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她的溟哥对这个叫叶悟的男人实在特别,就算昨晚之举真如方才的解释,那么今早的这一桩又该怎么说呢?
「叶公子其实无须太过介怀。」眼中的迷离霎时一清,冯倩笑语晏然地重拾话题,如炬目光仍是一瞬不眨地紧盯在对方脸上:「是溟哥特别交代别吵醒你的,所以想来他不会责备你才是。」
「搞……呃。」不期然的惊愕让徐晨曦差点蹦出不合脚本的粗言恶语,好在及时醒觉猛然一噎,赶紧吞回了甚冲的语气。
「嘿嘿,那是门主客气,客气……」干笑两声,白皙的脸颊立即爬上了两抹浅浅的淡粉,在外人眼中看来像是小伙子脸嫩不好意思,实则是某人怒火中烧已经到了七窍生烟的地步。
在心底咬牙切齿地复诵了遍,徐晨曦只觉得热血上涌脸上一片烧烫,如果可以发泄,他一定会把所有知道最难听的话再次拿来问候古家十八代老祖。
搞什么鬼!姓古的是嫌他身上众家关爱的眼神还不够多是吧,还真当他是面箭靶利用个彻底?简直……
涎脸笑着,染了点尴尬再带上点手足无措的青涩,徐晨曦实在佩服自己气到快想杀人了还能摆这样无辜的一张脸充作应付。
难怪,难怪冯倩会上门找他这个原该汲汲无名的小人物,开门见山地请求帮忙后又不屈不挠地百般试探,一切不必要的麻烦全因为古大门主对他这小人物的另眼青睐。
就算他认了雷羿当兄弟,没说就代表把命卖给了青浥吧?抡指算来也不过白吃了几口米粮,姓古的还真是物尽其用一点亏也不吃……
看着这个就不由地想起了另个,徐晨曦不胜唏嘘地暗叹了口气,长睫蔽掩下的墨瞳掠过抹忧色,他开始担心起自己的老东家了。
两相比较下,擎云用人的段数实在比他这个狐狸般狡猾的哥哥差得太多,加上又少了自己这个脑子还算灵活的在旁帮衬着算计,该不会哪天真叫人给吃了吧?而最想把泷帮拆解入腹的
擎云真能应付得了「她」吗?
「打扰叶公子甚久,小女子也该告辞了。」
清脆的女声陡然拉回游离已远的思绪,徐晨曦瞬息敛起眼中不该显露的愁色,重新打点起精神。
「抱歉没能帮上忙,让冯小姐白跑了一趟。」
「哪里,同叶公子聊聊愉快的很,改天备些薄酒小菜,再请公子和溟哥一道赏光尝尝。」
「能得小姐相邀,那是叶某的荣幸。」
「就这么说定啰,公子请留步,自家门里别拘礼。」
就像来时的突兀,冯倩人走的也甚是干脆,客套一番后就径自撩着衣裙起身步出凉亭,沿着来时路款步离去。
目送着渐远渐模糊的婀娜背彩,徐晨曦并没有松了口气的感觉,心头反倒像是压了什么似地沉甸甸的,并非他认为方才的表现有什么?人疑窦的破绽,只是……
从昨晚的夜访到今日仅凭臆测就找上门来看,冯倩显然不是个养在沉闺什么都不懂的女子,相反地她不但知道得很多而且才思敏捷行动力十足,这样的人物面对事情时绝不会只认份地坐以待毙。
昨晚古天溟那番口气甚重的告诫警语怕是早就料到了冯倩不会轻言放弃,反观自己倒是傻呼呼地搞不清状况,想来刚才不论是否打开天窗说亮话,那女人都会有所行动吧,亏他还唱作俱佳白演了一场戏。
至于会是什么样的动作……举臂互拉伸展着肢体,徐晨曦对着渐沉的夕阳懒懒打了个困意甚浓的呵欠。
管它的,反正那是姓古的女人与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干嘛费神替那个把他当靶的坏心家伙想那想多?就算天要塌了塌的也是他们南水人的天,横竖都该压不着他这个迢迢千里外不小心凑热闹的人头上吧。
* * *
夜幕低垂,无云长空除了繁星点点外只有一弯半缺明月斜挂枝头,典型秋高气爽的宁夜,月华如霜,树影扶疏,如此该举杯邀月的良辰美景偏是有人不解风情地作那焚琴煮鹤之举。
是谁说的天塌了有个儿高的顶着?
舞转着左掌中的短匕,徐晨曦脸色直比做人晚娘的还要难看,满肚子积怨已久无处可发的闷气全化作凌厉的攻势直朝对手而去。
他这个局外人究竟是哪点顶着了这片根本不属于他的天!
足旋侧倾让银晃晃的长刃从胁下穿出,徐晨曦毫不留情地在擦身而过的臂膀上狠狠划上一记,心头上的这把火从今晚见着那个姓古的开始就没熄过,不但没熄还加油添薪地越烧越旺。
仗着残存的宿醉之意,今晚原该会是无梦的安眠夜,谁知道前半夜莫名其妙地在和姓古的抢被子,后半夜则换成了跟群蒙面人大玩官兵捉强盗的躲猫猫游戏。
瞌睡的时候没得睡不说还得打起十二万分精神保命,而追根究底一切明明就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倒楣到这份上,只怕是吃素的和尚也恨不得把罪魁祸首供上桌当木鱼敲!
刀匕互击火花耀闪,映照着徐晨曦的神情越发显得森冷如阎,只因为他很明白再多的不是也不过只是个楔子开端,真正让他心潮如澜汹涌静不下的……是他自己。
踢偏一对燕翎刀,随势再一个大转轮攻向左首来敌的下盘,右臂的伤势未愈,以生疏的左手持匕就算竭力以对也只能发挥平素实力的七成而已,全仗着身法的敏捷与灵巧在刀光剑影中周旋。
眼观四面耳听八方,徐晨曦尽可能把握对手们的每一分破绽每一次失误,虽然他不是此次狙杀的最主要目标,但敌人亦非泛泛,并非初出茅庐的他当然知道理当平心静气沉着以对,然而却是怎么也停不下脑中的幕幕残影,减不了心中的缕缕躁念。
拜古大门主之赐,在这个花好月圆的宁和暗夜他又再次看见了那个遍体鳞伤的脆弱自己,痛得叫他差点没把脖子往刀口上抹,一了百了。
事情,该从晚饭后回房说起,当他推开门发现某个整天不见踪影的家伙正一脸惬意地霸着他的床横躺时,酒足饭饱的好心情就已经荡然无存。
可惜这个不速之客向来是人前人后大不同,脸孔之多叫人目不暇给,这一回古大门主脸上戴的叫做蠢不识人脸色。
见他进门不但高踞床头依旧故我,还大刺刺地跟他点头打招呼,完全无觉于自己是鸠占鹊巢的那只丑鸟。
「你不回房睡你的,跑这儿来是什么意思?」
「找抱枕啊,我记得说过我怕冷的。」
怕冷?关他啥事!
平心而论,这样就被挑起火气徐晨曦实在不认为是自己修为不足,别说天底下没人能够忍受被个不相干的陌生人当作抱枕用,又有哪个男人会如此一脸理所当然地提出这种要求?
怎么看都是戏弄之词罢了。
他只是不懂,堂堂青浥大门主怎么会有这么无聊的恶劣嗜好?不予理会地低头看脚趾头,徐晨曦摆出一副没得商量的臭脸色,完全忘了自己以往也常今天逗这个明天惹那个地搅得全帮鸡飞狗跳热闹非常。
「看在小羿的份上,就别计较这点小事,我不胖,不过只占点床位罢了,而且睡相听说还不错,保证绝不会压着你做恶梦,如何!昨天不就……」
昨、天?面色一沉,徐晨曦神色古怪地抬眼瞪着那个犹作一脸无辜状的可恨男人。
敢情昨天这家伙趁他醉得不醒人事的时候就已经把他当抱枕用了一整晚?
难怪……
亏他还在奇怪着今早自己的警觉性怎么这么差,差到有个大活人欺身到了耳边低语竟也能睡的天昏地暗人事不知,搞了半天原来是这个大活人根本就在他房里在他的床上!
一挑眉,唇微?就将发难,却突然被个念头横生打断,徐晨曦凌厉的眼色霎时一怔,片刻后复又带了点难以置信、带了点无措的茫然。
昨晚一夜无梦不会是因为……这男人在身边吧……
忆及露宿秋林时的那两晚,被他锁在怀里结果也是同样的一觉天亮,原本不豫的脸色就阵青阵白地更是难看。
这是什么意思?他徐晨曦一个人闭不了眼,得像个孩子被人抱着让人搂着才能睡个好觉?要不要再唱首摇篮曲再加点喃词拍哄?简直荒唐至极!这怎么……可能……
一阵阵颤栗从心底泉涌而出,徐晨曦缓缓收拢了袖中的双掌紧握成拳。
答案,其实早就察觉了,太多的迹象太多的事证叫他即使是个傻子也看得出不对,所以他一直在逃,把所有不该的情绪用怒气掩藏,所有不对推倭到古天溟身上,只因为……
答案,是咬碎了牙都不能承认的。
要他怎么承认,自己是真像个孩子般眷恋着体温互偎的感受,贪慕着那份温暖、那份关怀、那份心安、那份……
全是他注定得不到、只能是缺憾的。
不是说服自己放弃了吗?却为何还盲目地在旁人身上乞求这些?垂睫遮掩眼中不堪的狼狈,徐晨曦一遍遍扪心自问着。
他,已经软弱到连自己也欺骗吗……
「会冷吗?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温和的语音在耳边嗡然作响,徐晨曦知道自己比死人还难看的脸色一定已落在对面男人的眼中,然而知道归知道却是怎么也无法漾开抹笑潇洒地假装什么事都没有。
「早点睡吧,还能这般高枕无忧的夜晚大概不多了。」
该庆幸古天溟一如以往地不予追问吗?如羽长睫终是不胜负荷心头沉重地缓缓闭上,丝丝苦涩在心底淌流,他已无力去厘清这样不探人隐私的君子行止究竟是体贴还是……残忍……
整个脑子乱哄哄的,像池开了锅的沸水,徐晨曦没拒绝将他拉上床的大掌,没拒绝踰矩抱搅在胸腹间的手臂,他知道,今晚即使有这男人陪在身边,即使令人眷恋的温暖挨得再近,好梦也难再寻。
原以为这一晚会是难捱地睁眼天明,然而彷佛应验古天溟睡前的预言般,夜半时分,一种莫名压迫感让他茫然迷离的神智突然一醒。
就像从个恶梦中醒来似地,遍体生寒冷汗涔涔。
夜风依旧在树梢间呼啸盘旋,间或伴着虫声唧唧,听起来一如过往般平常,徐晨曦找不出让自己浑沌意识骤醒的原因。
正拧眉沉思间,腰间把他当抱枕圈搂的手臂突然紧了紧,头尔抬就发现一对晶莹的眸子在夜色中对他眨了眨……古天溟醒了,也或许他根本没睡。
转掌屈指让腕上的短匕滑入手心,徐晨曦不动声色暗自戒备着,将能让两个武人一个从浑噩中一个从睡梦中惊醒只代表了一件事──危险接近了。
果如所料,没多久一群裹得鸟漆抹黑见不得见人的家伙就正大光明地破窗而入,在之后事情顺理成章地就成了眼前这般模样──
一群俗人大煞风景地在柔美月色下你砍我我砍你没完没了。
压下浮躁的心绪,徐晨曦估量着该不该让这不上不下的温吞战局痛快些,因为眼前这些人还算斯文的杀法似是只在牵制他,目标果然还是那惹人厌的家伙吧,自然这群蒙面人来自何方也就不言可喻了。
呵呵,冯犹那笨蛋这般煞费心思地留他一命,该不会是想藉他之口好佐证姓古的是死在一群来历不明的黑衣人手上吧?眉梢子微挑,子夜般墨浓的黑瞳里掠过一丝冷厉精芒。
可惜算盘虽精却打错了方向,他姓徐的可从来不安于乖乖认份。
把不灵活的右臂作饵,熟悉的灼痛传来时利匕也深深切划过对方的咽喉,淡粉的唇棱勾了勾,臂上这记挨得不重,这交易,很划算。
侧身闪过紧随而来的长剑,再顺势一个纵跃从对手顶上掠过,徐晨曦险险贴着回劈的锋刃侧体翻旋,在交错的须臾反手递匕,俐落地在黑压压的阔肩上开了道长口后落地蹲身一个扫堂,只可惜腿上的攻击尚未奏效,背后的另股锐劲就逼的他不得不偏腿旋身避开。
一个鱼跃起身骤然后掠数丈,徐晨曦拉开距离让自己缓口气。
老实说,他还挺感谢这群不速之客来的那般适时,虽然这等舒筋活骨的活儿做来实在有些累人,但至少在这种溅血夺命的时候他不会觉得自己是个弱者,不会感受到那股挥却不去的浓沉悲哀。
不知道姓古的那头怎样了……身随念转,趁着那几个蒙面人还未从骤失对手的迷惑中醒转过来,徐晨曦迅速往花圃边的另团混乱扫了眼。
七、八个打一个,身为一门之主,应该还撑得住吧?看在欠了擎云的人情份上,姓古的人头说什么也得帮忙好好顾着。
唇紧抿,徐晨曦眸中掠过抹恼色,月华即使银白如霜,但毕竟不若白日,人多掩蔽加上移形换位又快,他甚至连古天溟的兵刃长什么样子都看不出来。
思绪依旧紊乱如麻,但其实也可以很简单地让它变成片空白,只要拿点东西填满整个心神就可以了,比如说……
深吸口气纳息运行,不待来敌追至,青影便重新迎上了玄彩,然而出手应招间与之前在锋刃间游走行云流水般的身法截然不同,银光炽闪,忽明忽灭,每一招每一式全刁钻得让人捕捉不着更难以预期。
气游九重,集中所有的感知,徐晨曦眼里只剩那道道与黑影互掩的锐芒,然而手中短匕却与他肃煞的目光搭不上半点关系,往往那对墨瞳望着是左边,利刃递出的方位却是上或下边,偶尔却又真的如目所示,完全毫无规则可循。
诡谲多变的刀路立时斜倾了原本还算势均力敌的战况,不到盏茶功夫,围攻的黑衣人个个都已是血湿重衣狼狈得可以,彼此眼中都看到了无法抑止的惊恐,那种任人宰割的恐惧感深深攫获着众人的心,沉重的压力让人觉得像被只无形的手紧扼着喉般透不过气。
所谓兵败如山倒,几名大汉攻守进退间原本就已左支右绌岌岌可危,心绪浮动下更是杂乱无章溃不成军,不到半晌伴着声声咻咻怪响,三名蒙面人双手捂喉踉跄着倒地,十指间全是浓稠的鲜红。
就在此时,剩下的最后一个黑衣大汉突然发出一声尖锐的哨响,人则不顾一切地直往另边围攻另一人的战团疾掠。
本能地,徐晨曦想也没想就是提脚跟上,反正他本来的用意就是解决了自己这边后向古天溟那头会合的,那名残敌做的恰如他意,只是那声哨响不太像是求援的用意……
兀自思量间,几个纵掠人无到了地头,然而足才落地所有黑衣偷袭者却有如天女散花般向四周激射。
有诈!猛然一凛,纵然胸臆间的气已浊徐晨曦还是勉力在第一时间提气跃离,然而两脚还未离地腰间便倏然一紧直朝天上明月奔去,几乎在同时,轰然一声巨响烟硝尘土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