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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国东宫(下) page 12 作者:卫小游

  “哈,问问而已,不换就算了。”换位提议被拒,句彻也没坚持,挑了个黄梨江对面的位置迳自坐下。

  周家管事愁眉苦脸地道:“句大人,您座位是在……”明明席次都安排好了的呀,怎么这些大人们都不照主人家安排来?最近京城里可是刮起一股不讲礼俗的“狂贤”风了?

  不理会管事的愁眉苦脸,句彻笑着举茶杯和黄梨江对敬。

  “黄大人,你今日气色不错,我敬你。”

  “呀,茶——”黄梨江低讶。

  “茶杯倒了,来人,清一下几面。”真夜故意弄倒黄梨江座几上的茶杯,在周家仆人还没清理好前,笑着拿起自己喝过一口的杯子递给黄梨江,道:“少傅,句大人等着和你对敬呢,别教他举得手酸了。”

  黄梨江迟迟没接过他手中杯子,真夜又道:“也别让我手酸。”

  无奈觑他一眼,黄梨江接过真夜手中茶杯,与句彻对敬。

  “句大人——”

  句彻没敬这杯茶,他将茶饮尽,笑说:“算了,我这人要有酒才过瘾,这茶太淡,不敬了,不敬了。”

  黄梨江皱眉看着两侧前方三个男人。怎么回事,这三人是有仇么,非得这样针锋相对不可?你讲一句、我回一句,话中有话的,累不累人?

  厅中顿时陷入一片沉默,气氛紧绷起来,仿佛下一刻便将剑拔弩张。

  三个暗自较量的男人虽然没再说话,举手投足也颇自然,一般人也许看不出破绽,但黄梨江认识他们已有一段时日,知道这不过是装腔作势,想粉饰太平罢了。他们是何时互相得罪彼此的?

  在她眼里,木瑛华虽然城府深沉,但胸中仍秉持着一点正气,使他能在朝中广结善缘,又不至于失去了自己最初的理想,对此,她一向很是敬佩。

  而句彻行事光明大方,虽然因此得罪不少小人,但他心胸坦荡,又有真才实学,文韬武略都难不倒他,他也够聪明懂得防患未然,在朝中有他这盟友,是相当令人安心的。

  至于真夜……唉,她这位太子爷,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了。说他蠢嘛,可又不真的蠢;说他善良嘛,也不真的是良善之辈;说是无才嘛,他却又时常有出人意表的表现,勉勉强强算是个天之骄子,好像连上天都站在他身边帮助他,大小事皆能化险为夷。至于其他的……真是不提也罢,反正都是让她心烦的事。

  然而这三个男人,照理说应该没有过节才是,何以近日却颇有些敌意存在?到底是为了什么?

  出神地想了老半天,慢一步发现三人视线都集中在自己身上时,黄梨江突然站了起来——

  “少……少傅,要去哪?”真夜转头看她。

  句彻及木瑛华眼中也有相同的疑问:要去哪里?

  黄梨江嫣然一笑。“茅房。”

  三人闻言,表情竟如出一辙,皆欲言又止地抿了抿嘴。

  一般官宅讲究风水的缘故,茅房都会盖在屋宅西侧,不怕找不到路。

  怕这些莫名其妙的男人说要陪她上茅房去,到时她可没法子跟他们一起站茅如厕,黄梨江匆匆离席。“别跟来,我去去就回。”

  黄梨江当然不是真的要去茅房,只是想在行笄礼前,暂到外头透透气。

  周家的宅邸看起来比她家宽敞许多,显然周尚书以前在朝中确实混得不错,院落、雨亭、花园、回廊的建筑都颇为讲究。

  没往茅房应该所在的西院走去,她只走到庭院便停下,闲步逛着。

  庭院里的积雪已经铲到步道两旁,有些来不及铲走,暂时堆在冰封的小池子里,不妨碍人行走。

  庭院里有几株腊梅开得早,淡淡幽香惹人心醉,偏黄的花朵也玲珑可爱,她站在腊梅树下欣赏着早开的冬花,浑不知,人与花同娇俏。

  帖子上写着詹定巳时,她暗忖着再过一刻钟就回前厅去。

  在树下伫立,赏梅片刻,忽听到不远处有人正往庭院这头过来,她下意识转身——

  “我不要!我就是不要!”一名少女披散着长发,穿着一袭剪裁新颖的粉色冬衣,飞快地从回廊那头往这儿奔过来,几名婢女则追在后方,一路喊着:

  “小姐!你快回来,时辰快到了!等会儿就要去前厅了呀!”

  黄梨江转过身时,正好看见那少女往庭院方向奔来,女子脚下穿的卧鞋不适合踩在雪地上,果然滑了脚,伴着一声惊呼,竟然一头撞进她怀里,她赶紧抬起双臂,先阻挡她抱住自己,然后才扶起她。

  此时那些婢女们追了过来,见少女滑倒,赶紧上前搀扶;然后,黄梨江知道了少女的身分——

  周家小姐,闺名适香,周尚书家中的千金。

  街市上传闻这位小姐国色天香、四艺兼备、知书达理、闺训严谨……是谁说市井闲话多少有几分根据?此话必定有假。

  只见周小姐才站稳,立马不悦地斥责婢女们道:“叫你们别追来还一直追!还本小姐跌倒了!”

  婢女们不敢应声,只呐呐道:“小姐,你这样跑,头发都弄乱了,让我们再帮你梳一梳——”

  “不要!我才不要在一堆人面前挽头发给陌生人看!”周适香抗拒地扭着双手。

  “因为是及笄礼呀!小姐行过及笄礼,在礼法上才算是成年人——”十三岁成婚是民间老百姓才会做的事,官家小姐除非有特殊原因,没那么早婚的,往往都是在及笄后才字人。

  “所以我就说我不要嘛!”周适香跺了跺足,道:“我一行过笄礼,我爹就要把我嫁出去了。他想要我嫁给那个什么、什么江的?”

  婢女如春斗胆提醒:“黄梨江。小姐,以前是咱们天朝赫赫有名的神童,现在是个状元才子了!”

  从周家女眷口中听见自己的名字,又想起真夜先前说过,周尚书想与她结亲的事;黄梨江蹙了蹙眉,有点后悔自己没事干嘛跑到这庭院来,卷进这一幕不关她事的局里。

  黄梨江正思量着该如何脱身,那小姐又道:

  “对!就是那个黄梨江!他算什么东西呀,本小姐打小立志要嫁的人,可是我朝的‘春月柳’,玹玉皇子哪!”

  黄梨江一身暖黄色冬衣与庭院里的腊梅相仿佛,衬得她宛如雪日花仙,大小姐可以完全忽略身后的人,小婢女们却不能,不住地偷瞥看她。

  婢女如春又劝:“小姐,你又没见过那个玹玉皇子,说不定那状元郎比皇子更出色呢!”

  其他小婢女闻言,忍不住你一句、我一句说着她们不知从何处听来的闲话,浑不知传说中的主角,正是眼前的黄衣女公子。

  黄梨江没想到自己会在周家的庭院里,透过他人之口,回顾起她十八年来的人生——

  从她周岁抓阄不小心拿了御赐凤麟笔开始,五岁时不小心对上御诗,十二岁破格进入太学,又不小心被太子“慧眼”选入东宫当侍读;十六岁跟随太子远行海外,出使皇朝,好运气地完成使命,顺利归来。后来虽然被太子逐出东宫,但赴京试又考出了个状元郎,终于如愿回到东宫“复仇”,成为东宫少傅,力挽狂澜……又是谁说,市井闲话不可尽信?这确实是她十八年来的人生剪影。

  小姐与众婢你来我往激辩好几回,逼那小姐使出最新听来的闲话——

  “可是他断袖!”

  “谁断袖?”黄梨江讶然出声,忘了要趁乱逃脱。

  小姐终于转过身来,以着大约只到黄梨江鼻端的高度,仰首的姿态,很高高在上地问:“你是谁?我没见过你,你怎么会在我家的院子里?”

  “小姐先告诉我,谁断袖?”最近她比较没空去茶楼喝茶,偶尔只跟在真夜身后去云水乡坐一坐,可能因此漏听了重要的闲话。

  小姐拧眉。“不就是黄梨江么!”

  婢女如春惊道:“怎么可能!断袖的人一直是太子吧!小姐是听谁说的?”

  “轿夫啊。”周适香回过头,看着她的贴身婢女道:“上个月我不是去寺庙焚香祈福么?后来你去拿我忘在寺院里的披风时,轿夫在聊这件事,刚好被我听见了。我想这一定是真的。太子断袖,人人皆知,那黄梨江长年跟在他身边,一定早就被染指了。龙阳这种事,就跟一个巴掌拍不响的道理一样,一个人是行不起来的。”

  听见“染指”两字,黄梨江忍不住慎重地思考着,自己到底算不算被真夜染指过?她明明还是清白之身……只不过曾被骗过一个……两、三个吻罢了,这怎能算是染指?天朝民风虽然保守,不似那海外皇朝开放,可也不至于被人偷个吻就算失贞了吧。

  “小姐怎么能听信这种闲话。”如春又道:“梨江大人他可是朝中最刚正不阿的人啊,他虽然不幸地做了东宫属官,但如春相信,他一定会誓死守护自己的贞操的。”显然正是黄梨江在民间众多的虔诚信徒之一。

  黄梨江好想猛力点头赞同如春的说法。

  但小姐不高兴道:“我不管!反正我不要我夫君是个可能跟别人行过男风的人。”天朝男风不盛,但生在官家,她知道“不盛行”的意思,指的是很多人都暗着来。不想再讨论男风的问题,小姐下了结论:“总之,我不嫁他!”

  黄梨江不知道该不该为此松一口气,看来真夜终究说错了一件事——她也许是京城里最受青睐的佳婿人选,但肯定不必然是最受小姐们青睐的婚嫁对象。

  幸好她也不真的是男子。

  第18章(2)

  发觉时候已经不早,正想悄悄溜走,但那小姐不知何时拽住她衣袖。

  “轮到你了,快说你是谁!”

  原来她没有忘记。“……我是府上的宾客。”黄梨江轻描淡写地道。

  “废话!”小姐一点也不知书达理地道:“不是我周府的宾客,怎能在庭院里闲逛。我是问你的名字。”

  黄梨江极不想回答。

  “不说?那我就要唤我父兄来,说你闯进后院里,想非礼我!”小姐毫不闺训严谨地威胁。

  如春还算公道地说:“小姐,这位公子方才只是扶住你,不算是非礼,小姐可别害了他。”总觉得这黄衣公子气质清雅,眉目俊秀,虽然相偏女貌,但方今天朝美男子哪个不是如此?他……有点儿像她仰慕的黄梨江公子啊。

  “说的是。男女授受不亲,请小姐放开在下的衣袖。”黄梨江好言劝说。

  “已近巳时,想必小姐还有重要的事情,能否——”让她离开?

  “不行!”周适香扬唇笑道:“本小姐原本就不甘愿行那什么及笄礼,你来的巧,我正好拿你当借口。”想了想,为防此人脱逃,她索性抱住黄梨江一条胳膊,又道:“反正我也知道我爹是不可能让我嫁给玹玉皇子的,七皇子身体不好,必定会英年早逝,留我一个人没依没靠的……唉。”

  为一心仰慕的“春月柳”再叹上一叹,小姐方定睛打量起身边的伪男子。

  方才她没注意,现在仔细一瞧,才发现黄衣公子十分俊俏,且气质清雅,不似凡夫俗子。此人究竟是谁?

  无意间扯起公子衣袖,露出一只玄乌绳环,小姐眯了眯眼,道:“咦!你这绳环……”

  黄梨江用力抽回手,总算挣脱,将手藏进宽大的衣袖里,遮住她手中玄乌。

  可小姐已经卷起自个儿手腕,举到她面前叫她看。“你瞧,我也戴了一只环,是蝴蝶花纹的。”

  见此,黄梨江讶异地问:“小姐怎有这绳环?”

  看起来跟真夜送给她和带缘他们的很相似,是皇朝绳环。但真夜仅送给东宫侍从,周适香怎么会有?

  一旁的如春笑出声,解释道:“公子自己手上也有绳环,难道会不知道最近京城有很多人手上都戴着绳环么?听说这是太子出使海外时带回来的玩意儿,戴上它,可以保人长命百岁,运气好到挡都挡不住,还有退煞阻恶的功效,神奇得不得了,样式又好看,每一款只有一个,我们也都戴了一个呢。”说着,其他婢女们也点点头,纷纷露出手腕上华丽多彩的绳环。

  黄梨江好奇地逐一检视,发现这些绳环跟皇朝如意环有些相似,却又不完全相同。其一是丝线的材质不同,婢女们手上的绳环用的是天朝本土的丝线编制的,流行的花纹也和皇朝多以鸟纹、兽纹、云纹等取自山川自然的图腾不同,主要是以百草纹搭配蝶花构图,但绳结处的穗子装饰倒是很相似。

  是谁这么有生意头脑?竟以东宫侍从当免费宣传,在天朝卖起海外皇朝的绳环?而且它的用途还跟真夜告诉她的一模一样!

  “这是在哪儿买的?”她求教问道。

  “在河市呀。”如春笑道:“我们托人去买了一堆,让小姐先挑选,剩下的再猜拳轮流挑。”

  河市是在运河与阮江之交的河域上不定期性的散市,商货主要以河船运送,买卖也在京城南郊运河上进行,并不靠岸,因此无法征税,算是半非法的集市。

  “都是些什么人在卖这些东西?”黄梨江又问。

  因为河市不定期,因此连她都没亲眼见过。

  绳环的样式不可能是从东宫里流出去的,带缘和龙英他们都很珍惜真夜送的东西,外人不应该会知道这绳环的来历才是。

  被冷落在一旁的周小姐很不高兴的重新拽住黄梨江胳膊。“你问那么多做什么?我刚刚话都还没讲完呢!”

  黄梨江勉强配合地道:“请小姐继续说吧。”反正这位小姐才是今日主角,她都还没到前厅去,她自也不用着急,不妨先顺小姐心意,再找机会问清楚绳环的事。

  “我决定不嫁玹玉皇子了。”小姐说道。

  闻言,婢女们松了一口气,纷纷口称万幸。

  名门千金们都变心得这么快么?这位小姐前不久不是对那被染指的黄梨江嫌弃得要命,一心只爱七皇子隐秀么?

  黄梨江没当过名门千金,很难想像假使自己打小就以女子的身份被养育,今天她会不会也是另一个周小姐?

  周小姐虽然还算天真可爱,但真的不是她的菜……嗯,以一个男子的眼光来看。假使过去真夜认识的那些千金小姐们也是如此……好吧,她不怪他为什么千方百计地抗拒婚事,甚至不惜抹黑自己名声,让世人认为他有男风之好。

  “我要嫁你。”周小姐又宣布。

  “呃?”黄梨江猛然回神,错愕地追问:“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嫁你。”周小姐抱住黄梨江手臂,娇气一笑。“与其顺着我爹心意,嫁给那个被断袖太子染指过的黄梨江,还不如干脆嫁给你算了。反正我瞧你挺顺眼。”

  “这,太随便了吧……”黄梨江拧起眉。

  “会么?”周小姐道:“我可是很认真做出这个决定的……还是说,你已经有家室了?妻子……你有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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