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偷听了我和范廷桦的谈话?」
岑子黎没有否认,甚至还带着一点理直气壮。
「我说了我只是来抽烟。」
「一般人应该会避开或是出个声音,至少不会站在一旁偷听。」舒柏昀没好气地甩开他的手。「或许我不该对你有太高的道德标准。」
「妳确实不该。反正我本来就不是妳所谓的一般人。」岑子黎流露残酷的笑意,眼神变得更锐利。「妳很惊讶,当妳听到我是私生子的时候?」
她发现岑子黎整个人都紧绷起来,审视的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她,彷佛想在她脸上看见轻蔑或嘲笑,然而她只是平静地说:
「我惊讶的不是这个,而是很显然的,你一点都不喜欢那些五星级的餐厅,以及那些所谓上流社会的宴会;还有,你总是先预设立场,直接判断别人不会接受你,所以你把冷嘲热讽当作自我防卫,我猜想你可能也不太会使用西餐用具,对吗?」
没料到会被她看穿,岑子黎孤傲地说:
「我又没有付费请妳来分析我。」
他的语气既任性又骄傲,听起来像是只有七岁的男孩。舒柏昀忍住笑,只说:
「在五星级餐厅你什么都不吃,只盯着对方看,会让和你一起用餐的女伴很尴尬。下次有机会我教你,那很简单,一学就会了。」
她说得简单,哪里知道他七岁时进岑家生活,因为不会使用刀叉而受到多少亲戚小孩的嘲笑,多少次只因为餐具不小心弄出声音就被爷爷惩罚不准用餐,更不要说他还得弄清楚吃龙虾、吃蜗牛、吃野鸽肉或是牛排得使用不同的餐具。
「我才不学。反正我不吃又饿不死。」
说完,岑子黎不打算继续谈论这个话题,否则一定会一身火气都冒上来,更不要说舒柏昀那一脸耐着性子教小学生的表情惹得他有多生气。
她知道他的自尊心受伤了,她知道他像一般男人一样骄傲又爱面子,但是她从来没想到他也有孩子气的一面。舒柏昀垂着眼忍住笑,生怕被他看见她眼眸中的笑意,她知道这会惹恼他。
舒柏昀换了话题,说:
「或许我们可以和平相处,前提是你愿意原谅我欺骗你的事。你可以原谅我吗?」
看来她还是想把话题扯回取消婚约一事,瞧她诚恳的模样,岑子黎无所谓地耸肩。
「我可以原谅妳,但前提是妳不准再提解除婚约这件事,妳没有权利这么做,只有我有这项权利。」
舒柏昀懊恼地看着他。
「你为什么非要我和你结婚?我实在搞不懂。」
到目前为止,他仍然觉得舒柏昀是他未婚妻的最佳人选,他想看她黑黝莹亮的发丝披散在他洁白的枕头上,他想沿着她颈动脉往下吻她光洁如玉的肌肤……
直接告诉舒柏昀他要她,恐怕只会让她躲得更远。岑子黎得克制自己想吻她的冲动。
「我向来重承诺,我只是遵守我们在订婚宴上的约定,我会娶妳,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那不是我。你要娶的人是应可柔。」舒柏昀纠正他。
「对。那么妳去说服应可柔,叫她来取代妳。」
舒柏昀见过应可柔,她是个柔弱内向的女人,右耳失聪,将内心关闭在古典音乐的世界里,她太脆弱了,舒柏昀不忍心让她面对岑子黎残酷的世界。
舒柏昀无话可说,淡淡瞥他一眼,转身想离开。岑子黎拉住她,忽然问:
「妳为什么换手机号码?家里的电话也没有人接,我的秘书说她找不到妳。妳在躲我吗?」
舒柏昀这才想起忘了给他新的联络电话,事实上,她的手机号码也才刚换没几天而已。
「我有必要躲你吗?除非那些半夜骚扰不出声、没有来电显示的电话是你打的。」
这件事已经让舒柏昀连续失眠了好几夜,她很担心过去的梦魇又回来了,曾经严重受创的心灵蒙上一层暗影,无所不在的威胁着她。
「我想我没那么闲。」岑子黎直率地说。
「我想也是。」
她看起来忧心忡忡的表情,让岑子黎猜测:
「或许又是哪个仰慕者打的,那个外科医生?」他一直觉得安德烈很碍眼。
「不可能。我们只是朋友。」舒柏昀不认为会是安德烈。「而且外科医生比你想象的还要忙。」
「还会有谁?」
舒柏昀微感无奈地摇头。她不知道是谁,她只希望不要是某个人就好了。
看见她流露疲累的表情,似乎担心了好几天都没睡,岑子黎说:
「妳自己开车过来的吗?车钥匙给我,我载妳回去。」
「何必多此一举,我们住的地方又不顺路。」
「难道妳不担心那个打电话骚扰妳的变态埋伏在妳家地下停车场?」
岑子黎话才刚出口,舒柏昀的脸色立刻就变了,美丽的双眸充满着惊恐。
「你不要吓我。」
岑子黎举止自然地伸手要她的车钥匙,不容质疑地说:
「我送妳回去。我要看着妳安全无虞进门,隔天我会派司机接送妳上下班。」
有关司机这件事,他们需要再商量,然而今天她累了,她不想和岑子黎继续争辩他该不该送她回家;舒柏昀从皮包里掏出车钥匙递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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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厦公寓的门在岑子黎面前关上。他正对舒柏昀有所期待,或许她会改变主意请他进屋,但舒柏昀只是微笑对他轻声道晚安,随即走进屋里将门关上。
岑子黎本来打算回去,却突兀地听到舒柏昀的尖叫声,只有一声,室内旋即又安静得令人感到疑惑。
出于直觉,岑子黎全身寒毛竖了起来,整个人不由得生起警戒,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按了她家的电铃。
客厅灯亮起的剎那,舒柏昀整个人僵在现场,还来不及反应,林傲军一手粗鲁地抓住她的头发,另一手拿着尖刀抵住她的咽喉。
「嘘,不要出声。」
舒柏昀不明白林傲军怎么会躲在她屋里,在她双眼口浮现惊恐骇惧。十年过去了,林傲军仍是她生命中最大的梦魇。
林傲军有着短小粗勇的身材,已近五十的岁数,眼神总是多疑且神经质,他毫不怜惜地扯住舒柏昀的头发,以黏腻可怕的声音说:
「妳知道不听我的话会有什么下场。」
电铃声在这时响了起来,舒柏昀试着镇定下来,她看着大门,企盼岑子黎不要离开。林傲军的尖刀抵住她的咽喉,威胁她把门外的人赶走,否则就要像当年一样对她不客气。
那一年,舒柏昀不满十五岁,身材纤细,比现在还矮十公分,林傲军是她母亲费珍珍的第三任丈夫。舒柏昀在外婆去世之后搬去和他们同住,刚开始家庭气氛还算平静,舒柏昀忙于国中课业,母亲奔波四处,忙着演连戏剧,林傲军是玩具工厂的老板,三个人平日很少有交集,一个月大概只有一个假日能聚在一起用餐。
舒柏昀和林傲军之间没有话聊。国中生正属叛逆期,回到家里她喜欢把自己关在卧室。两人独处时,林傲军并不会对她有任何逾矩的行为,只是看着她的眼神让她不太舒服,但这种情况并不多,因家里一直有外籍佣人和司机四处走动。
那天是林傲军和费珍珍的离婚日。一通电话,林傲军被告知OUT出局,这已经不是费珍珍第一次如此粗率处理感情事件。
林傲军压抑的怒气全爆发在舒柏昀身上。
佣人和司机被支开,舒柏昀下课回家,林傲军伺机以言语挑衅,问她在学校是不是有异性朋友,她随口回答说:
「我妈不会管这个,她说我应该多交朋友。」
话毕,林傲军趁机骂她不听话、贱人等难堪的字眼,毫无预警的对舒柏昀拉扯,接着她被揍得鼻青脸肿,他还差一点杀了她,她身上被刀划开好几道深浅不一的伤,头因为撞击到地面而晕了过去,如果不是因为费珍珍的经纪人临时赶回来拿戏服,她很可能因此被强暴或被杀而死去。
林傲军躲在门后,只让舒柏昀把门打开一半,让她面对岑子黎。
站在门外一脸严肃的岑子黎疑惑地问:
「妳还好吧?」
「我……」感觉到林傲军威胁的尖刀正抵住她的背,她眼神惊恐地望着岑子黎,嘴上却说:「我很好。」
「是吗?我刚听到妳的尖叫声,我以为妳出事了。」岑子黎审视着她,察觉她握在门上的手轻微颤抖,双眼浮现万分惊恐,整个人也紧绷得很不自然。
[求你救我!]舒柏昀几乎要冲口而出向他求救,无奈尖刀又用力抵向她的背,似快划伤了她,她缓缓垂下双眼,害怕地说:
「是蟑螂。」
「蟑螂?」岑子黎微蹙浓眉,直觉不对劲,她不像是会害怕蟑螂的女人。
痛!尖刀割伤了她的肌肤,林傲军没有握刀的另一只手可怕地紧贴在舒柏昀的腰上,威胁她尽快结束谈话,她只好说:
「我累了,我想休息。」
舒柏昀话一说完,林傲军将门快速在岑子黎面前关上。岑子黎无可奈何,接着猛地听见门上锁的声音;岑子黎直觉太奇怪,总之就是不对劲,他从没见过她那种惊骇莫名的眼神,像是屋内被人闯入,她被挟持一般。
为舒柏昀的生命担心,他本想下楼去找管理员开门,又怕来不及,于是设法去找看看有没有另一条通路。
唯一的可能,只剩下楼梯间狭小的气窗口,勉强可以通到舒柏昀客厅的阳台。问题是,舒柏昀的公寓在大厦九楼,爬过气窗之后,必须经过一条非常窄小的水泥横梁,宽度大概只有六十公分,走过去得冒着掉下九楼的危险。
顾不了这么多了,岑子黎小心翼翼地跨过横梁,跳进舒柏昀的阳台。
万一他的直觉出错,他这样唐突闯入恐怕会惹来舒柏昀的惊叫。然而岑子黎顾不了这么多,他发现客厅已空无一人,于是放轻脚步,走向卧房──
岑子黎看见舒柏昀双手被反绑坐在床上,套装的外套已经脱掉,衬衫的领口被拉坏,他甚至可以看见里面的粉色系内衣。
不用说,她的眼里充满惊恐,嘴被胶带封住,手脚也被胶带捆住无法动弹。有个男人──应该就是歹徒拿着尖刀正坐在椅子上,病态的以尖刀轻轻抵自己的脸滑下。
「我的生活全被妳给毁了,妳知道我等这一刻等多久了吗?」林傲军猛地站起身,走到舒柏昀面前,以尖刀滑抵她脖子到胸部之间的曲线。
「妳长大了。我不喜欢妳现在的模样,看起来很有经验的样子。当年妳比较清纯,比较像只小白兔,我就是喜欢妳那个样子。」
舒柏昀吓得不自觉颤抖,她觉得自己完了。一剎间,舒柏昀看见岑子黎站在卧室门后,岑子黎整个人处在愤怒暴力的边缘,他对她比了个别担心的手势,他那锐利的眼神彷佛可以看穿林傲军的背。
岑子黎以手肘挟住林傲军的颈项,强拉的力道让林傲军难以呼吸快要窒息;趁林傲军向后倒,岑子黎硬拗住他的手腕,抢下他的尖刀。
岑子黎开始痛殴林傲军的脸,他才不在乎这家伙看起来年纪近五十岁,恐怕挨不了他这么多拳头,他只感到说不出的愤怒。这个无赖竟然有胆子敢闯进来把舒柏昀吓得半死!
林傲军的脸被岑子黎揍得鼻青脸肿,最后他装昏过去想躲掉更多的拳头,然后不动声色地拿出袜子里预藏的尖刀,趁着岑子黎以为他昏厥过去,背对他正要掏出手机报警的瞬间,毫不迟疑地跳起来将刀子往岑子黎身上刺过去。
舒柏昀无法出声,想以眼神警告,但岑子黎已防备不及,他感觉温热的血从身上流出来,低头一看,刀子陷进肌肤深处,只见刀柄在外,林傲军一把拔出,伤口喷出更多的鲜血。没想到会被偷袭,岑子黎愤怒地以拳头猛击林傲军的脸,力道之大,让林傲军整个人撞向卧房的水泥墙,跌在地上无法动弹。
这次为了确认林傲军真的晕了过去,岑子黎还重重地在他胸口上踏一下,这一击,至少可以让他肋骨断好几根。
伤口出血量开始增多,衬衫上一片鲜红的血渍,岑子黎猜测可能是刀陷得太深的缘故,他走过去,一把拆掉舒柏昀嘴上的胶带。
「你受伤了。」舒柏昀眼里充满担忧,岑子黎却是不慌不忙地将缠住她手脚的胶带拉开,然后再打电话报警。
「这家伙妳认识吗?」结束简短电话,岑子黎斜看着躺在地上的林傲军,问。
「他是我国中时期的继父。」舒柏昀说。
「是吗?」岑子黎的表情显露讶异。「我还以为他是妳哪个变态的病人,该不会就是他打电话骚扰妳吧?」
「或许。」舒柏昀担忧地看着岑子黎身上的伤口。「我得先帮你止血。」
舒柏昀冲去客厅柜子拿医药箱,里头有一些简易急救的东西,她挑了几样东西,暂时止住他的伤口,然而伤口很深,还是得尽快送医。
在舒柏昀帮他包扎的期间,他们靠得很近,距离近到岑子黎可以清楚看到她胸口上雪白的肌肤有好几道细细浅浅的疤痕,他一直盯着它们瞧,眼里净是无法置信。
「不要告诉我这些也是这个男人弄的。」
顺着他的视线,舒柏昀低下头,这才注意到自己衣衫不整,她急急忙忙扣好拉好衬衫,整个人乱得不知道该说什么。然后她听到电铃声,猛然跳起来,她要岑子黎不要动,以免伤口又流血了,她立刻冲去开门,警察和救护人员都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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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急性压力障碍(Acute stress disorder)。
岑子黎被救护车送进急诊室,他的意识很清楚,生命现象也保持稳定,医生检查后发现他的脾脏破裂,随即紧急输血,缝合伤口,并没有采取外科手术切除受伤的脾脏。
医生决定以非手术疗法治疗,岑子黎虽大量失血,但他输血后生命现象趋于稳定,没有异常反应,先送进加护病房观察血红素有无变化,如果一切正常,即可送进普通病房,一周后出院。
情况比较严重的,反而是舒柏昀。
舒柏昀出现了典型急性压力障碍的症状,通常患者会在创伤事件发生后感到极度恐慌和无助,内心五味杂陈,却无法向人倾吐。
无法适应环境、陷入恍惚,有时彷佛自身抽离出来,麻木的凝视着自己和周遭。于是警察的问话,舒柏昀都回答不出来。
反而是必须紧急输血的岑子黎冷静地回答警察的问题,把事情经过一五一十说出来。然后,岑子黎在被送进开刀房缝合伤口前,打电话给律师,还有负责公司保全的雷健,要求他们立刻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