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主。”守在祠堂外的扶柳看到远远走来的南宫旭日,眼眶一红,忍辱负重多年,终于盼到了主子重回南宫家。
南宫旭日伸出手,扶起了她,让她将祠堂门打开。
再度踏入祠堂,南宫旭日的心情有些复杂,他在此处被关了数年,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在这里有过绝望,却也重燃希望,但最终……他暗暗的吸了口气。
梁王说中了一事,他的身边确实有忠心之人,而他们即便为他丧命也不言悔,若他的心里还有愧疚,便是为了那些为他而死之人。
薛世英看到祠堂大门开了,原要冲出去,但一看到进门的南宫旭日,顿时吓得不进反退了好几大步,虽说已经知道他没死,但看到他的身影,她还是惊惧不已。
原本被奴仆压着的南宫定弘见着他,吓得突有神力猛然挣扎,一左一右的人都拉不住他,手一松,他双手挥舞着,不停的往后退,大声的嚷道:“鬼!有鬼——救命!有鬼……”
因为太过慌乱,南宫定弘撞上了硬实的花梨木供桌,痛得跌坐在地。
“弘儿!”薛世英连忙上前扶住了人。
南宫定弘跌在地上,神情狂乱,还不停的想要往后退去:“别过来,别过来!别——”最后一头撞上供桌粗重的桌脚,晕了过去。
“弘儿!”薛世英心头一阵顿疼。
薛世英的狼狈、南宫定弘的恐惧落入眼底,南宫旭日心中没半点涟漪,只觉得有趣:“原以为你们母子俩坏事做尽,早已不信苍天鬼神,没料到不过尔尔。”
“一切都与我们无关,”薛世英极力撇清道:“你要怪就去怪你爹,一切都是他的主意。他自己不成材,却怨天下人提起南宫家只知南宫硕,而不知有他南宫易。南宫家家产丰厚,他却只能苦哈哈的每个月领着百两月银过日子,你出生不过小小年纪,就得南宫硕喜爱,亲自教导,每月能花用的月银还胜过他这个当爹的。他又妒又恨,本以为南宫硕一死,他就能掌控一切,谁知道南宫一门还是看重你胜于他,所以只有你死了,他才能真正的手握南宫家。”
为了名声与钱财?!南宫旭日觉得讽刺,他的目光看着祠堂四周的祖先牌位,他的性子清冷,本就不在意虚名,偏偏生他的父亲却根本不了解他的本性,其实只要一句话,他可以放弃一切,离开南宫家,从此隐姓埋名。
南宫易丧尽天良,为了一己之私,硬要赶尽杀绝,滥杀无辜,自己若不讨回一个公道,如何对得起那些亡故之人?
“我知道你不会放过我,你要杀要剐,我无话可说,但这一切都跟弘儿无关。”薛世英说的是真话,南宫定弘始终以为南宫旭日是死在乘云马场的大火之中,她与南宫易背后坏事做尽,却从未让南宫定弘参与过,毕竟他的性子太懦弱,根本狠不下心。
一个女人心思再毒辣,终究爱子心切。
南宫旭日暗沉的眼中没有太多思绪:“当初是你一杯毒酒送我上路,如今我也送你一程。”
薛世英心有不甘,但自己的人全被困在祠堂之中,她已经没有逃命的机会:“你保证不杀弘儿?”
南宫旭日的双瞳星芒闪灿。
薛世英看着他,不由浑身发抖起来,她最怕的便是这双清冷的眼,彷佛能杀人于无形。南宫明已经送上毒酒,等着薛世英饮下。
“我不杀他。”
薛世英本不抱希望,却没料到可以得到南宫旭日承诺,眼中闪过激动。
“还记得关我五年,让我过着暗无天日的祠堂密室吗?”
薛世英闻言的瞬间,血色自她双颊褪尽。
“就让他在此度过余生吧!”
“你——”薛世英正要脱口咒骂,身旁的南宫明却一把捉住她,将毒酒灌入她的嘴里。
薛世英一开始不断挣扎,慢慢的消停下来,最后一动也不动。
一室沉默,周遭凝结成窒人氛围。
南宫旭日抿紧唇,环顾着祠堂四周,缓步走过薛世英的尸体、昏迷的南宫定弘身旁,阴暗角落处有个不易让人发现的小洞,他走过去,轻轻一抚而过——
夏彤枫真的觉得自己就是个劳碌命,刘景、高勤虽是粗汉子,但是手脚灵活,没几天功夫就已能独当一面,虽说火候掌控还不到位,但想煮出一碗如她所做一般好滋味的面食,只是时间早晚的事。
因为有了两人,她的空闲时间多了,能亲自照料何氏,或是偶尔上山去采药,带着石头去石庆的庄园看看马匹,只是她始终觉得心里空空落落的。
穆意谨派人来说延迟离城,也带来太阳赶赴驿站去医治马匹的消息,她本来就担忧南宫易的喜怒无常,会危及随行景城大夫的性命,偏偏太阳回来后又去了驿站,让她高悬的心始终就没放下过。
一早便听说景城来了个大人物,县令派人清理了街道,石头跟着石庆去凑热闹,她也没拦着石头,只交代要他听话,她自个儿就留在家照料何氏。
昨日穆意谨来给何氏施针,何氏终于能睡个安稳的觉,到这个时辰还没醒,她在灶边烧火煮饭,等石头回来就开饭。
一双手静静的从背后环抱住她,她的心漏跳一拍,逼近的男性气息令她这几日高悬的心终于放下。
“你回来了。”
“嗯。”南宫旭日将头埋入她的颈窝,心安定了下来:“只是只能留会儿,这几日,有些事忙,等我忙完就回来。”
“你还要走?”她的心往下沉,在他的怀中转过身,脸上皆是掩不住的担忧。
“放心,”他揉了揉她的脸:“没事。”
夏彤枫脸上的担忧掩不去,但终究选择了相信他:“听说那些马都没事了,是吗?”“消息倒是灵通。”
“是庆哥说的。”她以前是不想太阳跟石庆太过接近,没想到如今太阳不在,自个儿反而常去找他问事情。人经过相处才知道,庆哥确实不若她之前所想,他虽是西市的地头蛇,却也有正经事做,看庄园里的那些马匹就知道了。“你要做什么我不多问,但是你要小心点。你今天回来,是不是跟着今日进城来的那个梁王回来的?”
南宫旭日迟疑了下,点了点头。
“庆哥说梁王喜怒不定,把你带在身边,该不会是看中你什么吧?”
平时不怎么机灵的一个人,这次的直觉却挺准的。“我被看中不好吗?”他反问:“你心中应该也是想着我成为人上人吧?”
“我只想你过得好,别再四处流浪当乞丐,没要你当什么人上人,如果你成了人上人,那我怎么办?我配不上你了。”
“胡说八道。”
“不是胡说,是你说的,你之前向家主说什么门不当户不对,我如今虽说还未到穆家去,却也是入了奴籍的,地位可没比宋明高多少。”
他伸手,捏了下她的鼻子:“谁不好比比宋明!”
“人家可是个美人儿。”
“徒有外貌,心思不正也是枉然。”
这点夏彤枫没有反驳,见过几次宋明,她实在无法喜欢。
“总之此事一了,你的卖身契便能拿回来,别把自己是奴才这种话挂在嘴边。”
“那石头怎么办?”
“拿回来,穆意谨也得救石头。”
夏彤枫的双眼闪着光亮:“真的吗?家主承诺了?”
穆意谨并没有承诺,但南宫旭日定会让他点头。“总之一切有我,你可以安心。”
夏彤枫的双手抱着他的腰,头靠在他的怀中,嘴角心满意足的扬起,眼睛笑成了弯月:“有你在,真好。”
第十六章 太阳的光明(1)
扶柳这些年来,作梦都想着南宫旭日重握南宫家大权那一日,但南宫旭日回来了,她心中却觉得纠结。
原以为少主回来后,将见南宫家东山再起,却没料到南宫旭日几日下来做了不少事,却都不是想重振家业,而是转卖,发送府里大半奴婢,最后更集结了各马场场主,在一旁伺候的她,听出其言下之意是要收起马场。
从那日起,扶柳一张脸上始终未见舒展,虽说南宫家就算没了马场,依然富贵逼人,南宫旭日的日子仍旧可以过得安稳,但若育马之术无法延续,南宫家也不再是南宫家了。
她家世代在南宫家为奴,可一点都不乐见事情如此发展,她垂头丧气的从书阁里拿出送给南宫旭日的午膳,注意到盘上的食物根本没动几口,她真担心主子的身子受不住。
“扶柳姑娘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石庆被南宫旭日派人叫进南宫府,一进府来就见扶柳无精打采的样子,不由笑道:“你跟庆哥说说,庆哥给你主持公道。”
扶柳见到来人,露出一抹笑。石庆大名她早有耳闻,却是这几日才有缘一见,她知道他是老城主南宫硕生前暗中培植的心腹,在南宫家出事后,一直都是他暗中与管事南宫明联系,在南宫旭日离开诈死离开南宫家后,也是多亏有他照料。
“没人欺负我,”扶柳笑道:“只是庆哥瞧,也不知是不是厨娘的菜不合少主胃口,少主老是没吃多少。”
石庆扫了一眼,轻松一笑道:“这还不容易,你派个人去西市,找到一棵大树下的面摊子买碗面,有马奶酒的话再要一斤,包管少主吃个精光。”
扶柳微皱了下眉:“西市?”
她知道石庆是西市的地头蛇,但她虽在景城出生长大,却一直生活在南宫府内,就算是下人也分三六九等,入得了南宫府,纵是奴仆,也是高人一等,西市龙蛇杂处,不少府里的奴婢都没去过,更别提她了。
“是啊!”石庆继续说道:“少主在那里待了好些时候,面滩的夏姑娘手艺好,煮的面合少主胃口,我见少主日日吃都不见厌烦。”
扶柳心中虽有些怀疑,但依然派人上西市去买,不过细想之后又不放心,终究还是自己坐上马车跑一趟。
少主要入口之物可不能随便,南宫明知道后,还特地多派了几个人跟着。虽说是奴婢,但扶柳本来就是府里的大丫头,这次又立下大功,身分不算一般,排场自然不同。
在面摊的夏彤枫此刻正满意的看着刘景做出的面条:“刘景,看来还真是可以把面滩交给你了。”
“这还用说。”刘景自个儿也满意得不得了,接着他忍不住道:“姑娘,今儿个看到你就觉得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没睡好?横竖面滩有我和高勤,不如你回去歇会儿,晚些时候再来。”
“没事,只是有些累。”夏彤枫一笑。
昨夜何氏夜起,不慎跌了一跤,她连夜去找穆意谨,才知道他人已经离开飘香院,不知去处,被赶出飘香院后,她也没法子,只好赶紧去请田大夫。
焦急的守了大半夜,何氏今早终于转醒,她这才松了口气,直到何氏再三跟她保证自个儿没事,她才来面傩。
石头也察觉到异状,今日也没吵着要上马场或是叨念着找太阳,乖乖的待在家里陪何氏。
夏彤枫揉了揉有些发疼的太阳穴,这阵子头老是一阵阵的疼,昨夜又没睡好,有事做时还不觉得,一坐下来顿感疲累不堪。
一辆马车在三个骑马护卫的护送下停在面滩不远处,夏彤枫分心的瞧一眼,这马匹外观看起来普通,但是阵仗倒不小。
她看着一位姑娘下了马车,原以为是要到隔壁巷子去买些女人家的香粉胭脂,没料到是直往面摊而来。
扶柳很好奇到底是什么味道能吸引南宫旭日,一过来便道??“店家,给我碗面,再来壶马奶……”她的双眼因对上夏街枫而震惊的大睁。
她心中大骇,倒退了一大步,不小心被椅子绊了脚,整个人狼狈的摔在地上。
夏彤枫吓一跳,连忙伸出手,却来不及将人拉住,看着她跌倒在地,只能急急的将她给扶起:“姑娘,你没事吧?”
扶柳被动的被拉起来,一脸苍白怔愣的看着她。
夏彤枫着急的打量她,看样子是没什么大碍,只是她怎么像失魂似的紧盯着自己?“姑娘?姑娘?!”
扶柳猛然回神:“朝曦,你没死?”
夏彤枫眨了下眼,朝曦?!这个没听过的陌生名字,不知为何让她的心跳没来由的加快了几分,她压下心头悸动,小心翼翼的开口:“姑娘,你认得我?”
扶柳反手捉住她,神情激动不已,这温度、这语调——没死!真的没死!她感激上苍,几乎忍不住要放声大哭。
这些年来,每当午夜梦回,她最常想起的便是脸上总带着一抹笑,眼睛像弯月的小姑娘。
当年因为南宫旭日一句话,小姑娘义无反顾的离开南宫府,最后却落得尸骨无存,连自己家人都死绝的下场,没想到她没死……真好!她没死。
“我自然认得你,我是南宫扶柳,你的扶柳姊姊。”她随即察觉到不对,笑容微黯:“你不认得我了?”
南宫扶柳?扶柳姊姊?夏彤枫努力的在记忆中寻找对这个名字的印象,却什么都想不起来,但是……南宫?!
“五、六年前我受了伤,被救了之后忘了过去,我不知我姓啥名谁,我娘……就是救我的大娘,她给我取了个名叫夏彤枫。”
“原来你失忆了,”扶柳一叹,真觉造化弄人,接着解释道:“你不叫什么夏彤枫,你本姓赵,叫朝曦,爹娘早死,祖父母在宜县一处山脚开铺子卖酒,生意虽不见得多好,但也是自给自足。
“在你八岁那年,生了场大病,两老虽有心却无力救治,巧遇少主经过买酒,发了善心,将你带回南宫家。你为求报恩,就与南宫家签下卖身契,只是你自小体弱,身子骨一直不见好,三天两头病得下不了床,当时管事打算让你出府,但你求我,我见你可怜,便禀报了少主。
“因为我之前听我娘亲说过,改名可以改命,于是我便想着少主可否给你赐个名,少主便发话,让你随着家奴改姓南宫,当时这事儿,可着实让我大吃了一惊,毕竟你非家生子,却能改姓南宫,而且也玄了,改姓南宫后,你的身子还真是日渐好转,至此你更是将少主视为天神一般的存在。”
夏彤枫怔怔听着扶柳的话,她一直以为自己孤苦无依,没想到原来还有亲人,与南宫家有着主仆关系……
她心头一阵激动:“我的祖父母现在在何方,身子可安好?”
扶柳看着她干净无瑕的眼眸,心不由一疼:“你真忘了……”
扶柳的勉强表情,令夏彤枫有不好的预感:“他们……出事了?!”
扶柳为难的点了头,她虽不想提,但也知道瞒不住。“在六年前,两老便已身亡。”
夏彤枫心空落落的,她说不清这感觉从何而来,她想不起自己祖父母的脸,却忍不住心头发酸:“他们怎么死的?”她失神的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