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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女官 page 2 作者:梅贝儿

  “妳对‘兰陵王入阵曲’又懂多少?”李隽嗤笑问道。

  昙月可没被这个问题难倒了。“我当然知道,据说这是在南北朝时,北齐的兰陵王相当勇猛善战,但是长相太过俊秀,就像女子一般,他自谦五官无法威慑敌人,于是用木头刻了假面具,临上阵时才戴上,果然大奏奇功,这才有了‘兰陵王入阵曲’这支舞蹈的产生。”

  “那么妳也应该知道兰陵王最后是怎么死的。”就因为功高震主,才落个那样悲惨的下场。

  “那是当然了,因为兰陵王受人民爱戴,又受部属拥护,最后却被齐后主毒死。”昙月跪坐在他身边,说出自己的想法。“可是我相信兰陵王到死都不曾后悔过,因为他得到所有人的心。难道秦王没念过,人主者,天下一力以共载之,故安;众同心以共立之,故尊,只有办到的人,才是真正的明君。”

  “这些话妳该去对太子说才对。”李隽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要小看这个宫女了,那么多人看他跳“兰陵王入阵曲”,都没人察觉出舞蹈背后的意义,却只被她看穿了。

  “太子?他真的能够成为明君吗?”昙月反讽地问道。

  李隽心头一凛,出声佯斥。“妳好大的胆子,竟敢说太子的不是。”

  “若是真有机会,我还想当面劝谏皇上,太子想再兴建一座比麟德殿更雄伟的宫殿,好举办盛大的宴席,让皇上欣赏歌舞,不过就是为了讨皇上欢心,为了这个目的,居然在两年前怂恿皇上下旨加重百姓的赋税,这可是陷皇上于不义,将在历史上留下臭名……”只可惜当时爹正巧病倒,无力阻止。

  “住口!”李隽一把用掌心摀住昙月的红唇,皇宫之内多的是皇后和太子的眼线,这宫女是不要命了吗?“妳不怕死吗?”

  昙月无法开口,只是睁着柔美的秀眸,直勾勾地瞪着他,眸底燃烧着不肯屈服的火焰。

  “妳真的不怕死?”李隽被她那双无畏的眸光给定住,于是放开手掌,一颗心早被昙月方才的话给震动了。

  “看来秦王还懂得关心别人,在意别人的死活。”昙月发现李隽还有这一项优点,心想他并不像大家说的那么一无是处,至少证明本性不坏,不禁为他高兴,也庆幸自己没有看错人。

  李隽哼笑一声。“我是怕被妳连累了。”

  “我也不是不怕死,只是怕没人敢当面劝谏皇上。”昙月心想自从爹因病辞官之后,朝廷中敢对皇帝提出谏言的人更少了,所以才会担心,怕百姓安定的生活又有了变量。

  “妳要怎么做是妳的事,可别扯到我身上来。”李隽佯装出担忧惧怕的模样。

  “想不到窦贵妃的儿子竟是一个贪生怕死之辈。”她在殿前亲眼目睹秦王跳“兰陵王入阵曲”时,觉得秦王应该还有救,只是需要有人拉他一把,可是眼下见他如此胆小怕事,要让他有担当恐怕不容易。

  妳又懂些什么?又怎么能了解我心中的苦?李隽无奈地心忖,耳边不禁又响起母亲在临终前的叮嘱——

  “隽儿,你千万要懂得收敛,不可太过锋芒毕露,免得成了皇后和太子的眼中钉,就像你那两位兄长,都活不到五岁就夭折……要不是皇后终于生下儿子,有了真正的嫡长子,只怕为娘的连你也保不住……”

  “孩儿一定会谨记在心。”

  当年母亲明知是皇后派人下的手,但是为了后宫的和谐,不愿引起争端,只能将丧子之痛所流的泪水往肚里吞。他看着母亲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依然耳提面命,就怕他也会惨遭毒手,他又如何能让母亲担忧。

  “娘知道你有抱负、有能力,想要有一番作为,好让你父皇刮目相看,可是如此一来,太子更会想尽办法除掉你……”窦贵妃叮咛着好不容易才保住的儿子,宁可他不要太能干,只要保住性命就好。“孩子,你千万要小心……”

  “总比连命都没了的好……”李隽装得很懦弱的喃喃自语。

  昙月端详着李隽的表情,见他闭眼假寐,实在看不出他说的是真是假,不过既然都已经插手管了,总不能连试都没试就放弃,这有违她的个性。

  “好了!快点起来……再不走,天都要亮了。”

  这回李隽没有再刻意和昙月唱反调,让她架着自己离开,然后又觑了昙月一眼,她外表看似柔弱纤细,胆量倒是大得很,教训起人来又能引经据典,和其它女子有着截然不同的气质,她真的只是个普通宫女吗?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两人总算来到了承庆殿,一座偌大的宫殿,迎接他们的却是一片冷清。

  “怎么都没半个人过来伺候?”昙月先喘上一口气,才打量眼前的景象,却只见到漆黑和寂寥。

  李隽挣开昙月的搀扶,就算闭着眼皮也知道路该怎么走。

  “我不需要人伺候……”他含糊地咕哝着,有了之前两位兄长的例子,谁知道会不会有人在食物中下毒,他也不想有人跟前跟后,随时被人监视,没人服侍更好。

  “就算秦王再怎么没用,好歹也是个皇子,总得有个人在身边服侍。”昙月实话实说。

  闻言,李隽没好气地瞥向正点亮两盏宫灯的纤瘦身影,心想她到底是在褒他还是贬他,说话也太直了,不过他嘴里还真的“没用”地附和。“妳说得对,谁教我没用,没人愿意来伺候我。”

  昙月转过身来,螓首点了点,一副孺子可教也的神情。“秦王能有这番体悟,还算是有药可医,那么就从明天开始好了,我会让秦王开始学着负起责任,当个有用的人。”

  “何谓有用?”李隽在可供五至六人同坐的坐榻上盘起腿来,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酒能坏事,以后自然要少喝点,让头脑清醒,然后适时表现出最好的一面给皇上看,让皇上知道秦王也是能做大事的。”昙月也挨着坐榻垂足而坐。“只要秦王多用点心,我相信以后没有人敢再看不起你。”

  李隽又打了个大呵欠,瞇起睡意蒙眬的双眼。“那样太辛苦了,我只要有酒喝就好了。”她这么积极的帮自己,究竟是有什么目的?

  “如果秦王愿意听我的话试试看,我可以偷偷拿一壶大食国进贡的马朗酒来给秦王当作奖赏。”昙月也不想用酒来当诱饵,不过眼下只有这个法子,只能一步一步慢慢来了。

  这宫女真是聪明,还懂得用这一招,李隽虽然还怀疑她的用心,可是又有一点感动,在所有的人都放弃他,以为他不过是个没用的皇子时,只有她会主动关心他、鼓励他,希望他受人尊敬。

  “一壶怎么够喝,至少要每天一壶,那我就答应考虑看看。”他也不是省油的灯,晓得讨价还价。

  昙月娇横了李隽一眼,人人都说秦王没出息,不过倒也没愚蠢到马上答应,这表示他还有点小聪明。“好,就这么说定了。”

  “妳叫什么名字?”这宫女可引起了李隽的好奇心。

  “长孙昙月。”昙月还在思索该怎么训练他才好。

  “长孙昙月……”李隽念着她的名字。“为什么要帮我?难道是想从我身上图个什么好处?”

  “秦王身上有什么好处可图的吗?”昙月聪敏地反问。

  李隽又斜睨她一眼。“说得也是,那么是为了什么?”

  “有一部分的原因是为了报答窦贵妃的恩情……”昙月想倒杯水给李隽,发现壶是空的,看来这座承庆殿已经被冷落很久了。“大概在十年前,我爹三番两次进宫对皇上提出建言,希望皇上能轻徭薄赋、去奢省费,因此惹恼了皇上,以及后宫的妃嫔们,在她们的枕边风之下,险些就要被皇上给处死了,幸而窦贵妃出面说情,才让皇上息怒,也让皇上接纳建议,所以若不是窦贵妃,我爹早就不在人世了。”

  “原来妳是长孙策的女儿?”李隽顿时恍然大悟,明白了为什么这个宫女会如此与众不同。

  他记得母亲生前也十分赞许长孙策,说他洁身自爱,为人正直不阿,又敢对皇上直言无讳,只不过长孙策在两年前因病辞官,必须在家中长期休养,少了他这个光禄大夫,父皇身边再没人敢开口提出建言,否则当太子提出要加重赋税的事,长孙策绝对会拚个一死也要力谏到底。

  “是。”昙月点头承认。

  “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女,不只啰嗦,而且都不怕死。”李隽哼了哼,就因为她是长孙策的女儿,对她的戒心少了些,不过在还没确定昙月接近自己的用意之前,还不能完全信任她。

  昙月噗哧一笑。“我会当这句话是赞美。”

  “妳爹的病好些了吗?”

  说到父亲的病情,昙月眼底掠过一抹愁绪。“风疾是好不了的,大夫说只能过一天算一天,为了担起家计,我才进宫当宫女,幸好没过多久便擢升为女官,负责教导妃嫔和公主们念书习字,只不过才三个月就被调离了。”

  李隽忍不住问:“为什么?”

  “因为我鼓励安乐公主和心上人私奔,勇于追求自己的幸福。”昙月不认为这么做有错。

  闻言,李隽放声狂笑,那笑声从他的胸膛轰隆隆地传出,低沈、豪迈,又有魄力,恍若足以将平静的湖面荡出波澜。

  昙月怔怔地瞅着眼前的李隽笑得放肆狂放的模样,很有男子气概,而且出奇的好看,不禁看得痴了,其实秦王只是不修边幅惯了,若能多注重门面……意识到自己在想些什么,她马上收摄心神,不想被儿女私情给左右了。

  “有什么好笑的?”她娇啐地问。

  “安乐可没妳想象的那么勇敢,而她的心上人也未必就真的喜欢她喜欢到愿意一起私奔。”李隽在心中嗤笑,那几个异母姊妹从小养尊处优,可不会轻易抛弃眼前的荣华富贵,就算是为了喜欢的男人也一样,顶多缠着父皇招他们为驸马罢了。“该不会是她跑去告状,反倒害妳受罚?”

  还真被他说中了,昙月再次发现李隽也有聪颖的一面。“你怎么会知道?看来秦王没有大家想象中的那么笨。”

  “因为换作是我也不愿意,在这座皇宫里有得吃有得喝,何必跑到外头受苦,后来又怎么样了?”李隽心头一跳,不愧是长孙策的女儿,反应极快,可不是那些庸俗女子比得上的,看来在昙月面前,自己的伪装随时都有可能穿帮。

  “等挨了一顿骂之后,我就被调到尚仪局,不过又对一些礼仪规范有着不同的看法,才提出几个意见,想不到就被调到尚食局去了。”昙月也只是勇敢地说出自己的想法,结果引来某些人的不满,认为她多管闲事,不过她可不会因此就装作视而不见,选择当个哑巴。

  李隽收起笑意。“原来妳还真是个麻烦人物,要知道在这座皇宫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要管太多,免得惹来杀身之祸。”

  “就像你这样子吗?只要把自己灌醉了,看不到也听不到就好?”昙月真想把眼前的男人痛骂一顿,明明有不少优点,却又不懂得善用。

  “没有任何东西比性命还来得重要,现在这种日子有什么不好?”李隽眸光懒散,呼出的气还带着酒味。“我要睡了……”

  昙月见他随兴地躺下,瞠眸瞪着。

  “妳还不走?我是不介意有人留下来伺候。”李隽就是想吓走她,不然在那双灵秀的眸子注视下,早晚会看穿自己的伪装。

  听到这不正经的话,昙月才又怒又窘地起身。

  “奴婢告退。”今天就到此为止,其它的等明天再说。

  待脚步声离去,男性嘴角忍不住往上扬,他听得出昙月那句“奴婢告退”可没半点真诚。

  虽然才刚相识,但从昙月的言谈举止便可窥知,她不是屈服于礼教之下的女子,更不懂得什么叫逆来顺从,还拥有自己的想法和见解,李隽可是头一回遇到这种不能用世俗的眼光来看待的姑娘,他居然开始期待再见到她了。

  第2章

  翌日卯时——

  “昙月,你要去哪里?”听到后头的叫声,提着食盒的昙月转过身,看着同样在尚食局担任掌酝的银杏朝她跑来。

  “我有点事情,很快就回来。”她只是想送吃的去给李隽,让他能早起练武,这样对身体也好,最好能快点把酒戒了,让头脑保持清醒。

  “昨晚宴席才结束,你就不见人影,大家都以为你躲在哪里偷懒了,问你又不肯说,宫正才会罚你这五天要待在房里反省,还扣了俸禄,要是知道你又乱跑,可是会加重处罚。”银杏叹了口气,实在拿她没辙。

  银杏忍不住又叨念道:“你这人就是这样,老是说不听,有些事不是我们能干涉得了,只要能够平平静静的过日子就很好了,你就偏爱多管闲事,现在好了吧,要是哪天被赶出宫去怎么办?”

  昙月耸了下肩头。“就算是这样,我也认了,明知道不对的事,要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可是比死还痛苦。”

  “你还笑得出来。”银杏瞪眼慎道。

  “我知道你是关心我,不过我这个性就是这样,想改也改不了。”昙月一笑置之。“好了,我去去就回,免得让宫正撞见了。”

  “昙月……昙月……”银杏见昙月还真的走了,想要拦下她。

  昙月没有理会身后的叫声,知道其它人都抱持着过一天是一天的态度,就算是女官,也不过是皇宫里的仆役,又能做些什么呢?可是昙月就是不想那样,既然有能力去改变一些事情,为什么还要考虑那么多,于是她决定付诸行动。

  心里这么想着,昙月已经加快脚步离开掖庭宫,提着食盒往两仪殿的方向走去,当她走进承庆殿,里头静得像是没有人住。

  当房门被人推开,原本熟睡中的李隽警觉地掀开眼皮,然后又闭上,想先确定来人是谁。

  “秦王!秦王!”昙月见李隽就这么睡在坐榻上,连昨晚淋湿的袍衫也没换,于是放下食盒,唤了两声,见他还是没醒,于是出去打了盆水进来。

  待李隽又被冷水淋了一身,想要再装睡也没办法了,于是好不狼狈地跳了起来。  “怎么又是你?这套衣服好不容易干了,这下又全湿了。”

  “那正好,反正都是要洗的。”昙月打开衣箱,找出一套干净的圆领袍衫。

  “快点把袍子脱下来,换上这套。”

  “不用这么麻烦,待会儿就干了。”李隽伸了下懒腰,又打了几个呵欠,还想倒回去睡。“什么时辰了?”

  “已经卯时了。”昙月见不得他这么散漫,于是一边回答,一边执起放在食盒里的酒壶,瞬间酒香弥漫在空气中。

  “好香……这是……三勒浆?”李隽被那酒香给吸引住,马上一副精神都来了的表情,那模样真的像个酒鬼。“快给我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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