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殷祺,皇上的同母弟弟,排行第五,被封为平王。”
“你又是谁?”
他轻蹙双眉。“郑远山,陵州同知,官员三年一任,此番回京是为了述职。”
“你为什么会有和平王一模一样的玉佩?”她指指他腰间。
“我与他是师兄弟,玉佩是拜师时师父给的见面礼。你怎知道他也有?”
“他给我一块,我当了。”
居然是星星?事情兜起来了。
日昇当铺是他开的铺子,因常年不在京城,担心师兄弟有急用,曾经交代汪掌柜以玉佩为信,可以取走铺中所有现银。
殷褀那像伙不像话,竟把这么重要的东西送出去,本想臭骂他一顿,可是殷褀知道对方把玉佩给当了,一张脸如丧考妣,让他没把话骂出口。
没想到,让他如丧考妣的人竟然是星星?
郑远山失笑。“你知不知道那块玉佩代表什么?”
“不管代表什么,都与我无关,我没打算和他攀上关系。”
郑远山一笑,他很满意她的说法。
“同知是很厉害的官吗?你的权势很大吗?无法无天的大吗?”
微讶,他没想到,让她面色凝重的是这个问题?只是,她连平王都没看在眼里,干么在乎一个小小同知。
“我不确定五品官员算不算厉害,但我确实受皇上看重。”
五品官?她不是读历史的,对官阶没有太大的概念,但七品芝麻官都可以在平头百姓面前作威作福,五品?应该有足够的能力拿她当蚂蚁、顺手捏死。
“你是个好官还是恶官?你会不会擅用职权迫害百姓?你觉得官逼民反是违背良心、会天诛地灭的恶事,还是可以接受、理所当然的普罗价值?”
噗!郑远山忍不住大笑,双手横胸,问:“你到底想要知道什么?.”
考虑片刻后她决定直球对决。“我想知道,和你抢小孩的话,我有多少胜算。”
居然是担心这个?他失笑,故意道:“女人独立生活相当困难,再带着六个小孩更是自找麻烦。”
“你管我,我有本事,就是能把他们带好。”
“让他们当小厮,砍柴煮饭洗衣洒扫,这叫做‘带好’?”
呃……她抓抓头发,摸摸鼻子,舔舔略干的唇瓣,困难地挤出说词。“雕琢玉石需要刻刀,雕琢人则需要苦难,我这是让他们学会与苦难同处,增加挫折容忍度。”
狡辩,分明是自己懒,郑远山笑而不语,光是看着她,她被看得头皮发麻,只能咬紧牙根说话。
“你在笑?这笑……代表自信?代表就算身契在我手上,只要你想要,可以随时将他们带走,不必理会我的意愿?”
郑远山点头微哂。“理论上是这样子。”
“即使我是韩镇明媒正娶的妻子,是他们名义上的嫡母,也抢不赢你?”
“如果你是韩镇明媒正娶的妻子,那么你现在不会在这里。”
明白……她会在教坊司。
垂头、丧气,对上位高权重者,她没有半分胜算,小虾米终究只是小虾米。
见她这番模样,心微微扯痛,他勾起她的下巴,对上她的眼睛,认真道:“不过我是个好官,我不会擅用职权,不做官逼民反的事。”
“也不会强抢别人家孩童?”她追问。
他没回答。
唇齿间苦苦涩涩的,其实,她已经猜出几分蛛丝马迹。低头,她轻道:“还记得我问过你,为什么对阿岁他们的教育这样上心?”
郑远山记得,那次他没回答,任由她的想像力泛滥。
她说:“家有闺女,你想养出一群完美的备用女婿?”
她说:“你搞慈善事业起家的,想弄出一个世界展望会?”
她的答案很另类,她说了一个又一个,他半句都没回答。
最终她放弃了,撂下大狠话。“卖身契在我手上,他们一天是朱星星的人,一辈子都是朱星星的人,谁也别想把他们带走。”
他笑问:“你要六只拖油瓶作啥?”
她回答:“你管我,养大当面首,行不?”
说完,她骄傲地一甩马尾,转身跑掉,然后把身契的匣子换地方藏。
“记得。”郑远山回答。
“现在可以告诉我原因了吗?”
他点点头。“我与韩镇情如兄弟。”
情如兄弟啊……星星恍然大悟。
“所以查到他们被我买下,你千方百计找上门,非要住进来,你想考察他们的生活环境、教育环境,符不符合期待?你现在有困难,不方便把他们带在身边,只好暂时让他们留下?”
她比他想像的更聪明,可是……既然那么聪明,为什么遇到事情只会哭泣?为什么几个女人串连起来就能把她弄出将军府?
“对。”他不说谎。
“等你手边的事情理顺,就会把他们带走?”
“对。”他回答的毫无意外。
星星觉得自己像韩剧里被泼水的可怜女主角,早晚要拿着支票乖乖离开。她识时务,她懂事,她很清楚做人就该守本分,别妄想与老天爷争,所以她认输。
背过身,无奈地靠在树干上,形势比人强啊。
她没说话,光看背影就很可怜,郑远山从来不随便同情人的,但她的背影让他心生不忍,差一点点就要讲出更多实话。
只是话到嘴边,他听见树丛后面的呼吸声,眉目一敛,他道:“不过,孩子们的意愿很重要,如果他们执意跟你,我无话可说。”
意思是还有转圜余地?“真的吗?你确定?你不会说话不算话?”
“我不会。”
三个字,像是盖了印章。
心事落下,她没有说骄傲的话,但眼神表情全都填满骄傲,她自信满满呢,自信会让孩子们更喜欢自己。
她笑得那样灿烂,美得耀眼,但他对美女向来缺少感觉,女人于他而言就是传宗接代的工具,其他的?不必!
持家管中馈?他有信得过的管事,应酬往来?他升官从不靠这些。
他不对女人动心,他甚至觉得女人是制造麻烦的生物,能避开就不会正面相迎。
但她推翻了他对女人的某些看法,她很聪明,她有本事,她不必对人发出勾引信息就能招蜂引蝶,招惹出旁人对她的喜爱。
“你可以试着考虑平王爷的提议。”他突如其来说道。
隐卫送信,皇上想见见被孙相爷当做弃子的孙女,如何在四面楚歌的情况下逆转翻身。
“不要。”她举双手反对。
“为什么不要?”
“因为,唉……”
听过职场性骚扰吗?想当年她的容貌还在中下阶层,只不过上围比旁人丰富了那么一咪咪,就被老板……她初出茅芦,不懂世间险恶,差一点就着了道,分明是上司下贱,可弄到最后竟然是她天性淫荡、想要用身体换职位。
从那之后,她不仇富却仇上位者。
她用长长的一声“唉”代表说来话长,希望话题就此打住,没想他态度摆明——本人耐心十足,请慢慢来。
不得已她只好挤出几句话。“你知道的,凡是背景雄厚者,都有海纳百川的胸襟,以天下女人为己任的抱负。”
“讲清楚一点。”
“听不懂?”
“这话能听得懂的人恐怕不多。”
她二度叹气。“白话文就是——凡是美女,都应该被送进自家后院,以我的容貌,你以为在那些高官权贵面前露过脸后还能平静生活?万一皇上瞧中我怎办?那个后宫是人待的地方吗!”
噗!他捧腹大笑。
喂喂,这种笑法很伤人好吗?她不美吗?腰是腰、胸是胸,皮肤比剥壳鸡蛋还要嫩白,活生生古代版周子瑜钦,要是能把原主带回二十一世纪,肯定能掀起一股大炫风。
她叉腰,瞠大两颗大眼睛,气鼓鼓地看住他。
“你多虑了。”
多虑?穿越剧不都这么演的吗?凯罗尔都会被一群国王王子抢来抢去,她凭什么不能?
郑远山别开头,要是皇上知道她所想……忍不住捧腹,再度大笑。
“没礼貌,你在嘲笑我长得不好?”
他吸吸鼻子,问:“你可见过大殷的名门淑缓?”
“何止见过,还画了好几个。”
不是星星爱自夸,她敢自称第二,绝对没人敢说第一,瞧瞧她们的丰臀、桶腿,婴儿肥少女肥,目测体重,约莫是身高减掉一百上下。
想象,一百六十公分的女人六十公斤,不算胖吗?要再长个几年,恐怕会陆续出现三高问题。
当然,这种情况可以证明朝堂稳定、国泰民安、民生富足……但是,肥胖绝对是社会问题。
要不,她怎会动脑筋,考虑办个窈窕纤腰班,配合运动、食物以及卫教知识,将正确的减肥观念传达给每个人?
“那你应该理解,美的定义为何?”
美的定义……倏地星星恍然大悟。“不会吧?殷朝以肥为美?”
“不是肥,是丰满,你这身板,走到哪里都不会有男人看上眼的。”
瞬间,星星垮肩,怎么会这么倒楣啊?她在以痩为美的二十一世纪长成胖子,却在以胖为美的古代成了竹竿。
难怪,在街头卖艺,没有权贵来骚扰,替贵人画像也没有后续困扰,还以为自己装聋作哑装得很成功,没想到真相竟是如此……
“郑远山,你觉得……韩镇是不是因为掀开红盖头,觉得我太丑下不了手,才扭身转往小么亲娘的院子玩洞房花烛夜?”
噗!他又大笑,笑得无法抑制。
这已经不仅是不礼貌,而是没道德了,怒眼一瞪,她横了眉。
轻咳两声,他收敛态度,认真回答,“我想不会。”
“不然呢,放着黄花大闺女不要,却转身玩小妾姨娘,莫非他与她心心相映,山无棱天地合?”
望着星星,在考虑片刻后,他决定趁机试探。“我想,是因为孙相爷的关系。”
“不懂,可以说得仔细些吗?”
“孙相爷自恃功高,结党卖官,将朝中大臣尽握于掌中。”他一面细说一面观察她的表情。
“卧榻间岂容他人酣睡,皇帝不会容许的。”星星道。
郑远山扬眉,在朝堂混那么久,孙相爷竟不如这孙女看得清楚,当人的野心过大,大到失去理智,就会变得愚蠢。新帝上位能容他一年半载,待龙椅坐稳,岂还能姑息?
“孙相爷不但多次接触秦王爷,还把孙家嫡女嫁进秦王府,辅佐秦王上位的心思昭然若揭。”
奈何秦王没有野心,于此事上头始终不积极,但他性子也懦弱、耳根子软,谁晓得会不会一个脑热允下此事,为了等秦王的“一个脑热”,孙相爷持续筹备、暗中布局。
他没想到韩镇与皇帝感情深厚,竟妄想将韩镇拉到自己阵营,想方设法把孙芹嫁进将军府,不料韩镇不是文官,做不来虚与委蛇,成亲当天就狠狠地削了相府的面子。
三日回门,女婿不相陪,还直接进宫请旨,远赴边关坐镇。
这一而再的动作彻底惹怒孙相爷,既然韩镇无法为他所用,索性毁去,因此有了后续的通敌叛国事件。
静静听完故事,星星有想哭的冲动。
真冤往,原来亲爷爷和丈夫是政敌,为测试丈夫心意,亲爷爷竟舍了个孙女,测试结果不理想,亲爷爷没把孙女接回去,还当她是弃子不闻不问,害得孙芹空闺寂寞、夜半爬墙,只是没想一嫁恶夫、再遇恐龙,她的命就这样一玩二玩,玩没了。
可怜、悲摧,这世间对孙芹太残忍。
“孙相爷害得皇帝折损一名大将,皇帝定要有所动作了吧?”星星问。
郑远山皱眉,终究是她的娘家,她不愤怒、不焦虑?是真的失忆,还是作为弃子的她对娘家起了怨恨?
“你想怎么做?”灼灼目光望向她,郑远山等待她的反应。
“我不过一介庶民,皇家与高官之间的事,我还能插手?”
所以不闻不问,把娘家当陌路人?
“你带回韩家孩子亲自照顾,看在韩将军的分上,或许皇帝愿意接受你的求情。”他企图确定她的真心意。
“你想建议些什么?”
“那是你的娘家。”
她皱起鼻子,若有所思地瞥他一眼。“我以为你是韩镇的好兄弟?”
“我是。”
“身为兄弟你应该心心念念着报仇,怎会让我求皇帝,给仇人留退路?”她摇头后又道:“请你听仔细。第一,我不是孙芹,是朱星星,孙家要叛国,罪不及我,皇上要治乱,与我无关。第二,韩岁他们从人牙子手中被卖出那刻起,就不再是韩将军的儿子,而是我的人,不管是孙家或皇家,都不是我愿意碰或者能碰的,我只想安静地在清溪村过与世无争的生活。”
与世无争?郑远山垂眉浅哂,从她将人领回家之后,这愿望就与她无缘。
他明白了,既然不想作为孙家人,他便顺她的意。
转开话题,他道:“没有‘海纳百川,以天下女人为己任’的危险,你愿意进宫表演了吗?我想这场演出能让你名利双收,让你正在画的四书五经顺利付梓,让更多想参与选秀的女子上门求画。”
名利双收啊,星星脸上有按捺不住的激动。
如果漫画版三字经、漫画版论语等等顺利成书,天底下有多少正在启蒙的孩子,一人买一套……人在家中躺,钱从天上来……这么好的机会怎能舍弃?
无预警地,她转身就往山下冲。
“你要去哪里?”他扬声道。
“去把平王爷找回来。”
郑远山再度捧腹大笑,孩子们没说错,果然是意志不坚定的女人。
第六章 心动没有道理(1)
“阿镇。”一声娇喊,薛蓉快步从椅子上跳起来,冲到他跟前。
薛蓉一身武人打扮,穿着雪白箭袖紧身衣,双手束有黑护腕,腰间一条黑色宽腰带斜插一柄短剑,腰细胸挺,眉眼间有几分英气。
韩镇拍拍她的肩膀,上下打量。“痩了、黑了,离美人的标准越来越远。”
“哈哈!”薛蓉动动手指、勾起他的下巴,看着俊朗无边的帅脸,心暖了。“长得美不厉害,厉害的是嫁个大美男,怎样?有没有向皇上请旨?我这辈子可是嫁定你了。”
“孙相爷的事还没完呢,请什么旨?”
“最看不惯你们这些人,做事慢吞吞的,依我的法子早就解决了。”
“你能有什么法子?”
“一刀砍过去,把孙相爷那颗装满坏心思的脑袋剖成两半,看他还能不能做怪。”
“文官的斗法和武官不同,剖了他,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孙相爷冒出来,何况打仗讲究师出有名,斗争也得找个能让大家都认同的名目,皇帝不好当,千古明君更难。”
“沽名钓誉,就算大开杀戒又如何?顶多被骂上几句暴君,但只要能让百姓吃饱穿暖、不受战事威胁,百年之后,我就不信青史敢违心批评。”她性子爽利,最见不得龌龊。
韩镇道:“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就是我想的这么简单,是你们搞复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