昙月抬起头似悲似喜的秀眸,笑觎着进厅的高大男子,语气还是带了些责备。
“现在的你可不能因为任何人而冒险,就算是为了我也不可以,你该为大唐和天下的百姓保重。”
“这世上就只有你不为自己着想。”李隽真想骂她傻,可是又舍不得说上半句,只能将昙月拥进怀中安慰,直到这一刹那,在她身边,好像身上所有的重担都可以暂时卸下,好好地喘上一口气。
“谁说我没有?只要能看着你成为让后世赞扬的一代明君,就是我的私心。”昙月抚着他的背,哽咽地笑说。“我已经知道爹娘被关在哪里了,请你马上派人去救他们出来,好好的安顿。”
李隽亲了亲她的发顶。“好。”说着,便唤来外头的部属,交代他们立刻到昙月爹娘被关的地点,将他们救回家中安置妥当再来回报。
“听说皇上病倒了?”虽然昙月待在承庆殿,还是能随时得到最新的情况,这是李隽对她的心意,不想让她太过担心。
“嗯,记得先帝也是因为患了偏瘫之症而驾崩,所以我很担心父皇也会撑不下去。”李隽悉眉不展地回道。
昙月用指腹轻抚着李隽紧锁的眉头,能够体会他此时此刻的忧虑和挂心。“生死向来不是我们所能掌握的,但求尽力而为,问心无愧而已,若皇上真的无法再治理朝政,你也不要太坚持,如今大唐的命运也剩下你可以倚赖,要对皇上尽忠尽孝,你能做的就是把朝政治理得更好。”
“你总是知道我在想什么。”就是因为父皇还在世,所以李隽才不愿即位,因为那并非名正言顺。
“那是当然。”那么你又了解我多少呢?昙月很想问李隽,不过她只是体贴地问:“累了吗?要不要歇一会儿?”
李隽将头颅枕在昙月的大腿上,安然地闭上眼。“只要一会就好……”他真的累了,不只是肉体,还有心灵,就算报了仇,他的兄长也不会复活,死去的母亲也无法亲眼看见,那是他最大的遗憾。“不会太久。”因为接下来还有好多事必须处理,他只能更加珍惜眼前这片刻的宁谧。
“好,到时我会叫醒你。”昙月牵起一抹心疼的笑意。
几案上的烛泪正巧滴下,就好像正在替李隽哭泣,那是他无法流下的泪水,再苦也只能往肚里吞。
于是,就在半个月后,由于皇帝仍然意识昏迷,在文武百官的请命下,秦王李隽便在大明宫含元殿正式登基,年号熙和,为光明祥和之意。
第8章
大明宫 冬
又过了一个月,昙月仍然以女官的身份照料新帝的生活起居,不过所有的人都知道她将来的身份必定显荣尊贵,因此没有人敢对她无礼,甚至想巴结的人不在少数,只不过昙月总是有礼地笑了笑,没有给对方难堪,但也拒绝所有的馈赠。
由于新帝才刚即位,百废待举,有许多大事必须与朝臣商量讨论,所以每天李隽回到寝殿,和昙月根本说不上几句话便睡着了,而她也只是适时送上亲手做的糕点、胡饼,再为他斟上一杯酒,情在不言中。
这天午后,昙月备好御膳来到紫宸殿,还没入内就听到李隽在里头的吼骂声,问了之后才知道是一干老臣来觐见皇帝,为的就是立后的事,想必就是因为这样才惹得李隽龙颜大怒,因为他属意的皇后人选是自己,怎么可能听从那些老臣的话另立他人,昙月叹气地忖道。
过了片刻,那些老臣灰头土脸的被赶出殿外,见到昙月就在外面,有的是尴尬,有的则是摆了甩人脸色,因为能坐上后宫之首,就能鸡犬升天,谁都想将属意的闺阁千金推上那个位子。
走在最后面的是新上任的尚书仆射丰冠臣,他来到昙月跟前站定。“快进去让皇上息怒吧,这个问题也只有你能解决。”
“大人又是怎么看待立后这件事?”昙月想听听他的意见。
丰冠臣看着昙月片刻,像是在观察她将会有的反应。“我看得出你对皇上的忠诚和感情,也是唯一能制得住他的女子,可是就因为你的聪慧,皇上必定会时常与你谈论国家大事,那么你会如何应对呢?”妇人干政可是一大忌讳,也会导致国家走向灭亡。
“大人是担心牝鸡司晨?”昙月听出这位尚书仆射的弦外之音,没有生气,只是淡淡一晒。“若是因为这一点,大人尽管放心,我相信皇上所做的决定,而皇上身边还有你,就算有任何偏颇之处,相信大人也会提点皇上才是。”
闻言,丰冠臣直到这时才佩服昙月的反应能力,她的意思像是在说,若皇上做出不好的政策,那就是他这个尚书仆射的错。
“如果真是如此,那么我自然支持皇上的决定了。”有这样的皇后,倒也让人期待,丰冠臣不禁这么想着。
昙月听了只是笑而不答,因为真正的问题不在这里,也终于到了讨论这件事的时候了,待丰冠臣离去,昙月便进入紫宸殿。
“皇上再怎么气,也得吃点东西。”
听见昙月的声音才让李隽的怒气稍稍和缓下来。“你都知道了?那些老臣到底倚仗着什么,以为他们要朕立谁为后,朕就得听?”
“既然皇上不会听,那么又有什么好生气的呢?”昙月将银盘搁在几案上,慧黠的反问。
李隽哼了哼。“当年父皇原本要立母亲为后,就是被一班老臣给阻挡,如今又轮到这一群人想重施故技来操纵朕,要朕听他们的,想都别想。”
“他们的确太不应该了。”昙月附和地说。
“什么身份高低?朕的皇后哪由他们来批判。”李隽越说越恼,什么皇后就得该是名门之女,昙月不过是光禄大夫的女儿,不够资格,让他听了火冒三丈。“朕还在当秦王的时候,他们又做了些什么,现在倒是有脸来指使朕。”
“皇上说的是。”昙月一边斟酒,嘴里一边敷衍。听昙月不像以前那样跟他争论不休,李隽不禁瞪眼。“你不要一副很轻松的样子,好像事不关已似的,你可别想置身事外,因为除了你,朕不会立别的女人为皇后,过几天朕就下诏,封你为皇后,所以你得跟朕一起来对付那些老臣。”
“皇上请用。”昙月将酒呈上。
李隽啾着昙月那双沉静聪敏的秀眸,直到现在,她依旧素净着小脸,听说有不少宫女也在效法她,就是希望能博得一天子的青睐。
“朕赏赐的衣裳和头饰,还有胭脂花粉,怎么也没见你用过一次?”
“奴婢只是个女官,不需要那么隆重,与其花心思在上头,不如想想该怎么伺候皇上,让皇上开心比较重要。”昙月装得很驯服、很卑微,让李隽哭笑不得。
“你这样子还真让朕有点害怕。”
昙月噗嗤一笑。“我也觉得挺别扭的。”
“过来!”李隽伸长手臂,将昙月揽进了胸怀,什么一国之君、九五之尊,也不过教他尝到什么叫高处不胜寒,只有搂着心爱的女人时,他才是他,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男人,渴望有个知心人能在身边。
“如今朕坐上皇位,你高兴吗?”
“我为大唐的百姓高兴。”昙月眸光闪动着笑意说。
李隽仰起俊首,朗声大笑,一扫方才的怒气。“这对话还真是熟悉,不过几个月前的事,却恍如隔世。”
“的确如此。”昙月不想破坏了此时的浓情密意,可是现在不说,要待何时?
于是状不经意地提起。“皇上还记得允诺过要答应我一件事?”
“你是指朕当上皇帝之后,要答应你的事?”李隽也想起来了,因为那天他误会她,想得到她的原谅,而昙月便提出了这样的要求。“那么你现在可以说了,要朕答应你什么事。”
昙月坐直纤躯,然后来到李隽跟前跪下。“不管是什么,皇上都会答应?”
“君无戏言。”
“好。”昙月直视着李隽俊朗尊贵的脸庞,此刻嘴角噙着一缕宠爱有加的笑意。“我不入后宫。”
闻言,李隽先是怔愕了下,以为听错了。
“你说什么?”
“我不入后宫,更不会当皇后,请皇上允许我出宫回家。”昙月睇着男人唇畔的那抹笑意倏地褪去,只留下震惊和不解。
“为什么不入后宫?朕要封你当皇后,难道这样也不愿意?”这是多大的荣宠,李隽实在不懂昙月拒绝的原因。
“对,我不愿意。”
李隽俊脸含怒,瞪视着双眸闪烁着两簇光芒的秀丽女子,他太熟悉这种不驯的眼神了,那表示昙月想要做的事就会做到,非逼自己答应不可。“为什么?你不爱我了吗?”他已经气到直呼‘我’了。
“我当然爱你,这一生也只有你一个男人,可是我还是不入后宫,皇上亲口答应的事就得做到。”昙月据理力争。
“这根本是陷阱!朕不知道你所谓的要求是这种事-”
“那么皇上是想出尔反尔了?”昙月无礼地打断李隽的话。
“我……”李隽吸了一口气。“既然爱我,为什么又不入后宫?这根本是自相矛盾,说不过去。”
早知道李隽会这么问,昙月也想好了说辞。“那么皇上的后宫只会有我一个女人,不会再有别的妃嫔?”
李隽没料到昙月会这么说。“这……”充实后宫不完全是因为君王好色,而是因为后宫的妃嫔也是具有平衡的作用,妃嫔们都与朝臣有关联,可以利用她们来控制每一个臣子,这是必要的。
“不可能对不对?”昙月早就知道答案,故意说反话来气他。“我是个自私的女人,不想跟别人共事一夫,所以只能眼不见为净,离后宫远远的。”
听了这番话,李隽果然被激怒了。“就算还有其他妃嫔,你永远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这样还不能满足吗?”
昙月叹了口气,只希望李隽能了解她想要的是什么。“当然不能满足,皇上该知道我讨厌争宠,应该说我不擅长与人争宠,那种事太累人了,与其花时间在跟别的女人争风吃醋上头,不如回家奉养双亲。”
“朕虽然有其他妃嫔,但只专宠皇后一人,这样也不够?”李隽放下皇帝的尊严又让一步,只希望留住昙月。“你到底要朕怎么做?”
“放我出宫。”昙月言简意骇地说。
李隽已经坐不信地起身,将昙月从地上拉起,用力握住她纤弱的肩头,然后摇晃几下,希望能摇出她的理智来。“你答应过永远不会离开我……”
“我没忘,我永远不会离开皇上……”昙月试着跟他解释。
“撒谎!你现在不就是要离开朕?”李隽慌乱地吼道。
昙月缓了口气说:“我没有,住在宫里和宫外又有什么差别……我的人,我的心都是你的……”
“朕不准!”李隽想到没有她就相当不安。“你要什么赏赐都行,朕只要你留下来,留在朕的身边。”
“那么后宫就只能有我一个……可是这么一来,朝中大臣只怕会更容不下我,因为皇上不能只专宠一个女人,就是怕我会恃宠而骄,想要左右君王的思维,到时你我的处境会变得很为难。”昙月声音放柔地解释。“所以请皇上放我出宫,只要你想见我,随时可以来,有烦恼,有心事一样可以说给我听。”
“若是朕不答应呢?”李隽态度转为强硬地问。
昙月不怕皇帝的威严,昂首凝娣。“君无戏言,若皇上连这一点都办不到,又怎能当个明君?”
“你……好!你想出宫是不是?朕就让你走!”李隽紧绷俊脸,气势尊贵无比,那是天子才有的表情,不容许有人挑战权威。“更不会要求你回来!”
“多谢皇上恩典。”目的达到了,昙月却失望了,也伤透了心,因为她爱的这个男人一点都不了解自己。
在皇帝面前,昙月盈盈地拜倒,直到退出紫宣殿之后,才容许泪水夺眶而出。她真的很爱这个男人,但是皇后这个位置从来不是昙月自己想要的,因为她有太多事情要去做,不想一生被困在后宫之中,整日只会和那些妃嫔明争暗斗,那会让她看不起自己了。
或许她真的是自私,万一将来真的有了孩子,也不希望他们卷入宫廷斗争,和兄弟们自相残杀,那真的太悲哀了,偏偏李隽不懂她……
想到这里,昙月抹去眼角的泪水,振作起来,不许自己后悔做出这个决定。
连续好几天,皇帝的心情很坏,而且坏透了,在身边伺候的宫女内侍无不胆颤心惊,就怕一个不小心踩到老虎尾巴,被推出去砍了,反倒是几个老臣不怕死地又来提立后的事,若不是有尚书仆射在场,肯定要他们都辞官回乡养老去。
“皇上真的不去接她回来?”丰冠臣与皇帝对酌了数杯,还是开口问了,他怎么也想不到昙月居然不入后宫,甚至连皇后之位也不放在眼里,这样的奇女子大概千古难见。
李隽将酒杯重重的放在几案上,还是怒气难平,于是赌气地说:“她执意要走,朕为何还要去接她回来?朕真不明白,天底下有哪个女人不想当皇后,就只有她居然不屑一顾,净往外推。”
“恕臣斗胆,臣曾听皇上说过她是个与众不同的女子,有特别的见解,才能得到皇上的心,皇上现在又把她与天下女子相提并论,那么岂不是抹煞了她的特殊之处。”丰冠臣故作纳闷地说。
听了,李隽顿时语塞。
“臣还以为皇上与她共患难过,应该很了解她的想法才是。”丰冠臣希望这么说能点醒君王,否则皇帝会一径地在死胡同里打转,怎么也绕不出来。
“可是……”李隽想要开口辩驳,却发现丰冠臣说得对,他应该比任何人都了解昙月,了解她为什么会这么做的原因 。
李隽静下躁动不安的心,将那天昙月说过的话再回想……
“那么后宫就只能有我一个,可是这么一来,朝中大臣只怕会更容不下我,因为皇上不能只专宠一个女人,就是怕我会恃宠而骄,想要左右君王的思维,到时你我的处境会变得很为难……”
昙月是在为他着想,不想将来他夹在她和大臣之间左右为难。李隽不由得握紧拳头,往几案上敲了一下,当时他只觉得生气,气她撇下他不管,想要离开自己,所以没有把这句话背后的意义想个清楚。
“你该知道我讨厌争宠,应该说我不擅长与人争宠,那种事太累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