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当神还不够格吧!”她若是头鹿便是坐骑,供仙人驱使。
赵玉尘没想到他所想的有多贴近事实,鹿儿即是十多年前随绿柳仙子下凡的天鹿,她由鹿身幻化成人形,跟随左右。
居然说她当不了神,鹿儿很不服气的回道:“如果我勤修练,百年后便可名列仙班,机会可比你大多了。”
“我又不当神。”神仙哪有人间好,有娘子相伴,他快乐似神仙。
小王爷很黏少王妃是众所皆知的事,连老王爷都乐见其成,几番催促他们早生麟儿,好让他含饴弄孙,安度晚年。
该说这是一种依赖吧!小鸡破壳第一眼所见即视同母亲,紧跟不舍怕被丢下,若一时半刻没见到便惊惶失措,六神无主的像是失去最重要的东西。
开智以后的小王爷最常相处的便是他的妻子,他由一开始的喜爱转为依赖,在因依赖儿化为更深切的情感,浓烈得让他明白他已离不开她。
那是男女间的情意,他压抑着不敢说出口,以为日日夜夜看着她便能满足,但是……
人变聪明了,贪念也随之而来,双目所见尽是他美好如仙子的妻子,叫他如何能不动心,止水一般不想与她共赴鸳鸯梦。
鹿儿忍不住嘀咕,“你不当神怎么和小姐天长地久,她可是天上的仙……”
“鹿儿——”
一见她口无遮拦,绿柳连忙出言制止。
“娘子,你为什么不让她说完,她说你是什么仙……”她的确太美了,美得不像凡间女子。
黑玉眸子漾起笑意,“你不也常对旁人提及我是你的天仙娘子,特意下凡嫁你为妻的仙子?”
话一出口假亦真,是人、是仙全靠莲舌如何搬弄。
“啊!这个……”他难为情的搔搔发,笑得好不腼然。“你真的很美,宛如仙子一般,所以……所以我就想让所有人知道你是我娘子。”
“你又见过几个仙女了?”瞧他都急出汗了,怕她生怒似。
“一个。”他比出一根指头。
“一个?”她不解。
“娘子你呀!”他扬唇一笑,习惯性伸手一揽。
小王爷爱抱人的毛病是从娶妻之后才发作,动不动就将妻子往怀里塞,无视他人的侧目,他认为和妻子亲近不无不妥,未违礼法。
可是他这份乐趣不断被剥夺中,主因是鹿儿的出现。
“喂!喂!喂!别又来了,离我家小姐远一点。”要抱出事来可怎么得了,她得防着点。
赵玉尘忿忿不平的瞪视她,“柳儿是我的娘子。”
“那又如何,很快就不是了。”等她们回到天庭后,他很快就会淡忘掉。
“你说什么?”他突地捉住她的双臂,十指掐入她的肉里而不自知。
“放手、放手,你捉痛我了,我什么也没说,你听错了。小姐,快来救我,他又傻了……”要不是她不能随意使用法术,定将他变成一颗石头。
祸从口出,自作孽的鹿儿高喊着救命,巴望着仙子出手相救,一遇到发狂的傻子,纵是神兽也束手无策。
“夫君,别闹她了,鹿儿那张嘴向来爱胡言乱语,听听也就罢了,你别跟她一起胡闹。”鹿儿,你真多嘴。绿柳怪责的瞟去一眼。
“可是她说你不是我的娘子。”这点他绝对无法忍受,他没法想象没有她的日子。
“鹿儿是你娘子?”她眼露流光的问道。
“当然不是。”他惊骇又急切的一回,面上表情像是受到惊吓。
“那么你是忽然觉得她娇俏可人,想休妻别娶?”她看了看鹿儿,笑意横生。
他一听,脸色全白了,头快摇到断了。“没有、没有,你千万不要别胡思乱想,我一点也不喜欢她。”
“客气点,庸人,我好歹也长得稍具仙姿。”真不识货,她起码和仙子沾上边。
鹿儿的抱怨声听不进他耳中,他眼里看到的只有娘子一人,旁的事物一概入不了他的眼,视而不见。
“既然她不是你娘子,你又没打算休妻再娶,为何你紧捉着她不放?看得为妻好心酸。”人是不傻了,可是却呆了点。
“啊!什么……”低下头,他吓得整个人赶紧弹开。
不是松手,而是推,赵玉尘突生蛮力似的将鹿儿推向墙边,神情惶恐的不在乎她是否会因此而受伤,急忙忙地上前拥住妻子。
他还是有几分傻气,这是天生的,改变不了,过于纯厚的人在聪颖的妻子面前总是吃点亏,被她捉弄一番还以为自己做错了事,愧色染面。
“以后我说的话才能听,其他的闲言闲语就左耳进右耳出,你熟读圣贤书,理应分辨孰真孰假。”要是她不在他身边,他岂不是让人诓了去。
尚未离开,已为他忧心的绿柳眉头深锁,她能帮他防得一时却防不了永远,虎视眈眈的张广远还巴望叼走他嘴边的肥肉,她真怀疑自己能否放得下、走得开。
赵玉尘点了点头,“都听你的,娘子是天底下最聪明的女子。”
“少抹蜜了。”她笑开了一点愁色,转头看向撞得昏沉沉的鹿儿,“没事吧?小多嘴婆。”
“没事、没事、我好得很。”鹿儿晕头转向的没听清楚她的下一句话。“对了,那个风流鬼要我代转告你一声,眼高于顶的王妃要见你。”
“他告诉一头鹿?”听那声惨叫,可见是遇到天敌。
她很得意地仰起下颚,“她以为我躲在树后。”
鹿儿时而恢复鹿身,时而以人的姿态出现,当讨厌的人一来到,她便以鹿的模样追咬,逼得对方不敢妄进一步,落荒而逃。
而当人的时候当然是侍婢装扮,用以对付老想偷香的小王爷,人与兽变来变去不出纰漏,众人只知少王妃养了一头不驯的鹿,以及收容了一个放肆的丫头为婢,不知人兽皆是她。
“王妃找娘子有什么事,不去成不成?”王妃对她并无好感,三番两次地想找借口赶她出府。
“我怎么晓得,你不会自己去问她,她也算是你半个娘。”鹿儿没大没小的随口一应,丝毫不见婢样。
“鹿儿,少说两句。”她怕天不翻转吗?“夫君,别糊里糊涂的闯进王妃居所,我去去就来。”
“可是她处处刁难你,不让你好过。”都是一家人,为何王妃不肯放过娘子呢?
纤指轻点他唇上,绿柳不让他说下去。“你不是才说我是天底下最聪明的女子,王妃又不是豺狼虎豹,岂能难得倒我”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兵书上说的,我怕她又要赶走你。”他真没用,连自己的妻子都保护不了。
她淡笑,颇感欣慰,“她有她的张良策,我有我的过墙梯,你好好地熟读兵书,融会贯通,也许有朝一日会用得着。”
“娘子……”他还是不放心。
“记着,你是小王爷,是做大事的人,我不可能时时刻刻的陪在你身边,你必须学着自己作决定,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汉。”
就是这种语气,带着诀别意味,所以他才日渐不安,好像她随时做好离去的打算,竭尽所能地安排他往后的日子,不让他顿失所依,能独当一面。
赵玉尘十分不喜欢那种即将失去的感觉,他可以不当小王爷,也能放开所有的荣华富贵,只有她才能充盈他的心。
望着她远去的背影,他浮上一个念头,他一定要和她做一对真正的夫妻,不论用什么方法也要留下她。
第四章
那是一个阴暗、毫无生气的院落,老树丛生遮蔽了天日,蓊蓊郁郁微散寒意,清风吹不进庭园中,百花难养。
十分孤寂的感受,当真一朵花也没有,草木都显得憔悴,垂头丧气地等着枝枯叶干,慢慢走向死亡,一如此处的主人。
位高权重的明王爷未迎正室前本就有诸多侍妾,在娶进张氏为妃仍有不少风流韵事,女人一个换过一个,新人旧人同处一室,乐得左拥右抱,坐享齐人之福。
身为王妃就该有容忍之量,原本她也能容许夫婿纳入一个又一个的新宠,只要不危及她王妃的地位,再多的女人也不过是一时的迷恋,喜新厌旧的丈夫很快就生厌了,弃之偏房不闻不问。
可是一名女子的出现改变情状,她不仅得到王爷的专宠,还令他百依百顺的倾倒,不但用八人大轿抬进门,甚至夺走王妃的权力,与她平起平坐,恍若侧室才是正妃。
王妃失宠了,因为冉夫人,纵使日后王爷仍迎娶其他新妾,但江湖出身的裘冉儿才是他的最爱,他一日不见她便寝食难安、无心作乐。
忍不了空闺寂寞的张氏却无能为力,只能静待久久才露面一次的丈夫,言不及义的只说上两句话就走,毫无温存之意地让她独守冷床。
她不妒,不怨,不恨吗?
偏偏她又生不出儿子,一次又一次受孕,一次又一次地与她无缘,每当喜讯一出便流掉,前后多达七次,最后竟伤了身子,再无生育能力。
这全都要怪与她争夫的裘冉儿,要不是她霸着丈夫不放,她也不会伤心过度而动了胎气,从第一个足七月的孩子胎死腹中后,她便留不住任何一个娇儿。
恨意支撑她度过每个清冷寒夜,她用恨来滋养生命,活着的唯一目的是让裘冉儿痛苦,她要像根刺一样地不时扎着她,让她坐立难安。
“来了不会叫人吗?打哪学来的规矩。”红颜祸水,不知进退。
拈着一撮清香放入香炉中焚香,明王妃嫩如少女的纤指细白修长,十分秀雅地拈香后又拢了拢发丝。
“婆婆,安好,媳妇柳儿给您请安了。”身一屈,绿柳行了个礼。
卑躬屈膝只是怕被找麻烦,但不见得次次奏效,她用四年的时间还是不了解王妃的喜恶,她是极难讨好的婆婆,浑身满是拒人于外的冷漠。
果不其然,她才这般想道,充满火药味的挑战立即迎面而来。
“谁允许你喊我婆婆,王府内的尊卑全让你丢到脑后了不成?!”不懂礼数,乱了祖宗典法。
“婆婆,您今儿个精神不错,看起来脸颊生润,红光满面,气比平日绵长。”有吼人的气力表示身子骨康健。
绿柳一如温顺的晚辈送上桂花莲藕清心汤,以瓷盅盛装,蟠龙凤踞的瓷匙舀汤,盛放在外邦进贡的白面绘紫瓷碗里,展现其皇家贵气。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别以为说两句好听话就能上灶台,你这来路不明的贱蹄子少装模作样,我早看穿你的贼心眼。”想博她欢心好坐稳少王妃位置,简直是异想天开。
除了她娘家的人外,张静蝉看谁都不顺眼,十五岁出阁,来年夫君便纳新宠,现时四十出头的她有如五十老妇,发皱的脸皮早已不若当年娇美妍丽。
女为悦己者容,可是她的夫婿已多年不曾正视过她,每回都匆匆来去,不愿多瞧她一眼,她装扮给谁看呢?徒增笑柄。
“婆婆,火气太大伤肝,喝点汤消消火,保您长命百岁,富贵年年。”人欺任他欺,我心开莲花朵朵香,不恼不怒种净田。
由着人笑骂的绿柳笑脸常在,心思玲珑地顺着长辈,不回嘴也不恼怒,保持平常心地应对有方。
“你这是讽刺我吗?我长命百岁来受苦是不是,手握富贵却惹来一身闲气,真是好一张刻薄的小嘴。”活久了还不是找罪受,折腾大半生。
“生老病死灾离难,此乃人生七大苦,婆婆生来贵气,又遭逢几苦呢?”和民间百姓相比,她的一生可说顺畅多了。
“我是叫你来说教的吗?你菩萨拜多了想成仙是吧!满口佛家语的假慈悲。”
“不,我不拜菩萨。”绿柳双手合掌,默念观音大士佛号。“我只是虔诚的景仰它,跟随它的脚步,让佛光普照每一处阴暗。”
素手杨柳枝,慈悲洒净水,渡化百姓苦,人离难,难离身,同修三世缘。
“够了、够了,少在我面前装出一副伪善的嘴脸,我要用度,叫人调来三千银两供我支用。”神何在?她求神拜佛二十余年从未灵验过。
她不知她求的都是她命中无的,一求再求始终未能如愿,她索性连庙宇也不去了,怨上天无眼,亏待年年送金的信女。
“婆婆,三千银两是不多,柳儿能随时为您奉上,可是据我所知,大表哥准备在东街开的酒楼刚好欠缺三千两,他不会是向您伸手吧?”钱财事小,但纵容外戚掏空王府财库,似乎有点说不过去。
张静蝉脸色微微一变,十分讶异小辈的消息如此灵通。“就算是给他又如何?姑姑不能送点小钱给侄子花用吗?”
“婆婆所言甚是,只是……”绿柳有备而来的取出一叠帐单往桌面上摊,一一点出金额。“醉花楼一掷千金,借款五千两,闻香居宴请十官员,借款两千五百两,许家屯口养妓三名,借款三千六百两,牡丹阁一夜风流,借款九千五百七十两……”
“什么,等等,一夜花了近万两,你是不是故意找他麻烦,虚报数目?”万两银子够她大半年开销了。
一笑置之的绿柳抽出签名画押的借条,递给张静蝉过目,“他包下了整间青楼纵夜狂欢,酒池肉林享尽美人恩,是老鸨遣人将不省人事的他送回府中,隔日妓院的人便上门要钱了。”
“这……”荒唐荒唐,广远怎么堕落至此,尽是一笔笔烂帐。“他的事我管不着,你尽快把银两送来就是。”
如果他肯振作,再多的钱她也会给他送去。
姑疼侄,天经地义,何况她既然无所出,从小带到大的亲侄子就如同亲儿一般。
“是的,婆婆。”绿柳顿了一下又言。“不过大表哥向府里借贷了二十几万两,一时之间恐调度不易,等柳儿向他催讨后再送到您手中。”
“你……你存心让我难看,明知道这笔钱我是要给广远急用的,你居然拐个弯要向他要债,你见不得我娘家的人风光呀!”真是个够贼的丫头,一肚子阴险。
她笑了笑,仍然平静的说道:“婆婆勿动怒,王府内的开支有一定的数目,可近半年来已透支了一年的花用,若再入不敷出的投入无底洞,不出三年,王府必败,再无一文钱可用。”
“你敢诓我——”张静蝉沉下脸,对她的说词完全不信。
“婆婆是明理人,再说我又何需造假,爹虽有王爷封号却久未上朝,早已和朝臣疏远,皇上又宠信近臣,许久不曾挹注朝饷了,你想王府内还有多少库银可供挥霍。”
“……”她讶异得说不出话来。
“朝廷没银子下来,田地又年年歉收,收租的管事大叹一年不如一年,我一个妇道人家能有什么本事生财,而夫君的情形你也是知晓的,他傻得不知道银子从何而来。”
为了断绝明王妃的徇私,绿柳把夫婿都拖下水,佯装财务告急,银两短缺,以免王妃养大侄子那条虫,胃口大开地吞掉整个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