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婶是有名的雷嗓。声传千里。整间诊所又只有她一个夏小姐,她才不要让金英朗知道她站在这边忐忑地等着看他怎么回答小护士。
当初只是不想成为人家茶余饭后的话题,所以才不公开婚讯,毕竟没有感情基础,也不知道能在一起多久,万一宣布后没多久又因为不合离婚,那不是平白给人看笑话而已吗?于是协议不公开,让结婚成为不能说的秘密。
现在她觉得有点吃到秘密的苦头了。
金英朗依然是金英朗,口袋多金,外表英俊,个性开朗,宝贝联合诊所的黄金单身汉,有鉴于这年代的好男人越来越少,于是,被他电到的女人就好像吃了大力丸一样,永远勇猛有加。
可恶,她好想在他头上绑一个布条,上面写“已有得标者”,请大家不要再打他主意。
第6章(2)
从门缝小看了一下,林恩琪的脸已经红得跟酒鬼差不多了……真是讨厌。敌人来袭,为什么她只能像个偷听狂似的贴着诊间的门口啊。
“金医师,我们去吃意大利面啦,我好饿喔。”
哇啊,居然连嗲声嗲气这招都用出来了。
金英朗是个很不会拒绝别人的人,大好人到雅乐常常怀疑他是想选里长,这下可好,可爱小妹撒娇希望他给点意见,虽然“团购技巧与新年送礼的艺术”是个狗屁不通的问题,但“请教”两字总是容易让人陶陶然。
“恩琪,团购我没经验,新年送礼也很陌生,恐怕没办法给你意见。”男人的声音有着歉意,“你要不要问问淑惠,她好像很常开团购。”
原本已经对自家老公的节操没什么把握的雅乐突然睁大眼睛,拒、拒绝了?
该不会是她听错了吧?
就像是在回应她的心情似的,林恩琪再度使出撒娇大法,“金医师~你不跟我去的话,优待券就浪费了,这要两人成行才有打折~”
喔,太好了,果然又出现这招。
雅乐偷偷从门缝看了一眼,小护士身体扭啊扭的,金英朗笑容有些僵,看起来有点招架不住。
她很不愿意地承认,她觉得这个男人快败下阵来了。
只要林恩琪再扭个两下,说自己好饿好饿,好久没吃意大利面了。真的好想吃喔,诸如此类,大好人金英朗可能就会说,好吧,我们去吃意大利面。
雅乐当然可以出声解救他,只要她现在敲门进去,随便问个问题,金英朗就可以顺势起来,然后在谈论中自然离开——可是她不想。
她不可能永远在他附近偷听,所以她不救他。
她要他自己学会拒绝。
“恩琪,我,呃,我等一下要回美格药厂的电话。”金英朗指了指刚刚柜台贴在电话上的便利贴,“所以可能没办法跟你出去,不好意思。”
恩琪看了看电话上那张大型便利贴。
“美格call金医师,问讨论粉剂用药事情”,知道今天是约不上了,唉哟了一声,“金医师你好难约喔。”
金英朗笑笑,“不好意思。”
雅乐满意了。
趁着林恩琪出来前,赶紧捧着那四盒塞剂快步走回药局。
“回美格药厂的电话”——虽然那理由很蹩脚,但无论如何总算也踏出了拒绝的第一步。
接下来她要好好训练他,慢慢在言谈间透露自己有喜欢的人,同居中,将来有结婚打算。
她相信只要宣布名草有主,试图摘草的人应该会减少些,如果草儿常常在言谈间透露出对女友的迷恋与忠实,情况应该又会再好一些。
她的目标是让单身同事将他从黄金名单中除名,当然如果哪天他自己开窍了,懂得当一个人气王子不如有个人跟自己好好过日子——虽然这一天也许要很久以后,也许永远不会到来,但无论如何,他现在有进步,她已经很开心了。
金英朗回到楼上的休息室,意外看到田闻齐以及一个女子在沙发上聊天,两人不知道说到什么,同时大笑。
田闻齐看到他,连忙招手,“英朗,给你介绍一下。”
女子转过头来,长长的头发,大大的眼睛,一脸温柔可人的郑修妤,以前在大医院时见过几次,两年多不见,她还是一样没怎么变。
金英朗主动走过去,“好久不见。”
郑修好对着他一笑,“我还以为你会问我是谁呢。”
“我的记忆力没这么差。”
虽然不同部门,也没有任何共事经验,但好歹也在员工餐厅因为拥挤同桌好几次,郑修妤的“以柔克刚管理法”是很有名的,这样的人即使不刻意去记,也不容易忘掉。
何况田闻齐前阵子才跟他说,宝贝联合诊所的大总管汪太太要离职,他家老头挖了郑修妤来坐这个位子。
金英朗看到旁边的大皮箱还贴着海关行李条,有点意外,“刚下飞机?”
“才落地。”田闻齐指着旁边桌上的华盛顿日报说,“早上去机场接她时,她手上还拿着这个。”
后来经过田闻齐解释他才知道,郑修妤反正要离职,因此早递了辞呈,趁着空挡跑去美国玩了一趟,而田闻齐则是代替老爸去接她,表示自家诚意。
原本是要带她去大饭店吃一顿的,可没想到她说想先来新环境看看,于是两人就直接过来了。
三人又小聊了一下,就在郑修妤接了一通电话后,她起身说,“环境我看得差不多丁,替我叫车吧,我要回去了。”
田闻齐马上站起来,“叫什么车,我送你。”
“我住蛮远的喔。”
“放心,我下午没诊,除非你住外太空,不然我都来得及。”
不太好笑的俏皮话,但郑修妤很捧场地笑了。
两人离去后,金英朗才想起自己还没吃午饭,看看时钟都快一点半了,不知道还有没有外送。
正想拿电话旁的外送名片本时,不小心碰到桌角那份华盛顿日报,报纸掉在地上,啪的一声打开,捡起来时突然瞥到一则报道。
本来是不太会去注意的,但那名字真的很眼熟——如果在成长过程中,听到别人叫“英生弟弟”的次数比自己的本名还多,那么,你也会对那个名字很敏感。
华裔美籍律师金英生获贝多芬音乐奖。
里面长篇大论写着这位律师不到二十岁就大学毕业,考取执照的那一年,成为律师协会最年轻的会员,充分发挥商务官司的才能,不只如此,他还热衷发明,目前为止已有多项美国注册专利,曾经开过一次画展,卖画所得全数捐献给全美无障碍空间推广基金会。
记者用非常崇拜的语气写着,金英生律师的妹妹从小身体不便,因此他比一般人更注重无障碍空间问题,曾经多次免费替身障人士跟市政府打官司,不但成功替他们争取应得的赔偿跟尊重,也促使市政府改善无障碍环境。
照片中,左边是爸爸,右边是妈妈,哥哥与大嫂带着他们的三个儿子,妹抹拄着拐杖,在丈夫的搀扶下笑得灿烂。
照片旁写着:首奖金英生及其家人。
翻面,是一整个版面的金英生特稿。
看得出来不只记者,就连报纸编辑都对这个华裔律师、钢琴家、画家、发明家感到兴趣,里面详述了金英生的生长环境,跟妻子是怎么恋爱结婚,以前的指导教授对这个天才学生的看法,受他帮助的人又是怎么样看待这个商务官司收费高昂,对他们却分文不取的律师。
就在文章快结束时,记者说,金英生律师表示,父母已经于几年前搬至纽西兰,这次是为了他比赛才特别飞回美国与家人聚会,加上妻子又怀上了第四胎,是期待已久的女孩,因此大家都很高兴,三个儿子每天都在问妹妹什么时候会出生,常常让夫妻觉得好笑。
记者最后问,金律师的人生应该很圆满吧?
“圆不圆满是看自己怎么想,不容易满足的话,就算把月亮摘下来,也不会圆满,真要说起来,幸福比较容易下定义。”
金英生律师为自己的人生下了批注,“所以我告诉你,我很幸福。”
我很幸福。
金英朗并不是什么坏人,但是此刻他唯一的感觉是刺眼,不管是幸福的哥哥,还是一脸骄傲的父母亲,那些都是与他在一起时不会出现的表情。
放下报纸,虽然不想承认,但是那种熟悉的感觉已经涌上,无限孤单。
第7章(1)
金英朗觉得自己最近表现得很好。
没有再给过任何闲杂人电话,爱慕者送他小卡片时也会推辞,至于msn上跳出的离线留言,只要他隐约读出粉红讯息,他就不会回。
当然,对于几乎有“受欢迎饥渴症”的他来说,关掉窗口不是那样容易,第一个晚上他足足盯着屏幕超过五分钟才关掉。
为了避免自己手贱又点回去,金英朗连忙把刚刚租回来的影集“识骨寻踪”丢入计算机,阴暗的影集画面中,他从反射看到雅乐横在沙发上,一边跟大学同学讨论再回去考研究所的事情,一边对他比了拇指——很显然的,女王刚好目睹了他刚才的优良行为,于是给了臣下最直接的响应。
那天晚上雅乐很是热情。
滚过床单后,她在他耳边嘟嘟嚷嚷地说着两人将来开牧场的愿望。
说日本有个艺人以一只乳牛在北海道起家,当时没人看好,但现在已经是年收入一百二十亿日圆的超级产业,号称梦幻逸品的鲜奶糖一小盒要八百日元,还永远供不应求。
女王说,她不奢望以后的英乐牧场年收人那样惊人,但希望净利有两三百万,当然如果多一点她也不反对,万一以后真的绵羊旺旺,她还想养迷你马,虽然就牧场来说小马没有啥贡献,但是小马很可爱。
“万一不小心我们以后年收入也有三十亿人民币那么多,我就要办一个总奖额一百万美金的拳击赛。”
金英朗想笑,“拳击?”
“你不觉得这样很厉害吗?在大自然的环境中展现力量与敏捷……”
“然后在加油声中偶尔还会听见咩咩叫?”
“我又不会真的在草地上搭拳击台,总之会是室内场地啦。”雅乐对他一笑,“万一我们不小心变成亚洲量大收场,说不定还可以办个选美耶,人家不是都叫什么环球小姐,亲善小姐,我们就叫牧场小姐,青草小姐也不错,羊咩小姐?羊咩小姐好,很可爱。”
金英朗当然也觉得羊咩小姐听起来很可爱,但羊咩再可爱,也没说这些话时的雅乐可爱。
选美当然是投他所好,但其实牧场也是他的愿望。
雅乐之所以开始热衷并不是因为受到他的影响所以爱上青草与绵羊,而是因为她爱他。
爱上他,所以想跟他一起完成梦想。
在这之前,她的人生计划里并没有牧场与绵羊,但现在她会开始留意相关的一切,并且很实际地计算那需要多少钱。
羊要钱,地要钱,而且不可能一开始就很顺利,至少会有一段时间的惨淡期。
需要一笔生活预备金,这些加起来会是一笔可观的数字,等他们都五十岁时能一次付清,还是需要贷款,万一需要贷款,不知道哪家银行愿意借钱给两个都超过五十岁的人创业。
除此之外,还得学习如何照顾绵羊,剃羊毛的技术,挤羊奶的技术,产品如何行销,这些都需要学习。不知道农委会有没有牧场开业补习班,好让他们去学习相关知识。
他知道她是认真地在考虑着。
在他的人生中,第一次有人把他看得这样重要,可以确定自己是被重视的,是被爱的,虽然光芒一般,也不是日进斗金,但就是金英朗——不是英生的弟弟,不是金家的次子,是完整的“金英朗”。
他知道自己还不够好,但他会改正,希望自己的努力能配上她的好。
“绵羊耶,我之前在纽西兰看过绵羊秀,剃过毛的羊看起来好像缩水一样,小了一个尺寸,明明是绵羊,看起来却变成山羊,摸起来还滑滑油油呢,导游跟我们说那就是正港的羊油,到时候我们也弄个绵羊秀,一定很好玩。”
金英朗听着雅乐那近似呢哺的声音。
内心除了感动,还是感动。
应该就是这个女人没错了吧。
金英朗第一次见到夏雅乐时,是到诊所的第一天,田闻齐带他认识环境时,看到地跟打扫大婶在争执。
“你欺负我老人家,念过书就想欺负我老人家。”
“大婶,你才四十几岁,不是老人家,何况我也没欺负你,我是想告诉你不要骂病人——垃圾桶本来就会满,洗手间用过就是要清理,你看到人家丢垃圾也骂,看到人家进去洗手间就先大呼要别人不要弄脏,我知道你工作辛苦,但那不是应该有的态度。”
当时的雅乐手放在胸前,“你应该换个角度想,没错,垃圾桶满得快,没错,洗手间一两个小时要清一次,但不就是因为有这些需要,汪太太才会请你天天来吗?
大家都不去用厕所,不丢垃圾,弄脏的地方顺手擦干净,然后你的工作就会比较轻松?是,但不是在这里轻松,是回家轻松,汪太太绝对会告诉你,反正这里很干净,以后不用天天来,两天来一次就好。”
两天来一次薪水自然是折半,大概是没想到这个可能性,刚刚还凶巴巴的大婶突然无言了。
后来田闻齐跟他说,那个女孩子是药局的药剂师,金英朗于是留下了这个又直又呛的印象。
当然,也就只有这样了。
他负责开药,他们负责配药,偶尔见到,点头打个招呼就是了,对他来说,她就是一个同事。
只是,命运的安排总是让人想不到。
原来只是几杯酒,就把他们两人拉在一起。
而当他有机会这样近距离地观察,他才发现她的优点几乎完全贴合他所需要的部分。
她很活泼,很开朗,有话直说。
有什么事情绝对不会闷在心里。
她让他参与地的想法,也积极进入他的人生计划。
拉斯维加斯的酒醉之夜不是发生在他身上最荒谬的事情,而是发生在他身上最幸运的事情,在他寻寻觅觅甚至飞越大半个地球后,他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那种归属感。
如果不是有那个契机,夏雅乐对他来说永远只会是药局中的一位药剂师,跟孙琳芬,周美雪,陈子浩……那些人都一样。
除了员工旅游,没有任何交集。
想到这里,他就觉得此时(晚上十二点多),此地(双人床上),一边计划来来,一边跟女王亲来亲去的自己很幸运。
“雅乐。”
“嗯?”
“我们生孩子好不好?”
雅乐伸手戳了戳他的肩膀,不太满意地说,“不是约好结婚满一年再来讨论的吗?”
“那还要等九个月,太久了。”金英朗放轻声音,试图在两人正浓情蜜意时催眠她,“你今年二十六,我三十二,根据研究,不管在体能还是心态上,都是很适合孕育下一代的年纪,好事干吗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