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都准你在半年后纳那位姑娘为妾,你还有什么无法接受?能得到乐平垂爱是你三生修来的福,别人求都求不到!你回去好好想想,三天后朕会再问你的答复,别以为你平乱有功朕就不敢动你!”
被逐出御书房后,李靖觉得是自己昨晚拱他上擂台才招来的祸端,自责不已,直说他会再劝劝圣上。
他并不怪恩师,树大招风,见过太多立功后成为乘龙快婿的例子,他心里多少有底,就算他昨晚没上擂台,这种所谓的“平步青云”迟早会来。
只不过他一直以为这是拒绝得了的,没想到英明的君主一遇到私情仍完全失了理智,在无法说服他时,竟以威吓相压。
面对圣上必须勉强抑下的狂炽怒火再度灼然而升,楚谋下颚绷得死紧。
那一刻,他多希望自己只是寻常百姓,不曾在战场上奋勇杀敌。但时光若能倒流,他又能如何选择?任由外敌侵入边疆骚扰百姓吗?他不为功也不求名,只是想尽己所能保家卫国,结果一片赤胆忠心却换来这样的下场。
再受到赏识又有何用?一旦拂逆圣意,立下再多的汗马功劳也幻化成虚无!
“怎么了?”察觉到倚靠的身躯似乎变得僵硬,王颖儿抬头看他。
转瞬间楚谋已将脸上的烦郁抹去,出现她面前的依然是泰然自若的笑容。
“没什么,今天圣上发了顿脾气,无碍。”他简单带过。
这件事他不想让她知道,告诉她只会害她担心,甚至萌生退让的念头,而这是他最不愿意见到的。不管如何,他想娶的人只有她,他绝不会负了她。
“大家不都说当今圣上是为明君吗?他也会发脾气吗?”王颖儿被瞒过了,从没机会见到皇帝的她实在很难以想象。
楚谋勾起嘲讽的笑,他也是直至今日才深刻体会到就算是九五之尊,也只是个有着七情六欲的凡人罢了。坏公主的名声他略闻一二,也曾疑惑圣明的君王为何会生出如此暴虐的子女,如今,他有些懂了。
想到她的所作所为,楚谋眯起眸子。流露出在战场上让人望而生畏的冷厉光芒。以为仗着父亲的庇护她就能任性妄为吗?他会让她明白。并不是天底下所有的东西都归她所有,他楚某就不是她所能够得到的人!
就不信圣上会昏庸到下令抄他的家!有什么逼迫之计尽管使出来,他不怕,就算将他黜为平民,他也不会答应这桩婚事!
“这对鸳鸯是我费了好多心思绣的,将它做成咱们的被褥,一定很漂亮。”没察觉到他的心事,王颖儿开心地拿起手中的绣品和他分享。
楚谋目光转柔,微笑听她说些寻常生活的琐事,默默在心里许下承诺。
就算所有一切都被夺走,他也绝对不会让她受苦。他相信他有足够的能力从头再来,这一次,不再涉及功名,让他们回归平淡,作对平凡知足的夫妻。
远远地,有个中年男人将一切看在眼里,他正是这间绣坊的店主,王颖儿的父亲。他的眉头皱得死紧,不是因为两个孩子违反礼俗在拜堂之前相见,而是楚谋可以粉饰太平的言谈举止让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绝对是出了问题,而且是很严重的问题,否则楚谋在颖儿没看到时所露出的表情不会是那么阴沉,他思忖了会儿,悄悄地从后院离开。
三日后
李潼走出御书房,整个人恍恍惚惚,不敢相信刚刚在里头发生的事——父皇说要将她许配给楚将军。
“不是父皇急着要把你嫁出去,实在是楚谋太优秀了,若不赶快决定怕会被别人抢走,所以父皇才会擅自替你安排。”还以为女儿会开心地露出笑容,却看到她怔站许久都没说话,皇帝急得额上直冒汗,赶紧劝道。
日前拒绝的楚谋在他今天再度询问时总算答应,龙心大悦的他立刻召来乐平告知这个好消息,结果她的反应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不会是他误会了吧?君无戏言,他都亲口允婚,要是最后变成乐平不肯嫁,那可就麻烦了。
“皇上,恕奴婢直言。”从听到这件事就一直紧皱眉头的秦嬷嬷忍不住开口。“楚将军为何不让公主从公众带任何人过去?这没道理呀!”
“因为楚将军不希望被人说成凭妻而贵的人,这更显出他的品德高洁,咱们都该高兴才是。”皇帝解释兼安抚,脑海浮现楚谋面对他时的情景——
“娶妻娶德,微臣想要的是一名能够同甘共苦的娴淑妻子,而非丰厚的嫁妆及陪嫁的宫女,更不愿因为迎娶公主而被批判为有心贪恋权贵之人,这一点请圣上成全。”那时楚谋目光灼灼地直视着他,刚强的气势透露出他不再退让的决心。
这是楚谋答应婚事的唯一条件,不想再节外生枝的他当然应允。反正他之前给的丰厚赏赐已经够多了,华宅、婢仆、金银珠宝样样不缺,还怕他的宝贝乐平会受到亏待吗?
见秦嬷嬷又想开口,皇帝举手制止,怕她左右砍了李潼的心思。
“虽然秦嬷嬷没办法跟你一起过去,但父皇相信楚将军绝对不会让你受苦,若不是如此,父皇怎么舍得让你嫁出宫?”他转向李潼柔道,此时卸下了皇帝的身分,他只是一个希望女儿幸福的慈爱父亲。“就算你嫁人,父皇对你的疼爱也不会变,‘莫愁宫’会一直为你保持原状,你随时想要回来住都可以。”
他停了下,才又再度开口问道——
“乐平,告诉父皇,你的意识如何?”
李潼不记得自己回答了什么,只知道等她回过神来,人已出了御书房,而父皇欢欣的笑颜依稀还在脑海。
她答应了吗?一思及此,她的心抑制不住地急跳了起来。
不曾想过出嫁,不曾想过两次见面的人将会成为夫婿,只是这些天来他的形貌和名字总是不知不觉地浮现脑海,但她并没有告诉任何人,却突然间,父皇将她许给了他。
“皇上怎能让公主不带任何人自己一个人嫁过去?”身后秦嬷嬷的忿忿嘀咕拉回她的心神。“我一定要再找机会请皇上三思,宠臣子不是这样宠的。”
想到要和自小一起相处的嬷嬷分离,李潼垂下眸子,绵长的眼睫轻搧,将那抹不舍的情绪掩下。
她是公主,不能随便将喜怒哀乐显露出来,从小到大嬷嬷都是这样教她的。
“父皇说楚将军会照顾我,嬷嬷放心。”不舍与难过隐藏在这短短几字里,对习惯把事情放在心里的她而言,这已是难得的软弱。
秦嬷嬷眉头皱得死紧,却又有口难言。她把公主保护得太好,公主还以为世间的人都像皇宫里的人一样,都是那么谨慎伶俐、恭敬服从,公主却不知道那全是她费尽苦心才奠定下来的局面,有许多丑陋的事情都是被她挡了下来。
但她怎么能说?身为一个尊贵的公主本来就不该知道这些,她只消被人服侍得妥妥当当就好。根本不需要被这些杂事烦心。想到造成担虑的始作俑者,秦嬷嬷气愤不已。
“就算皇上的赏赐再多,楚将军还是出身平民,他哪里懂得怎么过好日子?”那天在街上气势输人的不愉快碰面,让秦嬷嬷对楚谋完全没有好感。
那个男人一看就知道是个粗鲁无礼的莽夫,主子都这样了,在他手下的仆人会好到哪里去?就算他有心保护公主,他有能力做到吗?公主这么娇贵,哪里禁得起他们笨手笨脚地糟蹋?!
“未嫁从父,既嫁从夫,父皇将我许配给楚将军,就算他再贫再苦,那也是我要过的生活。”李潼的嗓音很轻柔,却是相当坚定。
秦嬷嬷不知该骄傲自己教得好,还是该感叹公主想得太简单。皇上在女德方面的要求并不高,看到那些不知礼教的公主们胆敢大肆地讨论男人,还可以毫不知耻地再嫁,差点没把她吓死。
全赖她的严密把关,不让公主跟她们来往免得被带坏,还悉心教导公主将女诫和礼仪之书读全,才能造就出如此高雅的她。只是三从四德固然重要,不代表公主就必须委屈自己啊!
“总之,我会再找机会和皇上说。”这种琐事她来处理就好。秦嬷嬷结束话题。“在婚礼之前,我必须教导您夫妻间的相处之道。”虽然对驸马爷不满,但属于她的职责她绝不会轻忽。
夫妻……李潼将这个词再三低回,简单两个字,却代表着深刻的意义。
这表示她不再只是独自一人,会有另外一个人和她连结在一起,是他,被她深藏心里的他……她没发现自己的唇角扬起了笑,淡淡的,却比盛开的牡丹还灿烂。
第3章(1)
由于不需准备嫁妆,加上吉日在目即,李潼的婚礼筹备期反而是所有出阁公主中最短的一个。
一个是平乱救世的大英雄,一个是娇恣残忍的坏公主,消息一传出,百姓都为楚谋抱不平,却又希望英勇的他能好好约束坏公主,让她痛改前非,别再有可怜的受害看出现。
大婚这日,百姓聚集于宫门外,争相目睹盛况。
在奏扬喜乐的乐队领头下,由十六名轿夫扛抬的紫檀花轿出了皇宫,无法为心爱女儿筹办嫁妆,皇帝只能在送亲队伍极尽排场,以弥补心里的遗憾。
身着正式宫服的宫婢和全副武装护送的御林军多到一望无际,气派壮观的场面让围观民众咋舌惊叹,完全没注意到少了嫁妆这一回事。
不同以往,整个仪式完成后,那些宫婢又跟随送亲的队伍原班队伍返回宫中,一个也没留下。
夜色降临,点燃的喜烛在新房里摇曳生辉,外头的喧闹声隐隐传来,更显出寂静的新房有多冷清。
身着嫁衣的孪潼坐在榻沿,一整天下来,繁复的成亲过程和头上沉重的凤冠都让她疲累不已,但即使新房只有她一人,她仍挺直背脊,不愿有一丝的失态。
意识到即将到来的洞房花烛夜,她紧张地润了润唇。
嬷嬷说那过程不好受,有些女人会害怕,也有人会厌恶,但她不是害怕,也不是厌恶,只是想到要和仅仅见过两次面的他裸裎相见,她的心就跳得好快,难抑的娇羞和不安让她不由得红了脸。
她试着定下心,被红绡遮蔽视线的她只能藉由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来转移心思,看到在红艳嫁衣映衬下显得更加雪白的手,她不禁怔忡出神,仿佛看到有双布满皱纹的手覆上她手背的情景。
嬷嬷说太过亲近是不合宜的行为,从她懂事后就不曾碰过她了,但今天早上送她到来雀门时,嬷嬷却将手探进轿内,紧紧地握住了她。
难过一涌而上,李潼闭上眼,纤手收紧,抵抗那股热潮。从今以后嬷嬷就不在她身边了,她必须更坚强,别做出会让嬷嬷失望的事。
“砰”地一声,房门被用力推开。
他来了……这突如其来的声响让她心漏跳了一拍。虽然她一直等待着他的到来,但当这一刻真的来临,她还是慌得不知所措。
在她还来不及稳定心神时,脚步声已来到她前方,头上的红绡被毫无预警地一把扯下。
这和嬷嬷说的不同,红绡该是用碧玉秤挑起……李潼怔愕抬头,却望进一双充满愤恨阴蛰的眼里——
他的脸是熟悉的,但他所散发的寒峭气势却是如此陌生。她呼吸一窒,完全无法将眼前的人和脑海中有如霁阳的他联想在一起。
看到她,楚谋先是愣了下,然后又因猛烈扑上的激烈情绪而眯起了眼。原来是她!没想到那日他好心出借轿子,竟因此为自己惹上涡端!
“衣服脱掉。”眼中绽出如刀锐光,楚谋不再看她,转身径自脱去身上的喜服。
脱……掉?李潼环顾四周,不见为她更衣的奴婢,而他狠戾迸射的表情让她问不出口,只好伸出手,笨拙地解着嫁衣上的盘扣。
楚谋将脱下的喜服随手扔在地上,只剩里衣的他回头,看到她没有任何进展的模样,浓眉不耐拧起,那张怒火狂炽的脸庞更是吓人,他上前,不发一语直接摘下她的凤冠丢至一旁,将她推躺榻上。
被强硬摘除的凤冠扯痛了她,被猛力推倒的撞击也弄痛了她,但最痛的是心里的恐慌,她设想过许多情景,却没有一个是像现在这样。
他在生气吗?还是男人在洞房花烛夜都是这个样子?她试着保持平静的表情,但不管她再怎么努力,也抑不下那股布满心头的慌乱与无助。
楚谋紧接着上榻,跨跪在她的大腿两旁,疯狂凶猛的神情让她直觉想逃,在还来不及有所动作前,她听到布帛撕裂的声音——她的嫁衣被他硬生生地撕开。
他的力道之大,就连她的里衣也被扯乱。没遇过这种状况,李潼完全无法动弹,甚至连伸手遮蔽也没有办法,她只能惊骇地睁大眼,看着那像要将她狠厉吞噬的他,毫无招架之力地等待他下手的那一刻。
楚谋俯下身子,却在对上她的视线时倏然停住了动作。
那一瞬间,他的表情仿佛被人用力揍了一拳,他目光往下挪移,然后又望回她的眸子,里头的愤怒仍在,却掺杂进她难以辨别的复杂情绪。
他突然握拳朝她挥来,她本能地闭上了眼,然而疼痛没有降临,反倒是身下的床榻因重击传来震动,压在她身上的重量也随即消失。
那一击,像是将她的心也击得停止跳动。须臾,全身虚软的她才有办法撑坐起身,茫然地环顾四周,发现他已不知去向。
她的心仍狂跳着,却是因为害怕、因为惊慌,而不是拜堂时那种揉和了不安和期待的心情。
李潼无措地揪紧破损的嫁衣,缩到了榻旁,脑中一片纷乱,不懂到底哪里出了错……
犹如一阵旋风掠出新房的楚谋跃上屋顶,身着里衣的白色身影在连绵的屋脊上疾速奔走,最后来到曾经熟悉的屋宅。
他跃落院子中间,如今人去屋空的情景让他痛苦地闭上眼。
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当他一如以往地蹈进门,迎接他的却是贴在门窗上的双喜红字和屋内收拾得一干二净的情景。
表舅就坐在廊下,那个颖儿总是坐在那儿绣着东西的位子,等着他的到来。
“你以后别再来这里了。”看到他,表舅低声开口。“是我们高攀不上你,你就娶了乐平公主吧。”
“您怎么会知道?”楚谋震惊不已。不过是前天的事而已,圣上甚至是在御书房私下问他,除了恩师以外,应该没人会知道此事。
“乐平公主看上楚将军的消息已在众公主间传得沸沸扬扬,你以为这事能瞒多久?”昨天离开后,他透过常向他们买绣品的宫婢打听,得知那日晚宴的情形,立刻明白为何楚谋会出现那样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