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三姊人最好了,最爱护妹妹了。”
拂白瞄了眼拉扯著她衣角的小手,依旧冷眉冷眼。“对我撒娇没用,等等留著向娘说去!”
“早知道三姊小气就不去替你们买珍珠包子了。”
她似笑非笑。“我倒是想知道你的珍珠包子都打狗去了吧。”
拂净这才想起来,别说珍珠包子跟晓雪馒头都进了百里陌的肚子,就连篮子也不知扔哪去了。
“也不知道野哪去了,你知道家里出事了吗?”越靠近大厅,拂白越紧张。
“什么事?”
拂净也不是很在意,他们家或许没有金山银山,不过姊妹加一加就有七个,一人出一拳也把人打得作狗爬。
“这次来了个煞星,大家都有事了。”
“娘也拿那人没办法吗?”
“我刚刚溜出来等你,没看到后来怎样了。”
两个小丫头打后门溜了进去,不让珠帘发出丁点声响。
大厅里气氛狰狞。
大大小小全齐了。
“本大爷现在正少个居住,你们这群女人也缺当家的,我说刑大夫人,你这些女儿们就全归我翰山岳替你一手照顾了,你说可好?”抢了人家主位的男人面容凶恶,须眉戟张,正在大放厥词。
他原来是能撼动长江以北半边天的枭雄,流年不利被官府追杀逃亡,一路来到这小镇在酒馆里落了脚,几经打听下来,让他看上全是弱女子的拂氏一门。
他原先觊觎的是拂净娘亲的美色,不料亲眼看见她五六个女儿都如花似玉,竟想一网打尽,近而贪婪的想霸占整个宅当起主子来了。
“你欺我一个妇道人家,你以为我们拂家真的没人能制服你吗?”
刑夫人早年曾在江湖上走动,美貌也曾令人惊叹一时,后来遇上心仪的人便乖乖做了人妇,这些年教育女儿,打理家务,又接下亡夫留下的铺子,一把功夫早就荒废,方才与翰山岳走过两招,捱了他一掌,当下真气逆转,勉强压制下来后只能虚弱的坐在太师椅上,脸色已然转青。
“我就是吃定了你没男人当靠山。”他嘿嘿笑,贪得无厌的嘴脸再无掩饰。
“我听你在放屁!”拂净可看不下去,挤出白面皮书生的姊夫还有姊姊们的人墙,她难得骂了句粗话。
“净儿!”刑夫人皱起修饰得当的眉头。
“娘,您别拦我,让我来教训他,让他知道我们不是好欺负的!”
姊姊、姊夫们各个躲得像鹌鹑蛋,她不出来为自己的权益努力争取,总不能眼睁睁看著这恶霸旁若无人的侵占爹亲留下的家产。
翰山岳眼发亮。这个小姑娘虽然比不上其他姊妹美艳多姿,却自有一番清新气质,他已经开始想像往后住在这里左拥右抱的荒淫生活了。
“他……不是你能对付的。”刑夫人知道自己女儿也就懂得那么一点粗浅的拳脚功夫,要对付翰山岳这种恶枭只会吃亏而已。
“娘!”她不依。
“既然小净不行,那就我来吧!”双臂环胸抱剑的百里陌不知道几时站在花窗外。
他说完,潇洒的由窗口跳了进来,随手把串在剑鞘上的竹篮递给就近的人。
“陌哥哥……”
拂净可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我刚刚想到你忘了把篮子带回来。”
所以他就自作主张的来把东西送还,却也看到大厅险象环生的一幕。
“这个坏蛋竟敢觊觎我娘的美貌,你说他是不是坏蛋!”一看见百里陌她忍不住告状。
“他想染指你更让我生气!”他很坦白。
“咦?”
“哪里来的小鬼?想要命就快滚,别想在小姑娘面前逞英雄了!”翰山岳压根没把百里陌放在眼底。
束手绑腿,玄色短打扮,一副武人样子,凌乱的发随便的拢在耳后,一张风尘仆仆年轻却完全不出色的脸。
“我吃了小姑娘的包子跟馒头,我娘交代过,吃人一两要还给一斤,思人恩惠当涌泉以报,我不报恩回去会被家慈骂,所以就算逞英雄……我也逞定了!”当然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给你脸不要脸,那就别怪我以大欺小了。”
“以大欺小?我只是有样学样,回报你现在正在做的坏事。”
“就是咩,他好不要脸,还说没有以大欺小,那么一个大男人只想占老弱妇孺的便宜,羞死人了。”拂净嘟嘟嘴,很不以为然。
百里陌回过头看她可爱的模样,淡笑点头,“陌哥哥这会儿就替你把这坏蛋轰走!”
“黄口小儿竟敢夸口!”被激怒的翰山岳挥举起从不离身的武器九环刀,破空斩瓜般的对准百里陌的脑袋劈过来。
众人惊呼!
哪知道他挟带撼天动地的威势扑去,竟被百里陌折腰轻轻闪过,可他对敌经验丰富,刀势未老旋招换式,刀法一变幻起千百道光影,右掌倏沉猛翻,劲力翻涌,在大厅里刮起了惊人的旋风。
相对他霸气凌厉的刀法还有浩荡的掌法,木然站在中央的百里陌可没他那么多花稍。
他行云流水的飘然旋身避开翰山岳致命的刀法,他剑走轻灵,移行换影,顿时老江湖的翰山岳居然也拿他没办法。
一盏茶时间过去,翰山岳略显焦躁了。
刀的优势在于爆发力,可时间一拖长优势尽失,百里陌知道时间到了,他开始反守为攻,一个揉身并指攻击翰山岳周身大穴,白气如练瞬间点了他气海、神阙、期门、关元,在以气驭剑卸下他一条膀子。
“……咳,好个英雄出少年,多谢少侠手下留情,我翰山岳认输了!”咳出一口秽血,看见掉在地上的武器,他面色无光,认栽了。
“多谢承让。”
百里陌胜不骄,淡淡抱拳。
一看见胜负分出来了,本来寂静无声的所有姑娘们大声欢呼,也不待翰山岳离开,就把百里陌给围个水泄不通了。
百里陌可没看过这阵仗,一时间全身僵硬,方才对阵时的从容不迫点滴不存,面色越发沉重了。
翰山岳无颜逗留,捡起九环刀在拂净还有几位姊夫的注目下离开了拂府。
至于讨了没趣的几位小姐在刑夫人的严厉眼光下,只好又站一旁继续晾著。
“这位少侠……”
“夫人叫我名字就可以,我复姓百里单名一个陌,字元。”
“好,陌少侠请坐。”
“多谢夫人。”
他落落大方,年纪小小已有大将之风,举止得宜,很得刑夫人好感。
她己出无子,几个女婿都只是肩不能挑的文人,像遇到这种事,她一个妇道人家要保护这么多女儿,慢慢的也会有心无力了。
“你跟我家净儿认识?”
“小净姑娘对我有一饭之恩。”
“原来是这样,虽说于礼不合,老身还是要问一句,公子看起来不像是荷水县的人氏?”
“是,我行走江湖,暂时没有落脚的地方。”他有问必答,态度自然。
“要是公子不嫌弃,就此住下如何?”
“这太打扰了。”他看了眼站在不远处的拂净,心思动摇。
刑夫人何等精明,就这一瞥,她心里已经有数,心思电转,眼里慢慢露出了笑意。
她从来都不是讲求门当户对的人,虽然世俗仍旧要求士族不能跟平民通婚,可她向来就不屑这些绑手绑脚的观念。
要是能促成一双小儿女,她这当娘的哪有什么不愿意,她乐意极了,再说他们家真的非常迫切需要一个有担当的男人!
随后拂净带著他到客房去。
拂府不像百里宅子那样深邃如迷宫,就几道檐廊围绕著主屋,其他屋舍零星散置四周,客人住的房间当然与女眷又远远隔开了。
“你刚刚使那什么剑术,剑竟然会飞?”
“那叫驭剑术。”和拂净单独相处,他虽笑得浅淡稀薄,一双湛亮的眼却装得满满都是她。
“教我。”
“好。”
没有第二句话,她想要什么,他都给。
“要是我学不会怎么办?别人会笑你收了个笨学生。”未来师父没半句什么,她心里反而忐忑了起来。
“不用紧张,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
“咦咦咦?”她一尘不染的美目盈上她自己也说不清楚的雾气,双颊到小小的耳垂添上了红晕,久久不褪。
“你懂我的意思吗?”
她摘了片花叶,扯著叶子的边缘玩。“你来路不明,我连你做什么的,家住哪都不知道,谁要懂你的意思?!”
“这些简单,只要你想知道的,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拂净没碰过这么直接的男人,没有暧昧,不拖泥带水,这哪是一个情窦少女能应付的?
百里陌也没想太多,他只是应随自己的心。
一时的意乱情迷,他相信这一生都不会再有!
“你本来想到哪去?”
“到处流浪,居无定所。”这是他从小就立定的志向,绝对不会更改!
不过一般女孩子一定会被他的话给吓到。
哪晓得拂净的反应全然不同,她拍手称好。
“太好了,我也很想到处去看看,你跟我两个人一起就有伴,这样我娘想反对也就没理由了。”
她谈不上娴静的个性一直很让姊妹还有娘亲很头痛,想外出,很纯粹就是好奇。
当然不管娘亲有多疼她,让一个女子到复杂的绿林去闯荡,那是绝对不被允许的事情,可要是有个男人能护卫她,也许转圜的余地就很大了。
拂净心里的如意算盘打得飞快,喜上眉梢。
不过她漏了一项。
那就是百里陌的个性。
百里陌向来很稳,是老成的那种,一个过份正直的人,往往想法也跟别人不大一样……
譬如说,他对拂净开始有了想法后,他放著、忍著,出人意表的在拂府住了三年有余,直到拂净及笄取得刑夫人同意后才带她离家。
这一去,春桃夏荷秋菊冬梅又是几番更迭。
第四章
荷花瓣的烛台罩著碧纱,烛光幽微,不知像谁的心事。
要醒来的瞬间身子是沉的,像下了水的棉,眼皮也重,勉力的睁开,刺进瞳孔里的是不知道打哪来的亮。
“小净……”
坐床头,如泥塑像的百里陌忽而有了生气。
瞧见拂净想坐起来,他赶紧把薰了香的锦罗靠垫放进她腰侧,又忙呼呼的将纱灯剔亮了些,这才又坐回床沿。
拂净怔怔的坐了下,这才看清楚这里不是她睡惯的那个房间。
纱帐飘匆,绫罗缎被,跟简洁的摆设很不搭,看得出来都是簇新的。
“我……为什么在这里?”
“你晕倒了。”
百里陌在,她没有丝毫惊讶。
一时,偌大的房间变得安静异常。
静得可以听见窗外花落的声音,可以听见纱窗外风穿过缝隙吹进来拂过家具的声音。
“你……你都……想起来了?”他问得很轻,性格的下巴绷得很紧,好像随时会崩裂。
拂净没点头也没摇头,眼神低低的垂了下去,让人看不清也摸不透想法。
“小净?”
“我该回去了。”半晌,她掀开被褥,挪著脚下床,慢吞吞的穿上鞋。
“你不可以,你不可以把我丢在半路!我们都发过誓要陪对方一生一世,要一直作伴到白发苍苍的时候。”百里陌不敢拉她也不敢碰她,拔高的身体只能挡著门不让她出去。
她也不勉强,很缓的咽下口水,美丽的唇角勾起冰冷笑痕。
“是你先抛下我的!”
百里陌不发一语。的确他犯了错,还是大错。
戈壁滩那一役,他因为杀红了眼,竟然忘记他身边还带著他的小净,等回过神来,她已经不见了。
“你可以怪我恨我骂我就是不要不理我!”他生性耿直,知道自己犯的错无可弥补也不辩解,只希望可以挽回拂净的心。
“我不怪你。”
“小净!”
“我从来不说假话,或许在被人掳走的时候曾经有过负面的情绪,可是都过去了,我真的没怪过你,我只是明白了一件事,在感情里你们男人始终比女人清醒,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也知道可以牺牲什么。”
这话对百里陌打击太大,他被拂净字字冷酷的话惊出一身虚汗出来了。
他眼瞳阴郁深奥,表情苦痛。
因为愧疚,他愿意面对拂净任何的谴责跟愤怒,却不是这样漠然无声的把互相拉开。
“不是这样的……”
“其实事情都过去好久了,我记不得了,以后你也忘了吧。”她把略显凌乱的长发拨到前胸,拉住,言尽了。
“你不能把我丢在半路……”
拂净拉发的手变重了,她又吞咽口中根本没有的唾液。
“我没办法……虽然我嘴上说得云淡风轻……可是现在的我还……没办法面对你的脸。”
谁能无过,又有谁是完美的?
她真的没怪过百里陌,只是还做不来毫无芥蒂的面对他,这张,她迷恋深爱的脸。
这,让她痴,让她狂,让她爱了很久的男人。
她没有怪谁,是她自己太弱,变成了别人的负担。
“净净!”
她没有勃然大怒,没有无情的拒绝他,可是她那种把他当陌生人的眼神让百里陌疯狂。
拂净走了,一眼都没留恋。
百里陌觉得胸口堵得慌,一颗心被人捏在手里。
以前,他的小净总是希望他能在家里多留些时间,是他爱放荡,每每总是忽略她寂寞的微笑,后来为了安抚她,答应了带她到四季如春的岭南。
她是真心诚意等过他的……
他却把梦想摆在她的前头。
“老大,你还好吧?”本来替拂净把过脉后的木兰探进来一个头,怕遭池鱼之殃,先打探一下风向如何,要是天气晴朗他再进来也不迟。
“你以为我是这么容易认输的人吗?”
“可是我看那位姑娘走了欸。”看起来整个人都进来没问题了。
“只要她还在府里,我就找得到她。”
“那可不一定,我看她对你好冷淡……”把药箱往桌上一摆,自己斟茶,不过背后怎么冷飕飕的?
“她的身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入府时身受重伤,是找谁来替她看的诊?”
“你问题那么多要我先回哪一个?”他早练就金刚不坏之身,这家子人什么都好就有个坏处,听不愿意回答的话老是拿眼光戳人,要不是他皮厚肉粗早就大家断绝往来了。
“一样一样来。”百里陌坚持。
“这里面有鬼。”
“我知道。”
“所以呢?”
好高来高去的话喔,这会儿恐怕没有人听得出来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接著,屁股还没能沾到板凳的木兰,领子被一只粗壮的胳臂拎了起来,百里陌目光如炬。
“我说……我说……你别性子急嘛!别打我,这位姑娘我真的没有印象,隐约听你们家老三提过,她从入府至今身上的病症大小毛病,都是由她大哥拿方子抓药的,我被排斥得那么厉害也没半句怨言,呀,你手劲就不能轻一点,我可不是你练拳头的沙包~~”
连篇废话里只有一句重点,那就是拂净的“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