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所居的翠缇县正巧位于钟灵山山脚下地势较高的地方,因此逃过了被水淹没的惨状,但县里却在一夕间涌进了数以万计的灾民。
地方官员府开仓放粮,设粥棚赈济灾民,可官府米仓里的粮食远远不够涌进翠缇县的灾民们食用,朝廷发派下来的赈灾粮食和赈银都迟迟未到,急坏了地方官员。
瑜儿这小丫头片子舍不得见这些灾民挨饿,因此联合当地的几家药铺共同在街头设粥棚,发放简单粗粮给这些可怜的灾民,她自己更是每天一大清早的便赶着马车载着刚蒸好的馒头到粥棚去。
其他地方的仕绅见状也纷纷响应支持赞助,这才解了官府无米可发的窘境。
眼看灾民已少了一大半了,女儿还要这样每天赶早操劳,叫她这做娘的颇为心疼不舍。
“不行的,娘,城里还有好多灾民无法回家,这下游的水都还未退呢。”裴子瑜摇头。
“让其他人去做吧。”
“不行,我要是先抽身,其他那些跟着响应救灾的叔叔伯伯们肯定也会退了的,届时这些灾民们说不定就没饭吃了。娘,我们不差这点钱,有能力就尽量帮忙。”
“娘是舍不得你这么累啊,早上要到粥棚帮忙,下午要要忙着打理草药园,出货收帐记账的,瞧你这一阵子下来瘦得都不到二两肉了。”
“娘,没事,我体力好得很,再说这么做也算是行善积德,希望菩萨保佑娘的身子可以越来越健康。”她又拿起个包子吃着。
九年前,她在山坳处发现了那株人参王老祖宗后,又陆续在旁边发现许多它的子子孙孙,她一株一株小心翼翼的挖出。
除了那株人参老祖宗和一些人参爷爷、奶奶她留下来外,其他一些年纪较轻的人参子孙,她全拿到城里几家药铺卖了,如此为自己赚了第一桶金。
她知道后山那片地是镇上某户人家所有,一直想抛售,却因为传说的关系始终卖不掉,她便以极低价的价格买下,然后在原地种植人参。
很快的,她靠着人参赚了不少钱,又继续买山地盖草药园,种植其他草药,凭着前世对草药的知识,她所栽培出来的中药质量和产量都比别人好,一问市就供不应求。
短短九年期间,她已经成为业界响叮当的草药大盘商,现在俨然是个大富婆了。
只是她一直不敢让人知道她的身家,所以一直很低调,跟娘亲依旧住在当初的庄院里,只是把房子整修得稍微美观了些而已。
黄氏温柔的摸摸她的脸颊,“傻孩子,要真是有功德,娘希望这些功德可以放在你身上,让你找到个如意郎君。”
“娘,我还小。”吼,怎么一早娘又提起这事了,她这小身板才十六岁而已,根本都还没长成,她这也还是发育的年纪,竟然就要她嫁人了,这太恐怖了,她无法想象自己成婚后生儿育女的场景,简直是小孩带小娃。
“不小了,明年都十七了,再不嫁人就成老姑婆了。”
“就是啊,小姐,昨儿个隔壁的王家媳妇生了个胖妞了,她年纪比你小,你瞧人家都当娘了。”吴婆子搬下一笼刚蒸好白白胖胖的馒头,一边放到另一个竹篓子里一边说着。
原来是隔壁的小花生了啊,难怪娘今天一早又跟她提这事。
裴子瑜将最后一口包子塞进嘴哩,含糊的说着,“娘啊,我才不要嫁人,我是要娶个老公回来的。”
“你要入赘”她这个想法让黄氏吓了一大跳。“你说这什么傻话,平白无故的,好人家的公子怎么会给人入赘呢?”
“娘,我不娶个老公,我们家这么大的药材生意,我嫁了人怎么管理啊?我可不想便宜了男方家的亲戚。”她就不相信这杀手锏使出来,她娘还逼着她嫁人呢。
女儿这么一说,黄氏可为难了,女儿说的不错,她要是嫁人了,自家辛苦经营的产业可不就便宜了对方?
“好了,娘,我吃饱了,吴嬷嬷,馒头都蒸好了扛到车上了吧?”她将最后一口豆浆喝完问道。
“欸,好了、好了,八角跟刀豆已经全搬上马车了,等小姐准备好就可以出发了。”
“娘,那我去县城了,有什么事情等我回来再说。”裴子瑜拿起一旁的小背包,抬脚就冲出膳房。
黄氏看着一蹦一跳没个定性的女儿背影,又看向一旁的吴婆子,烦恼的说道:“吴嬷嬷,你说瑜儿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多主见?及笄那年要她订亲,她说等她十六岁再说,眼看十六岁就要过了,她现在说要入赘,这附近好人家的男子哪个肯入赘啊”
“可是夫人,小姐说的也没错,她带着这么一大笔嫁妆嫁过去,不便宜了那些亲戚吗?夫人您可舍得?”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烦恼,我也觉得女儿说的有理,这还是得找个上门女婿才成,只是哪里这么好找啊。”
“这附近的不好找,咱们找远点的也行啊,夫人,最近这场水患,一大群人流离失所的,说不定就有那亲人都死于水患,品性不错的落难公子,也许我们可以从这方向打探打探。”吴婆子出着主意。
黄氏眼睛一亮,“你这提议不错。你啊,赶紧让人帮我打听打听,但可别打草惊蛇了,我们慢慢挑个好的、疼我们家瑜儿的姑爷。”
“欸,夫人您放心好了,这事包在我身上。”
忙着前去发放粮食的裴子瑜没有想到,她只是找个借口随口打发母亲,没想到她竟然开始付诸行动了。
第二章 救了个男人
“来,小心点,老伯,您看起来很饿啊,我多给您个馒头,小心拿好。”站在路口棚架下发放馒头的裴子瑜,招呼着一名像是刚进城的灾民,这位老伯全身脏兮兮的,她多拿了颗馒头给他。
“姑娘,您真好心,其他乡镇的粥棚都已经收起来了,就只剩下你们这里了……”这个老伯拿着手中那两颗馒头感激的哭了。“我已经好几天没能吃上一顿饱饭了……”
“老伯,您快别哭了,您到那边凳子坐着吃吧,那儿还有煮过的开水可以润润喉。”裴子瑜指着一旁的棚架,示意这位老伯到那边歇息。
这厢才安慰这位老人家而已,竟然就有后面排队的灾民趁着她不注意,多摸了几颗馒头,她连忙出声制止,“欸,不许偷拿,一人一个馒头,后面还有人比你们更饿。”
谁知那几个偷了馒头的灾民不肯听她的劝,还过分的又自竹篓子里抓了几颗馒头,转身就逃。
只是没想到,却在转身之际与后面一名全身上下脏得找不出一点干净地方,又浑身湿答答、面容惨白的男子相撞,那男子被撞得跌倒在地。
那几个撞人的灾民,撞倒人非但没有道歉将人扶起,拿着刚刚偷到的馒头连忙拔腿就跑。
“喂!你们不要跑。”裴子瑜冲出来朝那几个灾民大吼,见他们早已逃之夭夭,气得叉腰跺脚的。
太过分了,撞到人了竟然还肇事逃逸!眼看倒在地上的那名男子好像很痛苦,裴子瑜将发馒头的工作交给她家的小厮八角。
“八角,你跟刀豆发一下馒头,我看看这位公子。”
她蹲到躺在地上抱着腹部痛苦挣扎的男子身边,小心扶着他坐起来,关心的问道:“这位公子,你没事吧?”
男子冷汗涔涔吃力的摆了摆手,嗓音嗄哑低沉的回应,“没……事……”
这话还未说完,他整个人就晕了过去,直接倒卧在裴子瑜身上。
裴子瑜大惊,连一旁排队领馒头的灾民们也惊骇的看着倒在她身上的男子,开始议论纷纷起来,却没有人要上前来帮忙。
他这一倒差点将裴子瑜也一起扑倒,她吃力的将这个突然晕厥的男子扶正坐好,探了下他的鼻息。
看了看,他的脸色发青,额头流下来的全是冷汗,手臂上甚至还有一道发黑伤口,是中了毒还是伤口感染?
她火速摸了一下他的额头,烧得烫人,抓起他的手腕探了脉象,一片紊乱,这可让她吓了一大跳。
这几年她三天两头的送药材到药铺,也跟大夫们学了医术,她算是有天分,又聪明,加上现代生活学习到的知识,一些简单的症状也可以判断的。
只是即便她不是专职大夫,诊过的脉也不算少数,她从未诊过这么乱的脉象,这位公子具体是什么病症她也弄不清楚。
不行,再这样任由这位公子躺在这里,忠义庙里可又得多添一具无名尸了。
一群人见这名男子一动不动的,这会儿才围过来看热闹,但从他们冷淡的表情裴子瑜看得出来,没有一个人愿意帮忙的。
毕竟能填饱肚子的馒头,比一个即将死了的人吸引力还大。
“八角,你快过来帮我把这位公子抬到张大夫的医馆去,刀豆你继续发馒头,发完了再到药铺来找我。”裴子瑜见状也不喊这群心地冷酷的灾民们帮忙了,直接喊来自家小厮。
听到自家小姐在喊了,八角一刻也不敢耽搁的放下手中的馒头,拍了拍手过来,“小姐,我来背这位公子吧,你帮忙把他扶到我背上来。”
“你小心背着,可别把他摔了,这位公子看起来禁不起摔的。”她小心的将人扶到八角背上,提醒道。
“小姐,放心吧,八角知道轻重。”救人如救火,八角一将人背好拔腿便往位于街角那间医馆奔去。
裴子瑜也顾不得形象了,撩起裙摆也急急跟上。
“让开、让开,有重病的,急诊。”裴子瑜在八角身后不顾形象地大喊,担心有不长眼的挡了他们的路,影响救人。
裴子瑜人未到声先到的一路狮子吼,吓坏不少路人,连挡在医馆门口等着排队看诊的病人也吓了一大跳,赶紧先行让出位置,让这重病的先看。
一进到医馆,裴子瑜也不等里头药僮空出病床来,指挥着八角赶紧将人放到其中一张上头摆放着许多药材的空床。
“八角,赶紧先将这位公子放这里。”她一边指挥着,一边手脚利落的将病床上的药材全挪到一旁的茶几上,又拉过一个相识的小药僮吩咐道:“当归,快去请你师父出来,告诉他有重症病人。”
这正在内诊的张大夫不用等徒儿进诊厅叫他,便已经自己出来,笑着调侃道:“小鱼儿,你这嗓门比我家那只河东狮还大,整个屋顶都快被你掀了。”
“张大夫,现在不是说笑时候,您快过来看看这位公子,他情况很不妥啊。”裴子瑜也赶紧将眼前这个长相斯文、留着一把山羊胡的中年男子拽到病患面前。
张大夫定睛一看,脸色变得十分凝重,“不好,山药,快准备刮骨器物,这位公子他手臂伤口上的肉要赶紧刮掉,否则生命有危险,拖不过今晚。”
裴子瑜惊呼,“嗄,这么严重?”
“就是这么严重。八角,你赶紧帮忙把这位公子抬进诊厅,茯苓,你过来准备打下手。”张大夫指挥着门下徒儿。
这时,昏迷的男子悠悠转醒,吃力的看着围着他的这一群人,痛苦的发出一记低吟,“唔……”
裴子瑜惊喜的看着他,“这位公子你醒了,那太好了,你叫什么姓什么?”
皇甫霁眨着沉重眼皮,看着面前这名长相十分灵秀的姑娘,他虽然发着高烧,意识不是很清楚,但他记得稍早时候,他似乎是昏倒在这名姑娘身边,是她救了他,带他来医馆的吗?
他喘着大气,吃力的回答她,“皇……甫……”
他还没说完,裴子瑜就自行脑补了,“黄公子啊,跟我娘同姓,这样我们也算是八百年前半边亲戚了。”
皇甫霁一阵愕然,他何时说他姓黄,他是还没来得及说出他的名字……
裴子瑜似乎没有发现他的无言,继续像个连珠炮一样劈哩啪啦的问着,“你是在哪里受了这么严重的伤啊,还好送来医馆及时,不然再晚一天……”
这时一名小药僮端了一碗汤药出来,交给裴子瑜。“裴姑娘,这碗汤药赶紧喂这位伤员喝下,一会儿师父就准备好了。”
这小药僮口中说的“准备”,跟这位姑娘手中接过的汤药,让他心生警觉。
裴子瑜接过汤药后扶起皇甫霁,用汤勺一口一口小心的将汤药喂进他嘴里,“黄公子,这麻沸散有麻醉跟止痛的效果,你赶紧喝了,一会儿才不会感到疼痛。”
“麻醉?做什么需要喝到麻沸散……”
“你手臂的伤势太严重,一会儿大夫会帮你将手臂上伤口的肉刮除干净。”
刮肉……他的眉头瞬间紧皱。
这个时候他怎么能够做这种医治,端王的手下爪牙定是到处在搜找他。皇甫霁摇头,吃力的自干哑如砂纸的嗓子里吐出,“不行……”
“黄公子,你先听我说,不赶紧处理你可撑不过今晚,你手上的死肉一定要刮的。”裴子瑜放下手中剩余汤药,看着他眸光认真毫无虚假的道。
皇甫霁顿时陷入两难。
“你放心,张大夫的医术很好的,他会让你没事的,你一定可以看得到明天早晨的太阳,不、不,今天晚上的月亮你就看得见的。”她拍拍他没受伤的那边肩头安慰道。
皇甫霁定定看着她明亮诚恳、宛若龙眼子般晶莹的眼睛,直觉可以相信她,她的眼睛让他莫名地生起一种信任感,“你会在这里吗?”
裴子瑜实在很想老实跟他说,她很忙,没空在这边陪他动手术的,可看见他眼底的一丝惶恐与慌乱,就像是落水之人想紧抓着那唯一的救命浮木一样,她竟然不忍心拒绝了,点头道:“嗯,我在这里等你醒来,一起看月亮。”
“记住……除了你信任的人可以碰我外,其他的人一律不许他们碰我……”他意识开始模糊,再度陷入昏迷前,断断续续的交代道。
“嗯,好,加油,我会让人给你准备宵夜的。”她握拳为他打气。
在皇甫霁失去意识之前,迷蒙的眼前是她开朗而充满元气的笑容和打气加油的声音……
真是一个奇怪的姑娘……这是他昏迷过去时最后一个念头。
没一下子,这位黄公子就人事不知了,裴子瑜找了张椅子坐下,毕竟她已答应他会在这边等他醒来,不遵守承诺就这样离开,太没有诚信可言了,还好今天草药园没什么事情,该出的货前两天都送出去了,至于账目她明天再算也一样的。
本来就因为多了许多灾民显得人满为患的医馆,因为她突然带了一个重伤病患进来,让医馆是更加的忙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