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懂的,一诺千金是古代男子的道德准则,要求他违背承诺,将薛蓉推于门外,比让他砍了自己更困难。
“蓉儿二十岁了,这些年我在外头打仗,战事诡谲,我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活着从战场上退下来,我对蓉儿说,阿筌比我更在乎她的幸福,如果碰到能带给她幸福的男人就嫁了吧,但是蓉儿告诉我,这辈子只想嫁给我,可以每天看着阿筌的脸,幻想他仍然在身边。
“星星,蓉儿的要求那么小,我怎么拒绝得了,你相信我好不好?她不会与你相争,你们会成为好姊妹。”
这样的说法好像很简单,却禁不起推敲。
薛蓉成为他的妻子,要不要与他行夫妻之事,不做?惯会踩低拜高的下人们会如何对待这个夫人?做?她的感情洁癖如何解决?
何况她真的只要一张阿筌的脸,不想要阿筌的身子,不想要阿筌的温柔与激烈?饮食男女,但凡是个正常女人,都逃不过荷尔蒙与费洛蒙的催促。
如果他们有孩子了呢?为母则强,她能不想为孩子做些什么?
人是最复杂的动物,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释得通,与其放任问题发酵,不如将问题抬在萌芽前。
“可以吗?给我一个机会证明,我向你说的每句话都会兑现。”
星星沉默,因为他没给她选择权,不管她说可以或不可以,事情都会照着他想要的方向前进,她只有接受的分,没有反对的权利。
既然如此,说什么都叫做多余。
第十一章 死局出现转机(1)
马车里,殷箬半句话都没说,只是冷冷地看着手中的瓷杯,眉毛打了死结。
那天听到传言,皇帝有意为韩镇赐婚,殷箬和岳笙立刻进宫求见。
尽管确定薛蓉和韩镇的关系,他无力阻止赐婚,但殷箬在皇帝跟前认下星星了。
他没要求太多,只向皇帝讨个封赏,他们认为夫妻实力相当,星星才不至于被欺负。
他以为意思已经表达得够清楚,没想皇帝满口同意,转头却给韩镇赐了个平妻,是平妻,不是姨娘!而他要求的封赏是郡主名号,皇帝却只给了黄金五百两。
星星缺钱吗?就算缺,她有两个爹,两个爹能给她的何止黄金五万两?皇帝这样做,分明是搧他们的脸。
消息传来,殷箬暴跳如雷,他已经错过一次,这回绝对不让女儿受委屈。
再然后,他派去镇远侯府的人发现星星住的院落被守得滴水不漏,连半点信息都送不进去,这让殷箬坐不住了,那形势分明是禁锢。
他不晓得星星情况怎样,她是怎么想的?她愿意韩镇迎娶平妻吗?韩镇有没有让她受委屈?
如果她过得好,他可以不打搅她的生活,如果她过得差,殷箬怎能若无其事地生活?然后今天,他们收到锦绣画坊辗转传来的信件。
是星星写的,上面只有短短几个字,却让他们读出若干讯息。
请将我从侯府带走,我便认祖归宗。
那天她表明态度,她不愿攀附、不想飞上枝头当凤凰,她只想靠自己双脚走出一条康庄大道。
那样骨气、那样骄傲的星星,却为了想离开侯府,愿意认父亲。
所以她百分百被软禁了,她身不由己,连一封信都必须透过楚东家才能传递,所以她过得不好,为离开那里,愿意违背心意。
“别急,有我们在,什么事情不能解决?如果礼亲王的名头不够用,我还能操控几个御史,到时再看看韩镇要脸还是要平妻。”岳笙道。
“谢谢你。”
“做什么道谢,那是我们的女儿。”揽过殷箬的肩膀,他轻声安慰。“带走星星后,我们去江南吧,那里人文荟萃、风景优美,是个疗伤的好地方。”
“但如果……”
“如果什么?”
“如果星星爱韩镇呢?非要将他们拆散吗?”
他们明白,那些孩子有多喜欢星星,星星又多在乎他们,而韩镇宠妻都宠出名声了,当真要为一个薛蓉,让她放弃辛苦经营的感情?
殷箬缓缓地将杯里的茶倒进嘴里,茶冷了,入口微涩。
他很清楚相爱的两个人因环境而分手是多么痛苦的事,那些年与岳笙的分分合合,不正是因为如此?
他是亲王,身分尊贵,岳笙是朝堂重要的官员,两人的事情一旦曝露……舆论杀人呐,皇家容不下他、岳家更容不下他,两个不见容于天下的人,如何能光风霁月纵情山水?
如果在一起要付出的代价是毁灭,这样的感情能不能继续?
他们苦头尝尽,才换来心境转变,那星星呢?如果她爱韩镇,如果离开,她必须承受同样的痛苦,他们能不能舍得?
“如果星星决定离开,我会为她撑腰到底。”就算她的决定很任性。
身为父亲,有权利将女儿宠得任性恣情、无法无天,过去,她不曾享受过一分父爱,那么未来,就让他把欠下的全数还尽。
礼亲王带着大队人马前往镇远侯府的消息传进宫里,正在批改奏章的皇帝吓得毛笔一丢,恰恰丢在正踩着凌波微步走来的小彰子身上。
“皇上?”他还以为自己做错事了,连忙跪地,把御笔捡起来,高举过头。
皇帝咬牙,该死,他没想到小皇叔会为一个私生女连面子都不要了,还以为就算小皇叔心里有几分不平,也会吞下去,终究没养在膝下,能有几分感情?
更何况,她好歹是镇远侯的嫡妻呐,傻子才会放弃。
“来人!”宫卫快步进来。“派五百名羽林军去镇远侯府候着。”
“是。”皇令一下,宫卫快步往外走。
皇上瞪一眼跪在地上的小彰子,气道:“还跪着做什么,伺候朕更衣。”
更衣?吭?被墨水弄脏的不是自己吗?怎么皇帝要更衣了?
“傻啦,快一点,朕要微服出行。”
厅里气氛凝重,下人被赶出去,里头安静得针落可闻。
“侯爷可听清楚了?”殷箸寒声问。
“听清楚了。”韩镇回答。
原来当年孙家并不是为了羞辱自己,才让一个养在外头的庶女下嫁,而是礼亲王在中间横插一脚。
“星星是我的女儿,我现在就要带她走。”他不废话,直指来意。
“星星是我的妻子,出嫁从夫,岳父无权带走她。”他也不赘言,直接表明立场。
岳父?就这么叫上了?这人脸皮有多厚啊,星星都不要他了。
“皇上口谕,一纸休书,星星早与韩家无关。”
“此事小婿并不知道,请问岳父,休书在何处?”他算准休书不在对方身上,星星手上也没有,否则早就拿出来与他对簿公堂。
无耻!明知道他这父亲还没正式认上,哪儿拿得出休书?说这种话,存心堵人。
岳笙道:“侯爷还是先让星星出来见一面,有什么话,当面说清楚比较好。”
韩镇哪能让她出来?礼亲王阵仗摆这么大,摆明谈不拢就抢人,他傻吗?星星一心想离开,要是让她知道有人可依靠,她还能留下?“侯爷有什么话,直接对小婿说吧。”
“你这个女婿,本王可不敢认。”
“也是,星星从没提过亲生父亲这回事,许是谣传。”两人针尖对麦芒,谁也不让谁,韩镇咬紧牙关,谁敢同他抢星星,他就敢与谁杠上。
“你!很好……韩镇,你以为本王什么准备都没有吗?你今天不交出星星,我就让人踩平镇远侯府!”他足足带上两百人,全是有武功在身的。
“好没道理,堂堂礼亲王光明正大上门抢侯爷夫人,不知话出了这个门,会传成什么样子,王爷不在乎名声,可星星呢?外头会怎么说她?不安于室、生性淫荡?这是王爷乐见的结果?”
“侯爷将女人禁锢在后院就好听了?”岳笙反问。
“禁锢?岳大人可得想清楚再开口,高门贵妇本就是贞静贤德,镇日在府中操持后院之事,又不是骂街泼妇,哪能天天在大街上待着。”
“哼,平日里见着,还以为是锯嘴葫芦一个,没想到如此巧言善辩。”
“侯爷打定主意,要与礼王府对峙?”
“小婿并无此意,只是恳请王爷给一点时间,待过了这段时日,小婿必定带星星回娘家一趟。”不管殷箬认不认,韩镇都坚持自己是他的“小婿”。
殷箬气疯了,就没见过这么厚颜无耻的。
“‘这段时日’指的是多久,等你娶了平妻,等星星伤透伤尽,等她被你磨得无法不低头之后?记不记得之前星星是怎么被迫害得连反抗都不能,只得收下休书离开将军府?对不起,这种事一次就够了,本王的女儿不吞这种苦。来人!”
他扬声大喊,没想竟然没有人回应?
与岳笙相视一眼,他们同时转身看向外面,什么时候羽林军也来了?羽林军以二对一的绝对优势,将他带的人全压制在地。
“韩镇……你、你很好……”
才说着,一顶轿子从外面抬进来,皇帝匆匆忙忙下轿,目光示意间,小彰子运起凌波微步走向门边,赶紧把门给关上,家丑还是别外扬的好。
皇帝朝殷箬一拱手,道:“小皇叔。”
“不敢,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几个万岁,殷箬喊得咬牙切齿。
皇帝心头一抽,哪还有不清楚的,这是憋着满肚子气呐。“小皇叔怨朕吧,别把气撒在阿镇头上,是朕想差了,以为皇叔没坚持让侯爷夫人上玉牒,应是没打算把人给认回来,这才轻慢了些。”
没坚持立刻让星星上玉牒,是因为要等她点头,他知道星星骨子傲,怕她反弹,但这不是让人轻视她的理由。
“臣以为已将心意表达清楚。”那是他的女儿,他早晚要把她认回来。
小彰子乖觉,连忙凑到韩镇身边,将礼亲王进宫之事言简意赅说过一遍。
韩镇虽然意外,却没有太多表情,孙家胆大妄为的事又不是只有这一起,不过卖妾换官位,真真是教人刷新三观。
“是朕的错,小皇叔就别怪阿镇了吧。”
“皇上真是因为星星不上玉牒才有轻慢之心?而非薛蓉是皇帝和韩镇的小师妹,青梅竹马感情浓厚,这才想一方设法多方维护、强压星星一头?”
“这是什么话,小皇叔误会了。”
“皇上啊,何谓亲疏远近,便是皇上与那薛蓉有师兄妹情谊,可星星才是与皇上有血缘关系的至亲,你们是堂兄妹、身上流着相同的血,皇上怎么能胳膊肘往外弯,偏袒成这副样儿。
“小皇叔言重了,朕没有偏坦,只是……”皇上苦恼,平日里小皇叔很好说话的,怎地摊上这事儿就变得如此难缠。
莫非星星的亲娘就是传言中那位小皇叔爱她爱到为她起誓,终生不娶的女人?如果是的话,他还真的踩到小皇叔的逆鳞了。
殷箬冷笑。“没有偏袒?那好,取消赐婚,另择佳婿让薛蓉嫁过去。”
皇帝为难地看向韩镇,他摇摇头,自己来吧,朕救不了你了。
韩镇走到殷箬面前,拱手屈身道:“岳父,君子一诺千金,当初师父为救小婿牺牲性命,师父临终前所托,小婿不敢违背。”
“所以你非娶不可?”殷箸寒了声嗓。
“对,非娶不可。”
“没问题,本王成全你们,但女儿我要带走。”
“小皇叔别这样,男人三妻四妾天经地义。”不是所有男人都像小皇叔那么专情的呀。
韩镇道:“王爷没让星星上玉牒,应是星星的坚持对吧?她不愿攀附权贵,总认为凡事靠自己才是正确。
“王爷,让星星上玉牒吧,我保证说服她认祖归宗,也请皇上封星星为郡主,我同意王爷的看法,有足够的身分,方能让星星安心。
“至于薛蓉,请王爷放心,她是我的责任没错,我们之间情谊深厚也没错,但我发誓一碗水端平,绝不厚此薄彼,而薛蓉也绝对不会像之前的妾室姨娘那样,存害人心思。”
皇帝松了口气,这样的态度够诚恳,小皇叔不能再找碴了吧?虽然他不太赞成封星星为郡主,但小皇叔……算了算了,各退一步,蓉儿已经二十岁了,再也耗不起。
是,殷箬几乎要被说服了。
但想起星星的信,他犹豫了,这是女儿求他的第一件事,如果无法办成……
见殷箬迟迟不语,韩镇叹道:“王爷,星星已经怀上了,小婿可以想像当年她在孙家的处境有多艰难,难道您要让她的孩子也一样父不详?”
怀孕的人不应该窝在衣柜里,但是没窝进去,她无法安心,无法入睡。
星星的怀相很糟,吐得一塌糊涂,她非常不舒服,但半句话都不讲,她强忍痛苦,不断说服自己,再忍忍、再忍忍,很快礼亲王就会来接自己。
她不想依靠别人的,但这时候她很高兴有一个亲爹可以靠。
只是她等啊等,没等到殷箬将她接回王府,却等来皇帝的赏赐。
她上皇家玉牒了,她被封为玉星郡主了,她又拿到五百两黄金,然后一箱箱的嫁妆被送进镇远侯府。
意思是……不管皇帝或亲爹都认为她在闹情緖,给点甜头哄哄,情况就会好转。
无奈、无力,她觉得自己进了小人国,被千万条细绳綑得动弹不得。
这种无力感让她吐得更严重,她成天昏昏沉沉的,什么事都不想做,只想窝在衣柜里面,让小小的空间慢慢修复残破的心情。
韩镇打开衣柜,她又躺在里面了,缩成一颗球,把身子埋在衣堆里。
他想,不只是委屈还有恐惧,她害怕多了一个平妻之后的生活,还是害怕未知?
俯身将她抱起,好轻……她以眼睛看得到的速度过度消瘦,太医来过一次又一次,开的药一吞进去就往外吐,只能用针灸缓解症状。
几乎是他一抱,她就醒了。
她现在难睡、浅眠,只有待在衣柜里才勉强能睡上一、两个时辰,所以他给她换了个大衣柜,让她可以把自己埋得舒服些。
“醒了,要不要吃点东西?”
一想到吃,她又有恶心的感觉,连忙推开他,韩镇经验太丰富,手一勾,将床边的瓷钵拿过来。
她根本没有东西可吐,只能吐出绿色胆汁,见她这样,他的心一阵阵疼着。他舍不得她辛苦,甚至问过太医,能不能用药把孩子打下来?
太医像看傻瓜似的看他,问:“侯爷要不要先和夫人商量。”
商量?怎么能够,他可以猜得到她会怎么想,她会想:你不要我的孩子,只想要薛蓉生的?她会想:你认为我更适合当保姆、更适合为他人作嫁?她会想:你怕我独厚自己的孩子,只教他养他,让他比哥哥弟弟妹妹优秀?
她已经钻进牛角尖出不来了。
不管怎么保证,她都不相信他爱她,不管他说再多的话,她都保持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