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老婆说冷,全佑福赶紧放下面碗,用棉被把她裹得紧紧的,只露出一张粉嫩嫩的小脸蛋。
他大嘴一张,把她剩下的半碗面悉数倒进胃里,另一碗再拿过来,三两下的扫干净,最后他漱漱嘴巴,喝口水,把炕桌放到床下,赶紧钻进被窝里,把香喷喷、软绵绵的老婆抱进怀中。
裴若衣摸摸他的肚皮,再摸摸他的头。嗯,很好,流汗了,应该不会惹上风寒。“饱了吧?”
“嗯,饱了。”他笑得像个孩子,把大脸往老婆柔软的怀里揉蹭。
她把床前的油灯吹熄,两人在黑暗中,她睡在他怀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路上有什么新鲜事没?”
“有啊。”全佑福开始侃侃而谈。“听说好些买卖城的事情。”
买卖城?虽然已经离她好遥远,可在那里经历过的一切,仿佛还像昨天一样鲜明。
“我听说俄国人在和别的国家打仗,那些驻扎在恰克图的俄国士兵趁机闹事,冲过边境,到买卖城里到处放火抢劫,那边的商铺都快被烧光了,朝廷震怒,把买卖城闭市了。两国的局势都不稳,什么时候能再开市都不知道。”
“其实买卖城倒是个好地方呢,如果时局稳定的话,在那边开商号,肯定能赚大钱。”裴若衣叹息,可惜但也庆幸自己和全佑福早早离开了那个是非之地。
“我也看好那里。不过现在闭市了,就先踏踏实实在张家口先站稳脚跟再说,以后有好机会,买卖城了开了市,我们再到那边设立商铺。”
他的野心并不小,他相信,只要付出努力,肯踏踏实实地经营,有一天,他的梦想肯定会实现的。即使他这一辈不能实现,还有他的儿子、孙子会为他实现!
“大牛。”
“嗯?”
“我有没有告诉你,嫁给你,是我这一辈子最幸福的事?”
他心神一阵泪烫,微微哽咽,“现在说了。”
她噙着微笑入睡,他怜惜地亲吻她睡梦中微扬的唇角。
在梦中,她看见了两人美丽的未来。
短短半年的时间,全佑福成就了一个传奇。
从一个身无分文的异乡客,到白手起家的“金德祥”、“玉德祥”布庄老板,人们为他的一夜致富津津乐道,还有他那只闻其声、据说拥有天山美貌的妻子,无不为人所欣羡。
大家都听说全佑福拉着十七白布去蒙古,正撞上蒙古王爷过世,白布脱手,发了一笔横财;大家都说,全佑福如今财大气粗了,买了个倾国倾城的漂亮婆娘,这往后必有享不尽的艳福啊。
大家都只愿意相信自己看见的,认为全佑福傻人有傻福,老天爷厚爱,什么美事都让他碰上了,没有人看到他的付出、努力和汗水。
大家只记得,半年前的某一天,全佑福带着蒙了面的妻子,在张家口最繁华的大街上砸下重金买了一间店铺,第二天门楣上就挂出一方黑木匾额,三个金漆大字--“金德祥”被阳光照耀得熠熠生辉,令人不敢直视。
小俩口也不兴什么开门大吉那一套,不请狮队,也不放鞭炮,早早开门,直接做生意。
他们卖很少量的绫罗绸缎,多卖棉布,最有特色的,就数那谁都没见过也没听过的榆次大布,又厚实又耐用,价钱也很合理,用过的人都赞不绝口,一传十、十传百,很多南北的商队都到金德祥来买这种布,长年放牧骑马的蒙古人更是喜欢,常常一买就是几十匹。
全佑福人老实又豪爽,做生意很讲信用,很多老板都爱跟他合作,因此与他固定合作的客人老板更是多,不到三个月,金德祥就在小俩口的带领下,在张家口闯出了名号,很快在闹区东市又开了一间分铺--玉德祥,两家铺子可谓财源滚滚,很是赚钱。
全佑福老实心软,大家都知道,但想在他身上占便宜?绝、对、不、可、能!
人家有个很精明的娘子,已透过二掌柜张大全及店里众伙计放话--想跟全爷做生意,成!但少做上不了台面的勾当,否则一旦被老板娘发现了,再赚钱的生意他们也不做!
夫妻俩的际运羡煞人,又恩爱得不得了。男主外,女主内,一个在外面谈生意应酬,一个带着织娘,在家里织布。
本来一切都很好很好,偏偏有人太过忽略相公,让相公心里很不是滋味,瞅准了机会,这位怨夫终于逮到了自己的小娘子。
“啊,你这坏蛋,做什么又把我扛到屋里来?”
裴若衣咚咚咚敲着老公厚实的胸膛,心里还分神想着,自己亲手做的石青色锦缎长袍,她相公穿起来会不会太威猛高大了点?
全佑福点点她的小鼻子,“你说你有多长时间没好好睡上一觉了?”
他们表面看来风光,背地里其实却艰幸无比,夫妻俩半年来起早贪黑,累得每天睡不到三个时辰。他这样就算了,反正他吃苦吃惯了,可他向来娇生惯养的小妻子硬是不示弱,很快学会织榆次大布的技巧,还绞尽脑汁进行改良,带着张大嫂和几十个织娘,没日没夜地为布庄赶工,她都累坏了!
“我不累啦,等新来的那批织娘都上手了,我就可以不用这么忙了。”
她累,他又何尝不是?她疼惜地抚过他有些消瘦的脸庞,他要学的东西不会比她少,只比她更多。
他亲吻她的双手,唯一安慰的是,这双手仍如往日般白皙细嫩。
“张大嫂说,就是因为你很忙,身子太劳累,孩子才怀不上的。”全佑福不满的咕哝。
裴若衣巴了他脑袋一下,白嫩脸蛋红透了。“不要脸,竟拿这种事去问张大嫂,你羞不羞?”
“我不管,从今天起,你不准再去织坊,好好给我在家休息。这么漂亮的新家,买来后,你好好看过吗?还不如原来的四合院呢。”她把四合院弄得多温馨,多舒适?男人更哀怨了,“对我也是,好像做生意比我更重要呢,我宁原不赚那么多钱,也不想你这么劳累。”
裴若衣默声。他不说,她还真没想到他会这么哀怨……但这可不行,什么能比他、比他们的家更重要呢?当然没有!
“我知道了。”她温柔地抚摸他线条刚硬的脸,“以后我会以你为中心的。”
“那……赶快来睡觉。”他可急了,一双大手毫不笨拙地为妻子解扣子。
“臭大牛,你干什么?睡觉就睡觉,你解我衣服做什么?”裴若衣又急又羞,猛推丈夫的手。这人,最近越来越会歪缠了,没个正经。
“睡觉啊,不脱衣服怎么睡觉?”好不容易偷来的空闲,他不能就这么白白浪费了。
“你……不许啦,谁要和你做那事,住手……住手……”眼看阵地就要失陷,小丫鬟的适时出现解救了她。
“爷、夫人,外面有贵客找,说是夫人的故人,寻了好久才找来的。”小丫鬟隔着房门通报。
故人?
裴若衣是一脸茫然,全佑福则蹙紧了浓眉。
“让他去客厅等,奉上碧螺春,说我和爷这就来。”她把丈夫推开,羞瞟他一眼,把解开的扣子扣回去,拢拢发,准备去瞧瞧这位故人。
全佑福双拳握紧,垂在身侧,突然而来不好的预感让他心慌。
夫妻俩相携进客厅,裴若衣上下打量这位故人。
只见这位年轻妇人,穿着一件金纱缎短罗裳,湖绿色水纱长裙,左手戴翠镯,右手两颗宝石戒指,梳着抓髻,斜插凤钗,虽然不很漂亮,但面容清秀。
她一见裴若衣,就急急立起身,匆忙迎上前,眼中含着泪水。
裴若衣越看她越眼熟,直到妇人跪地,她才惊叫一声,“阅琴?你是阅琴?”
“是的,小姐,我是阅琴,我找得你好辛苦啊!”
第10章(1)
两个月后徐扬官道
马车一路向南,舒适空畅的马车里坐着两位贵妇,一位气质优雅、美貌无双,一位清秀冲和,很有富贵人家内眷的身态,而坐在车头充当马夫的男人,虽身着上好衣料缝制的锦袍,但面色黝黑,身骨粗壮,掩不住一身的草莽之气。
这正是南下扬州的全佑福夫妻和阅琴。
车内两个女人的表情有些奇怪,裴若衣是尽量装作不在意,一会儿垂头为夫君绣新的帕子,一会儿微微探出粉颈,打量窗外风景。
阅琴则始终观察着她的脸色,一副有话要说又不敢说的模样。她清清嗓子,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小姐,阅琴说的事儿,你考虑得怎么样了?这扬州府转眼就要到了,你得拿定主意啊,我怕我家少……”她一顿,硬拗过来,“我怕许品少爷这会子就在一里地外的别馆里等着接你了,我--”
裴若衣冷然打断她的话,“阅琴,除了来扬州接回我家人的骨灰,我不知道还有什么事值得我留下,你说的那件事,根本不可能。”
见小姐态度断然,阅琴急了,又顾忌外面的全佑福,她只得坐到小姐身边来,压低声量,“小姐,许品少爷从来没对你变心过,当年是他爹见裴家被抄家后,苦劝他不听,他爹用药迷昏他,才把他带来扬州的,他绝对不是负心抛弃你,这点我可以作证!”
“这件事你已经说过很多遍了,我知道又能怎样?”裴若衣有些奇怪地看她,“我记得当时你也反对我与他来往,为什么现在又这么替他说话?”
阅琴一时无法答话,默默垂头。
“小姐,奴婢始终记得你的大恩,若不是你给奴婢银子遣奴婢离开裴府,奴婢早就饿死在街头了。我一听说老爷少爷们被腰斩午门,就顾了人去收尸,没想到那些官差恁地可恶,一具尸身就要银一百两。
就在奴婢走投无路的时候,许品少爷恰巧赶来,他也是念着小姐才来京城的,他花了钱上下疏通,才把尸身买下,但衙门不许把尸身带走,我们只得就地火化,若不是爱小姐,许品少爷干嘛要跑到京城,代小姐收尸?”
“你们这样做,我很感谢,我会把钱还他,并一辈子都感激他。”
“可是……他要的不单单是你的感激啊!”阅琴苦笑。“小姐,他为了你,不惜反抗他父亲,硬是把正妻的位置留下,就算现在有了几房妾,也是许老爷硬逼他娶下的,你还不明白他的心意吗?他一听说你的消息,就打发我去接你,他说过,虽然你已嫁做他人妇,他不会在意,只要你……”
“住嘴!”裴若衣轻斥道,“我绝对不会背离我的夫君,他有恩于我,我发过誓,今生永不离开他。这种话在我面前说说就算了,若被我夫君知道,别怪我不念曾经的主仆情分!”
“小姐……”阅琴暗急。
“阅琴你又是何苦呢?这样撮合我,你心里不苦吗?”
“小姐,你……”
“你以为我看不出你已经嫁给许品了吗?”裴若衣挑眉,看她的眼光有一丝怜悯。“既然爱他,就不要让自己陷入这么可怜的境地。我与他,就算有过缘分,现在也结束了。我绝不做对不起我夫君的事。这事到此为止,我不想让大牛知道,他心会不舒坦。”
她态度坚决,扬起手中已然绣好大半的绢帕,满意地微眯眼,嘴角含笑。帕子上威风霸气的金色老虎很衬她的夫君呢!
阅琴见她满脸幸福的表情,忍不住向车头方向看了一眼。实在想不透,那种粗鲁可怕的莽汉,是哪一点能配得上优秀出众的小姐?!
就算他现在有了点钱吧,再有钱,能比得过累富三代、号称江浙第一富豪的许家吗?
他们不配,他们实在太不配了!
而车外的全佑福,早已把两人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他牵唇,微微苦笑。
妻子的话,让他又是心痛、又是安慰。
这件事你已经说过很多遍了,我知道又能怎样?
我绝对不会背离我的夫君,他有恩于我,我发过誓,今生永不离开他。
她说得好不得已,她发誓不背离他,也只是因为他有恩于她……
全佑福敛下眸,陷入深思。
住在妻子前任情人华丽巍峨的宅邸是什么感觉?
他奶奶的简直难过透顶!
且这位情人腰缠万贯、年轻俊朗,对他的妻子又是百般殷勒,万般讨好,完全不把他这个正牌丈夫放在眼里,他气、他怒、他恼,他恨不得去把那个人踹到天边去,更恨不得马上扛了老婆飞奔回张家口。
可是他只敢想想,不敢在老婆面前放肆,尤其还有一个那么温文儒雅、英俊痴情的劲敌在旁边虎视眈眈,他本来就输人家一大截了,万万不能再使十蛮力,让老婆生他的气。
他全佑福何时曾像现在这般窝囊?简直如困兽,只能在房中来来回回焦急地走动。
现下,他的妻子又被情敌小妾之一--阅琴找去洗脑了,他明明知道一切,却要装作不知道,他、他、他快疯了!
“全爷,我家少爷有请。”小厮恭敬地进来传话。
终于来了!全佑福握紧拳头。“知道了,我这就去。”
他整整衣裳,随着小厮穿过造廊,经过一处水榭,绁过一片竹林,来到一处幽静的亭台,身着一袭白衣的翩翩公子许品,正设下酒宴,在亭中等他。
那样悠闲的雅态,满身的富贵气,全佑福立即被一股强烈的自卑压得喘不过气来。就算他心里再难受,他也不得不承认,衣衣和这位许公子,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他压下心中翻腾的思绪,抱拳躬身。“许公子。”
“全爷来了,有请有请。”许品的一举一动都是那么优雅高贵。
明明他眉眼都是那么温煦和善,全佑福却只觉咄咄逼人。
“全爷来了这几日,小弟多有怠慢,在这里设下点水酒、小菜,算是我招待不周的赔罪。”许品先奉上一杯酒。
情敌递过来的水酒,就算是有毒,他也要喝。全佑福一饮而尽。
“全爷好酒量!”许品言不由衷地称赞他,暗地里却想着,该怎么把话挑明了讲。
“我全佑福是个大老粗,许公子有什么话,直说无妨。”全佑福也做不来兜圈子的事。
许品听他这么说,眼睛一亮。
“全爷好爽快,小弟就直说了!”许品郑重的放下手中酒杯,站起身,直直跪地,“求全爷成全我和若衣妹妹!”
平地一声炸雷,炸得全佑福一颗心四分五裂,血流汩汩。
若衣……妹妹?他,他怎么敢在他面前,这样叫他心爱的妻?!怎么敢……提出这么过分的要求?!
“全爷我知道你对若衣妹妹有恩,可恩情不等同于爱情啊。我与妹妹青梅竹马,本来已经私定终身了,若不是两家出了巨变,现在她早已是我的妻子、我孩子的娘了!”
“你!”全佑福眼睛乍红,揪起许品的衣襟,一只铁拳就要挥出去,他如受伤的野兽般低咆,“你怎么敢这样说?她是我全佑福的老婆,她要做娘,也是我全佑福孩子的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