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一名小药僮自诊厅走出来,交给裴子瑜一个竹篓子,“裴姑娘,这些衣物是从那位公子身上脱下来的,师父说交给你。”
裴子瑜皱眉看着竹篓里的衣物,又脏又臭的,熏死人了,只是这些衣物并不是自己的,也不好随便丢掉。她皱了皱鼻子,决定好人做到底,再好心一回的帮他把衣服洗了吧。
来到井边,她打上一桶水,正要将这些脏衣物放进桶子里搓洗时,没想到自衣物里掉出一个用油皮纸包裹的信封和一个小香囊。
她疑惑的捡起这两样东西,放在手中拍打了下,想了想,还是不将这两样东西拆开来看,这又不是她的物品,随便翻看他人的物品是不礼貌的行为。
她随手将这两样东西放到自己的包包里,然后卷起衣袖、蹲下身子,开始搓洗衣物。
当皇甫霁悠悠转醒之时已过了子夜时分,意识虽然还有些混沌昏沉,但稍早之前所发生的事情,已全回到他脑海里,醒来当下第一个闪过脑海的念头是——他又活了一次。
他努力眨着沉重的眼皮打量着只点着一盏油灯的幽暗屋子,迷蒙酸涩的眼眸微瞥,瞧见了床边正趴着一名姑娘。
他看不见她的脸蛋,不过瞧见了她发髻上的那支簪子,记得那是在他昏迷之前替他打气、承诺会在这里等他醒来看月亮的那位姑娘所佩带的。
想不到,她真是一个信守承诺的人,即使面对的是一个陌生人。皇甫霁顿时说不出心里的感觉,只觉得暖暖的。
他吃力的动了动手指,又动了动脚,确定他的四肢还有知觉,只是还是使不上内力,一身的武功有可能是废了,会造成他武功全失的原因恐怕与赤鸠毒脱不了关系。
本来趴在床边睡觉就睡得很不安稳,头上又传来阵阵扰人的骚动,裴子瑜下意识的抓了抓,嘟囔着,“讨厌,蚊子,走开。”
“我不是蚊子……”
这一道低沉声音虽小,但却让她听得很清楚,她倏地清醒过来,弹起身子,惊喜的看着朝着她吃力的扯着嘴角的皇甫霁。
“你……”裴子瑜讶异的看着他。
“我……怎么……”皇甫霁吃力的朝她晃了下手,证明自己已经恢复意识。
“张大夫还预估你到明天早上才会醒呢。”她惊喜的低呼。
“你一直在这里照顾我?”他喘着浊气,虚弱地问道。
早些时候,裴子瑜就打发八角回去跟她娘说一声了,这大业国民间对女子的管束并不严谨,一般小门小户的女人们都可以出门走动,做些小营生也是被允许的,同龄的男女间交谈往来也不会被投以异样眼光,当然想象现代一样男女关系不受限制还是不能的,必要的规矩仍是得守。
八角从头到尾都在旁看着,知道她和这位黄公子之间并没什么暧昧,自然晓得她留下照应是遵守承诺,回去后会好好跟她娘解释,不会造成什么误会的。
“呃……”想到若承认今晚“一整晚”都在这里“照顾”他,她实在有点心虚。“我不是答应你要陪你看月亮的嘛,自然就在这里了,瞧,今晚月亮还很亮呢。”
其实,她本是拿着椅子坐在床边撑着腮帮子张着眼,按着张大夫的嘱咐仔细观察照顾,预防他半夜发烧的,只是见他没什么动静,睡得又安稳,一点发烧迹象也没有,她手撑着撑着就忍不住趴在床边睡着了。
真是丢脸啊,照顾病人的人竟然比病人睡得还熟。
“我昏睡多久了?”他虚弱的转了下眼珠,看向窗外的那一轮明月,用着有如砂纸般干哑的嗓音问道。
“四、五个时辰吧。你先别急,张大夫说了,要是你半夜醒来,得先喝下这碗汤药,才能尽早解开你身上的毒。”裴子瑜猛地想起这事,转身端来一直煨在小火炉上的汤药。
“解毒?!”这毒能解吗?
“嗯,张大夫说你中了什么赤鸠毒,这药虽苦,但可解你身上之毒,让你一醒来就先喝了。”她将药碗放在床旁的小几上,“张大夫说你身中剧毒,加上刀伤,再晚些时候,你这命铁定就没了。”
皇甫霁十分诧异这位大夫能诊断得出他所中何毒,“这位大夫竟然知道我中的是什么毒!”
传闻赤鸠毒无色无味,一般人根本无法察觉,一旦等到毒发,为时已晚,更无解药,因此江湖中人无不闻赤鸠毒色变,替他刮骨的这位大夫不仅诊得出他所中之毒,更配得出解药,实在令他震惊。
“张大夫医术很厉害的,我还听过有人叫他神医,说他什么病都懂治。这药你先喝了,其他的等等再说。”她用汤勺搅拌了下汤药吹了吹,确定这温度适中可入口,便拿过一个枕头垫在他身后,让他坐得舒适了,一口一口的喂他。
刚从鬼门关走一遭回来,身体十分虚弱的皇甫霁也不矫情,张口便让她喂他汤药,一碗汤药喝尽,他虚弱的道:“对了,还未请教姑娘您尊姓大名。”
“我姓裴。”
裴子瑜将汤碗放到一旁桌案上,打开一盅在另一个小炉子上熬的鱼汤,拿过小碗,目了些鱼汤再走了过来。
“你刚做完刮骨,身体正虚弱着,过硬的食物不好克化,我让人给你熬了盅鲜鱼汤,你慢慢喝,身体才好得快。”她一边将鱼汤吹凉,一边说着。
“裴姑娘,今日救命之恩,日后在下定当回报。”
“回报?不用了,你赶紧将身体养好就好。”她一边喂他鲜鱼汤,一边安慰他,“这人活着比什么都重要,你别想太多,好好养伤要紧,伤好了才有本钱力气东山再起。”
皇甫霁点点头,目前是得养伤要紧,等他伤好了,就换伤他的人该糟了。
裴子瑜似是有感而发地道:“这场水患造成很多人流离失所,无家可归,有的人甚至一夕之间家人财产都没有了。黄公子,你可千万别因此感到绝望泄气。”看他衣着破烂、身中刀伤,还有剧毒,说不定是逃难路上遇劫。天灾作孽就算了,防止不了,这人为祸患才最可怕。
皇甫霁皱起眉头,满脸疑惑,这位姑娘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不过误会了也好,此时他也不宜说出自己的来历,端王肯定不会放弃搜索他的,要是被端王那些爪牙打听到他的下落,自己安危先不论,这位裴姑娘恐怕就有生命危险,他也不想让他的救命恩人陷入险境之中。
瞧着他一脸困惑的表情,裴子瑜不解的眨着眼,“我有说错吗?”
他摇头,“没错,姑娘说的很对,在下不能因为一时的打击而绝望泄气。”
“对了,你身上的刀伤跟剧毒是怎么回事?遇上山贼了不成?”
“山贼?!差不多了。”他苦笑了下。
“怎么回事?”
不想让救命恩人遭遇到不可预知的危险,皇甫霁顺着她的话,随口胡诌自己的身分,叹了口气,表情哀戚的道:“唉,百年一遇的水患,在下的家园全毁,根本找不到原址了,在下带着跟我一起在这次水患中活下来的几名家丁,和祖辈留下来的一些传家宝物,准备前往当年先祖父在翠缇县置的一座庄园落脚。
“可是万万没想到,躲过了水患却遇上了山贼,在下和府里家丁一时失察,住进了一间在水里下毒的黑心客栈,被在下的家丁识破,现起了杀机,扭打之时,撞破了油灯,瞬间引起大火,千钧一发之际我跳河逃生,勉强保住了一条命,不过和家丁们都失散了。”
“原来是这样的啊,你手上的伤和所中的毒,都是那时候中的跟砍伤的?”
皇甫霁点头。
裴子瑜拿过一条干净帕子帮他擦了擦嘴,“这里就是翠缇县,你现在平安了,吉人自有天相,相信你那几名家丁也会逃过一劫的,你就先暂时在张大夫的医馆里把伤养好吧。”
“这里就是翠缇县?”他疲惫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惊诧。
换裴子瑜点头。
之前他所得到的线报,端王暗中培养的那支军队就隐藏在翠缇县,这翠缇县三面环山,终年云雾缭绕,的确是很适合隐藏军队的地点。既然如此,他趁机留在此地暗中调查,这回定要找出端王谋反叛国的证据!
第三章 好奇心杀死猫
一辆马车由郊外缓缓的往县城方向驶去,车内的裴子瑜撩开车帘,望着外面一片绿意盎然的田地,迎面的凉风让她感到十分清爽舒服。
用力吸着新鲜的空气,整个人感到舒服不少,只是这沿路上还是看到有不少灾民涌向县城,那些衣衫褴褛的灾民真是让她的心情好不起来,水患都过了这么久了,怎么还有这么多灾民呢?
眼见就要进入夏天,天气开始慢慢转热,每天排队领馒头跟救济物资的灾民还是很多。
天气热加上许多灾民因为无处洗澡,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气味让她每天在发馒头时总是有一种苦不堪言的感觉。
只是这话她又不能说,免得伤害了那些无家可归的可怜灾民,她只能每天蒙着面纱出门,有人问起,她就说怕晒黑。
水患发生至今都两个月了,可是官府的人一直没有找出有效的解决办法,甚至连赈灾粮食也都迟迟未发放下来,地方官员只能找他们这一些出资的商家商量,让他们继续帮忙赈灾,对于这种朝廷,她实在是只能摇头叹息。
并不是她心疼赈灾银两,而是这些官员没有一个人能够提出一个真正的解决方法,问他们有无办法安置这些灾民,他们只会两手一摊。
天灾加上人谋不臧,弄得现在每天是抢案频传,乞丐也增加许多,她一个姑娘家出门,都还要配备两个孔武有力的保镳——她在现代是学过一些防身术没错,但敌不过人多啊。
进入县城门后,马车在满是灾民跟乞丐的街上缓缓行驶着,就怕跑得太快,一不小心撞到人,徒惹麻烦。
“小姐,去张大夫的医馆前是不是要先去绣针坊?”前头驾马车的刀豆回头问了下马车里的裴子瑜。
“嗯,一会儿到的时候,八角你下去拿我昨天交代你去买的衣物。”裴子瑜掀开车帘对着跟刀豆坐在一起的八角交代。
“是的,小姐。”八角响应了声,又想了想不太对,忍不住开口问道:“小姐,医馆那位公子……小姐您跟他非亲非故,怎么这么照顾他,又帮他付医药费的又帮他买衣服?”
“八角,你家小姐又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你忘了吗?”一旁的刀豆笑说道:“咱们家小姐心善,别说一个无依无靠的陌生人,连路边的野猫野狗受伤,小姐也会把它们捡回家养伤,等伤口好了再放生。”
“说的也是,不过小姐一直以来帮忙的人都是我们翠缇县的人,这次帮的是不知从哪里跑来的陌生男人,我才觉得好奇。”八角抓了抓头道。
裴子瑜一下子就道破八角的心思,“八角,说!是不是我娘在你耳边又交代了什么了?例如出门时要多留意我对哪家公子多看一眼的?还是叫你对有什么身家清白的灾民多注意,好找回去给你们当姑爷?!”
她随便想也知道,八角会突然问这一些事情。,肯定跟她娘亲脱不了关系,尤其是她娘现在一门心思都在帮她找上门女婿,她能不提防吗?免得哪一天她娘莫名其妙跟她说,已经帮她挑好了相公、看好日子,你就等着拜堂成亲吧,那她可就真的要昏了。
“小姐,你真厉害,夫人没同你说,你就知道夫人的心思。”八角又抓了抓头,惊奇的回应。
“这事关我的终身大事,我能不警醒点吗?”裴子瑜没好气地道:“八角,我可警告你唷,你的月俸可是本小姐发的,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讲,你自己要很清楚。
“本小姐现在慎重告诉你,我现在还不想嫁人娶姑爷,你记清楚了没?你这记性可是关系着你年终的分红,你不希望领得比别人少吧?”
“记清楚了、记清楚了,小姐,八角什么不该说的一个字也不会多讲,小姐您放一百二十个心吧。”说到银两伤感情,为了他的分红,说什么他也不会背叛小姐的。
这时刀豆已经将马车缓缓停在绣针坊前。
“嗯,快下车去把东西拿了。”裴子瑜指着眼绣针坊催促道。
本是想在车上等八角的,但无意间瞄到前方不远的糕饼铺,她心念一转,又吩咐道:“八角,等等,一会儿到前头的糕饼铺找我们,刀豆,我想买些糕饼。”
“是的,小姐。”刀豆驾着马车,朝前头的糕饼铺而去。
裴子瑜在糕饼铺前下车,进去后发现老板研发了好多新口味,每一种饼的样式都精致小巧,看起来很好吃。
“裴姑娘啊,欢迎,许久未见到你,你这一阵子一定是累坏了吧?”糕饼铺老板一见到裴子瑜这熟客上门,马上亲切招呼。
“老板,你这儿的糕饼多了不少口味啊。”裴子瑜也没跟老板客气,看到什么喜欢的拿起来便试吃。
老板也涎着笑脸任由她试吃,谁叫她是大户呢,每次上门都买了不少饼。
“是啊,最近我们铺里新来了位糕饼师傅,做出不少新口味,裴姑娘你尝尝这个,白玉雪花酥爽口不腻,上门来买糕点的许多姑娘都喜欢这口味呢。”老板拿了块雪花造型的饼让她试吃。
她尝了口,“味道不错,有股淡淡花香,这是杏花做的吧?”
“裴姑娘你真厉害,一吃就让你尝出来,再试试这个吧,这是梅花酥,用梅花酿做的。”老板又大力介绍着另外几样新口味糕饼。
“这也不错,这两种各打包四盒给我吧。”
“欸,好的。”老阅摆了摆手,催促店里的伙计打包。
裴子瑜最喜欢吃甜点了,甜食总让她感觉心情愉快——说到心情愉快,那位黄公子瞧他这两天似乎很落寞,老是心事重重的模样,他情绪应该很不好。
吃两块甜点应该就会恢复好心情了,也给那位黄公子带点糕饼吧!不过男人好像都不太喜欢吃甜的,还是给他换个口味。
她问道:“对了,老板,对了有没有比较不甜的,最好是带点咸口味的糕饼,不要肉饼。”肉饼吃两口就很容易腻了。
“带点咸的口味……”老板思索了下,随即拿过一款新口味的饼,“这个千层酥,咸中带酥的口感就是连我这挑嘴的也不时偷拿一、两块尝着。”
裴子瑜捡了块掉到一旁的小碎片尝着,“还不错,这也帮我包一盒,还有你店里的凤眼酥、绿豆糕都帮我包四盒,这些饼每个口味都一盒,分成四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