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话直言也是一项优点,总比笑里藏刀来得好,我倒欣赏她这样的性子,你就原谅她这一次吧。”没人听出她话中的无奈。
“可是……”宫正有些不满,不过在赵尚宫面前,还是把话吞回去,不想得罪了,就暂时放昙月一马。“还不快回房反省?”
昙月先向赵尚宫行了礼,也表达了谢意,这才快步离开,心想或许自己真的不适合这座皇宫,因为没人肯听真话,说了真话反倒容易得罪人,但是假话人人会说,却和她从小所受的教养相互违背,她实在难以苟同。
想到这儿,昙月不由地叹了口气,她在决定进宫之后,娘还试着阻止她,说她的个性绝对会吃亏。不过,她倒是想着,若是能想办法将一些不好的规矩导正过来,吃亏又何妨?只要能待在宫里一天,她就要去做认为该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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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
当昙月打了洗脸水进门,正想要泼醒李隽,却发现房里没人在。
“这次你可淋不到我了吧。”
带着戏谵的男嗓在昙月身后响起,待她转过身,便瞅见李隽双臂环胸,倚着门框,好整以暇地笑娣着她。
为想让李隽太过得意忘形,昙月慧黠一笑地点醒他。
“才不过两天,秦王就能这么自动自发的早起,真是太好了,看来秦王再过不久便能整个人焕然一新了,我这么辛苦也算有了代价。”
闻言,李隽仰头大笑,笑声低沉而愉悦。
“我上当了。”原以为能将她一军,想不到输的变成自己。
昙月忍着笑意,有些不以为然。“怎么会上当呢?秦王能够自动自发可是件再好不过的事了。”
“你还真是难缠。”李隽发现自己很期待她的到来,既不能露出马脚,让昙月看出自己的伪装,可又想让她认识真正的她,两者之间得要拿捏得恰到好处,这反倒成了一种乐趣。
“多谢夸奖。”昙月欣然接受这句赞美。
李隽又笑了,黝黑的双瞳掠过欣赏的眸光。“早起并不是什么难事,不过和太子作对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他存心刁难地说。
“因为秦王怕死?”
“天底下有谁不怕死的?”李隽哼笑。
昙月看着他半晌,接着说道:“韩非子里头有写道,夫有材而无势,虽贤不能制不肖,秦王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吗?”
“说来听听。”李隽就算知道,也要明知故问,因为他开始喜欢听昙月引经据典地教训自己。
“意思就是说如果有了才能去却没有权势,那么即使是贤能的人也制服不了无能的人,秦王怕遭到太子的毒手是正常的事,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让自己得到更大的权势,让太子不至于明目张胆地陷害你。”昙月道出自己在想法。
李隽用手掌抚过下巴上刚冒出的青色胡髭。“长孙策实在不该让你念这么多书,他不怕害死你吗?或者他是把你当儿子来养?”她也太不了解太子了,只要是太子想杀的人,可不管对方有多大的权势,就跟皇后一样,这对母子对于碍着自己路的人,下手绝对不会留情。
“你别顾左右而言他。”
“唉,权势可人会从天上掉下来,谈何容易。”李隽径自从她带来的食盒里抓了块胡饼就吃。“怎么没有酒?”
“因为正好有人看着,所以没办法偷一壶酒出来。”昙月敷衍两句,其实根本不打算再给他酒喝。
“真的吗?”李隽才不相信。“这可是你亲口答应,一天要送我一壶来给我,可不能说话不算话了。”
“我当然记得……”昙月见李隽囫囵吞枣的粗鲁模样,秀眉一钻。“坐有坐相、吃也要有吃相,坐着才能好好地用膳。”
“不用了,太麻烦。”李隽就爱跟她唱反调。
“坐下!”
“唉!”李隽叹了口大气,想笑又不敢笑,也佩服自己居然能忍受,还乐在其中。“你真当我是三岁小孩吗?”
昙月也跪坐下来,倒了杯茶给他润喉。“那秦王就得先有大人的样子,别人才会这么对待你。”
“意思是你也瞧不起我喽?”李隽佯叹一声。“算了,我早就习惯了,反正被人瞧不起也不会死。”
听了,昙月秀颜一沉。“这种自暴自弃的话不是秦王该说的,别人瞧不起你,你更该做给他们看,让他们知道小看了你。”
“看来你真的很喜欢我,才会这么替我着想。”李隽故意在口头上占她便宜,其实也是想知道昙月对他有没有心。
“谁喜欢你了?少往自己脸上贴金,我只是……”昙月小脸发热地娇悴,就因为金陵王是她最崇拜的英雄之一,所以那天在麟德殿上看到李隽跳着-兰陵王入阵曲,仿佛真的见到兰陵王再世,震动了她的心扉,这也是昙月十七年来,头一次有个男人紧紧抓住她的目光。而这样的心动就是喜欢吗?还是只能算是一种移情作用?可是却也是让她决定接近李隽的重要原因。
“只是什么?”李隽就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现在不是想这种事的时候。”她搪塞了一句。其实她也不是很明白,但至少不讨厌李隽,否则就不会帮他了。
“好吧,那就先不想了,但你也只不过是个女官,依照身份,我可不是你能随便喝斥,你这种行为可以说是愚勇。”李隽可不想等她惹上大祸就太迟了。“你进宫这么久了,还不了解这儿有一定的规矩,不容许有人打破?”
“不对的规矩总要有人去当那个打破的人。”昙月明白他的话,可是不对的事就得说出来,否则大家都是遵循错误的规则,一路错到底。
李隽将昙月递来的茶水饮尽,一脸失笑。“你根本是不到黄河心不死,这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行为就叫愚蠢,要是让太子知道你在帮我,会有什么下场,你心里明白其中的严重性吗?”
“若是怕了,一开始就不会做,既然做了就不怕。”
听昙月口气铿然有力,李隽不禁怔住了,怎么也无法骂她无知蠢笨。一个看似纤弱的女人,却有着无比有胆识,这是李隽从来没见过的,正因为如此,才让不曾在女人身上用过心的他想好好探究一番。
昙月被他这么盯着猛看,觉得他的注视里多了股不寻常的热力,顿时浑身不自在起来,也不晓得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你在看什么?”她故作冷静地问。
“我在看……要是现在有个女人躺在身边,来个软玉温香抱满怀该有多好。”
李隽故意笑得不怀好意。“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毛遂自荐?”
闻言,昙月满脸羞愤。“除了酒和女色,你还懂什么?”
“嗯……似乎真的没有。”李隽抚着下巴深思着,藉以掩饰快要咧到耳后的嘴角。“人生在世,我只要这两样东西就够了。”
“你……”
就在昙月想要好好教训他几句,一向耳力极佳的李隽听见外头传来脚步声,而且就快来到寝房门前来,心头猛地一惊,马上将昙月按倒在身下,攫住那张微张的小嘴,不让她发出声音来。
“嗯……”昙月又惊又怒地挣扎,想要摆脱压在身上的男人,可是双手马上被男性大掌扣在头顶,怎么也抽不走。
李隽吞去她的抗议声,很快地扯开昙月身上的手臂,大掌罩住束胸上的隆起,然后听见房门被人推开。
“啊……不知秦王正在忙,恕小的无礼了。”来人是东宫的太子詹事,见到房内这一男一女暧昧的姿态,不用想也知道打断了什么好事。
“你打扰到我的兴致了,还不快点出去?”李隽用自己的身躯遮住昙月,让对方看不见她的长相。
太子詹事也只窥见女子的裙倨,心想多半是宫女,这种事在皇宫里头早就司空见惯了。“小的是奉太子之命,想问秦王下午要不要一起骑马射箭?”
“不去……不去……”李晨已经许久没有假借机会派人来承庆殿查探了,看来还不是完全对他放心,李隽在心中暗自忖道。
“是。”太子詹事见秦王只会喝酒、玩女人,便安心的回去跟主子复命了。“小的告退。”
待房门又关上,脚步声走远,李隽才回头觑着被他用手捣住红唇的昙月,在她的怒瞪下,于是将手掌移开。
“如果你要我道歉的话……”昙月一脸羞愤地拉好手臂,撩起裙倨的一角,气呼呼地夺门而出,现在的她根本听不进任何话。
李隽也跟在她后头跨出门坎,瞅见昙月已经消失在转角,这才露出一抹苦笑。
“虽然希望能把她气走,免得将来连累到她,但也不想用这种方式……她必定恨死我,说不定再也不想见到我了。”
好几次李隽想要追上去跟昙月解释他是逼不得已,只是做做样子给太子詹事看罢了,但最后还是忍下来,因为还不到说出真相的时候。
这样的日子还要忍耐多久?
李隽随兴的往石阶上一躺,因为阳光太刺眼,于是将右手手肘横在额头上。他心里盘想着,若师出无名,就是造反;若要用正义之军来加以讨伐,就得眼睁睁看老百姓到了“冻无衣、饥无食”的地步,教他情何以堪。
其实他并不是非夺嫡不可,若李晨能当个贤德的太子,处处为百姓着想,将来登基之后必可再创大唐另一盛世,那么他宁可一辈子当个没用的秦王,抛弃两位兄长的死所引起的仇恨,甘心辅佐李晨,可惜事实正好相反。
李隽自然看得出身为太子的李晨已经急了,急着登上皇位,急着执掌天下,当了将近三十年的太子已经无法满足。
父皇若真将皇位交给心胸狭隘、自私残忍的李晨,不只非百姓之福,更可能断送大唐江山,那知夺嫡是势在必行的事,若这是他们兄弟之间的命运,那么他告诉自己,他不会逃避。
第3章
当天夜里,昙月听着外头的蝉鸣,翻来覆去的,不知怎么就是睡不着,想到白天的事,还是很生气,指腹不由自主地轻触自己的唇瓣,旋即又用手背用力抹了几下,想要消除遗留在上头的感觉。
昙月翻坐起身,抱住膝盖,又羞又愤地喃道∶“他究竟当我是什么了?居然这样……对我……”
难道我真的看错人,秦王真的只是一个贪杯好色之徒?
昙月不禁自我怀疑,想着到底要不要继续,还是干脆放弃他算了,越想心越烦,她只好先起来看书,这时却听到隔壁房有人走动的声音。
“银杏!”昙月走出自己的房间,见隔壁点了烛火,便过去敲门。“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她先前有来找过银杏,却没人应门。里头的银杏过了许久才开门,让昙月进到屋内。“因为太子举办宴席,招待不少大臣,尚食要我多关几坛酒过去,后来就被留下来帮忙……”
“原来是这样。”昙月听说太子时常宴请文武百官,目的是藉以拉拢,好让他们能效忠自己,那却是她最不齿的行为。她眼角不经意地瞥见银杏丰满的束胸上头有个红红的痕迹,虽然范围不大,可是衬在白润的肌肤上却是相当显眼。“咦?那是被蚊子咬的吗?要不要上点药?”
银杏低头一看,脸蛋倏红,连忙用披帛遮住,庆幸昙月还不懂男女之事,所以没发现异样,更不知道今晚她已经成了太子的人了,能被太子看上,是银杏这辈子最梦寐以求的事。“我待会儿自己上药就好……你怎么还没睡?”
“只是在想些事情。”
“你哪有那么多事情好想,都是自寻烦恼。”银杏与她共事两年,多少也了解昙月凡事想太多的个性。“对了,昙月,你会击鞠吗?”
昙月接过银杏递来的茶水。“击鞠?会是会,为什么问这个?”
“我听说这个月三十,太子要在麟德殿举办一场击鞠比赛,据我所知,皇上年轻时也是击鞠高手,所以太子想让皇上跟大家一起下场比赛,好好玩个痛快。”银杏有些懊恼对这项活动不太在行,无法在太子面前表现一番,所以想跟昙月讨教,临时抱一下佛脚。
“你是说这个月三十?我怎么没听说呢?”
“呃,其实……我也是晚上才知道的。”银杏说得支支吾吾,不好意思让昙月知道是从太子那儿听来的。“昙月,你可要教我。”
“当然没问题。”喝过了茶,昙月便回房去了。
击鞠比赛……那么还只剩下十天,昙月在心里算着日子,如果秦王也能参加的话,也不失是个展现能力的好机会,若能赢得胜利,至少能让众人对他的印象稍稍改观,可是……当她又想到李隽对自己做的事,依旧一肚子的火,还在考虑要不要再去承庆殿。
昙月就这么辗转反侧一夜,知道天将亮才稍稍合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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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拖到了翌日未时,昙月才决定再去一趟承庆殿,做事要有头有尾,至少再给李隽最后一次机会,于是趁着大家都在忙碌的当口,因为皇上又在麟德殿大宴朝臣,饮酒作乐,没有人会注意到她是否有待在房里反省。
待昙月来到承庆殿,快走到李隽的寝房时,就见到高大的背影坐在门外的石阶上,于是蹑手蹑脚地躲在廊柱后头,想看看他在忙些什么。
昙月探头看了李隽一眼,就见他聚精会神的用刀子将两块木头刻成人形,从衣着上还可以大略分出是男是女。
“终于刻好了……”李隽放下手上的刀子,很满意地欣赏自己的杰作,然后动了动拿在左手上的男木偶,跟着自问自答。“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气我昨天亲你的事,所以今天才不来?”
接着李隽又动了动右手上的女木偶,模仿着昙月的口吻问:“难道我不该生气?今日换作是你又会怎么做?”
“我跟你道歉,你不要生气。”男木偶猛朝她鞠躬,万分诚恳地说。
昙月见到这一幕,差点笑了起来,连忙捂住唇,继续看下去。
听了,女木偶把头一撇,学着昙月的口气说:“人必先自侮而后人侮之,秦王这么不懂得尊重我,就是在侮辱你自己,让自己变成了一个无耻小人。”
“对不起……虽然我是真的很想亲你、抱你,但并不想那么粗鲁的……”男木偶试图解释,但偏偏是有苦难言。“只是太久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肯这么为我着想,所以我很害怕你再也不会理我……昙月,我只是情不自禁,真的不是存心要惹你生气,请你原谅我一次好不好?”
躲在廊柱后头偷看的昙月,拿下捂住红唇的小手,静静听着李隽说出心底话,如果说第一次的心动是因为看到李隽跳“兰陵王入阵曲”,那种感觉跟现在的心情比起来还不够真切深刻,而这一刻的心动才是真实的,真正将李隽看成一个男人,一个孤独,又想得到关爱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