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青儿,快点快点,来追我呀!”许久不曾这样策马奔驰,耿丹菲玩开了。
“小姐,慢点,别骑那么快,当心前头的路况。”丫头不放心的叮咛。
“放心,没事的啦,这儿我都熟得不能再熟了。快跟上,我们上山顶去!”
耿丹菲打小就喜欢上朝雨山玩,尤其喜欢站在山顶看着故乡齐城,这儿俨然是她的地盘,根本没啥好怕的。
正当她尽情朝山顶方向奔驰之际,突然,山上传来异响,像打雷又不像打雷,又闷又沉,沿途山壁更不时有小碎石落下,她纳闷仰头,看见一颗巨大的岩石似乎正要脱离山体滚落。
“小青儿,别过来,快退回去。”她拉住缰绳,回头朝后方的小青儿大喝。
追风被异象震慑,不安的嘶鸣躁动,耿丹菲操控手中缰绳正打算回头,马蹄下的路面竟在这时候裂出一道道深不见底的鸿沟,很快的,这一人一马便退无可退,情势紧张,险象环生。
不行,得一鼓作气跳过去才行!耿丹菲决定放手一搏。
她抓紧缰绳,马腹一踢,马匹昂然而起—
原以为追风可以顺利飞越鸿沟,孰料,地面崩裂的速度远比她想像的还快,落地时,马蹄不慎踏在地质最是脆弱之处,耿丹菲来不及反应,便连马带人往下坠落。
视线瞬间从水平拉成了垂直,她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她掉下去了,真的掉下去了……
完了,云师兄最宝贝追风了,要是他知道她没有好好保护追风,铁定会气得杀人。
天呐,好高,从这样高的地方摔下去,她还能活吗?她今年才二十岁,还没当上一风堂的镖师呢,老天爷不会对她这么残忍吧?
“小姐!小姐!”
耿丹菲循声望去,她看见小青儿吓得脸色惨白,跪在尚未崩塌的路面撕心裂肺地喊着她,还伸长了手,试图要拉她一把。
她朝小青儿伸出手,无奈坠落的速度太快,她根本连小青儿的指尖都碰不着,两人就已经远远拉开了距离。
她,死定了。
这一次,她,真的死定了……
X
二○一二年,台湾。
时间约莫是下午四点多,台北市区某医院的停车场,驶入了一辆Range Rover休旅车,带着速度感的阳刚车身以着俐落之姿,精准无误地停妥在停车格内,梁乃楠打开车门,从驾驶座里走了下来。
他身材高大略显瘦削,超过一百八十五公分的昂藏身躯,穿着一袭黑色风衣,脚下穿着阳刚味十足的黑色靴子,浑身上下散发着落拓不羁的成熟型男魅力。
他打开后座车门,拎出一只高级水果礼盒,转身迈步往医院大厅移动。
走了几步,他停下步伐,回头,发现有人没跟上,他脚跟一旋,毫不犹豫的再度回到车子旁,结实的臂膀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伸手往里头一抓,一名穿着私立贵族小学制服、模样半大不小的女孩被凌空拎下车来。
为防堵她又溜回车子里,他很有先见之明的按下手里的遥控锁。
“你很机车欸!”女孩咬牙,两只眼睛几乎喷火。
他气定神闲地勾起嘴角,“机车两个字很难听,小孩子不要乱说。”
跺了跺脚,半大不小的女孩别过头去,发出一记不驯的轻哼。
女孩名叫梁佳佳,今年十一岁。
梁乃楠受不了的看着她,心里不禁想着,很幸运的,他并不是她的父亲,但很不幸的,他是她父亲的弟弟,所以,他要想跟这丫头一点关系也没有,等下辈子吧!
“为什么要逼我做我不想做的事情?这样根本是不尊重我的个人意志。”梁佳佳跳针似的吼道。
“你每次要闯祸时,也没先跟我打声招呼、尊重一下我的个人意志。”他双手环抱胸前,带着笑意,调侃了一下这只暴躁的小喷火龙。
“那是、那是……”她一时词穷,只能狠狠瞪他。
“现在要我扛还是自己走?”
梁佳佳一脸倔强,抿嘴不语。
青春期的小孩就是这样,自尊特别强、性子特别拗。
“那好吧,只能我扛你了。”梁乃楠作势就要把人扛上肩。
“你敢让我这么丢脸你就完蛋了!”梁佳佳立刻警告。
双手一摊,“不想丢脸就给我乖乖自己走。”
她气呼呼,崩溃似的吼了一句,“小叔叔最坏了!”连跺了两下脚,心不甘情不愿地迈开步伐。
梁乃楠漾开笑容,自我解嘲说,“对对对,我最坏,我是宇宙世界无敌超级大坏蛋。”嗟,他真是招谁惹谁了。
他突然觉得,如果时间可以倒退哪该有多好,不用太久,就只要回到一个小时前,他就觉得很幸福了。
时间回到一个小时前的下午三点—
老早过了午餐时间,但距离晚餐的巅峰时刻又还有几个小时,是个很尴尬的用餐时间,位于光复南路路口的知名麻辣锅店里,当时他非但一点都不尴尬,还很豪情壮志的享用迟来的午餐,一个人。
手中的长筷夹起油花均匀的鲜美肉片,毫不犹豫的往那锅红通通的辣锅里涮了两下。
这时候的肉质最是鲜甜可口,送进嘴巴,透过咀嚼,让美好滋味抚慰饥饿。
他是个电影人,艺术大学电影系科班出身,当过演员、写过剧本,还导过几出有口碑有票房的电影,年纪轻轻就拿过不少国际大奖,一手成立“木南电影工作室”,是台湾电影圈里的一号人物,目前在大亚洲影业股份有限公司担任总监制。
他喜欢吃麻辣锅,工作不顺利要吃麻辣锅、工作很顺利更要吃麻辣锅,一个礼拜他至少来这里报到三次,老板和员工都知道他就是那个很爱吃麻辣锅的全方位电影人梁乃楠。
他最近在筹拍新电影“九龙镖局”,剧本是他亲自操刀,找了个新锐导演来合作,早上约了导演敲合作班底,聊完工作免不了要聊聊电影理想,一聊太开心,午餐就这样硬生生的错过了。
原本他想请导演一起吃麻辣火锅,无奈那家伙居然肠胃炎,他只好不顾道义一人独享。
吃麻辣锅这种事,就算是落单也能吃得很自在,瞧,一二三四五六……他一个人就嗑掉了八盘肉片,更别说还有鸭血豆腐大肠头银芽茼蒿。
他从不浪费食物,想吃多少就叫多少、叫多少就吃多少,每次离开,桌上的盘子一个个都是清洁溜溜,连丁点残汤肉屑都没留下。
随着食物一点一滴的消失,幸福的饱足感越来越浓烈,迟来的午餐也进入尾声。
吃下肚的鲜美肉片还在胃袋温暖五脏六腑,这通常是他心情最好最放松的时候,性感薄棱的嘴角总会不自觉的微微上扬,脸上则透着餍足之后的无害模样。
他喝着积攒了无数食材精华的热汤,准备为这一顿午餐划上美好的句点,这时放在桌上的iPhone5无声震动了起来,他放下汤碗,抽来面纸从容不迫的抿净了嘴,拿起手机按下通话键—
“喂,我是梁乃楠。”低沉的嗓音很有男人味。
“梁先生,你好,这里是新百国小学务处,关于梁佳佳同学……”
听到这里,梁乃楠的笑容马上冷了大半,再听到老师极其委婉的讲述来电原由—
“什么”英气勃发的浓眉当场打成死结,湛亮的利眸几乎要喷出火来,他整个人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神色倏凛,沉声道:“我马上过去。”
梁乃楠的好心情全毁了。
挂掉电话,抓过风衣到柜台买单,接着跳上停在路旁的休旅车,直奔有贵族小学之称的私立新百国小。
第2章(1)
梁乃楠的兄嫂是一对志同道合的学术夫妻,多年来醉心于专业领域的研究,因为要到欧洲参加学术论文的发表,夫妻俩索性顺便来个二度蜜月,出国前,就把独生女梁佳佳交给唯一的弟弟照顾。
梁乃楠不是没跟梁佳佳相处过,这丫头打小就黏他,他还记得,她第一次开口喊的不是爸爸妈妈,而是小叔叔,再者,一个十一岁的小女孩,有什么好棘手的呢?
沉浸在过往美好回忆的他,就这样天真无知的接下临时监护人的重责大任。
事实证明,是他小看了这只小喷火龙的能耐。
他才接手照顾梁佳佳不到一个礼拜,这已经是他第三次被电召到学校的学务处。
前两次她是跟同学打架,这次层级拉得更高,拿球把体育老师砸进医院。
他想不透,秉性纯良的兄嫂到底是怎么生出梁佳佳这只顽劣小鬼的?
现在,他只希望那位代课老师不要断手断脚性命垂危,一切就阿弥陀佛。
拜捣蛋鬼梁佳佳所赐,梁乃楠现在已经被训练到可以在五分钟内飞速抵达新百国小,停好车子,从容不迫的出现在学务处,为她犯下的错事鞠躬道歉—
“发生这种事情,个人感到非常抱歉,回去我一定对佳佳严加管教。”
鞠躬的同时,不忘伸出大掌往梁佳佳的脑袋瓜狠狠一压。
片刻,他抬起头,谦恭有礼的问:“请问,体育老师目前伤势如何?我想带佳佳亲自去向老师道歉。”
学务主任颇是忌惮的看了梁佳佳一眼,思索须臾,陪笑婉拒,“详细情形我也还不清楚,不如今天还是先让体育老师好好休息,等体育老师回来上班,我再替梁先生转达歉意。也差不多是放学时间了,我还有事,不送。”
梁乃楠不是笨蛋,客气吞下学务主任的软钉子,带着小喷火龙……呃,是带着梁佳佳离开学校。
回到休旅车上,他扬嗓淡问:“怎么回事?”
梁佳佳倒也爽快,撇撇嘴,娓娓道来意外发生的经过。
一点也不复杂,就是两个顽皮鬼在走廊玩篮球,被新来的代课体育老师人赃俱获,老师要他们交出球来,臭小孩见老师性子软弱、年轻可欺,全然不当一回事,身为体育小股长的梁佳佳便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一把将篮球抢了过来。
“我才没拿球打老师,我只是帮忙把违规同学的篮球传给她,我哪知道她那么废,居然连颗小小的篮球都接不到,还自己踩空摔下楼梯去,莫名其妙!”
对对对,你是传球高手,未来的NBA女杰,代课的体育老师是废材。梁乃楠抚着额头,没好气的想。
“你有跟主任解释清楚吗?”
“那个地中海老头根本有理说不清,真是个大白痴。”
“他是学务主任,不是地中海老头,更不是大白痴。”他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耐心,居然还能好声好气的纠正小丫头的措词,简直是神人来着的。
“在我眼中,学务主任等于地中海老头,也等于大白痴。”
“现在就去医院跟老师道歉,然后把意外解释清楚。”
“为什么?明明就是意外,我没错,我不要!”小喷火龙连用了两次主词。
“佳佳,如果你不是传球,而是把球拿过去亲手交给老师,意外就不会发生了。你没错,但你有道义上的责任,所以,我们应该去道歉。”他不忘补充,“还有,我不是在征询你的意见,我是在告诉你我的决定。”
这也就是为什么,梁乃楠现在会带着梁佳佳出现在医院。
即将走进医院大门前,他一把拉住梁佳佳,“体育老师叫什么名字?人怎么样?”万一是个不好惹的,他得有“道不完的歉”的心理准备。
“耿丹菲。女的。今年二十五岁。未婚。怎么,要不要介绍你们俩相亲?省得你年纪一把还孤家寡人,讲好听点是单身贵族,事实上根本是没人要。”梁佳佳很欠揍的说。
梁乃楠暗暗磨牙。
要不是大哥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他真想、真想……一掌给她巴下去。
冷静冷静冷静……在心里提醒自己一百遍后,他抑下火气,伸手揉捏侄女粉嫩嫩的两颊,笑咪咪的说:“太好了,我最喜欢女老师了。真不愧\\\是小叔叔的心肝宝贝,这么为我着想,小叔叔真是感激涕零。对了,佳佳,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回去换件帅一点的衣服、身上再多擦点古龙水比较好?”不忘搔首又弄姿,故意逗她。
“你—神经病!要道歉就快一点,不准耽误我上提琴课的时间。”说完,她便自顾自地往前快步走。
其实她根本也不想上什么提琴课,可是要是不这么说,小叔叔肯定又要故意说个没完。
梁乃楠望着前头气呼呼的身影,抑不住的好笑。
好歹他也在邪恶的电影圈里打滚那么久,见过的机车金主没有十卡车也有一牛车,还怕找不到方法治个十一岁的小女孩吗?
他迈开脚步追上前去,“跟老师道完歉,小叔叔带你去吃好吃的。”
梁佳佳歪歪嘴,“这还差不多。”笑了一下,旋即吝啬收回。
唉,真是个别扭的小女孩。
醒来的时候,完全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反而像是寒夜里刚大睡过一场,只觉得被窝暖烘烘的,甚是暖和舒服,令人舍不得离开。
耿丹菲双眸紧闭,蜷缩身体眷恋着暖洋洋的被窝,嘴巴不住哀怨的喃喃低语,“不想起来,真不想起来,起来又得要温书写字刺绣做针线……”
说到底,当个大门不出三门不迈的淑女太辛苦了,她还是比较喜欢舞枪弄剑打拳、自由自在的骑马奔驰。
思及最爱,半梦半醒的她不自觉漾开笑容,在被窝里舒展了一下筋骨后,翻了个身,将怀里的被子抱得更紧,忽地,一丝清明强行灌注脑中——
骑马?!
下一秒,思绪飞快倒带,还来不及反应,转眼间,记忆已经带着耿丹菲又经历了一次朝雨山上的坠崖意外,她幡然醒悟一个事实,她和追风一起从朝雨山掉下去了。
“吓!”她顿时睡意全无,大叫着起身。
周身光线刺眼,逼得她几乎睁不开眼睛,她不住的揉了揉双眼,直到完全适应光线,才将手自双眼之前挪开。
“这是哪里?”她瞪大眼睛,扫看四周环境。
这似乎是个房间,她躺卧之处是房里唯一的床,不大不小,然而对她来说,已是绰绰有余。值得称许的是,这底下也不知道铺了多少条裤子,躺起来远比她房里的雕花木床还软上许多。若说有什么不足,就是这被子未免太过素净,偌大的被面居然怎么也找不到丁点花儿鸟儿的刺绣图样。
她到底是生,抑或是死?
连人带马坠下深不见底的山崖,饶是福大命大,只怕不死也是残废。只是,她若是死,为何这里不像传说的阴曹地府那般阴森恐怖?可她若是生,为何浑然不觉有丝毫痛楚?
摔下山崖可是伤筋动骨的大事儿,没道理她不疼啊,难道,她把自己摔成残废,失去所有感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