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只开了一条缝,她谨慎地问:“妈,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妳怎么不先打个电话给我呢?”
“我来看我自己的女儿,需要先打电话通知?这是哪国的规矩?”她母亲当老师的嗓门宏亮,这下子左邻右舍大概都听见了。
“可是,呃,妈,我现在不大方便……”她嗫嚅着说。
“不方便什么?妳给我开门!马上开!”母亲怒气冲冲。“不要以为我不知道妳在干什么好事!里面还有人对不对?!”
“妈……”她祈求地说。
“没关系。请伯母进来吧。没什么不方便。”罗品丰已经走到她身后,拍拍她的肩,温和地说。
门缝外头,母亲的眼光凌厉地射向女儿房中的男人。
门开了,何敏华的母亲推开她,大步走进房间。仿佛来捉奸似的,一双锐利双眼四下打量着,又转回来立在门边的两人身上。
“这么晚了,你还留在我女儿房里想干什么?为什么不回家?”何母毫不客气地质问罗品丰。
“妈!”何敏华胀红脸,阻拦母亲的质问。她都几岁了,又独自住在外面,男友留宿根本就是很正常的事啊。
“妳这像什么话!住外面就带男人回来睡?那妳东西收一收,跟我回家去,省得在外面乱搞!”
“我已经没有家了。”不知从哪儿来的一股委屈,逼得她冲口而出。
父亲与继母、母亲与继父……他们的家,从来都不欢迎她这个拖油瓶。从父母离婚之后她便被送到学校寄宿,之后到美国读书,这几年来,她何曾有过一个真正的家?
她母亲气得脸色惨白,一阵晕眩之际,跌坐在小床床沿。“妳说什么?谁、谁教妳讲这种话的?”
“我不是……我……”何敏华毕竟还是乖女儿,看母亲气成那样,吓得赶快过去床边,在母亲身旁蹲下。“妈妳没事吧?要不要喝水?我、我……”
罗品丰已经倒了一杯水过来,轻轻放在床头柜上。
“你们有话好好说,我先离开好了。”他温和地说。再继续下去,又会像上次一样让何敏华夹在中间难做人。他并不想造成母女对立更白热化。
“嗯,这样也好。”
她起身先送他出门。一路送到走廊上,又陪他走下楼,满脸忧虑。
“妳先回去吧,跟妈妈好好说。”罗品丰轻抚她苍白的脸蛋。“有事打手机跟我联络,好吗?”
她点头,眼眸里都是依恋。她真的很不想跟他分开。
看她这样,罗品丰也犹豫了。他忍不住说:“要我陪着妳吗?我真的不介意伯母的态度──”
“还是不要,我妈骂人是毫不留情的。你在场她会更激动。”何敏华垂下眼眸,深深地呼吸一口有他气息的空气,像是给自己力量。“我忍着让她痛骂一顿就好了。一切都会没事的。”
第9章
闹剧很快落幕,快得令何敏华措手不及。
送罗品丰离开之后,她再重新上楼,本来以为还有一场硬仗要打,但出乎意料的是,母亲已经平静下来了。果然让罗品丰先走是正确的选择。
她母亲静得出奇,跟刚刚大声骂人、凶狠质问的气势完全不同。呆呆坐在床沿出神,对女儿说的话充耳未闻。
“妈,妳不要担心,我真的很好。”她有好多话想对母亲说,包括重新学舞蹈,她好不容易慢慢建立起来的信心;还有,她生命中出现的重要人物。罗品丰的好,他的温柔,他对她的影响──
但她母亲似乎很累很累了,刚刚的护骂耗尽力气,此刻连话都不想多说,摇摇头,抓起紧紧抱在胸口的皮包,起身准备要离开。
临走,母亲回头,欲言又止地望着她。不知是不是错觉,何敏华仿佛看到母亲的眼眶红了红。
“妳答应妈妈会好好照顾自己,就是照顾成这样?”母亲的嗓音好疲惫。
“我真的──”
“不要再说妳很好了。妈妈有眼睛,自己会看。”停了停,似乎有点难以启齿似的,迟疑半天才又说:“如果有什么困难……还是要跟妈讲,不要自己闷着头逞强,听到没有?”
母亲走后,何敏华整个人虚脱地倒在床上。母女对话总让她筋疲力竭,她怎么样也无法让母亲快乐、骄傲。
虽然如此,一句简单的叮咛,就可以让她的心整个软掉。
妈妈真的怪怪的。之后,何敏华心神不宁了好几天,终日忐忑,老觉得要发生什么事情了。
幸好几天过去,一切风平浪静,她不安的心才稍微放了下来。加上表姨交给她许多额外的工作,忙着忙着,也就暂时忘了。
结果周末的早晨,她还在赖床之际,接到了表姨的电话。
“我已经完稿了,昨天晚上就传到妳信箱……”就算脑袋还迷迷糊糊,一听见是表姨,还是立刻切换到工作模式。
“嗯,我有看到。”然后就没下文了。
应该要劈头就挑出十来个细节要她更改的表姨,居然反常地在电话中陷入沉默,这让何敏华颈后的寒毛直竖。
“阿姨,有什么不对吗?”她眨了眨眼,努力眨去睡意,缓缓坐起来。时钟指着九点半。“我等一下就去办公室加班好了,是不是问题很大?.”
“不,图稿OK,没什么问题。”表姨一向是快言快语、精明果断的事业女性,自然不会吞吞吐吐,她就姻一率直问了:“敏华,妳是不是跟一个姓罗的摄影师在交往?”
突然听到表姨提起他,何敏华拿着话筒,不由自主的傻笑起来;然后,不大好意思地承认:“呃,对。”
“我看妳最近气色不错,心情也不错的样子,就有猜到妳交男朋友了。不过,敏华,交朋友要小心,听说他人品不太好?摄影师我们也接触不少了,确实有一些害群之马,打着摄影师的头衔,专骗单纯的女生──”
刚刚的甜蜜一下子灰飞湮灭。何敏华急急打断:“没有这种事,他是非常正直、非常好的摄影师。”连女生都不拍的,除了她。
“是吗?”表姨听起来不大相信,怀疑地问:“那妳妈妈为什么会说她有证据?她还要找对方的父母详谈,请他们管教儿子──”
听到这里,何敏华脑子里轰的一声,整个呆掉了,全身冰冷。之前忐忑的预感果然成真。
“阿姨……”
“唉!我也搞不清楚了。妳妈这人啊,有时候冲动脾气一上来,什么话都听不进去。”表姨叹了口气。“他们今天中午要碰面,约在哪里我就不知道了。她还特别打电话交代我,无论如何今天都要强迫妳加班,免得妳跑去。我是觉得,妳已经长大了,有什么事该学着去解决。而不是老是要妳妈出面──”
她才没有要妈妈出面!根本没有!她母亲从来不问她的意见,总是强势决定她的一切。以前的她因为珍惜母亲的关爱,所以总是全盘接受,即使自己再不愿意;但是这一次,她绝对不要逆来顺受!
用最快速度梳洗完毕,她抓着手机,冲出门。
人的潜力是无限的,她再也不是那个毫无主见的懦弱女生了。
才踏出大门,她马上拨电话给罗品丰。他工作时手机都是由助理接,要不就是干脆关机,不过今天他倒是亲自接起。
“你要去哪里?等我,我跟你一起去!”一接通她就急着大喊,把巷道里的路人、机车骑士都给吓一跳,众人投以奇异的眼光。何敏华尴尬地低下头。
听到她的声音,罗品丰有点诧异。“怎么了?妳急什么?发生什么事?”
“我妈要去找你爸妈,就是今天中午。”她虽然压低了嗓音,但还是急得想跳脚。“我妈生气起来不知道会讲出什么话,我们……她说什么证据……我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啊,她之前请过征信社,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何敏华一急,讲话就颠三倒四的。不过罗品丰听懂了大半,他精密如计算机的脑袋迅速运转,衡量情势,很快做出决断。
“妳先别急,深呼吸。好,再一次。”他总是那么稳,先安抚好她的情绪,才继续说:“我父母没有对我说什么。他们大概打算自己去赴约吧,我先打回去问问状况。”
“那、那我怎么办?”
“妳先回去等我电话……”
“不,不行。”何敏华表现出异常的坚决,她绝对不要坐着空等。“不管你去哪里,我都要跟你去,你不能一个人去面对。”
罗品丰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停了步,忍不住露出淡淡微笑。暖流,缓缓满溢胸口。
她总是这样,明明比他弱、比他胆小,遇到事情却会毫不犹豫扑在他身前,想为他挡去所有的责难与误解。
“我知道,我不会一个人去的。”回答的语气好温和。
经过一番大费周章的电话探询、讨论、沙盘推演之后,罗品丰与何敏华一起前往这场鸿门宴,面对未知的棘手状况。他们紧紧握着彼此的手。
约在市区的某家餐厅,一进去包厢,便见双方都已经到了。罗家父母坐在一边,何敏华的母亲独自坐在另一边。餐桌上杯盘都暂时先移开,一个大牛皮纸袋搁在中间。
一见到罗家父母,何敏华就知道,他们就是她幼稚的心灵里曾经幻想过的爸妈典型。已过中年的夫妻没有憔悴老态,也没有故做年轻的满口笑话,态度非常客气、朴实,眉目间全是困惑与对儿子的关切。
而她的母亲坐得笔直,凛然不可侵犯的模样。看到女儿出现,她眼眸吃惊地闪了闪,本来在讲话的,也停住了。
进来的,真的是她那畏缩又自卑的女儿吗?何母有点目眩。
只见瘦高的何敏华一身紧身T恤和牛仔裤,虽然简单,却大方显露着修长的线条──
她以前不会这样穿的。敏华并不是很会打扮,也没有什么自信,不管穿什么衣眼看起来总是稍稍不合身,被母亲嫌了一次又一次。
最不一样的是,敏华从门口一路走到包厢,背脊挺直,脚步迅捷却稳健,甚至,隐然有种习舞者的优雅。
那个毛毛躁躁、跌跌撞撞的敏华呢?走路老是低着头、或东张西望以致于撞到人、打翻东西的慌张女孩呢?
是因为她身边男人的关系吗?他高大、沈稳、有股自信却不张扬的气质。最重要的是,他们牵着手走在一起,从身材、步履到节奏都非常契合。
何母突然一阵恐慌。女儿似乎要变成她无法控制、无法保护的外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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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怎么跑来了?”她母亲瞇起眼,不甚友善地望向罗品丰。“是你打电话通知敏华的?”
“妈,不是这样。”何敏华焦急地转向罗家父母,努力解释:“罗伯伯,罗妈妈,不好意思,我跟我妈妈没有沟通好,所以有点误会──”
“误会?妳当我是没受过教育的愚妇,没经过查证就随便乱诬赖?”老师的威严拿出来了。“证据全在里面,你们好好看清楚。”
通常撂这种狠话的人,十有八九是赌对方会弱了气势,不再继续争辩;但罗品丰可不吃这一套。
只见他略弯身,不疾不徐地抄起崭新的牛皮纸袋。“好,那我们不妨就一样一样来看清楚。”
长辈们傻眼,望着罗品丰抽出了一迭由征信社提出的,有文有图的资料。
“这一张讲的是我大学时代的性骚扰女同学。”罗品丰浏览了一下,把一张纸搁在桌上。“人物是真的,但事件是假的。我并没有骚扰任何人。”
“你当然会这样狡辩!”何母冲口而出。
“伯母,若您不相信的话,我可以请这位女同学来跟您对质。”罗品丰一直没有坐下,他盯着何母,清清楚楚地说:“征信社既然如此神通广大,查得到她的数据,一定也能查到她从大学至今,每年都在我生日时送上蛋糕跟鲜花祝我生日快乐。如果我真的骚扰过她,她为何要这样做?”
“是那个孙小姐?”罗母惊呼。“她还在送啊?我有一阵子没看到了,还以为她──”
“这几年改送到工作室了。今年的刚送过,被敏华跟威光一起吃掉了。”他看了何敏华一眼,何敏华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心中却暗暗诧异──原来那个蛋糕的来历是这样的。
她女性的直觉没有错。那个系花当年绝对是因为倒追不成,才冲动地散布谣言;等到事情过后她后悔了,却又不敢承认,才会耿耿于怀多年,试图补偿。
何母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但还是逞强怒视着淡然笃定的罗品丰。
“至于这张、这张,还有这张。”他把照片一一摊在桌上。
依据他专业的眼光来看,这征信社用的望远镜头还不错,聚焦都很准,光线马马虎虎,但构图有待加强──
当然那些不是重点。照片中他跟娇小明媚、显然不是何敏华的陌生女子手牵着手逛卖场、在车内拥吻,甚至一起去选购女性内衣,种种亲昵举止都入镜了。
“啊……”罗母突然发出非常疑似哀号的叹息。
“妈,这不是他!”连何敏华都一眼看出端倪,大声对她母亲说。
“妳当我瞎了?这明明就是他!拍得这么清楚,日期妳自己看,是不到一个月前的事,这就是劈腿!敏华,他在玩弄妳的感情!”
众人都露出尴尬神色,想解释,又不知该怎么解释起。
“我看我打电话找品文来一趟好了。”最后,罗父叹口气说。
“这是品丰的双胞胎哥哥。”何敏华坐到母亲身边,一张一张拿起来细看,也分析给她母亲听。“妈,妳仔细看,他们的发型有一点点不一样。而且,品丰皮肤比较黑,他的眉毛也稍微浓一点……”
她已经能清楚分辨孪生兄弟的差异了。何母则是惊疑未定,半信半疑。但这种事无法扯谎的,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罗家也不可能临时变出一个双胞胎儿子。难道,真是误会他了?
不,还有最后致命的一击──
“好,就算你说的都对,那请你解释这样的照片是怎么回事?”
她从皮包里拿出一张被折起来的大张照片。一摊开,众人都倒抽一口冷气。
背景很简单,构图很简单,角色更是简单,只有何敏华。她只披着一件男性的大大衬衫,光裸着修长的腿,胸前扣子还少扣好几颗,双眸微闭,头发乱乱的半躺在地板上,姿态慵懒却性感,让人看了,有无限遐想。
“哇!”何敏华的脸立刻胀成红西红柿,她大吃一惊,抢过那张照片。
这是她母亲偷拿的!一定是前几天晚上去骂她的时候,趁她下楼送罗品丰离开时,不知道怎么被她搜到、拿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