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莫根据她的信用状况借了十两给她,她还颇感不平。
“我的信用只有十两吗?”起码也值个二、三十两。
“连一两都不到,是我昧着良心才借了你十两。”屠莫一本正经地说。
她当场快翻脸,但想到他说她既无房也无资产、黄金、首饰等有价物品,更无工作,也无亲人可担保,跟乞丐没两样,她差点涕泪纵横,说起来她还真的跟乞丐差不多。
想到此,江芷灵卖力地喊了起来:“大爷买些头饰送给家里的夫人小姐吧,高贵不贵、样式齐全。”
“高贵不贵?怎么听起来这么古怪。”一个年轻公子走过摊子又回头,随手拿起一支牡丹花玉簪。
“公子好眼光,这簪子可是产自西云,温润带青……”
她还没说完,男子便把簪子放下,拿起一盒胭脂。
“这胭脂色泽好,很受年轻姑娘喜欢。”江芷灵忙道,她没做过生意,没法像其他人滔滔不绝地推销,只能想到什么说什么。
年轻公子左瞧右看,最后买了一对耳,接着来了几个姑娘,买了两盒胭脂,生意虽然不热络,但也不算冷清,还得归功于越菡蓉给她张罗的都是不错的货色。
“生意如何?”
江芷灵不用抬眼都知道眼前的人是谁。“你怎么来了?”
屠莫微笑道:“有人作东请我上酒楼吃饭,正好顺路就过来看看,吃过了吗?”
“还没。”
他从背后拿出一个油纸袋。“吃吧!”
江芷灵眼睛一亮。“什么?”她迫不及待地打开纸袋,香味扑鼻而来。“羊肉葱卷!”
她笑得灿烂,心里一阵激动。“感谢屠老板赏赐。”
“区区小事不足挂齿。”他忍不住也勾起嘴角。“一会儿太阳晒过来就回去了。”
“我在树荫下不热。”她咬口卷饼,咬劲十足的烤饼让她眯了眼。“屠爷可有喜欢的,挑一样,我送你。”她心情愉悦地指着面前的胭脂跟饰品。
屠莫好笑道:“都是姑娘的玩意儿。”他拿起簪子,左看右看。“送给喜欢的人可行?”他将簪子递到她面前。
她的脸一下红了。“你--”
他笑着拿起一副耳环。“我瞧着这个也不错,晚点我让人试试,再给你答复。”
江芷灵瞪他一眼,“太阳大了,屠爷还是快些回去歇息吧!”
“树荫下不热。”他学她说话。
见她恼火了,他才爽朗地笑着离开。江芷灵朝他背后做个鬼脸。真是越来越不正经……她咬口羊肉,露出笑容;看在帮她送便当的分上,就不跟他计较了。
几个穿着有点破烂的少年走过来窸窸窣窣地对她说了几句。
江芷灵眼睛一亮。“可别骗我。”
“没骗你。”其中一个少年说道,他正是当日扒走江芷灵钱袋的小子。
“好,带我去看看。”她指着其中一个较为干净的少年说道:“你留下来顾摊子。”
简略地交代完商品的价钱后,江芷灵跟着另外三个少年离开,心中不由一阵窃喜。线人果然是必须的,三教九流各有各的坎,其中的枝枝节节只有他们自己最清楚,翠娘跟面具人以诈骗为业,要想知道线索就得问内行人。
几个少年带她来到一家饭馆外,指着中央的两个客人。
“就是那个穿青袍的,我们试过他了,很精明,骗不到他也偷不到他的东西。”少年说道。
“还打了我们一顿。”另一个少年委屈地说。
“辛苦了,我会多给你们一点钱。”
少年们心花怒放。江芷灵盯着酒楼内的两个人,嘴角勾起笑容,心中有了腹案。
透过胖子提供的情报抓住其他三人后,屠莫照例先鞭打一顿再分开问话,验证他们四人的供词相合及矛盾之处。
买凶杀人的确是三人的主意,但屠莫怀疑面具人还是起了关键作用,是他对四人说翠娘背叛了他们,引起他们复仇的情绪及念头。
至于催眠,四个黑衣人初听时一脸茫然,待解释清楚后,四人神色都极为震惊,想了一会儿才道:“听过这种秘法,但不可能,我们哪会听他摆布……”
胖子却是恍然大悟。“我说嘛,以前都听翠娘的,怎么陆胜出现后就听陆胜的多。”
陆胜是面具人自称之名,不过私底下他们都叫他面具人。
“他们在挑拨我们跟陆胜的关系。”另一名黑衣人警告同伴。
“还挑拨什么,我们都出卖人家了!”
“咱们也要活啊,说到出卖--死胖子你出卖我们!”
脖子一缩,胖子不敢吭声,三人诅咒他,把他骂得狗血淋头,惹得屠孟又是大笑不止,终于明白为何翠娘会找他们合作。四人身手不错但脑袋不好,易于摆布,只是没想到陆胜加入后就变了样。翠娘是个机伶人,必是发现陆胜不好摆弄,便想拆伙。
将黑衣人关入大牢后,一伙人引颈翘望陆胜来劫狱,但几日过去了,一点儿动静也没。
屠莫倒觉得理所当然。都已经拆伙了又何必去救?他不解的反而是陆胜一开始为何要去救人,他不相信胖子所说的义气,若真把同伴当兄弟看又何须戴着面具?不就是害怕东窗事发后被其他人供出来。
要找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并不容易,除了迷香,他们没有任何线索,即使问了胖子面具人的身形、习性、口音等等,可要在燕城找出相合之人无异大海捞针。
江芷灵对面具人很有兴趣,整日想着该怎么把他揪出来,屠莫则将心神集中在钱庄的内贼上,经过个把月的调查,心里也有了一番计较。
能进去金库的,除了自家亲人与兄弟外,就是三个管事,他们在钱庄都待了至少八年以上,其中一个还是父亲一辈的老人,品行都是他信任的,很难相信谁会吃里扒外。
他花了点时间调查三人的状况,是否与人结仇、有无负债、翠娘昏倒在金库当日,三人的行踪为何?
做这些调查时,他也没隐瞒,照实说了。
“能进库房的就你们三个,自然也只有你们能画出机关图跟金库的位置。”
三人当然是诧异地喊冤,不过倒也配合调查,谁敢不满质疑,除非做了亏心事。
最后他让属下把调查的结果钜细靡遗地呈上来,细细看了一遍,又把三人分别叫来问话。
屠孟望着一迭资料,叹道:“你该不会把人家祖宗八代都挖出来了吧?”
屠莫耸肩。“只是纸比较厚罢了。”
“哈--”屠孟大笑出声。“怎么样,查出来了吗?”
他点头。“你把数据看一遍,告诉我你怀疑谁。”
屠孟错愕,随即苦笑道:“大哥你非要折磨人是不是,痛快说出来不就好了。”
“最近你一股劲儿地钻进设计图里,玩物丧志,也该学学管事了。”屠莫好整以暇地说。
“大哥你还真是贵人多忘事,我去钱庄几次了--”
“几次?”他冷哼。“你还好意思说,五根指头数得出来。你整天研究那东西干么,都说了不是这个时代能做出来的--”
“好好好。”屠孟投降地拿起资料。“我看、我看。”
“这些账本一起。”他拿了三本账簿给他。“告诉我哪里有问题,还有米行的朱老板想来借款,你评估该放多少给他。”
屠孟头大地闭了下眼睛,随即一甩头。“行。”他干脆地拿起账本,决定一回房就写信让双亲跟二哥快点回来。
他怎么这么命苦啊!
第8章(2)
燕城深处内陆,气候干燥,白日炎热,晚上却很凉爽,日夜温差大,算是典型的大陆型气候。江芷灵不喜欢炎热的天气,只要一到夏天就贪凉,喜欢躲在冷气房里消暑。
燕城虽然也热,但因为干燥,比起台湾夏天的湿热,反而还舒服一些,只是在古代吃冰总没现代方便,但还是有不错的消暑圣品。
冰奶酪一入口,她便忍不住呻吟一声,不愧是“满福楼”招牌,太好吃了,奶酪是用羊奶做的,配上小碎冰与密瓜,真是好吃得要升天了。
见她表情夸张,越菡蓉忍不住笑道:“有这么好吃吗?”她从小吃到大,已经不稀奇了。
“嗯。”江芷灵陶醉地闭上眼。“好好吃。”
正想调侃她几句,越菡蓉瞥见街上一抹熟悉的身影,忙道:“目标出现。”这是江芷灵教她的术语。
江芷灵转头看着底下的街道,果然瞧见罗通带人走进“满福楼”,她忙招手喊了一声。
罗通惊讶地抬起头,随即笑眯眯地进了满福楼,拾阶上了二楼雅座。
“这不是翠娘吗?”罗通一上来就大声嚷嚷,手中的扇子扬啊扬的,身后还跟着一个留胡子的中年男子。
越菡蓉嘀咕道:“讨厌鬼来了。”
江芷灵忍住笑,朝对方露出一个翠娘式的甜美笑容。“罗公子。”
罗通到她面前,上下打量。“嗯,怎么气色这么差,该不会是屠莫欺负你吧。”
“公子说笑了。”江芷灵微笑以对,她气色哪里差了,可真会睁眼说瞎话。
“你走吧,心情正好呢,一见到你就坏了兴致。”越菡蓉不悦道。
罗通冷下脸。“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心情不好就滚。”
“该滚的是你!”越菡蓉生气地站了起来,怒目而视。
“你们别这样。”江芷灵拉着越菡蓉的手。
罗通身后的男子上前低声说了几句,罗通立刻道:“今天就不跟你计较。”他嫌恶地看了越菡蓉一眼。
见他转身要走,江芷灵疑惑道:“这位爷儿看着好面熟。”
胡须男子微微一笑。“常有人这么说。”话毕,便点头致意,转身要离去。
“等等。”江芷灵起身,打量男子。“真的看着眼熟,对了……我想起来了,前些日子在市集跟你买了一串铃铛,我没记错吧?”她眼也不眨地注视男子的脸。
若不是她一瞬也不瞬地盯着,怕就错过他眼角细微的一抽,与一闪而逝的狠厉。
“姑娘认错人了。”男子一脸善意地说。
“他真不是卖铃铛的。”罗通笑了起来。
“是翠娘鲁莽了,不知这位爷儿是……”江芷灵询问。
“他是--”
男子轻咳两声打断罗通的话语。
罗通对他露出少安勿躁的表情,说道:“他姓吴,我的朋友。”
其实吴华是朝廷官员,奉命调查民间私自采矿的情形。此事关系重大,为免走漏风声,他才答应保密。
燕城一带矿产丰富,自古就有不少百姓以挖煤为业,虽然朝廷后来颁令禁止私采,但因利润极高,根本无法杜绝。俗话说得好,杀头的生意有人做。
“原来是吴爷,翠娘莽撞了。”江芷灵装出害羞的表情。
“没事。”吴华微笑,朝罗通瞄了一眼。
他会意道:“可惜今日有正事要谈,改天再跟你好好叙叙。”他作势要以扇柄碰触翠娘的下巴,却让越菡蓉拨开。
“你做什么!”越菡蓉仗义道。“动手动脚的。”
罗通脾气一下上来。“好你个臭婆娘--”
“公子。”吴华拉了下他的手肘。
罗通只得又压下脾气。“下次再见到,别怪我不留情面。”他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越菡蓉朝他吐舌头,怪声怪气学他说话。“下次再见到,别怪我不留情面。”
她冷哼一声。“谁怕谁!”
江芷灵好笑道:“人都走了。”
罗通在燕城有仗势欺人的名声,但他对翠娘还算以礼相待。
翠娘身段软,哄罗通开心自是易如反掌。其实她也想过为何翠娘不找罗通下手,他家同样开钱庄,而且性子急躁,容易撩拨,怎么说都比屠孟好。
一开始,她以为屠孟装嫩、装深情骗过了翠娘,但深思以后又觉得奇怪,翠娘随便找个人问,也能问出屠孟的性格,虽说屠孟对外不显不露,一副世家公子温文做派,可假若她是翠娘,她还是宁可选罗通为下手对象。
现在看到吴华,一切都说得通了,想必他们是双管齐下,决定干票大的。吴华盯住罗通,翠娘则瞄准屠孟,只是不晓得中间出了什么差错,翠娘让人打昏在金库里。
越菡蓉小声问道:“那吴公子真是个坏的?”
“嗯。”
“他真要骗罗通的钱?”她再次确认。
“对。”江芷灵颔首。
她咬了下嘴唇。“不能不管吗?就让他被骗好了,也该有人教训他。”
江芷灵笑了起来,忽然间觉得越菡蓉也有可爱的一面。“我明白,有些人就是惹人嫌,被骗最好。”
越菡蓉点头如捣蒜。“让他把罗通的钱骗到手后,我们再抓他。”
“我们已经打草惊蛇,吴华可能会收手。”江芷灵说道。
“我就说不要打草惊蛇。”越菡蓉怨怪地看她一眼。“干么非要掀吴公子的底,我们可以静观其变啊,等他钱到手了再抓住他,一举两得,人犯抓到了,又让罗通没脸。”
江芷灵笑而不语。她当然可以人赃俱获,但何必呢?吴华、翠娘等人在京城已有案底,其他人不知道,她可是晓得的,除了京城,她相信其他城镇应该也有吴华、翠娘跟黑衣人的案底。
骗术得磨练才会精良,没人一生下来就会,记忆中,翠娘十一、二岁时就被抓过几次,他们都是惯犯,不愁没犯罪资料。
若想人赃俱获,还得再等些时日,毕竟罗通不是当家作主的人,要等他弄出一大笔银两,少说也得再等上十天半个月,她却不想再耗下去了,还是快点让事情落幕吧……
她已经出招,现在就看吴华怎么接了。
第9章(1)
江芷灵是被冷醒的。窗外的光透了进来,青青灰灰的,双脚冰冰凉凉的,由下往上蔓延,冷到大腿时,她醒了,然后她看到一个奇怪的男人站在床边。
他有点透明但又不是完全透明,人说在虚弱的时候容易看到不干净的东西,以前她是不信的,但在医院住久了以后,莫名其妙地忽然有一天就看见了。医生说是脑瘤压迫到某个区域,造成视力问题,妈妈的朋友说是阴阳眼。
鬼魂并不可恨,并非想象中的长发凸眼睛,只是灰灰白白的,像雾又像果冻,庆幸的是五官看不清楚,降低了恐惧感。很多事习惯了也就不足为奇,见到鬼也一样,习惯就好。
母亲走进来,说了几句她没听清的话,她难过地发现自己连母亲的样貌都快看不清了。冷意爬上她的肚子,她伸手想盖被子却动不了,连开口说话也不能,她觉得好累。
床边的男人轻轻碰了她的肩膀,他的脸忽然清晰起来,是十分好看的脸,正对她温柔地微笑。
“我们走吧,你还有寿元,但这个身体不行了,我再帮你找一个,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