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梦半醒间,秀秀感觉到他回来了,将她紧拥。
她缩进他怀中,心疼不已的拥抱着这个男人,好希望好希望能为他挡去一切悲伤,抚去心中所有伤痛。
隔日清早,她难得比他还早醒来,枕边的男人睡得很沉很沉。
轻轻的,她在晨光中,抚摸着他的眼角眉梢,抚着他额上的伤,想着他与他的兄弟,想着他勇敢的父亲、坚强的母亲,然后忽然间,她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要做那件事,让她有些不安,可是她知道,为了他,她必须去打那通电话。
秀秀轻手轻脚的下了床,走到阳台讲电话。
然后,她回到厨房,帮他煮了早餐,她厨艺没他的好,但她知道他其实很喜欢她替他煮饭。
这是心意,不是好不好吃的问题。
她特地布罩了餐桌,把餐具都摆好,然后等他。
他起床时,她正在煎那个他教她做的法式蛋卷。
“早安。”看见那个赤身裸体的男人,她脸微红,和他问早。“我做了早餐,你洗把脸,过来吃吧。”
他晃进浴室,洗了脸,刷了牙,套上了长裤,然后才走到她身边,但他没坐下,只是将她拉到怀中亲吻,将她吻得晕头转向的,才松开她,露出性感的微笑,沙哑的开口。
“早安。”
被他这样一吻,她手上装着煎蛋的盘子差点掉了,可他早料到,已用左手帮她抓得牢牢的。
她羞红了脸,只能看着那男人帮她把煎蛋放到桌上。
“今天怎么这么早?”他拉开椅子生下。
“有个客户要订衣服,和我约了早上十一点量尺寸。”她回过神,帮他倒了杯蜂蜜柠檬汁,她不像他是个人肉榨汁机,所以一早就用汤匙挤了半天柠檬,先弄好了一大壶。
她在他对面坐下,拿起自己的刀叉,吃了起来,一边偷瞄他。
他一脸轻松写意,因为刚睡起来,他的头发还是翘的,像个十岁的男孩一般,不过他那身肌肉就一点都不像了。
她舔了舔唇,意外尝到他留在她唇上的薄荷味,是牙膏。
不自觉的,脸又热了起来。
他一下子喝光了柠檬汁,自己又倒了一杯。
他看起来心情很好,她有些老志的鼓起勇气,间。
“阿磊?”
“嗯?”
“你今天有没有空?可不可以陪我一起去?”她装作不在意的说:“你要是累了也没关系,我可以自己去,我知道你很晚才回来。”
他没有多想,只嚼着笑道:“我睡饱了。”
她露出笑容,“真的?”
“嗯。”他将最后一口煎蛋送进嘴里,然后道:“我和你一起。”
一瞬间,有种罪恶感爬上心头,她看着他,真心的道:“谢谢。”
他只是扬起嘴角,抬手倾身,抹去她嘴角上的番茄酱。
他那温柔的眼神,教她喉紧心缩,她希望等他发现事实真相时,不要太生气。
“阿磊,你知道,我真的爱你。”她认真的说。
“我知道。”他微笑。
看着眼前的男人,她希望自己没有做错,真的希望。
不敢让自己多想,吃完早餐后,她简单收拾了一点东西就拉着他上了车。
“你还没告诉我地址。”上车后,莫磊好笑的问她。
“在机场。”她镇定的说:“那个客户在机场。”
他没多想,她和人约十点,那表示是在最近的机场,他直接将车开到那里。
她下车之后,牵着他的手一路往前走,然后说她要去上厕所,那时他还不觉得有问题,直到她出来之后,拉着他的手,带他穿过大厅,来到国内登机的入口,然后对那个门边的人,秀出了两张机票。
“身分证。”那个人对他说。
他可以感觉到她的紧张,她的手心在冒汗,她根本不敢回头看他,但她依然握着他的手,像是怕他跑掉似的。
所以,她刚刚不是去上厕所,是去拿票。
他猜,厕所里,小肥早帮忙买好了票,等在那里。
秀秀咬着唇,心虚不己,一瞬间好害怕他会生气,会拒绝和她一起进去,但她没有退缩,只是从包包中掏出了她的身分证给那人看,然后她看向身边的男人,屏息以待。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他垂眼问她。
“我知道。”她紧张的舔着唇,仰望着他,说:“我会和你一起。”
他蓝眸微眯,闪过某种情绪,但他没有生气,没有抽回被她握住的手,他只是看着她。
半晌后,缓缓的,他从屁股后的口袋中,掏出了皮包翻出证件,给那人检查。
她没有办法呼吸,直到他握紧了她的手,举步和她一起走入那道通往他老家的门,走向那辆等着载他回家的飞机。
二十分钟后,飞机上了青天,穿过云霄,航行在蓝天之下,白云之上。
一路上,他一声没吭过,她弄不清他的情绪,只能安分的坐在他身边,偷瞄。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窗外的蓝天白云,不知在想什么,但当飞机越来越靠近终点时,他不由自主的握紧了她的手,几乎捏疼了她。
她没有吭声,她知道他不是故意。
蓦地,飞机转了一个弯,往一旁倾斜,她可以看见他看着窗外那座无比宽阔、湛蓝的海洋,浑身不由自主的紧绷。
然后,窗外的大海消失了,她看见城市、街道,还有机场。
没多久,飞机降落了。
从飞机上那小小的窗户里,她可以看见,那是一座在海边的城市,有着同样在海边的机场,还有如屏风一样高耸的青翠山脉。
飞机停了,机上的乘客一一下了机。
他没有起身,他坐在原位,盯着窗外看,她陪他坐着,让他握着手。
很快的,除了她与他之外,再没有任何一名乘客在机上。
“阿磊,对不起……”秀秀抱歉的开口。
颤颤的,他深吸了一口长气。
他看起来如此痛苦,他依然将她的手握得死紧,她不忍的道:“如果你不想,我可以去买回程的票。”
他还是没有动。
机上的服务人员走了过来,想搞清楚是什么情况。
她站了起来,准备和人道歉,但下一秒,他已经跟着起身,他的高大让那服务人员吓了一跳,不由自主的退到一旁。
秀秀楞了一下,回头看他,他仍握着她的手。
“走吧。”他看着她说。
她松了口气,点点头,牵握着他,下了飞机。
第11章(1)
飞机门外,是宽广的天地,清新的空气迎面而来,让她精神没来由的一振。
那机场不大,没有什么接送乘客的车子,她与他在艳阳下,走过机场跑道,一路走进强力放送冷气的建筑物里。
前面的人早走光了,她迟疑着,不知该往哪出去,但他知道。
不觉中,变成他带着她往前走。
他很快带着她走出机场大门,然后在经过那些排班计程车时,又放慢了脚步,她能清楚感觉到他的挣扎,感觉到他想往回走的冲动,但他忍住了。
他没回机场里,也没叫车,他只是牵握着她的手,沿着人行道一直走了出去。
那一天,天气很好,太阳很大。
他走得很慢,像老狗逛大街一样,她没有催促他,她知道他需要时间。
在经过一间路边的加油站时,他帮她买了一顶帽子,还有矿泉水。
他与她走过一个地下道,上了一座桥,又下了一座桥,她在桥上看见前方不远处有座小小的山。
“那是美仑山。”他告诉她。
她楞了一下,回头看他,这是他下飞机后,说的第一句话。
他移开了视线,喝了一口矿泉水,但他依然牵握着她的手,然后带着她继续往前走。
在那之后,他与她又经过了一座中学,一所园小,还有一条通往观光景点的岔路。慢慢的,他开始会告诉她一些事,那座中学的名字,国小的校名,那个有着石头海滩的著名海岸。
一点一点的,他和她说着那些地名,说着他曾经在那里做过的事,他和阿光一起在那边做过的事。
她知道他家越来越靠近,那座小小的山不知何时不见了,偶尔她会在路边的建筑物中间看见它。
然后,他在经过时,带着她去他念的国中里晃荡,带着她去看他小学时待过的教室,带着她去看那座在海边的操场。
他在拖延时间,她知道。
她也认得这座操场,她在照片中看过。
她甚至知道,前面那在海中长长的堤防,就是阿光落海的地方。
他家快到了,她很清楚,她能感觉到他的紧张。
站在看台上,他看着那座堤防,望着堤防外的深蓝大海,沉默许久。
忽然间,一颗球从草皮上飞了过来,他反射性的以胸口停球,抬起脚用膝盖将球轻顶回半空,再一脚踢了回去,那颗球飞越了蓝天,旋转着射进了球门。
操场上练球的男孩们吓了一跳,纷纷回头看他,喧哗着。
“哇。”
她赞叹的说,除了这个字,她想不出其他字眼,她从没看过有人能把球踢得这么远,所以她又说了一次。
“哇。”
她惊奇的反应,让他扯了下嘴角,牵握着她转身,离开了看台。
“你好厉害。”她说。
“阿光踢得更好。”他说。
“你们俩有参加过比赛吗?”她陪着他在路上慢慢走,边问。
“有。”说到这,他真的笑了出来,“没人分得清楚我们谁是谁,有一次,对方教练还抗议说这是犯规,不准我们上场。”
“真的假的?”好夸张喔。
“真的。”那往事,让他轻笑。
“那后来你们有上场吗?”她再问。
“当然有。”他点头,说:“我们教练是个狠角色。”
“你们赢了吗?”
“赢了。”他嚼着笑,带着她转了一个弯,踏上那在海边长长的公园。
然后,他再一次的停下了脚步,看着前方不远处几间房子。
转角那一栋是红砖造的,再过去那一栋比较大,是木造的。
木造的屋子有着开放式的庭院,和两层楼高的建筑,那是间餐厅,庭院里有露天的座位,她站在这里就能看见那块招牌。
而那在转角的红砖屋虽然小一点,但它有一座较为封闭的花园,比人还高的木墙上,爬着盛开的九重葛,遮蔽着外人好奇的视线。
身旁的男人,又握紧了她的手。
她回首,只见他表情复杂,出神的看着那两间屋子,却没再举步。
“阿磊,你们那次比赛,有得奖吗?”
她的话,拉回了他的注意力,他看着她,喉结上下滑动,挤出了一个字。
“有。”
“奖杯还是奖状?”
“奖杯在学校里,我们只有奖状。”他哑声说。
“来吧,我们去看看,好不好?”她仰望着他,温柔的说:“我想看。”
他不认为她是真的想看,凝望着眼前这个小女人,莫磊、深吸口气,终于点了点头。
“好。”他听见自己说,间断觉到在她的牵引下,双脚再次移动,迈开脚步。
秀秀轻轻的牵握着他,拉着他一步步往前,来到了那栋红砖屋外。
那座隐密的花园有一扇门,但那门一推就开了,她推开门,走了进去,里面处处绿意盎然,她可以看见熏衣草,看见玫瑰,看见迷送香,还有快乐鼠尾草、薄荷、甜菊、罗勒、茉莉,甚至许多她完全叫不出名字来的香草植物。
它们高高低低的生长着,有些种在地上,有些栽在盆里,被人挂在木墙上。
一棵有着大叶子的树在靠街道那边,另一棵枝干雄伟的大树则在两间屋子中间,仰天纳地,如伞一般罩着两座风格完全不同的花园。
在那花园之中,大树之下,有一座老旧的木造秋千,可以坐上四个人的那种,它被维护得很好,才刚刚被补过白漆,让它在绿色的花园中闪闪发亮。
秋千中央的地板上有一壶没有喝完的花茶,椅子上则摆了一本夹了害签的英文小说。
这地方漂亮得不可思议,就像她梦中的花园,让她为之屏息。
那些花草被照顾得很好,有人很细心的维护这里,让它看起来好美好美,让人想一直一直待在这地方。
而这,是他的家。
她无法相信,不敢相信,他怎么能不回来?他怎么有办法不回来?
然后她看见他的表情,那一秒,心痛如绞。
天啊,他想念这里。
她知道,她可以感觉到,她可以清楚看见他的痛苦,看见他的思念与渴望。
她看着他不由自主的上前,推开红砖屋的那扇门,带着她走进去,她看见他摸着店里的木桌,看着他抚着通往厨房门框上的刻痕。
“这是我们的身高。”他沙哑的告诉她:“九岁、十岁……十二岁、十五岁……”
然后,是十六岁。
那身高的刻痕,停在那一处,再上去就没有了。
他们十六岁时,已经比她还高了,高上那么一点点。
他深爱这个地方,就像他深爱他的兄弟,但这里是家,让他无法不想到他。
情难自禁的,她抬起没被他握住的手,抚着他的心口,仰望着他。
他垂下眼,美丽的蓝眸中,满是伤痛,让她心疼不己。
午后的阳光,从厨房的后窗洒落,在他英俊的脸上形成阴影。
她和他搭的是早上的飞机,可菲和她说过,从机场到这里,搭车只要十分钟不到,但他花了四个小时才走回来。
四个小时,好像很久,但其实很快,他离家已经十年了。
她清楚,过去十年,他每一分、每一秒,都想着要回来。
阿光死了,他还活着,他觉得自己不能,也不可以回来。
不舍的,秀秀摸着他的心,抚着他的脸,然后踮起脚尖,亲吻他。
一下,一下,又一下。
她尝着他的呼吸,感觉他的心跳,无言的拥抱他、安慰他。
第11章(2)
莫磊喉头紧缩,伸出了手,将那温柔的女人拥在怀中,压在心口。
她没有抗议,只是就这样静静待在他怀里,将脸靠在他胸膛上,听着他的心跳。有好一阵子,他无法开口说话,吐不出任何言语,只有被她压着的心,热到发烫。
刚走进家门时,他有一瞬间以为自己又会听见会看见那座黑暗的深海,但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有她在这里,陪着他。
然后他闻到那些熟悉的香味,妈的精油,爸的害香,红砖与木头的味道,他看见阿光和他一起钉的货架,看见他们儿时一块在学校画的画,母亲将它们框了起来,当奖状似的挂在墙上。
所有的回忆全都那般鲜明、栩栩如生,他能听见他与阿光的笑声,能看见自己和他一起被处罚刷洗地板,一起帮着母亲种花,一起在门口罚跪、在院子里半蹲。
那些回忆都是好的,虽然偶有不快,但他们总是很快就和好,他们永远都能和好——
刹那间,他知道,如果那天阿光没落海,如果那天他有回来、能回来,他们会和好的,阿光会和他同时向对方道歉,他们总是这样收场,他们有着旁人无法了解的默契。
在遇见她之前,他一直不敢想,不敢想阿光是否会原谅他,直到她提醒了他,直到她带他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