢子”是什么,至少看得出伤了这个男人。
在拂袖离去之前,纳尔图丢下一句话。“早点歇着,我去别的寝房睡。”
没有再给毓龄解释的机会,他已经转身离去。
“纳尔图……”毓龄情急追出房外,想把人叫回来,不过高大的身影愈走愈远,最后消失在夜色之中。
苏毓龄,你真是笨,怎么会被那两个女人说的话影响了?不是说好要相信纳尔图,相信他跟张汉强是不一样的,你到底在想什么?
原以为把问题搞清楚,就能证明纳尔图的清白,结果反倒伤害了他,毓龄真是追悔莫及。
毓龄慢吞吞的蹲下来,把欲哭无泪的脸蛋埋在膝上,想哭又哭不出来,原本一切都好好的,现在都被她亲手给毁了。
该怎么挽回呢?
要怎么让纳尔图愿意听她解释?
就这样,毓龄一夜都没合眼,就是等在天亮后,要跟纳尔图好好谈谈。
好不容易天色渐明,府邸里的仆人又开始忙碌。
她挂着黑眼圈,心不在焉地梳洗,等待婢女去打听消息回来。
过没一会儿,婢女回来了。
“格格!”
“怎么样?”毓龄满恋期待。“纳尔图在哪里?”
婢女来到主子跟前,回报到:“奴婢问过了,听说郡王爷天还没亮就出府去了。”
“他……出去了?”她发出一声涩笑,整颗心也跟着往下沉了。“是因为不想见到我把?”
毓龄不禁有跌回椅上,知道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怪不了别人,如今只能耐心等纳尔图回来了。
第8章(1)
己经三天了。
纳尔图足足躲了她三天。
“唉!”毓龄叹了口气,神情沮丧。
被她牵在手里的禧恩睁着大眼,一直仰头看着毓龄,似乎已经察觉到大人有心事。
“额娘……”
毓龄被这稚嫩的叫声给惊醒过来,连忙弯下身,摸了摸他的头。“对不起,禧恩,额娘在想事情,不是故意不理你。”
似乎有点听懂了,不过禧恩还是用担心的眼神看着额娘。
“好,额娘不想了,来讲故事给你听好不好?”她又重复一次。“来,跟额娘说一遍,故、事。”
“故、事。”禧恩跟着她牙牙学语。
“对,故事……要说什么故事呢?”毓龄又牵起小小的手,漫步在春暖花开、景色宜人的园林中,只见她穿着一袭淡紫色袍服,领口、袖口和袍摆都镶着精美的花边,和周遭的景致融为一体。
她努力回想以前看过的儿童读本,最后懊恼地咕哝。“真是的,临时要讲,一个都想不起来……”
就在一大一小经过凉亭前,毓龄便决定在里头休息。
她先将孩子抱到石凳上。“禧恩要乖乖坐好。”
禧恩两只小手扶着石桌,然后看着她说:“额娘……”
毓龄搔了搔头。“好,让额娘再想一想……”
一直跟在后头大约十步远的赵嬷嬷在经过这些天来的相处,似乎也渐渐放下戒心,不再害怕让小主子跟毓龄独处。“福晋,奴婢去准备些茶点过来。”
“谢谢,那我跟禧恩就在这里等。”毓龄颔首说道。
赵嬷嬷也慢慢习惯说话这般客气的福晋,回了一声,便转身张罗去了。
“额娘!”禧恩摇晃着两只小脚,催促着叫道。
她沉吟一下,只记得自己最喜欢看的宫崎骏电影。
“那额娘来讲‘豆豆龙’的故事好了……从前有一个叫禧恩的孩子,他跟着爸……不是,是跟着阿玛搬到乡下的房子住,有一天禧恩的阿玛在工作,因为很忙,不能陪禧恩,禧恩只好一个人在院子里玩,他看到天上有好多好多蝴蝶和蜻蜓在飞,禧恩就追着它们,想要跟它们玩,突然之间禧恩看到一只好可爱的豆豆龙……”毓龄表情很丰富,还比手画脚地说着改编之后的动画。
禧恩睁着大眼睛,眨也不眨地听着额娘讲故事。
“豆豆龙发现禧恩跟在后面,心里非常紧张,想要找地方躲起来,禧恩就一直追一直追,想要跟豆豆龙玩……”说到这里,毓龄两手做出跑步的动作,逗得禧恩格格地笑着。
“豆豆龙……”禧恩被这个故事给吸引了。
毓龄笑着点头。“对,豆豆龙就躲起来了,禧恩到处都找不到,然后豆豆龙就偷偷地想从别的地方逃走……不过禧恩好聪明,一下子就发现豆豆龙,就赶快用跑的去追……”
“豆豆龙……”他挥动着小手,开心地笑着。
“禧恩一直跑一直跑。不小心就跌进了一个洞里头,原来那里面还有一只好大好大的豆豆龙,它正在睡觉,而且还会打呼,嘴巴张得好大好大……”毓龄张开双臂,比出很大的动作,看得禧恩笑得更响亮了。
就在这时,距离凉亭不远处的花丛后,不知何时冒出好几颗脑袋,有男有女,都纷纷往那边瞧去。
“你们说她真的是福晋吗?”
“不是福晋,难道会有人假冒?”
“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跟以前的福晋完全不一样。”
“以前的福晋可从来不曾陪禧恩少爷玩过。”
“说得也是,我听说福晋自从坠马受伤清醒之后就变了……”
“是啊,她现在见到咱们,都会先微笑,连说话都轻声细语的……”
几个奴才和婢女全聚集在那儿窃窃私语着。
“你们在这儿做什么?”赵嬷嬷端着茶点经过,见一伙人都躲在花丛后头,疑惑地问道。
他们忙不迭地把赵嬷嬷拉了过去,想要问个清楚。
“咱们听说福晋现在天天都去陪禧恩少爷,真有这回事?”
“福晋怎么突然改了性子?”
赵嬷嬷先往凉亭看了一眼,就见福晋抱起小主子,母子俩笑得好开怀。
“我也不太清楚,不过福晋真的变了,至少变得比过去亲切,而且又很疼爱禧恩少爷,每天晚上都会来哄他睡觉。”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觉得不可思议。
“如果福晋真的变好了,那么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你们说是不是?”
那几个奴才和婢女先是面面相觑,然后又不约而同的望向凉亭的方向,都在想这个问题。
“……额娘。”禧恩稚嫩地唤着。
毓龄望着他红扑扑的小小脸蛋,一双大眼充满信赖,不再有恐惧,话就这么从嘴里吐了出来。“禧恩,你喜欢是我,不是你的亲生额娘对不对?在你眼里,看到的又是谁?是我还是你的额娘?”
话才说出口,她马上警觉到自己又在胡思乱想了。
“我到底怎么了?明明己经决定要当琳宁格格了……”毓龄抱紧怀中的小小身子,声音像是快哭出来似的。“对不起,忘了额娘刚刚说的话……”
这时,赵嬷嬷端着茶点走进凉亭内。
“福晋请用。”她一面倒茶一面说。
毓龄马上收拾好心情,假装什么事也没发生。
她道了声谢,然后将禧恩抱在大腿上坐着,拿起碟子上的饽饽,掰了一小块给他。“来,慢慢吃。”
“额娘……豆豆龙……”禧恩指着远处的树丛,好像是在说他也要去找豆豆龙,想跟它玩。
她轻笑一声。“等一下额娘陪你去找豆豆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