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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夫 page 3 作者:陈毓华

  “以前的老帐房呢?”

  “已经回家养老去了,大哥不在家,所以不知道……对了,大哥一早到这里来有事吗?”

  “取消了!”

  房子里他待不住,回来住个几天还新鲜,可从第三天开始,他就想念起在马背上的日子,本来是来知会一声他要走了……不过这会儿他不走了。

  话说完,他一个箭步抓住拂净。

  她惨叫一声,硬是被拖曳出来。

  “大哥!”

  百里雪朔变了脸色,他从来没见过自己的哥哥这么土匪过。

  “三爷……”拂净呜咽、呜咽,依依不舍,好像小狗被迫要离母狗的身边那么凄惨。“三爷……”

  于心不忍,他还想要追上前。

  “三爷,不好,你先进来安抚章员外吧,要不然,人家要把“七重天”酒带走了。”不知道何时来到身后的姬不贰,伸出一掌把人拦下。

  至于紧扣拂净十指,带著她离开的百里陌也没好脸色,他左手持剑,眼神复杂又难掩狂乱。

  “不许哭!”

  她不知道他要带自己去哪里,也没胆子问,虽然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可是他一路沉默得像一道凝聚的暴风雪,随便试探很容易死无全尸吧。

  “呜……”她哭到后来成了打嗝,又迫于百里陌可怕的压力,小小声的哭,还不敢放大声音。

  初夏方过雪白的李花,还有早开的荼靡花,把整条小径铺成柔软的白与粉。

  狂乱中他听见了呕吐声,像是被惊雷劈醒,方才止住步子。

  被拖著走的拂净一脸青白,一见百里陌停下步伐,立刻抽离他的手蹲到一旁干呕不停。

  看她辛苦的弯著腰,方才百里雪朔替她绑的绸带已经不翼而飞,软细的发披泻而下,黑色的流泉随著她振动而款款摆动流曳。

  百里陌厌恶的看著自己粗鲁的大掌,然后猛然甩手,这才带著不定的神情靠近她。

  “净净,你是我的小净净。”

  他的声音低然迷惘,是痛不欲生的,听著,也觉得五脏六腑跟著绞痛起来。

  可拂净没有,她艰困的从嘴里吐出话来。

  “你……走……走开。”

  “我刚刚把你惹恼了对吗?”

  很小心、很小心的跟著蹲下,只看到她有两个发旋的发心。

  “你有两个旋儿,这天下只有我的小净发顶有两个旋,我没有认错人,也不会认错……可我真蠢,第一天竟然没有把你认出来。”

  百里陌不敢再随便碰她,心里只巴望她抬起头来,让他看个究竟。

  拂净止住呕,扬起了冷冷清清的脸蛋。

  黑白分明的眼中一片清明。

  ──那是看见陌生人的眼神!

  他隐忍,“我去让人拿水给你。”

  把不舒服压抑下去,她试著要站起来。

  “我扶你。”

  不敢再猛浪,双臂试著想让她倚靠,却只能伸长出去。

  “不要碰我。”

  摇晃晃的站直了,只想赶快找个地方坐下来。

  “你这般生份是心里还怪我对你不好吗?”

  “我只是个下人,没有资格要求什么。”拂净眼有薄怒。他就为了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把她一路挟持吗?

  “你明知道不是这样……”他又要气,可瞧见她的微愠,于是做了他不很熟练的事,拉起袖口替她轻轻的擦了去额际浅浅的沁汗。

  他这动作让拂净不由得打哆嗦,这样的温柔陌生又熟悉。

  “不要这样……”她不能思考,想太多头会痛,所以常常能不想就不去想。

  怔忡里,她被带到一座小凉亭里。

  凉亭用竹篾编的,炎夏里竹子独特的香气清凉去暑。

  百里陌握住她指节细致、柔若无骨的小手,不给她逃走的机会。

  拂净困惑的看著被紧箍的手,试著挣扎了下,果然,被握得更牢了。

  这人,把她当成什么了?

  “答应我,在我回来之前不会走开,我去给你拿润喉茶。”

  她本来想摇头,要他不用麻烦,后来改变主意点头当作应允。

  逃得过这时候,也逃不过以后,除非她不想在这里住下去了。

  百里陌马不停蹄的去又来。

  掀开杯盖的青瓷盅里,加了薄荷、山楂、枇杷叶的清茶,泛著淡淡香气。

  “大爷到底要跟我说什么?”她呐呐的问。

  知道自己必须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才能面对这么个人。

  他……可怕的眼熟。

  “你瘦了好多。”看著她小口小口的喝了茶,白白的唇稍有了颜色,百里陌才说话。

  拂净摸摸自己的颊,不作声。

  她从来都不关心自己,也不觉得身材胖瘦有什么差别。

  拖著虚弱的身子那么久,就觉得痛苦万分,其他,究竟有什么在她生命中是重要的事情?

  “我知道你认得我,只是我除了伤心什么也没给过你,你要生我的气不理我,我可以理解,只是你害我如此牵挂……”

  拂净脸上仍看不出怒还是恼,好像百里陌说得是别人家的事,和她一点关系也没有。

  “大爷,拂净听不出你究竟要说什么,我还有事要忙,可以让我告退吗?”她真的觉得累,只想回床上好好躺著睡一觉。

  “净净!”心中转过她该有的千百种反应,却不是这样。

  她没把他当回事,没有波澜的神情看得出隐忍的颜色,忍著听他讲话,忍著他的碰触。

  他全部的惊喜被当头浇了盆冷水,从脑袋直抵脚底都凉透了。

  他又伸手去握她,掌心使了力。

  “这两年我没有一天忘记过你。”

  她蹙眉,心神混乱。

  “痛……”

  百里陌很想用尖锥敲破她冰封的冰层。

  “痛你可以哭!”

  是谁刚刚还咆哮著叫她不许哭啊?

  拂净优雅细致的眉依旧皱著,一种酸涩的热的感觉倏地渗入她不知道从何开始就没有太多情绪的心里。

  百里陌乍然松开自己的手,一圈淡红已经浮上她细白的手腕上。

  知道自己不管怎么逼她,今天是逼不出个所以然来了。

  踏破铁鞋无觅处是吗?

  可是老天爷还给他的是个完全不一样的人了。

  “你住哪个院落?”

  要使水磨功夫是吗?

  可以。

  或许他在江湖上待了太久,久到忘记除了江湖以外的事。

  不管坐在他眼前的这个女子是谁,他总有一天会清楚知道的,不过,现下急不得。

  他被恨,是活该。

  她能回来,比什么都好。

  不管怎么待他,他都要承受。

  “西院。”她说。

  “我送你回去!”

  拂净直到这会儿才正正式式的瞅著他看。

  那眉、那眼、那男子少有的美人尖、充满男性气概的五官,当他扬起笑时会有万丈光芒从他眼睛飞出来,会让所有的女子不由自主的爱上他。

  她的眼眨了又眨。明明,早就忘记幸福是什么样的滋味,为什么又有了想哭想笑想欢愉的感觉?

  她只觉得那百般滋味涌到喉间,她被恐惧攫住,心跳很重,连呼吸都有困难。

  因为不爱了,可以毅然忘记,可是她必须抚著胸口才能安稳的呼吸。

  茫茫的起身脚步虚浮,只觉眼前阵阵发黑,她再没了意识。

  第三章

  那年,他初出江湖。

  没有鲜衣怒马,没有排场阵仗,有的只是一颗路见不平非要管上一管,看见路上有石头挡路也要下来踢到一旁的热血少年!

  江湖里什么都新鲜,什么都有趣,他见人困苦就掏银子,见人危难就出力,很快就有了薄名。

  不过金山银山如流水的使了出去,才恍然明白那些传奇、稗官野史里呼风唤雨的英雄豪杰也会肚子饿。

  原来闯荡江湖不是只带著一颗赤忱的心就可以的,银子更不能缺。

  不能怪他天真,他也才只是个十四岁的孩子,连少年都谈不上。

  这会儿,说什么都没用了,最后一个铜钱给了衣衫褴褛的乞儿,他连热腾腾的馒头也吃不起了。

  不吃就不吃,他身强体壮随便找个粗活没有!

  这么费事,怎不直接回家拿钱就好,他可是百里家的长子嫡孙,三千宠爱集一身,只要开口,出门老是把他吊在膀子上逛街的爷爷,绝对不会有第二句话。

  就因为他是长子嫡孙,家里的大人盯牢他都来不及了,哪可能任他自由自在的出来到处游走。

  说穿了,逃家的孩子哪来的脸皮回去伸手要钱?

  饿了三天后,他比青天还要高的志气有了那么一滴滴的磨损。

  他居然还动了进当铺的念头。

  当了兵器就跟没了腿的瘸子一样,当了他的小黑马,还不如割掉他一条胳臂算了!

  这不行那不成,他又捱过了第四天。

  这天,腹鸣如雷,马儿随处漫游,他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一个不小心从马背上栽下来,他干脆四肢伸展赖著不起,天上浮云出釉,天清日晏,不过接下来的头昏眼花差点要了他的命。

  嗐,真不好玩,一文钱就快要逼死他这未来的大英雄,要是让家人知道了不笑掉大牙才怪!

  他肯定是饿昏头了,似有若无的食物香味缭绕著他快要意识不清的脑袋。

  脑袋或许可以不清楚,鼻子不可能出错。

  他翻坐起,一篮子白胖圆润的包子就在他眼前。

  他揉眼,不是海市蜃楼,一粒粒叠放的包子馒头放在白帕子底下,确确实实的还在。

  “你一定饿坏了,这些,送你吃。”咭咭的笑声,一张白里透红像熟透桃子的俏脸在他面前。

  花……百里陌从来不曾注意过花儿开了是什么样子,可是她笑起来的样子就像花突然绽放了那样。

  他的耳根子登时红了。

  “你不吃一定会后悔,这可是潇湘楼的珍珠包子还有晓雪馒头,我可是排了一对时才买到的呢。”再把篮子挪近些,她笑咪咪的眼弯成一条缝。

  百里陌狼狈的坐好来,傻傻的接过篮子,好半晌才想到要道谢。

  女孩也席地而坐,一点都不别扭。

  她有头比风景还要美不胜收的长发,这会儿像水底最柔软的水草蜿蜒的栖息在她身侧。

  百里陌好想去摸一把。

  这种登徒子的念头差点吓坏他自己。

  他从小一心都在武功造诣上,对女孩子没有过半点想法,现下,居然有非份之想。

  “为什么要给我……”他并没有饥不择食的表演狼吞虎咽,尽管面食特有的香味疯狂的刺激著他的五脏庙。

  “因为你是好人。”她圆圆的脸蛋还有圆润的身材怎么看都离窈窕有段距离,可是眉目漂亮如新月,纯净的笑,纯净的气质,眼中流荡的光芒比天上的星子还要闪亮。

  她不像爱打扮的女子全身叮当佩挂,可爱的双髻心上,就只有各自缀著“孩儿脸”的花型珊瑚一朵。

  百里陌虽然打小对从商就没兴趣,可是自家以玉器为本,硬是让爹亲填到脑袋里的基本常识还是有的。

  他知道这“孩儿脸”的粉红珊瑚是因质润而嫩,颜色清鲜,又像儿子幼稚的肌肤而得名的。

  所谓的“玉树琼枝”指的就是这类的珊瑚。

  她身上就这件饰物,浑身清灵如雪。

  “好人坏人不会写在脸上。”他忍不住纠正她。

  “我看见了,看见你把身上的银子都给那些贫苦无依的人,你这人根本是个呆子。”

  她在说呆子的时候眼生横波,乌黑如宝石的眼瞳柔软无比,百里陌霎时觉得心跳得厉害,意乱情也迷了。

  “我……怎么呆了?”

  “助人要量力而为,连吃饭的银子都没有了这还不呆是什么?”

  “姑娘是跟著我来的?”

  “你少臭美,我家就在这附近。”是绕了些路啦,不知不觉就跟著他来了,这不算蓄意吧。

  “我不能平白无故拿姑娘的东西。”

  原来是这样啊。

  “你帮助人家的时候也会要他们回报吗?”他豪迈俊朗的面容飘忽著奇异的表情,眼神更是奇特,好像拿她当什么奇怪的人看著,她怎么避都避不开,这让她害起臊来。

  “当然不……”

  “这不就得了,你再迟疑,这些东西冷了可不好吃。”那就可惜她一片心肠了。

  可任她怎么想也想不到一篓珍珠包子,还有晓雪馒头,不只拯救了百里陌的肚皮,也把她自己一片心肠给绕了进去──

  那是他们再也回不去的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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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光油亮的马跑起来风驰电掣,马鬃飒飒飞舞,跑过草原,经过桃花林,越过溪涧的进了城,马背上的男女共乘一骑尤其引人注目,一个雪白飘飘,一个气宇轩昂,哒哒的马蹄跑过卷起烟尘,也卷起整条街的注目,卖菜的忘记人家付帐了没,米粮的老板漏斗直撒了一地的米,被老娘抽藤条光著屁股满街逃的小童忘了哭……

  “那是谁家的姑娘,抛头露面的?”

  “爱穿白衣裳看起来像是拂家的六姑娘。”

  “如果是那丫头片子就没什么好惊讶的,昨儿个她才跟我家癞痢狗儿玩在一起呢。”

  “说的也是,不过那男人眼生得很,又是谁?”

  小镇里门对门户对户,哪家阿猫阿狗打架,谁家女儿跟谁家男丁私逃,可都是这些人茶余饭后好说嘴的材料,事情没轮到自己头上时可以口沫横飞,一点风吹草动,就能翻江倒海来。

  拂净不是矫揉造作的姑娘家,虽然穿著打扮不似江湖儿女,由小镇的大街上经过也没有丝毫别扭,她才不管保守的地方往后流言会怎么翻搅。

  “吁……”

  A喝著,两腿轻踢马腹,黑马乖乖的停在一间不起眼的住家前面。

  “我家到了。”

  拂净微喘,看著家里熟悉的大门,回头她把缰绳交给一直护卫在她身后的那双大手,然后轻快的跳了下去。

  她的举动让百里陌心紧了下,才要板起脸来训她,她已伸手抱著黑马。

  “你有一匹好马儿,它跑得又快又听话,我好喜欢。”她巧笑倩兮,花瓣一般的双颊被风抚掠过后更加娇艳夺人。

  百里陌越来越心动,难以自拔了。

  “姑娘,我要怎么才能见到你?”

  “很简单啊,我就住这,我爹娘都很好客,你有空可以来玩。”她全无心机,一片真心只是希望可以再看到他。

  这时大门处有个人影跨了出来,对著拂净招手。

  “我三姊叫人,我要进去了。”她吐了吐舌,显然对站在大门处绷著脸的姑娘有些忌讳。

  百里陌跃下马背,只能眼睁睁看著姊妹俩钻进门缝没了踪影。

  他怅然若失。

  至于关起门来的拂白瞥了眼双颊粉扑扑的六妹,嘴开匣了。

  “你这丫头,居然跟男人厮混去,要是让娘知道,你有得苦头吃了!”

  她这小妹生性古灵精怪,贩夫走卒,达官贵人都可以做朋友,没半点女孩儿家的矜持,是家里的头痛人物。

  她奉命在门口逮人,却看见她跟男人有说有笑,还可以解释说她这妹子还未及笄,要不然娘跟其他姊姊们的白眼可不是随便就可以捡得回来了。

  “只是骑个马,讲那么难听。”拂净嘟嘴,却也不疾不徐的跟著拂白的脚步穿过前庭往主院走。

  嗐,火气这么大,一劈头就拿娘欺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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