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扬袖拭去额上的汗,卫韶枫追赶不上陆本魁的脚程,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前一回失足摔下陡崖,再加上山林间处处险地、陡崖无数,他的脚步也显得更加谨慎、小心。
陆本魁缓下脚步,抿唇闷哼了声。“只剩不到一盏茶的路,请少寨主忍忍。”
用力深吸了一口气,卫韶枫以苦笑表达此刻的心情。
这段遥不可及的山路对“手无缚鸡”之力的他而言,无疑是个大考验。
陆本魁回过头瞅着脸色苍白的他,蹙着眉喃着:“展豫那家伙定是帮少寨主补得不够,否则体力和武功怎么一直没恢复哩!”
听说老寨主当年把少寨主托付给一个文韬武略的道士学武功,经过十年光阴的习练,不应该还是一副文弱的模样。
卫韶枫平和的神色蓦地起了变化。“我会武功?”
“呃……”让少寨主这么一问,陆本魁怔了怔。
他只“听说”少寨主跟着一个文韬武略的道士学武功,十年未见,他怎么会知道少寨主的武功究竟学得如何?
脸色一沉,卫韶枫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他学过武功吗?为何他满脑子都是四书五经、伦理道德?
难道是失忆的关系吗?为何他对那十年的记忆,空白得犹如一张白纸?
该不会是那十年里,他只念书而没习武?
在卫韶枫兀自沉思之际,陆本魁赶紧结束这个话题。“少寨主,我想咱们还是先赶路要紧,让少夫人久候可不好。”
少夫人?!一忆及不知由哪蹦出来的未过门妻子,卫韶枫的头开始痛了起来。
听说在他醉得不醒人事的那一晚,他答应要将未过门的妻子接回寨内小住。
纵使他以为在醉意醺然的状况下,他的话不具任何保证,但就山寨的人面言,似乎不是这么一回事。
身为少寨主,其话一向具有威信,一旦开了口,无人不从,就连他的醉言——亦是如此。
经由此次的经验,卫韶枫更加谨言慎行,不敢随意说出搪塞的字句。
“咦!少寨主,瞧见人了!”
就在陆本魁粗犷爽朗的嗓音落下时,一直随行在后的李大疤基于本性,竟迅即往三桠口小平原的方向疾掠而去,准备打劫。
卫韶枫与陆本魁还来不及回过神,李大疤已经抽出腰间的大刀,恶狠狠地咆哮道:“抢劫!把身上的财物留下后,滚——”
感觉到空气中飘浮的肃杀之气,处在三桠口小平原的汉子谨慎说道:“保护小姐!”
来者不只一人,一个个隐身在林间的身影,似盯紧猎物的猛兽,静谧却深具压迫,静候攻击时机。
瞬即,四人同时做出进攻与防守的动作。
云少蓉坐在轿中,忽然感觉到这紧绷的状况,脑中的思绪有如野马奔腾,心口则因为兴奋,突突飞跳着。
他们遇上其他山贼了?!
又或者是“卧罗煞”的山寨主出现了?
云少蓉悄悄地掀起帘角,霍然被那拦路抢劫的男子给吓住。
那恶人脸上有条刀疤,怵目惊心地由眉角横亘过下巴,挑眉的同时,刀疤在脸上一抽一动的,煞是吓人。
她还来不及细思,便见一抹壮硕的身影不知由何方飞窜而出。
“李大疤!” 一声回荡在山谷间的巨响,划破空气中沉滞的气氛,重重地飘荡在众人耳边。
尚处在状况外的李大疤被这么一喊,呐呐地问:“陆爷?”
陆本魁打了一下他的大光头。“你他妈的猪狗不如,连少寨主夫人都想劫!”
李大疤恍然大悟地瞠大眸,瞥过头,眼底映入的是少寨主一脸阴霾的脸庞,这才明白自己闯了大祸。
“少、少寨主……”
看着弟兄们凶神恶煞的模样,卫韶枫心头陡凛地杵在原地,完全没办法接受如此野蛮的行径。
感觉到少寨主的怒意,李大疤收回张狂的态度,满脸愧色。
尽管怒火中烧,卫韶枫仍旧斯文地朝四名轿夫躬身回礼。“一场误会,若多有得罪,还请宋姑娘及诸位海涵。”
“您……是卧罗煞少寨主?”其中一名汉子迟疑地问。
卫韶枫走向轿边,抱了抱拳,平声道:“正是在下。”
眼前的男子身着藏青衣衫,肩披雪白银貂外袍,全身上下透着股俊儒的书生气息,让开口的汉子错愕不已。
他走镖多年,还不曾见过气质如此出众的山寨头子?
云少蓉坐在轿子里,听那少寨主不凡的谈吐,心里管不住竟对那少寨主兴起了好奇心。
当她的小手情不自禁地撩起轿帘,想一窥“卧罗煞”少寨主的庐山真面目时,少寨主温雅的嗓音再度响起。
“有劳诸位护送宋姑娘上山,若不嫌弃,请入寨喝杯水酒,歇息一晚再走。”
云少蓉闻言,心猛地一促,急忙喊道:“不行!”好不容易可以摆脱那些人,若真让他们上了山寨,她的计划还能顺利进行吗?
那声由轿内突然响起的嗓音让众人一顿。“小、小姐……”
“你们先行下山吧!天若黑了,要离开可不容易。”暗暗抑下激动的反应,云少蓉以忧心忡忡的柔嗓道。
“宋姑娘的顾虑没错,是应当让几位早些离开。”卫韶枫颔首,转头对着陆本魁及李大疤吩咐道:“就由你们两位护送几位下山吧!”
四名汉子闻言,不约而同地推辞。“不、不不,不用劳烦。”
让山贼护送他们下山……谁知道会有什么下场。
“少寨主这不妥!”不只四名汉子不肯,陆本魁及李大疤更是为这有生以来最屈辱的任务大感沮丧。
“没什么不妥的。”卫韶枫温和的语音中,有一股不容违抗的威势。
陆本魁壮胆说道:“我们得护送少寨主及夫人回山寨。”
卫韶枫哪里知道他们推辞的原由,因而脸色铁青,扬声再道:“还有其他人跟着,不碍事。”
“少寨主……”
袍袖一挥,他不容拒绝地道:“你们速去速回,有其他人保护我们便成。”
陆本魁与李大疤闻言,虽然气得吹胡子瞪眼,却不敢违背地黯然领命。
卫韶枫将他俩赶走的泰半原因是,他想单独同未过门的“宋于柔”聊聊。
他们的婚姻非出于自愿,两人也未曾见过面,他冀望藉着这一段路途,同她说说心里话。
在他同手下说话的同时,云少蓉按捺不住地掀超轿帘,如愿地捕捉到轿外那披着雪白银貂薄袄,挺拔玉立的背影。
趴在轿窗口,云少蓉轻蹙眉,心中暗忖着,他就是柔柔的未婚夫,“卧罗煞”的少寨主?!
虽还未瞧见少寨主的模样,但由他的言行举止、谈吐,她就是没法儿把他跟一个山贼头子联想在一块儿。
怔忡间,她定定望着朝自个儿的方向走来的他。
“有劳宋姑娘下轿。”
没听清楚那温和的嗓音说了些什么,云少蓉猛地回过神,一瞧见他探手入轿,直觉地扣住对方的手,语气狠辣地道:“你别碰我!”
被她扣住手腕,卫韶枫脚步一个踉枪,直接撞进轿内,压在姑娘身上。他的唇重重撞上她因为惊讶而微启的小嘴。
“唔!”吃痛的闷哼声由他的齿缝迸出。
“嗄?!”突见那玉般的俊颜在眼前放大,云少蓉突然瞪大眸,两唇相贴间,他们一同尝到一股腥甜的血味……
第五章
蓦地,两人间一阵沉默。
他俊挺的鼻尖亲密地点住她挺直的鼻,她墨长的睫不安地骚动他玉般的肌肤。
四目交接,极近地望入彼此眸底深处,此刻他们嘴贴着嘴……
尝到口中血味,卫韶枫因此清醒了几分。
他怎么可以侵犯她?女孩儿家的清白全让他给毁了!
顾不得被撞破的唇,卫韶枫的视线不由自主地飘向姑娘的唇,羞赧地懊恼道:“姑娘你怎么突然……”
“你……亲我?!”她的语音微颤,是因为盛怒,而非羞怯。
心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卫韶枫紧蹙着眉,慌张地解释。“不、不,在下并没有轻薄姑娘的意思,是姑娘你……突然、突然扣住在下的手……所以……”
“登徒子!”不待他将话说完,云少蓉卯足吃奶的气力,一拳击中对方的脸。
“噢!”躲不开迎面击来的秀拳,卫韶枫捂住鼻子,不敢置信地瞅着她,吃痛地低吟出声。“你……怎么打人!”
“谁让你轻薄我,心怀不轨!”明明占了便宜,还装成一副无辜的模样。
卫韶枫闻言一怔,急忙辩解。“在下读圣贤书,不会做出如此卑鄙的行为。”
她紧咬唇瓣,娇颜染上薄晕,一字一字说道:“你、就、是、做、了!”
面对突如其来的指控,卫韶枫那一双深眸露出坚决的神情。“在下同姑娘说过了,若不是你突然扣住在下的手,我也不会碰到姑娘——”
云少蓉虽少了一丁点姑娘家的纤柔,却也是个黄花大闺女。
眼下摆明吃了亏,对方却死不认错,甚至把自己说得像是她强拉他人轿,被她轻薄似地,让她怎么吞得下这口气。
云少蓉毫不留情地拽起他的衣襟,火大的吼着:“你还敢说不是你的错!”
她有力的纤指掠过胸前,那碰触让卫韶枫一怔。“宋姑娘,男女授受不亲,你先放手,有什么事好好说……”
不明白他结巴个啥劲儿,云少蓉松开手,微仰起下颚,睨了他一眼。“我要你道歉!”
道歉?卫韶枫那温雅的俊容顿时显得有些不自然。
他明白,即便两人是未婚夫妻的身分,也该谨守礼教。
原本他连她的手都不该碰一下,更何况是直接亲上姑娘的小嘴。
于情于理,他是该向姑娘道歉。
沉默了好一会儿,他诚心地道:“在下虽无意轻薄宋姑娘,但若方才之事让姑娘感到不舒服,我愿意同姑娘赔不是。”
没料到他真的向她道歉,云少蓉心中竟升起一股奇异的感觉,激动的火气倏地降至冰点。
现在若不接受他的道歉,似乎显得她有些小家子气了点。
思忖了片刻,云少蓉豪爽地道:“算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原谅你。”
听她遣词优雅、性格直率,卫韶枫不禁莞尔,心中对她的好感也增了一分。“多谢宋姑娘海涵。”
耳底落入她这辈子听过最温雅的嗓音,云少蓉再一次莫名地赧红了脸。
卫韶枫见她圆睁着眸,呆呆地望着自己,不禁笑问:“怎么了?”
“你……真的是卧罗煞的山寨主?”她侧头想了一会儿,才狐疑地问。这书生寨主真是不可思议呐!
瞧他面容俊雅,眼眸温和,整个人有股出尘风采,怎么看,都不是一个山寨主该有的模样。
见她的眸光不客气地上下打量着自己,卫韶枫没好气地问:“怎么?不像?”
他的未婚妻子虽然没半分闺女羞答答的娇态,但莫名的,她那充满活力的模样及那双杏眸,却在在吸引着他的目光。
“当然不像。”该不会是冒牌货吧!云少蓉心中有些纳闷地想着。
这时,卫韶枫似乎看穿她内心的想法,扬唇道:“听说我十岁便跟着道士练武功、学知识,前些日子才刚回到山寨。”
“听说?!”
见她脸上诧异的神情,卫韶枫的唇边绽出一抹无奈的笑意。“回山寨那日,山里下了大雨,我摔下山崖受了点伤,这一摔,便把之前的记忆全给摔掉了。”
这情况,让云少蓉诧异地惊唤出声。“失忆?”
瞧她率直的反应,卫韶枫俊雅的面容不禁出现复杂的落寞神情。“大夫说,这状况只是暂时的。”
不知为何,云少蓉望着他黯然的神情,心中竟漫起一抹酸苦的滋味。
还来不及厘清那抹感觉,她的小手已搭上男子的宽肩,豪迈地拍了拍。“男子汉大丈夫,没事的!”
温和的眼眸中闪着兴味,卫韶枫露出感动的微笑。“谢谢你的安慰。”
见到他如春阳般和煦的微笑,云少蓉不自然地将脸别开。天知道她几时多了如此细腻、怜悯的心思,竟安慰起她的敌人来了。
在一阵沉默之后,一声细若蚊蚋的询问声由轿外传来。“少寨主……可以回山寨了吗?”
方才,一班兄弟见少寨主被少夫人拉进轿子里,没多久便传来巨大的砰砰声响及争吵声。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地杵在原地,不知该不该贸然上前探探情况。
未料,过没多久,那让人心惊肉跳的声音不见了,反之是一阵异常的沉默。
众人心想,孤男寡女共处一轿,说不准成了干柴烈火燃得正炽……无奈,即便脑中周想无限,却无人敢上前探看。
转眼都过了半盏茶的时间,再这么耗下去,实在不妥。
一听到轿外的轻唤,云少蓉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中,她竟然在轿子里同这轻薄她的男子聊了起来。
在他温雅谦和的谈吐中,她完全忘了自个儿才是真正的冒牌货,身负重任的冒牌货。
云少蓉兀自懊恼地想着,没想到轿外询问的声音渐渐逼近。
“少寨主、少寨主……您听到了吗?”
在对方的呼唤下,云少蓉情绪紧绷。“你的手下在唤你,你、你快出去!”
瞧她慌张的模样,卫韶枫从容说道:“你也得出轿子,这羊肠小径,轿子上不了山寨。”
“我知道,你先出去便是了。”她十分气恼,受不了他那副斯文温吞的模样。
卫韶枫颔了颔首,不忘顺手理了理仪容、顺了顺方才被她抓皱的上衣。
看着他慢条斯理的动作,云少蓉急得直跳脚。“你再磨蹭,就真要让人误会我们、我们有什么、什么了。”
卫韶枫闻言,绽出一抹浅笑。“甭急,真让人瞧见我方才那模样也不好。”
他粉色的唇被她的贝齿给撞破了,微肿的唇,像是被人狠狠蹂躏过。
他胸前的衣襟也让她给抓皱了,瞧来像是被人猴急地扒开衣襟……连他原本梳得整齐的发髻,也率陆地落下几撮。他那模样,的确容易引人遐想。而造成他如斯状况的人……是她!
蓦地,一阵热潮涌上双颊,她恨恨地磨了磨贝齿,想也不想地即出手推了他一把。“总之你动作快一点便是了。”
突然被推了一把,卫韶枫重心不稳,往轿外跌去。
看着他的身子直往轿外栽,云少蓉胸口一窒,天老爷呀!这书生少寨主会不会太夸张了些?就算他没半点危机意识,也不该毫无防备地被她给推倒啊!
她想也不想地伸手,却没来得及拉住他,紧接着,是一声几不可闻的闷哼,以及外头众人惊骇的迭声询问。
“少寨主、少寨主!您还好吗?”
“少寨主流血了!”
耳底落入轿外左一言、右一语的关切,云少蓉不由得恼起自个儿的毛躁性子。
她不敢臆想,待她掀起轿帘后,那些山贼弟兄会怎么对付她这个弄伤少寨主的蛮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