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砖?是金砖?!居然是金砖啊,蔡先生,您发财了呀!”就算金价再怎么跌,凭这数量也是价值不菲。八宝率先嚷了起来。
假若可以的话,凤筝倒是挺想拿金砖起来砸蔡吴美淑,好让它再彻底死一次。
她堂堂凤五铲了老半天,挖出来的金银财宝居然是别人的?什么东西嘛!
而王远虑则是眯了眯眸,有些出乎意料,虽然从蔡吴美淑要他保证不能拿取这件事,隐约可以猜知是什么贵重之物,可却没想到会如此贵重。
“这是……给我的?为什么?美淑她……她哪来这么多钱?”蔡万富拿起箱中金砖掂了掂,不可置信。
啊啦!烦死了!难道不能东西拿一拿赶快滚吗?
虽然凤筝很想如此吐槽,可又想速战速决,赶紧打发蔡万富和绿色女鬼,只得又探手过去抓王远虑,问问蔡吴美淑有什么话想说。
结果,她才一碰到王远虑手指,王远虑便立刻握住她,十指紧扣,动作迅捷,简直像是反射动作,自然熟稔,就连王远虑本人都不大明白为什么。
凤筝抬眸望向王远虑,再垂首望着他们交握的手。
他严正俊颜波澜不兴、文风不动,可五指却与她交缠得很紧、很深,就像他……就像他真的很喜欢她、很保护她,就像他们真的是一对共患难的盟友一样……
她几乎不曾与男人有过这般亲昵的举止,没料到短短两天之内,和眼前男人又勾又牵了不知多少次……
凤筝的手渐渐开始变冰,脸颊却开始渐渐发烫。
如果,碰触他不会见到鬼就好了。
毕竟青绿色的蔡吴美淑就算再看一百次还是很吓人啊!
蔡吴美淑的身影一出现,凤筝就赶紧复述她所说的话。
“你老婆说,你财过手不留,她很担忧你的将来,所以她一直很努力工作、很努力攒钱,这些金砖,是她自嫁给你之后,一点一滴攒起换来的。”
“你怎么知道我老婆说什么?你认识我老婆?”蔡万富不解。
“我是凤五,凤家五姑娘。”对于她是凤家传人这件事,凤筝向来感到自豪,一句话说得自信骄傲,秀致脸庞充满光采。
王远虑发现,与她稍早时丧气的模样相比,他比较喜欢看她这副样子。
“凤五?凤……啊!那个凤家!”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走路,名闻遐迩的凤家,蔡万富不知听过多少凤家传说。
“是,就是那个凤家。”凤筝点头,接续又道:“你老婆说,她走得太急,没来得及告诉你这些钱藏在哪里。她说,她从前总想着多攒一些,哪日你浪子回头了还能和你安享晚年,可惜,她就这么走了,没命能陪你走得更长远一些。”
浪子回头?这个中年男人怎么看都不像个浪子啊。
凤筝还在纳闷,谁知蔡万富一阵怔愕过后,却忽而双膝跪地,声嘶力竭地唤着妻子。
“美淑、美淑啊……怎么会……”
现在是在演哪出?不用这样吧?凤筝和王远虑面面相觑。
要哭的是她跟王远虑才对吧?大太阳底下做苦力有多累他知道吗?更惨的是,挖出来的金砖居然还是别人的!
凤筝望了眼蔡吴美淑,蔡吴美淑面无表情,而蔡万富悲吼了会儿,开始沉声自白——
“我老是怪她,怪娶了她,家运就开始不好,娶她进门之后,地一块一块卖,房子一间一间脱手。其实这块地是她带来的嫁妆,她从前连拿去让我抵押都不肯,更别提让我卖……那天,我们吵得很凶,我打她、骂她,说娶了她就开始倒楣,就连现在有能卖地发财的机会,她还不让;甚至怀疑这些年来这么穷,都是因为她把钱拿回去娘家,或是在外头养男人……谁知道她存了这么多,若她早点告诉我,那一天我们也不会吵成那样……”吵到长年过劳的她一口气提不上来,心肌梗塞猝逝,送到医院时已经来不及,就这么走了。
王远虑想,难怪当时蔡万富死活不愿卖地,后来却态度丕变,原来不愿卖地的是他妻子,妻子一往生,他就大刀闇斧将地卖了,全然不顾妻子生前遗愿。
虽然蔡万富现在看起来很悲痛,但是,假若他没看见这些挖出来的金砖呢?他还会感到悲痛吗?卖掉妻子生前不愿卖掉的嫁妆之时,他可曾有感受到一丝一毫的罪恶感?
念及至此,王远虑对眼前的蔡万富当真同情不起来。
“那这块地卖掉的钱呢?”王远虑问,当初他甚至给了蔡万富比市价更高一些的价码。
“拿去付现在住的这间房的头期款了。”
“头期款?只付头期款?就算你去买民生社区的房子,那金额都足够付清了。其余的呢?”王远虑挑眉,问得犀利。
“……输光了。”蔡万富咽了咽口水,老态疲累的脸上涕泪纵横。“我本来可以赢的,我真的可以赢的,只要再一把,再给我一点本钱……”
标准的赌徒心态。
原来,蔡万富不只散财,他还赌博,莫怪蔡吴美淑生前不愿将那块地交给他。而她默默存下这些钱,希冀能与丈夫共度晚年,究竟是抱着怎样自欺欺人的盼望与期待?
可惜,最终,她守着这些微小的盼望,被骂、被打,最后被迫得失去了生命……
是怎样的执念,令她宁死也不放?
“她本想,你再怎么不顾念夫妻情,也不致将她的嫁妆卖掉,她就可以一直守着和你的养老金,守着你们的未来,可惜,是她算错,没料到最后你竟连她的嫁妆都卖……她怕这些金子被别人拿走,也怕地面上筑了建物,日后再也找不回……”
难怪,天空塔闹成这样,怎么都无法开工。
“她不愿背负着你对她的误解离开,只希望让你知道,她从没愧对过蔡家,更没胡乱花过你一毛钱,如今,欠你的都还你了,欠蔡家的也还蔡家了,她和你夫妻缘尽,但愿来世再不相欠,可以和你好好当个陌路人。蔡这个姓,她已经背得累了……”
凤筝一席话说完,王远虑神色凝重,后头的八宝抬手抹泪,蔡万富则澳海地哭了起来。
“她还说,她时间到了,她得走了,希望你能好好保重身体,她……保……保你个头啦!”凤筝听不下去了。
“这男人这么烂,你还要他保重?!我说美淑小姐啊,你整我跟王远虑对吗?你该整的是他才对吧?女鬼的脸都被你丢光了,你没咒杀他还真是良善啊!你!快过来跟你老婆道歉,快!”
咒杀他?王远虑这下毫不怀疑凤筝真是个谐星了,他情绪一转,双肩颤抖个不停,再度被她逗乐。
她是一个很奇妙的神棍,不诚恳,但很善良;不老实,却绝对正直……凤筝一手牵着王远虑,一手揪着蔡万富衣领,将他扯到蔡吴美淑面前,虽然明知道蔡万富看不见,可是她却无法阻止自己这么做。
“快跟她道歉啊!快!”没有时间了,绿色的蔡吴美淑颜色渐渐变淡,身躯逐渐透明,再不说,就要来不及了。
凤筝只想在蔡吴美淑消失前,至少能够让她听一句中听入耳的话,而不是她死前听的那些,说她把钱拿回娘家,说她在外头养男人……
不论是奈何桥、忘川或是孟婆汤,这一世爱恨嗔痴怨,就要一笔勾销了啊!
“快点啊!快!你是猪啊!快诚心诚意地向你老婆道歉啊!”凤筝拚命催促,只差没有出拳揍蔡万富了。
“我……我……”蔡万富对着什么都没有的空气,喉咙干涩、喉头发堵,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绿色的蔡吴美淑越来越透明,像缕轻烟,就要蒸散在炎炎烈日里。
“慢着,等等!别走!”眼看蔡吴美淑就要不见,凤筝越来越慌张地咸了起来。
须臾间,一阵风飘过来,那个曾经伤透心的鬼影真的不见了。
“凤家小姑娘,谢谢……”几不可闻的话音逸散在空气里。
没有人知道她曾经站在这里,只有凤筝看得见她,只有凤筝听得见她,也只有凤筝能看见她眼角的泪光,只有凤筝能承载、体会她的悲痛。
太过分了……她什么事都不能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
她曾经有几千几万次,祈求上苍能够大发慈悲,让她得以摆脱麻瓜的命运,怎料,有朝一日不当麻瓜,却会如此伤心……
“凤筝?喂!凤筝!”
强撑许久的凤筝意志溃散,被原有的身体不适与无力感彻底击沉,眼前一花,便晕厥在王远虑怀里。
第5章(1)
“八宝……我想喝水……”不知睡了多久,凤筝昏沉呓语,半梦半醒。
有人扶她半坐起身,帮她将枕头放在身后,又递了杯水到她面前。
凤筝睡眼惺忪,咕咚咕咚喝完凑到唇边的温水,才完全睁开眼睛。
“吓啊!”视线陡然清晰,凤筝立刻弹开,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被王远虑吓到。
“王远虑?!怎么是你?”
“不然呢?”王远虑回答得很没好气。
“当然是八……欸?不对,这里是哪里?”凤筝话都还没说完,便发现另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陌生的天花板、陌生的墙壁、陌生的床铺……难道是她梦游?
“天空塔工程处里的房间。”王远虑话音平稳。
“呃?这个工程处还真豪华啊,啧啧,为富不仁。”居然还有房间和独立的卫
浴?凤筝环顾四周,连声惊叹,王远虑真不知是怎么压榨员工的?
“我并没有不仁,要比豪华,你墙后那个房间也不遑多让。”
“呿,还真是过奖了。”这人真是怎样都能酸她欸,这算一种特殊才艺吗?
“哪里。”王远虑眯阵,神情不悦。
天知道他有多担心她的身体,见她昏倒,他有些自责将她卷入天空塔事件里,甚至还请了医生出诊来探她,知道她是中暑后才稍微安心了些。
结果,她好不容易醒来,居然只知道关心工程处豪不豪华,还说他为富不仁?
“你身体也太差了,不过铲几个小时的土而已,居然就会晕倒?”而且中间还有让她休息,王远虑实在很难不调侃她。
“才不是我身体太差,我从一大早……不对,我从昨天就开始不舒服了。”凤筝为自己辩解。
“既然不舒服,为何不早说?”王远虑拧眉。
是这样吗?难怪他今早去寻她时,她睡得一点警觉性也没有,他原本还以为她只是贪懒,原来她那时就已经不舒服了。
“我说了有用吗?反正你一直觉得我在装神弄鬼啊,甚至还使出压墙逼我就范的下流招数呢!”要酸人谁不会呀?凤筝回应得很没好气。
王远虑一怔,脸色瞬间转了几转,接着摸了摸鼻子。
好吧,他无法反驳。事实上,直至方才挖出蔡吴美淑的金砖之前,他确实都是抱着凤筝在装神弄鬼的刻板印象,就这点而言,的确是他不对。
“对不起。”向来一板一眼、就事论事的王远虑二话不说地道歉,而他的就事论事吓坏凤筝了。
凤筝一脸狐疑地望着他。
“干么?”王远虑挑眉。
“没想到,原来你也会向人道歉。”凤筝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
“那你当我没说。”得了便宜还卖乖。
“咕,说都说了,还能当没说的吗?我大人大量,才不跟你计较。”凤筝身体舒服些之后,又恢复成昔日那般践样。
可惜,拽归拽,刚醒的她反应显然慢了好几拍。
“对了!蔡万富呢?!”那个没良心的家伙呢?和工程处的豪华度比起来,这才是更重要的事,凤筝急问。
“回去了。”
“那些金子呢?”
“让他带回去了。”
“让他带回去了?”凤筝惊嚷了起来。“怎么可以让他带回去?他一定会通通拿去赌博输光的啊!”
“输光了又怎样?”王远虑扬眉。
“那是蔡吴美淑辛辛苦苦存下来的钱!”
“他的妻子为他挡风遮雨太久了,他原就应该承担他的失败。”王远虑回应得毫不留情。
“……”对,蔡万富应该承担他的失败,每个人都应该承担自己的失败,就算蔡万富输到倾家荡产、露宿街头,都不关任何人的事。
王远虑说的没错,可凤筝却沉默了好半晌,一时之间心里有些难受,也理不清她究竟在纠结些什么。
她起身下床,试探性地伸手触碰王远虑手臂,碰了碰,什么也没见到,最后索性牵起王远虑的手,在不大的房内四处乱走,而王远虑就这么由她拉着走,只是眯细了眸,静静睇望她。
“蔡吴美淑?……蔡吴美淑?”凤筝里里外外张望,依旧遍寻不着,便试着对空气喊了几声。
王远虑沉默地观察她的举止,其实他有些讶异自己没有立刻推开凤筝,甚至还这样任她摆布。
对他而言,金砖既已物归原主,而凤筝也说蔡吴美淑时间到了,工地闹鬼事件应该已算解决,他实在不需要再让凤筝又牵又拉、手来脚来地如此自然。
可是,他似乎越来越习惯凤筝的靠近,越来越熟悉她掌心的温度、肌肤的触感,还有,也越来越习惯她对着空气说话的举止。他对她感到好奇,很想看看她究竟想做什么;她是一个很奇妙的存在,莫名勾惹他兴趣。
“真的没有了,蔡吴美淑真的不见了……”凤筝喃喃自语般的声嗓听来有些失落。
“你找她做什么?”原本不是很怕鬼的吗?现在反倒找起鬼来了?王远虑真是越来越不懂她了。
“我只是……”只是什么?凤筝自己也说不明白。“我只是……到头来……觉得我什么也没能做。”凤筝有些失望地将牵着王远虑的手放开,颓然地坐在床沿。
那是一种很深沉的无力感与绝望感,她就这样眼睁睁看着蔡吴美淑不见了。
最初,她想收蔡吴美淑收不成;最后,她想帮蔡吴美淑也帮不成。她是半个麻瓜,不上不下、不伦不类,还一事无成,凤筝实在很难不感到沮丧。
“你在说什么?你不是才刚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吗?”王远虑完全不懂她的低落从何而来。而且,他再次发现,他真的不喜欢看见凤筝消沉丧气的模样,也不喜欢凤筝放开他的手。
“怎么说?”他的回答令凤筝有些讶异。
“帮蔡吴美淑完成她的心愿,替她说完她想说的话,将她想找的东西找出来,物归原主,这难道不算一件了不起的事吗?至少,除了你以外,没有人能办到。”王远虑面容平静,整段话说得无波无澜。
“这算吗?”向来在口舌上与王远虑斗惯了的凤筝一时之间听不出他真正意涵,不知他是褒是贬,疑惑地仰颜望他。
“当然。”王远虑回得斩钉截铁。
“好吧,或许是这样吧,但我总觉得,我应该可以做得更好。”凤筝并没有因王远虑的肯定回应感到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