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让刘忆婷接了,她还能欺骗谁?
她先帮殷政找出浅蓝色的睡衣,那是他最喜欢的一件,曾经,他说过,蓝色能让他心平气和。
然后她很有效率地收拾行李、下楼为他做碗馄饨汤,她细心地把庸妇该做的事情通通做齐,然后静静坐在他对面,等他填饱自已的胃。
「你有话……想对我说吗?」她犹豫了好久,才问。
「什么话?」
「关于刘忆婷,你新的绯闻对象。」
「我们已经谈过了。」
「谈过?我没有印象。」
「有,很多年以前我就告诉过你,不要和我谈论这种空穴来风的事情,我很忙。」
「刘忆婷也是空穴来风吗?你们是国小、国中同学不是?你们这么多年来始终有联系不是?你们打算合伙进攻欧美的服装市场不是?她是个可以在工作上对你鼎力相助的人,不是?」她一句句问,问得他没有回应空隙。
「你想调查我的合作对象?可以,我明天让金秘书把我所有合作的女性对象,将她们的特色、嗜好、性格、照片,列印成册,交到你手上。」
「你在避重就轻。」她冷笑。
「我哪里避重就轻?」
他已经够烦了,英国的事,他到目前尚未找到解决方案,英国那边的员工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帮他把事情处理好,他今天一整天都在打电话,试着找到一个可以帮助他挽回颓势的拍档,可是,遥远的英国……那不是让人能轻易答应的地方。
同学说:「我的妻子要生小孩了,对不起,我不能帮忙。」
朋友说:「我和女朋友已经聚少离多,再到英国去工作,她会直接把我从她的人生里Fire掉。」
同事说:「我的孩子正值青春期,我没办法到那么远的地方工作。」
这些话,让他很想吼叫,他们的妻子、女朋友在做什么,身为女人,她们的工作不就是要让男人无后顾之忧,可以奋力往前冲吗?什么时候女人变成绊脚石,让男人在事业路途不得不处处顾虑?
谁知道,他才在心底批判完别人的女人,回到家,向来支持他的羽蓁也变成和「那些女人」一样,让他满肚子火气冲着她爆。
「你给她写过情书?」
「你养精蓄锐了一整天,就是想要和我翻陈年旧帐?」第一次,他扬高语调。
养精蓄锐?他弄错了,她没有养精蓄锐,她累得想要举白旗投降,她是挤压出最后一分力气,才能让自己站直,同他争取道理。「如果你们之间没有帐可以翻,我拼了命也找不到可以挑衅的事。」』
「好啊,你想听什么?」
她不是不知道他正在生气,开玩笑,那么多年的观察,她怎会不知道这个男人快要发飙?所以,她只问最简单的一句话,不占他太多时间。
「你们之间是真的还是假的。」
「是真的,以前的每一段通通是真的,现在,你满意了吗?」
他从没同谁赌过气,但他同她赌上了,因为二十一世纪的女人不该不懂得为男人着想。
如果殷政的第一句让她心碎,那么第二句就解体了她的世界,累的感觉从每个毛细孔向里面窜延,原来疲惫是种让人连呼吸都觉得困难的感觉,原来世界崩解时不是黑色的,而是他身上的浅蓝色……
点点头,她说:「我满意了。」
李羽蓁转身走开,在泪水掉下之前。
她把碗收进厨房,洗净,然后回房、找了一套也是浅蓝色的睡衣,走进浴室,把自己泡在满是薰衣草香气的沐浴精里。
她试着洗去一身疲倦,没想到,越洗越累。
这个晚上,她没等他、直接上床,而他,在书房里待到近天亮。
第3章(1)
两个十三岁的小孩子各自拖着行李,站在屋龄有点老的公寓外头。
他们是双胞胎,但男孩比女孩高了半颗头,他们长相不像、动作不像,连说话的口气、表情都没有半分相像,如果不是在衣服贴上标签,根本不会有人相信他们是双胞胎。
女孩很美丽,瓜子脸、浓眉大眼,闪亮黑发在脑后束成马尾,小巧的红唇没上唇彩却闪耀着红嫩青春,她的皮肤很白皙,短短的热裤下露出修长的细腿,她不算高,但身材比例出奇的好。
至于男孩,他是那种花美男型的男生,他没近视,却刻意戴着一副平光眼镜掩饰他的锐利眼神,他头发微卷,不常运动却有着线条美好的肌肉。
浓眉大眼是姐弟身上最相似的特征,但从小到大,身为弟弟的姜穗勍相当不乐意别人把姜穗青和自己牵上关系,所以遮掩是很必要的工作。
「穗勍,你觉得妈是玩真的吗?」穗青没大脑地问了一句。
耍白痴,人都搬出来了,还能玩假的?
他不屑地瞄了双胞胎姐姐一眼,有这种愚蠢姐姐,他这辈子都不需要敌人。
妈妈是耐力超强的女人,若不是踩到底线,她不会对媒体提到离婚,所以别怀疑、事情大条了,否则他不会行李款款,拉着笨姐姐回台湾。
「打过电话了没?」他不回答穗青,反问。
「打电话给谁?」她满脸雾水。
翻白眼,他抓狂。
白痴,当然是打给爷爷奶奶,离家出走已经不应该,难道还要把老人家活活吓死,她才甘心。至于另一通电话,是打给雾涝阿姨,告诉她,他们已经平安抵达台湾、来到她给的地址。
「爷爷奶奶。」他的回答附赠白眼一枚。
想起来了!
穗青捂起嘴、倒抽气,穗勍在英国机场时就叫她打电话的说,那个时候,他去柜台拿机票。这是他们的合作模式——用脑子、交给他,耍嘴皮、她负责。
「对不起啦,我忘记了。」她好Sorry。
「你打给爷爷奶奶、我打给雾涝阿姨。」穗勍没好气道。
虽然他是弟弟,但两人中,穗勍常是下指令的那个,穗青有自知之明,明白和穗勍拼脑袋、抢发号权,是自取侮辱的愚蠢行为。
「好,我马上打。」
穗青无异议,两人各自掏出手机。
「奶奶,不担心、不担心,我们已经找到妈妈……你放心啦,有我和穗勍在,一定不会让老爸、老妈离成婚……奶奶,你不要告诉爸爸,说人家离家出走哦,爸爸会生穗青的气,你要说是你叫人家回来的哦……
穗青知道啦,人家会很想、很想奶奶和爷爷的,等网路连好线,我就跟奶奶视讯好不好?当然喽,等事情解决,人家一定会去陪你们……是啊,全世界的奶奶都没有我们家奶奶好……」穗青的亏刃功十足,把老太太哄得服服贴贴。
另一头,穗勍的声音沉着,他有条有理的口吻,一点也不像个孩子。
「我理解,谢谢雾涝阿姨帮忙,我替妈妈向您说声谢谢……请雾涝阿姨先别告诉妈妈我们已经回到台湾,我想给她一个惊喜。是,我们会全力支持妈妈,谢谢,阿姨再见。」
他挂掉电话时,穗青还在长舌。
他横她一眼,穗青警觉说:「奶奶,好了啦,穗勍在瞪人家,他又要骂我长舌妇了,明天再给你打电话好不好?穗青爱你哦。」
手机挂掉,她笑盈盈地勾住弟弟的肩膀,凑近他问:「电话打完了,接下来是不是要讨论一下我们的作战计划?」
「你以为妈是宾拉登?」还作战计划咧,忍不住又瞪她,如果哪天他被诊断出有斜视问题,一定和姜穗青有关系。
「不是嘛,我的意思是说我们要分工合作咩,说说看,我做什么,你做什么?」
这还需要花力气讨论?他叹气。
「你负责任性、耍胡闹,剩下的、需要智商的事交给我。」
「什么嘛,说得我好像很笨,我是姐姐耶,骂我笨就是骂你自己笨……」
不等她抱怨完,穗勍动手按门铃。
按宪门铃后,他转身面向姐姐,皮笑肉不笑,还她几句,「好啊,你一点都不笨,你聪明得很,头脑清晰、反应灵敏……如果你觉得我说这些话,没有讽刺到你的话。」
什么啊?不是在夸奖吗?怎么又变成讽刺?穗青被他的话弄得晕头转向,细细反刍,在还没找到讽刺点是什么之前,门由里面打开。
「穗青、穗勍?」李羽蓁惊讶不已,她以为孩子们会和殷政一起回台湾。
穗勍不着痕迹地丢个眼神给姐姐,双胞胎的心有灵犀在这时候发挥作用。
穗青丢下行李、一把抱住母亲,放声大哭,「妈,你告诉人家啦,报纸上都是乱写的对不对?你没有要和爸爸离婚对不对?人家不要当单亲家庭的小孩啦,人家要在健全的家庭里长大,不要当心理变态的坏小孩啊。」
李羽蓁因女儿的眼泪慌了心情,一时无言。
「妈,我要你也要爸爸,爸爸那么忙,根本没时间管我们,要是没有妈妈,我一定活不到十八岁就夭折的啦。」
「妈保证不会。谁告诉你单亲家庭不好,只要有爱,就算身边只有爸爸或妈妈在,小孩子也会过得幸福愉快,妈妈认识很多单亲家庭长大的小孩,他们很聪明、很健康、很活泼、很有成就……」
天啊,这时候她说这个做什么,她被女儿哭得手忙脚乱,语无伦次。
「妈,我不要坏女人当我的后母,那个刘忆婷很坏,她会把我关在家里、不让我去上学,还会逼我洗厕所、煮饭,吃饱没事做就把绿豆和红豆混在一起,叫我把它们分开……」
乌鸦发出难听的叫声,从穗勍头上飞过,带出三道黑线。
他无奈地翻翻白眼,她的名字叫灰姑娘吗?他本以为姜穗青只是脑袋不好,哪知道,原来她脑子里面装的全是大便。
「妈,你不知道刘忆婷多坏,她有学过巫术,会在苹果里面下毒,还会把我和穗勍送到森林里面,给她的巫婆朋友当零食,妈……我不要她当我的后母。你不要跟爸离婚,好不好?」
穗勍更无奈了,这家伙是不是过了六岁,就不再阅读课外书了?
「穗青乖,先别哭,我们先进屋再慢慢说,好不好?」
李羽蓁哄着女儿,心乱如麻,她以为解决这种状况的人是殷政,怎么会是她?
「不管、不管、不管啦,妈……你不可和爸爸离婚,不管怎样都不可以啦,不然你问穗勍,他也不想要当孤儿。」
白痴,他们有爸妈、有爷爷奶奶,想当孤儿没那么简单。穗勍腹诽,幸好,他从来没有对她有过度期待。
「穗勍……」关上门,李羽蓁看向没出声的儿子。
他郑重朝母亲一点头。「妈,离婚吧,一个对婚姻不忠实的男人,不值得原谅。」
啥米?穗青嘴巴张得比拳头大,不是说,她负责任性、耍胡闹,剩下的、需要智商的事交给他。
他这样子……也算解决问题?
早上七点四十七分,姜殷政回到台湾家中,屋里有点暗,他拉开窗帘、换上拖鞋,在屋内上下巡视一圈。
房子很干净,显示仍然有人整理,园子里的花树没有于涸缺水的现象,因此照顾花园的陈伯也天天上工,那么,罢工的,只有他的妻子李羽蓁。
回到书房放下公事包,脱去亚曼尼外套时,他发现桌面摆着一纸离婚协议书,羽蓁已经签好姓名、盖好章,所以是他估计错误,那不仅仅是说说而已?
他知道她在机场时对媒体说了什么,他以为她只是被气坏了、被逼急了,而且那天过后,媒体上再也没有她的新闻,倒是有不少记者守在他的办公大楼前等他回来,因此他认定离婚事件已经雨过天青。
拿起手机,他打给她。
对不起,您拨的号码是空号,请您查明号码后再拨。
虽然忙得天昏地暗,但姜殷政知道,一双儿女因羽蓁放出的离婚消息而离家出走,溜回台湾,企图替他挽回婚姻,他相信孩子回到台湾,闹上两场,羽蓁自会回心转意,没想到……
好看的眉形微微蹙起,下意识地,他用手指搓揉眉毛。
回卧室,拿出一套干净衣物,他进浴室洗澡。
注视着镜子里的自己,他明白,自已是个相当好看的男人,也知道这几年窜起太快,许多媒体都盯着他看,有个风吹草动就放大不实讯息,他以为那些妨碍不了什么,没想到还是妨碍了。
前几日爸妈忧心忡忡时,他仍自信满满,相信羽蓁会主动回家,因为他明白她、一如她懂他,十五年的夫妻不是白当的。
他清楚她有多恋家,清楚她有多崇拜自己,他了解她有多么疼爱两个小孩,十五年的时间,早让她学会把自己的感觉放在最末位,把丈夫孩子甚至是公婆摆在前线……结论是,她绝不会离婚。
这个认知,让他继续留在英国,把该办的事办好,按照原定计划,在今天清晨返抵国门。
然而,那张明摆着的离婚协议书让他错愕,它不在他的结论内。
洗过澡,他打了通电话给公司的经理。
「林经理,我昨天在机场发的那份文件,你收到没有……很好,你整理整理之后,先召集部属开会,把会议纪录放在我桌上,今天我不进办公室了,公司麻烦你。」
简单交代、挂掉电话,他进厨房替自己煮一杯咖啡,加上奶油球喝了一口,皱起眉,这不是他习惯的味道。
弯下腰,看一眼咖啡豆,原料没错,味道怎么会出错?
他想半天,才想起来,是煮的人错了,今天的咖啡杯上,没有浮着一朵小小的幸运草。
不自觉叹气,他把咖啡倒进洗碗槽里,离开厨房。没有羽蓁的厨房很不对劲,让他在里面觉得窒息,走进客厅,待不到三秒,一样的沙发家具却让他空虚得想要逃避。
然后他回房间,刻意把窗台的迷迭香拿到床头柜旁,拉开棉被,闭上双眼,很累了,他需要好好睡一觉,才能理智解决羽蓁的问题,但……十分钟后,他懊恼地下床,对自己承认,羽蓁不在、他睡不着。
拨出号码,他打给女儿,「我是爸爸。」
「爸……你回来了,累不累、辛不辛苦?爸,你有没有好好吃饭?妈妈很担心你没有照三餐吃,你有吗?有没有犯胃痛?」
女儿一连串的问句,问暖了他的心,他猛地发现,就是这几句……
一直以来,迎接他回家门的这几句问候,带给他无限满足,让他有了足够的力气继续往前冲。
只是,说这些话的不是女儿,而是体贴温柔,善良贤慧的妻子,她的口气里没有这样急迫的热情,有的是温柔似水。
「我很好,没犯胃痛。你和穗勍在哪里?」
「我们在妈妈的公寓里啊。」
「妈妈的公寓?」
「对啊,雾涝阿姨帮妈妈租的。」
「雾涝阿姨是谁?」他想半天,想不出记忆里有这号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