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他怎么了?”七小心地问道,心里阵阵抽紧。
“他……”
“永曦!”轩辕真轻喝。
“反正,太子是我见过最狠心的人!”她一跺脚,快步跑开,轩辕真无奈的跟上。
轩辕真不让妻子说,自是有他的道理,按说,她看到的是不能随便乱说,但她这样说个一句半句更让七放心不下。
他在景鸾宫外站了一会,终于下定决心。他躲过重重护卫,悄无声息地来到后窗下,整个人倒钩在屋檐下,藉以隐住身形,屏息静听屋内的动静。
他听到宁又仪的呼吸不大平稳,却应该是睡着了,他略略放心,接着,他听到太子在问——
“建安,你究竟有没有喜欢过我?”
只这一句,七就呆了。
太子的声音哀伤欲绝,他分明就是知道了答案,却不甘心,仿佛溺水的人死死抓着一根稻草,不肯放弃最后的希望。
太子,七绝不负你。
他不再听下去,又悄悄离去,继续去找安胜之,至于那封密信——太子应该是让安将军把自己软禁起来,等他有了决断再处置自己吧——七决定依旧将密信交给安将军,就当这一切都没发生过。
可是七身上的那封密信根本没起到作用。
七和安胜之就如何捉捕瑰月公主一事一直商议到天亮,差不多所有细节都已敲定,七正想着安将军还有什么办法不着痕迹地拖住自己,突然十一匆匆而来,将另一封密信交给安胜之。
安胜之看完哈哈一笑,本来紧张的神色顿时放松,拉着七和十一道:“天都快亮了,来来来,好久没聚在一起,我们三个比比剑法。”
太子……这么快就放过了自己。
七不由得有些捉摸不透,举步跟上安胜之和十一,往练武场而去。直到过了很多天,他才确信,太子不会再找自己麻烦。
他听说,太子和太子妃大吵了一架。
他听说,太子依旧对太子妃很好,但太子妃似乎有些怕太子,总要翡翠或轩辕夫人陪着她。
他听说,景鸾宫当差的人常听到太子的叹气声。
七听说了很多关于太子和太子妃的事,每一件,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他只能听说,却无能为力。
现在,宁又仪的确很怕骅烨,只要他的手一伸向她,她就会不自禁地想到那晚他用力撕开她衣衫的情景。甚至,只要看到他的眼,那双静如深渊的眼眸,她都会情不自禁地发颤。
手臂痛得她整晚睡不着,要靠麻沸汤才能入眠,其实她自己很清楚,并不完全是因为伤口痛——当初,她心口的伤比这也好不了多少,但她从来不需要用药来忘记疼痛——她是害怕,怕睡着了,太子又会突然扑上来。她,不敢睡。
她自己也觉得这样的念头很可笑。她明白,那天太子只是一时冲动,按照他平素冷静的性子来说,再发生这样事的机率很小。但是,她就是不由自主地害怕,这种怕深入骨髓,让她不知道怎样才能忘记那一幕。
骅烨仍和以前一样,细心体贴地照料宁又仪的饮食起居,什么事都一手包办,就算宁又仪常常怕得浑身发抖,他也强硬地照做不误。
他要用这种方式让她知道——他骅烨要做的事,包括要的人,就一定是他的,他绝不会放手!
他每天沉默地做着这一切,温柔地劝宁又仪喝水、吃药,但他从未对那晚发生的事解释过一句。没有请求原谅,也没有替自己辩白,他就像完全忘了那天的事。
他是——不敢面对,他骅烨,终于也有了怕的东西。
那个晚上,他把一切想得太清楚了,他看到的、他没看到的,他通通猜了出来。他自己的感情、建安的感情、七的感情,他都看得一清三楚。所以他让十一去送信放了七,七何其无辜。但他不无辜吗?这场感情里,谁又比谁好一点?他看透了每个人的心,可结果只让他自己肝胆俱裂。
正因为再明白不过,他才不愿意去相信。太痛了,那句“建安,你究竟有没有喜欢过我?”太痛了,他没办法再去想第二遍,没办法去听她亲口说出的答案。所以,他宁愿看着她对自己的惧怕,也不愿意解释一句半句,就这样好好地照顾她,这样就好。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宁又仪身体总算慢慢好起来了,轩辕夫妇告辞回了平遥城。他们一走,景鸾宫中少了夏永曦的活泼声音,更显冷寂。
转眼间进入腊月,腊八那天恰恰是宁又仪十九岁生辰,宁弘远找骅烨商量为女儿过生辰的事,骅烨一口同意。能够有个热闹的名头,总是好一点的。
他想,这场庆生宴,他一定要办得热热闹闹开开心心。他不知道,自己这辈子,究竟有几次机会给建安过生辰,所以这次,他要倾尽全力。
第9章(1)
腊八那天,一整天都彤云密布,天色暗下来的时候,那云更是仿佛当头压下,有经验的老人都说,这场雪一定会下得很大。
宫里热闹非凡,从上午开始就忙着搭戏台,宫城上四处飘着吊嗓子的高音、打斗的呟喝声,还有练杂耍的摔了碟子被班主追着打的哭喊声。
贺礼流水般的送进景鸾宫,整个下午,骅烨陪着宁又仪一样样耐心看过去,他很高兴有这么一件事可做。他最怕无事可干时,宁又仪盯着帐子发呆的样子。那百花帐花样繁复,他从来都搞不懂她在看哪朵花,更搞不懂如果她爱看花,为什么不看每天新插的真花,或者干脆去花园好了。
他就这样小心翼翼地对待宁又仪,他想,总有一天,他会把自己逼疯。但是,每当他无意中碰到宁又仪时,她骤然紧张害怕的反应,就会提醒他,这一切都是他自己造成的!他怎能在那样粗暴地对待她之后,再要求她温言有礼地对他呢?他——活该!
所以,他只能小心地揣摩她的心思,尽量让她高兴。骅烨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卑微过,而该死的他对这样的自己无能为力。
下午的冗长时光就在看贺礼中慢慢流逝。很多精致的礼物,太后送了一对羊脂白玉镯,皇上送了绣工精巧的织锦屏风,宁又仪都淡淡地看着,没什么兴趣。直到骅烨拿过一个盒子,念出上面的字——“轩辕山庄轩辕真夏永曦敬贺。”她的眼眸才有了点神果。
骅烨将盒子打开,拿出一个小木牌,纹样很简单,用笔体刻着“轩辕”两字,牌下压着一卷纸。
“妹妹,你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吧?太子对你好不好?如果太子对你不好,不要怕,到我这里来,我陪你。这个小木牌是我特意让阿真做的,你拿着它,就能找到我们家,等你哦。永曦。”
念完,骅烨笑道:“你看看,有人迫不及待等着我对你不好呢。”
宁又仪紧紧抓住那个小木牌,看了又看,看着它,仿佛就看到夏永曦阳光般的笑脸。她终于露出这么多天来的第一个笑容。
看着她笑,骅烨有些放心,更多的却是心酸。他淡笑道:“入夜了,我们去花园吧,好不好?”
“好。”
筵席设在御花园,一前一后两台戏已经开始,一班北戏锣鼓咚锵咚锵,一班南戏丝竹咿咿呀呀,再加上中间一个杂耍圈子,爬竿子的、睡大刀的、扔碟子、顶缸的,竟是比过年还热闹。虽然天寒,四周都生起熊熊篝火,大家说说笑笑,根本不觉得冷。
宁弘远怕众人拘束,特意不凑这个热闹,骅烨就携宁又仪坐上首座,阖宫上下都来赴这筵席,无论尊卑贵贱,都只给寿星磕个头说句吉祥话完事。仿佛是受喧闹的气氛感染,宁又仪一直微笑的看着众人祝贺,一时间,她又是那个温柔端庄的太子妃。
七、十一、风也来了,连扫地的婆子都来道寿了,他们三个自然也不能免,三人齐刷刷上前拜倒。“恭祝太子妃芳诞。”
三个人都戴着面具,宁又仪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终于目光定在七的脸上。
七和十一虽然身形相仿,但那双眼,只有七才有那样清湛如水的眼眸。
骅烨的心慢慢冷下去。他眼睁睁看着宁又仪轻柔地笑起来,好像有一朵花在她心里盛放,那悦然之情一直达到她眼中。
建安……在我面前,你竟连掩饰一下都不肯了吗?他很想大声地问出来,很想让她给自己一个答案。但他只是笑着,将人揽在怀里,看着眼前的热闹。他不能问,什么都不能问,只要说出一个字,他就无法让自己冷静。他不能再伤她一次,不能把她推得更远,他只能——默默承受。
七他们退下后,便坐到角落的位子去。他和太子太子妃所在的首席隔了好几重花树,但太子妃那宛然而笑的样子,隔了那么远,他也能看得清清楚楚。而太子淡淡的笑,更衬得他的眸色深冷无比,当下七对自己的决定更加了然。
太子妃喜欢他,他也喜欢太子妃。
太子喜欢太子妃,太子妃曾经喜欢过太子。
他对太子忠心,太子信任他。
看上去很复杂,其实很简单,只要去掉他自己的那部分,剩下的就是——太子喜欢太子妃,太子妃曾经喜欢过太子。多么简单。
太子对太子妃这么好,总有一天,那“曾经”会消失掉。太子喜欢太子妃,太子妃喜欢太子,这就是那卜语所说的——十足圆满。
而这里面最关键的就是,不能有他的存在。
宾客均已入席,骅烨扶宁又仪站起,举起满斟的美酒,朗声道:“今日是太子妃寿辰,本宫先饮此杯,祝建安芳辰永继,年华无忧。”一饮而尽。
众人齐齐举杯,道:“祝太子妃芳辰永继,年华无忧。”众皆饮尽。
七举杯遥祝,随着众人饮尽——这酒,也算是为自己最后一个任务饯行。
酒菜不断地上来,戏子演得倾情,杂耍玩得卖力,筵席上笑语声声、酒令阵阵,众人兴致越来越高涨。就在这热闹到极点的时候,一道极细的震弦之音响起,和着戏台上的乐音,仿佛是乐师用力拨了一下琴弦所发出的声音。
自那杯酒后,七再未举杯,只一直把玩着手中的杯盏。此刻他眸色一凛,手中酒杯忽地直飞而出,在空中一滞,裂成碎片。只见一支袖箭破杯而出,却终究后力不继落到地上,离宁又仪只有一尺距离。
那杯盏和袖箭恰恰都落在花树暗影处,此刻众人酒酣,竟无人察觉。
骅烨搂住宁又仪的手稍稍用了点力,宁又仪一惊,正要挣脱,只听他轻道:“终于来了。”声音很轻很冷,有着极重的敬意。
七将手中杯盏掷出之时,杂耍班子正有人表演后空翻,他在篝火边一连翻了十几个,看得人眼晕,火光中谁也没注意他腰一扭,一枚银针悄无声息地向风袭去。
刹那间,十一手中杯盏一拢罩住银针,风悄无声息朝一侍卫身后掠去,七双手同震,手中竹筷迅疾如箭,一根扎入台上乐师心口,一根没入后空翻那人腰际。
变故突起,众人皆惊,正哗然时,骅烨搂着宁又仪站起,左手依旧揽在她腰侧,右手一抓一扭,“当啷!”一把匕首掉地,一名侍女痛哼出声,捧着右腕怒瞪着他。
骅烨挥了挥衣袖。“此等雕虫小技,瑰月公主也敢出手。”
“你最好一刀杀了本公主。”瑰月抹掉脸上的易容药,仰着头,毫不胆怯。
说话间,七他们三人将琴师、后空翻的艺人和平台侍卫擒到太子面前,那侍卫见两着暗招计划败露正要出手,却已被风拿下。
骅烨的声音冷若寒冰。“都在了?”
“是。”七答道。
“既然瑰月公主这么想死——”骅烨似是沉吟,顿了顿道:“那就先不忙,让本宫想想,怎样才是最好的死法。”拜舒瑰月所赐,建安把祭台上的七记得那么深;拜她所赐,建安十年来连番遇刺,连洞房花烛夜都只有半晚.,拜她所赐,他别无选择只能往建安心口射出那一箭——这一切,他都要她一点一点地偿还。
骅烨手一挥,便有侍卫上来将四人押了下去,戏班杂耍班各人也都被捆了起来,暂且关押等候发落。
等这一番嘈杂过去,筵上人还是满的,酒菜也依然不缺,那热闹的气氛却再也凑不起来。雪片悠悠地掉下来,还没碰到篝火,便化作水气散失无踪。这积了一日的大雪——终于下下来了。
见宁又仪似有倦意,骅烨道:“天公不作美,就散了吧。”携着她率先离席。
“我想去看看父王。”回到景鸾宫,宁又仪对着骅烨道。
“我陪你。”
“我……自己去就好。今晚发生这么大的事,父王一定很担心,我去问个安就回。”
“也好。”骅烨点头,看着她走出门,不由得又追出来道:“外面雪大,早点回来。我等你。”帮她披上一件鹤氅。
宁又仪点点头,也不回头,径直走远。
她是一个人走的。那行浅的脚步渐渐被雪覆盖,骅烨呆望着,反复念着“我等你”。
宁又仪并没有进宁王寝宫。她远远地看着寝宫里亮着的灯火,雪狂乱地扑打着窗子。父王,那是女儿在叩你的窗……她站着看了好久,才低头转身走开。她从影子侍卫们住的偏殿后穿过,绕过巡夜的士兵,一直走到宫里的天牢。
卫兵见是她,不免有些踌躇。“太子吩咐,任何人不得入内。”
她解释道:“太子有几句话要问瑰月公主,我是太子妃,让我来比较方便。”
第9章(2)
“是的,太子让我来护着太子妃。”
宁又仪身后,七的声音响起,他递上令牌。
见到令牌,七又是亲自监看着他们把瑰月公主关入天牢的人,卫兵便再无犹豫,放两人进去。
天牢的石阶盘旋而下,直入地下深处,外面的风声渐渐听不到了,只有他们两个的脚步声。
“你要做什么?”左近再无其他人,七在宁又仪身后问。
她不答反问:“我只在你窗下走了一走,你就听出了我的脚步?”
“对。”
“七最厉害了。”宁又仪微微笑。
自那句“七最好了”之后,七对所有诸如此类句子一概听而不闻。“你来天牢做什么?”
“和瑰月公主说说私房话。”
最后一级台阶下,石门紧闭,内有卫兵看守。
七透过风孔叫开石门,卫兵提着一大串钥匙,叮叮当当的带两人去瑰月公主的囚室。
一见宁又仪,瑰月怒道:“宁又仪,你来干什么?想看我笑话,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等她骂完,宁又仪问道:“瑰月公主,你怎么还来刺杀我?”
“要杀就杀,问这么多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