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澈的茶汤从荷叶壶中注出,在紫砂的小茶杯中慢慢转动。香气随着热气弥漫开来。老人笑眯眯的说:「松萝泉水云雾茶,好茶还要有佳客才相配。哈哈哈~~」
严锐浅浅的笑着,这样的深山里,这样简陋的竹楼,一位鹤发的老人、一盏绝美的香茶,美得好像民间传说。
「老人家,您是画家啊!」严锐在桌边坐下,恭敬的问。
老人爽朗的笑:「说不上说不上,只是喜欢画而已。喜欢竹林,喜欢这里的一草一木,我就在这搭了一个竹楼,时常过来住些日子看看它们。只有看着它们的时候,我才能画得出来。」
「你是跳舞的孩子吧?」
「您怎么知道?」严锐惊讶得睁大了眼睛。
老人笑着:「看也看得出来,气息灵动身韵和谐,舞蹈是最养人的。」
严锐握着手中的杯子,轻轻的啜了一口,清香直入心脾。
「您知道这里的竹林里,有一个关于青鸟的传说吗?都说是青鸟不愿离开这个世界,就化作了—片竹林。」
茶香在小小的竹楼里飘荡,竹楼外,鸟语叮咛。
「这个传说可是很久很久了,这里的老人谁都可以说给你听。传说很久很久之前,这里是青鸟的家。那是一只神奇的鸟,它护卫着这一方水土。人们也都尊崇着它,不会轻易踏足它的竹林。直到有一天,一个书生贸然闯入。那是一个画竹的书生,苦于不能得竹的神韵,进入深山在竹林边上搭建了一座茅屋,与竹林日夜相对。但有所得就挥毫泼墨,更多的是痴痴的凝望竹林。
「那一夜狂风暴雨,竹林在风雨中苦苦支撑。新生小竹不堪催折,在狂风中不断倒伏。那书生竟然冒雨而出,用仅有的衣物布带固定竹身。看到竹林中那株秀美高耸的竹在风中摇曳,书生用自己的身体紧紧顶住,唯恐折断。青鸟怜恤那痴书生,伸展翅膀为他遮挡风雨。从此青鸟结束了它寂寞的生活,有了一个人类的伙伴。
「他们在一起,亲密无间。
「但是这是不合规矩的,一个是精灵,一个是人,他们没有在—起的资格。于是上天震怒,降下天火。竹林燃起熊熊烈火,书生竟然想凭一己之力挽救。青鸟明白,它的书生是不可能放弃它逃走的。然而留下,就是放弃生命。青鸟用最后的能量遮蔽了书生的双眼。咬断自己的翅膀护住了他。书生醒来之后,失上了所有关于青鸟的记忆。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想要抹去他的记忆和情感,并不难。」
「那后来呢!」严锐捏紧了拳头,心被狠狠的刺痛了。
「书生像所有的平凡百姓一样,安静的度过他的生活。娶妻生子,读书作画。平静的走完了他的一生,再也没有想起过青鸟。只有那片竹林,被天火焚毁之后的枯槁竹林有一天忽然的翠绿浓郁,那是青鸟无法舍弃它的爱恋,化作了片片竹叶,宁可化作碧绿远远的守护着它的爱人。就算它的爱再也不会想起它。」
老人娓娓的讲述,远古的故事在茶香里缭绕。严锐静静地听着,手托着下颔看着窗外苍翠的竹林。这个故事听了不只一次了,每一次都会在心底搅起波澜。一望无际的绿色,青翠欲滴,缥缈的轻烟就在林中舒卷。那个远远伫立的背影仿佛在凝望着什么,那是竹林外一座茅屋中微弱的油灯。
严锐低低的叹口气,沉郁的忧伤揪紧了心。
老人微微笑笑:「很古老的传说,却是一样的动人心。我老了,就越来越古怪。相信起这些传说。老实说,我实在很想见一见那竹林里的精灵呢!到底是怎样的神秘动人?」
「老人家,谢谢您的茶。还没有请教你的称呼。」严锐站起来。
老人笑笑:「不用了,我不是也没问你的名字吗?有缘自会相见。下次路过这里,欢迎进来喝杯茶。」
第七章
小旅馆潮湿的竹榻上,严锐双手枕在脑后,任思绪百转千回。伸手摸出手机,漆黑一片的萤幕应和着窗外清冷的天空。摸索着按下了开机键,孔雀又一次展开了璀璨的尾羽。那只孔雀,会不会想到我?
突然的一阵窒息,严锐「啪」的把手机扔在了枕头边上。再也不想看见干净一片的萤幕,再也不想从小小的希望到浓重的失望,再到心伤。
忽然,身边的手机嗡的响了一下,又一下,又一下!有简讯。严锐的思绪顿时飞得无影无踪,一根似乎被放下了的弦猛地绷紧了。稳定了一下心神,严锐拿起手机,抚摸着那个小小的键,会是谁的简讯呢?
打开收件箱,一连串的小信封。有陈晓的,同学的,刘老师的,孔雀的。一连四个都是他,当时输入信息的时候恶作剧的把他的名字替换成孔雀,那小子装模作样的抗议,自己还笑他你那个肖字头上不就是孔雀的翎毛吗?干嘛不承认啊!
定了定神,严锐打开了陈晓的消息,「你真的去南方了?赶快回话,不然你的床我就找女朋友来霸占了!」死小子难得他还惦记着。严锐牵起嘴角微笑了。
同学们也是惦记的好奇的,刘老师也不放心的问候。一一看过来,心里暖和了不少。看着那一连四个孔雀的信封,手指在按键上滑动。好像小孩子面对糖果,似乎要把最重要的留在最后,在无人的角落里慢慢咀嚼。
「你到底在哪儿?为什么一声不响的离开?如果是对什么有情绪的话,也选个好点的方法吧!」严锐微微闭了眼睛,沉沉的吐出一口气。
「总是关机,是怕电话会干扰你吗?报个平安不过分吧!」
「锐,回个消息。我只想知道你平安。」
心里蓦地酸酸的,没来由的眼睛发烫。也许是天气太凉了,也许是异乡太孤单,竟然冲动的想要给他打个电话,只是听听他发脾气的声音也好。
还有一个没有看,忽然萤幕中断了,一个电话急匆匆的闯了进来。是他!心疯狂的跳起来,严锐不由自主地按下接听键。瞬间的电流接通让两个人都吓了一跳,也许是没想到会突然接通,谁也没有说话。半天……
「锐?」
「肖磊……」
「回来吧……」
「……嗯……」
许久,才放下只剩电流在响的电话。肖磊的最后一个简讯只有三个字:我想你。
猛地把被子蒙在脸上,泪水在脸上跑,嘴角却在笑。严锐觉得自己这个样子一定傻透了。
***
清早的风飘起了窗帘,带着清新的草香唤醒了梦中的严锐。梦境里是翠绿色的竹林,还有竹林里美丽神秘的青鸟。青鸟绿色的翅膀轻轻拂过额头,光芒流动的眼睛里说不清的感慨和淡淡忧伤。
严锐换上运动鞋,跑到门外的石板路上开始跑步。山就在小旅馆的后面,窄窄的石径—直通向幽深的竹林。严锐拼命的加速向前冲,一直跑到喘不上气来才停住。
弯着腰喘息着,前面不远的那株翠竹就是自己昨天挂上围巾的地方,现在,围巾没有了。也许是哪个早上上山的山民摘走了吧?林间地上新添了几个笋坑。新鲜的竹笋背在背篓里,哼着山歌回家,一定很惬意吧?
舒展了一下手臂,脱了鞋子,雪一样的赤脚踩上翠绿的青草,很可爱。严锐轻轻笑着,把上身的外套脱下来系在腰上。
青鸟,你的爱很深很大,你的梦坚定执着,终是化作片片飞叶,也不后悔你的选择。青鸟,我来跳、你来看,也不枉你入我梦一场。
***
严锐悄无声息的回到了学校,当他背着背包推门走进宿舍的时候,正围坐一圈打牌的几个男生嗷的一声叫了起来。陈晓从床上一跃而起,揪住了严锐:「你上哪去了?我还以为再也看不见你了呢!老实交待,是不是跟情人私奔去了?」
男生们哄笑着不依不饶的拉着他问,严锐淡淡地笑着打开陈晓的手,走到床边坐下,从背包里拿出带回来的土产礼物。
礼物被一抢而光,男生们一边往嘴里塞着笋干茶叶蛋,一边互相看着那些竹子制作的各种小东西。「你真的到南方去了?去看竹林?乖乖,你真有心啊!」陈晓感叹着。
严锐不说话,眼角的余光瞄着一直坐在床边不动的肖磊,从进门的时候他就一直死死的盯着自己,现在他收回了眼光低着头坐着。周围热闹的气氛根本没有感染他。严锐抿了抿唇,一直留在书包最底下的东西没有拿出来。
肖磊突然站起身往外走,陈晓嘴里塞着东西喊:「哎,你干嘛去啊?」
肖磊没有回答,被他摔上的门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练功房里,似乎是发着狠的在跳。肖磊根本不看镜子里的自己,也没有章法没有音乐,完全是随心所欲的发泄着胸中的情绪。
门口,抱着手臂站着的严锐静静的看着,直到他累得喘着粗气停下来,两只手撑着膝盖弯着腰,慢慢的坐在地上。
严锐靠在门边,看着无尾熊一样的坐在地上的肖磊,清冷的说:「发什么疯啊?」
「你管不着!」
惊愕的睁大了眼睛,又迅速的调转了眼光。严锐急促的呼吸着,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地方来摆放那些突然之间涌起来的情绪。
在一起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这么恶声恶气的说过话。那天晚上的电话,是我的幻觉吗?一口酸冷的气堵在胸口,严锐头也不回地走了。
肖磊听到身后没了动静,扭头一看,门边早已没有了严锐的身影。我还没问是谁煽动你的呢!我还没问你跟谁在一起呢!一走就是几天根本不让人说什么,这些日子去了哪里、做了什么,我还没问呢!你也从来不问问我的想法。可恶,不就是赌气吗?谁怕谁啊?
狠狠地把背心脱下来扔在地上,抱着肩膀坐在地上生闷气。北方的天气在这个时候已经很凉了,何况又是月儿初上。没多久,周围的清冷冻得肖磊一个打挺站起来,捡起地上的衣服围在肩膀上。算了,回去睡觉。在这里冻死也没人可怜。
踢踢脚尖,落寞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作了个鬼脸给自己看:人家去哪儿关你什么事?人家心里有谁又关你什么事?这两天同学们私下里传播的那些,听了想揍人。他不在的时候,想得心急火燎。现在看见了他,又咽不下那口气。
***
上午的课刚刚结束,饿瘪了肚子的学生们就蜜蜂似的往餐厅里涌。每一个窗口前面都排着长长的队伍,当然并不是每个人都能肆无忌惮地吃东西的。好多正在发育中的女生就不得不跟自己的肚子战斗。喝点汤,吃点水果,咽几个米粒儿,可惜高强度训练之后的肚子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女孩们只好可怜巴巴的饿一顿饱一顿的过日子。恶狠狠的看着严锐端着一大盘子饭菜从面前经过,女孩们就差咬牙切齿了。
坐在两个人常坐的位子上,严锐小心的放下手里的大盘子。
今天有他爱吃的糖醋排骨和红烧鱼,「随手」的多买了一份。不知怎么的,昨晚上的气慢慢的消散了,还变得有点淡淡的不安。实在不愿看见他的眉毛皱起来,那家伙是个胸无城府的,心思都在脸上。
他生气了,竟然有一点点心疼。可恶,对我摆脸色我还要给他预备吃的,没天理了!严锐用筷子尖戳着自己的碗边,那家伙干什么呢还不来?
一个身影从身边走过去,还伴随着熟悉的笑声。严锐没有抬头,因为一个陌生的女孩的笑语同时传进耳边。在嘈杂的餐厅里,分外清晰刺耳。
在远远的地方停下来,肖磊把女孩安排在座位上,自己跑去窗口买饭。一会儿的工夫就托着饭菜回来,一边回头跟旁边的同学说笑着,一边自己也坐下来。
两个人面对面的坐着,慢慢吃饭。偶尔低声地说着什么,然后就是相视而笑。肖磊的笑容还是阳光灿烂的,哪有一点忧郁生气的影子?眉尖挑着,夸张的动作跟着说话的表情,逗得对面的女孩合不拢嘴。
严锐收回眼光,狠狠地约束着自己不再看。那不就是那个给他写信的女孩吗?他们一直在一起。应该啊,郎才女貌的,谁能说他们不相配?该吃饭了,面前的一大盘东西需要吞下去。可是筷子滑来滑去的,什么也没夹起来。
电话响了,响得那么及时,严锐甚至有点感激。赶紧抓起来,是妈妈的电话。尽量的多说话,尽量的笑,严锐把自己完全沉浸在这个电话里。
语调柔和,笑容温婉,靠在座位上低着头打电话的严锐,完全和周围的环境脱节。
听说他和张潇交情甚好,两人曾经在一辆车上。听说张潇所在的团来学校要人,很希望把他挖走。听说,他并不是一个人离开的。
肖磊觉得嘴里的东西变的好难吃。忍不住地回头,严锐还在打电话,笑得那么甜,是亲近的人吧?有那么多的话说吗?忽然的咧嘴笑了一下,还以为他会朝这边看呢!其实上次已经跟女孩子说清楚了,自己心有所属。如果喜欢,不妨作个开心朋友。这次故意的拉了她来,算是作戏也好,就是给那个死小子看的。气死你!
可惜,人家根本没心思看。肖磊,你其实有点傻。
***
小练功房里,晚自习已经结束,大家都回房去了。这个时候往往是严锐给自己加课的时候。
右腿轻松的举起,贴住耳根。在头顶用手拉住脚踝,弯腰下压。腿慢慢地打开到接近两百七十度,身体也逐渐接近韧带的极限。腿疼得厉害了,身体给出的信号说明已经到达了平日的标准。
再停一会儿,深呼吸,试探着继续下压。
似乎是转瞬之间的变化?或许,他们本就是常来往,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那又如何?瞬间也好、原有也罢,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谈恋爱,天经地义。那又有什么可灰心的呢?应该笑着恭喜,或者狠狠的敲诈他一顿,分享恋爱经过,像所有的男孩们会做的一样。
一起吃苦的默契,到底比不上耳鬓厮磨的快乐。
放开腿,已经有些麻木。活动一下,严锐甩甩头,乱七八糟的想些没用的东西做什么?窗外月光明亮清凉,水一样的光辉映在眼睛里,是水一样的荡漾。
多情自有多愁,多才就有多忧,因有清风明月在,你既无心我便休。
寝室里的人都睡了,陈晓四仰八叉的躺着,被子缠在腰上。严锐给他把被子盖好,回到自己床前。黑暗中竹叶风铃一动不动,伸出手指拨了拨,清脆的声音霎时在暗夜里响起。叮叮咚咚的,严锐一把握住玻璃竹叶,声音消失了。呆呆的站着,感觉着手里的冰凉。严锐把脑子里的一切想法都驱逐了,只想这样发一会儿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