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肺痨?!”斯闻人脸色大变。
“是的,在山东的探子说,甫到山东不到两个月的少夫人,日日咳嗽,一开始以为是水土不服所致,但近日居然咳出血来,探子回报说,大夫诊断应该是肺痨。”肺痨会死啊,小江焦急的将才刚得到的消息火速呈报。
斯闻人神情错愕,他才暗地里亲自送她到山东,再自个心痛如绞的回到杭州,怎知没多久就听到这令人难以置信的事,他登时气血攻心,眼看也要吐血了!
“蟠爷,这下该如何是好?听说少夫人这几日病情转急,恐有危——蟠爷,您要上哪去啊?”小江话说到一半,愕然的见他弹射而出,直往街上奔去。
小江吓得赶忙拔腿跟上,瞧他像疯子似的在大街小巷里穿梭,最后在一条小巷前停住,訾目欲裂的瞪向站在他面前对着他嗤笑的一个老头。
“你说过要为她续命的,她为何还会得病,为什么?!”斯闻人一脸狂风暴雨的怒问。
老头依旧悠哉的笑着,“我只是救活她,但她还是一具有血有肉的身躯,当然也会有生老病死,这并无不对。”
“你!”他神情暴怒,满脸怒焰。“我救她,忍痛让她离去,不是为了让她染病再次离世的,如果早知如此,我!”
“早知如此,你情愿留住她,与她再爱一回,也许短暂,也胜过让她带着对你的怨恨染病而亡,是吗?”老头似乎总能看透一切,嘻笑的问道。
斯闻人额边青筋浮现,脸上尽是难忍的悲愤。“没错,你不能让我在如此折磨她后,却让她这般悲哀的死去,你好狠的心!”他咬牙切齿恨不得杀了眼前不愿成全作美的死老头。
老头却神秘一笑,“你有时间来质问我,不如尽快赶往山东,兴许还能再见到她最后一面,陪她最后一程,且……我听说那李画师已经动身了!”
他的声音还在飘着,斯闻人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喂,你主子都走了,你不跟去?”老头回头睨着还呆愣杵在原地的小江,撇了撇嘴问。
小江这才回神赶忙要追上去,腿儿才抬起,后衣领就教人给拎住。
“我老头好心提醒你,这次你家蟠爷去到山东怕是要抬棺回来了,这棺木你不如要人先帮着备好,免得事到临头办不好事,明白了吗?”
“啊?”小江绿了脸,气恼的甩开他的手,牙一咬,再狠狠一瞪,“我家少夫人不会有事的,你这乌鸦嘴!”他激愤的甩下老头,追着一脸狂乱的主子去了。
冬雪翩落,百花皆谢,只剩梅枝绽放。梅树下铺了块厚毯子,一道纤细的身子静静的倚坐在上头,头轻靠着树干,该是明亮秀色的双眸轻轻阖着,苍白的脸庞很是憔悴。
斯闻人心痛如绞,几近断肠,可他一步也不敢接近她,因为……不知如何面对……她看起来就像个即将碎裂的瓷娃娃,脸上毫无血色,那样的没有生气,他的心因而不断抽紧、自责、懊恨,百种情绪在他心头千迥百转,磨人心肺。
一阵冷风袭来,秦画意微微拉紧了身上的披肩。“咳咳……”
他双目染红了。
“咳咳咳……”咳得厉害,她眉头蹙在一起,取出袖里的方巾捣着口,用力再咳了几下,方巾往唇上抹了抹,放下了方巾,再叹一声,彷佛舒服多了。风再次刮起,卷走她手里的方巾,她浑然未觉,依旧倚着树干,魂魄飘飘。他屏住呼吸,拾起那飞落的方巾,一道暗红血渍触目惊心的染在上头。他喉口蔓延起一股难忍的酸涩,倍觉心痛。
僵白的俊容布满阴惨之气,脚步颠踬的回身往那抹倦意浓浓的身影望去,视线在她苍白的面容上流连,肝肠寸断。
他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让她离去,但要的不是这样的结局,不是这样的,他要的不是这样的……他不要再经历一次与她死别的椎心之痛!
他终于举步艰难的迈向她,可双腿有如千斤重,他的女人,他发誓努力要保护的女人,怎么能够就这般死气沉沉的待在这里?不可以,不可以!
老天,请把秦儿还给我,还给我吧……“娘子……”蹲伏在她腿边,他涩声低唤。
秦画意蓦然睁眼,表情讶然。
“我来了……”他颤抖的握住她冰冷的手,哽声道。
她瞇了眼,抽回手。“你来做什么?来为我送终的吗?”
斯闻人面色一僵,“我来接你回家的……”
“回家?这儿已经是我家了,我回哪去?”她冷然问。
“回杭州,咱们回杭州的家去。”他轻声说。
“回那做什么?那已不是我的家了。”
“娘子……原谅我,我错了、我错了……”
“你做错了什么?因为爱上如花,还是因为抛弃了糟糠妻?”
他被堵得哑然。
“你走吧!”秦画意疲惫的摆了摆手,像是再也不想见到他。
“我没爱上如花,我没有!你跟我走吧,算我求你了。”
“我都已是快死之人,还跟你回去做什么?你与如花好好过活吧,至于我爹以及小宝,我已托了婶娘照顾扶养,我身后的事不会劳烦到你一丁点的。”
他瞬间面无血色。“你跟我回去吧,让我照顾你,求你,我求求你!”
“为什么?”她厉声问。“为什么突然这样,你不是已决心要跟我断个干净?现在这般求我又是为什么?”
“因为……因为我还是爱着你的。”他深情难解的说。原是希望离开他后,她能长命百岁,如今既然不能够,那么,他难道不能贪图她仅剩的那一点时间吗?
就算是一个月也好,一天也罢,他都想与她再相守,她是他的妻,终生的妻!
秦画意笑得很戚然。“我快死了,你对我说这话,还有意义吗?”
望着那带着笑意的泪颜,他颤声抚慰,“娘子……你不会有事的……”
“我想死……真的,想死!”她双眸变得空泛。
他心一紧,说不出话了。
瞧着郁结心痛的他,她重重叹了一口气。“我明白你还爱着我,否则你也不会买下我爹的铺子,还一路护送着我来到山东,更不会红着眼眶的跪在我面前……你终于出现了,终于肯面对我了,但可悲的是……我快死了。“突然,她的身子被用力的揽进他怀里。“对不起!”他再也克制不住的大哭起来。
泪滑过她的脸庞。“我知道你一定有苦衷,告诉我原因,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对我的原因。”她激动的问。
斯闻人一愣。原因?明知她来日无多,有必要再将过去他欺骗她的事让她知道吗?若是这样,恐怕她连仅剩的时间也愤然的不会施舍给他了,所以,他怎能说出真相?
“你难道不能只记得我爱你,不要问为什么吗?”他悲伤的求她。
她泪盈于睫,“到现在你还不愿说出真相?”
“对,不愿意!”他咬牙,一脸的坚决。
她沉了面容,“那我问你,你先前要我走,现在又让我回去,我真能回去吗?还是因为我快死了,所以无所谓,不如让我留在你身边等死?“她字字句句几乎说中要害,他的心宛如被人狠掐住,呼吸甚至停顿了。
“别再说了……如果,你也还爱着我,让咱们与小宝一家三口,过回从前的快乐日子,这……不好吗?”他哀求的模样令人动容。
秦画意深深的望着他,这样求着她又不肯吐实的男人究竟瞒着她什么?她很好奇,真的很好奇。
迷密的深山里,越接近山顶雾越浓,但那里才是起雾的中心,唯有站在那里,当雾散去时,才能在第一时间看清隐藏在山雾里的是什么?
斯府大门深锁。大宅里隐藏着风暴,原因是斯闻人正式向朝廷请辞锦衣卫副都指挥使的职务,斯老爷得知后怒不可遏,但他心意已决,斯老爷遂怒而离家上京去面圣,为这事善后。
“这样真的可以吗?”秦画意独自在房里对着站在门外的男人问。
虽然随他回到杭州,但是肺痨会传染,她坚持不与任何人接触,就连他,她也锁着房门不让他靠近。
“没什么不可以的,我早想这么做了。”斯闻人淡淡的说。
“你早就有这想法了?”她有些意外。要知道进入锦衣卫不容易,要退出更难,得知朝廷太多肮脏事,一个弄不好,就会落得身首异处、尸骨无存的下场。
“现在的我只想陪着你,锦衣卫如何,我不想管了。”就是因为这份见不得人的差事才会让他痛失她,事到如今,他将不计代价的摆脱它。
秦画意轻叹。其实她已能明白这个家为什么没有锦衣卫冷酷的气息存在,是因为他,他是真心想守护她,所以让她所处的家,温馨得不像是个会下达杀人密令的阴冷之处,这份体会,更加让她下定决心,不会放弃这个男人,不会放弃这个家……“秦儿……让大夫为你治病吧。”斯闻人央求着,声音里透着哽咽。
“我拒绝……咳咳……”
“你真放弃了?”
“染这病少有活命机会的,治也是白治,拖时间罢了,咳咳……”
“那你开门吧,我想见你。”
“不行……”这已是他今日第二十一次求她了。
“还是不行吗……”
她等着第二十二次的开口,可是接下来却了无声响,她苦笑,今日他是死心了吧?
心知明日他还会再提,转身回到床上,夜非常的宁静,能教她头脑保持清晰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做?
想着想着,眼皮也渐渐沉重,终于累得枕上床。
迷糊间,她感觉有人在亲吻着她。
“别……”她手随意的挥着。吻住她的人不为所动,继续温柔的继续,彷佛她是人间最甜美的果实,他非尝不可。
“不要闹了……小宝……去找你爹,娘要睡觉……”
一声轻笑传进她依旧混沌的耳中,原本温柔的吻也转为渴求了,让她整个身子不禁跟着燥热起来。
“嗯嗯……”她不住低吟,感觉衣襟敞开了,一双手抚进她赤裸的肌肤,唇上的力道也加重,长舌长驱直入的探进她的檀口里,这熟悉的气息,让她身心更加燠热难忍。“别要这样……相公……相公?”最后一声她意识到自个唤了什么后,倏然惊醒。
“娘子……”斯闻人依然深入的吻她。
秦画意一惊,猛然推开他。“你怎么进来的?”这家伙躺在她身边,还……褪了她的衣物,与她肌肤相亲!“你疯了,会死的!”他真的不怕她的病吗?
“那就一起死吧!”他平静的说,双臂仍是紧紧圈着她,完全无所惧。
她傻了,“你……”
他倾上前,再次封住她的口,双眼仍灼灼的望着她。他想死……他竟想跟她一起死!当她领悟到他的决心时,身与心俱是一震。“你是傻瓜吗?”忍不住泪眼模糊了起来。
“不是,我只是一个想爱娘子一生一世的男人。”斯闻人坚定的说。
她阖上眼,任感动的泪水尽情滑落。
杭州谚语——要嫁当嫁斯家男,要死当做斯家鬼。
因为斯家男人会为死去的妻子守节,终生不会再娶。
这男人正打算与她同归于尽,在地底也要永结同心。
“你忘了,咱们还有小宝,我走后小宝还要靠你照顾扶养……还有我爹……他也……““我顾不了这么多了,娘子若走了,我跟你去便是,身后的事,我无力再管。”
他断然说。
“你——”
“我曾错放过你,这回休想要我再放手,你是我的,就算到黄泉,我也会追去!”他说这话时,教她想起那回在街上遇见一名老头铁口直断她会死于非命,当时他便曾对她说——娘子,你若死于非命,我就下阎王殿袒去讨人,阎王若不放人,我就大闹地府,抢也要将你抢回……这时的他与那时一样,一点也没变,深情一如往昔。
她的心大大动摇了……不知道真相又如何,只要这男人是真心爱她就好……只要是真心的就好了……她身子柔软了下来,斯闻人抱着她,面色带着悲喜,再度吻上她绯色红唇,这一夜两具渴望的身子,终于在分离数月后再次找回彼此,谴蜷终夜、哀喜无尽。
第10章
“你来做什么?”斯闻人态度冷然的面对不速之客。
“我来探望表姊的,听说她病得快死了。”盈盈于半年前突然不良于行,可今日见她双腿已能走动,站在他面前,竟是一脸的恶毒。
他倏瞇了眼,“你最好注意自个的舌头,别再闯祸了。”他冷酷警告。
“否则会如何,你要再次弄残我吗?”盈盈忽然大怒挑衅道。
他冷笑一记,“瞧来你都知道了。”
“对,要不是我爹找来个神医,瞧出我腿上插着两根细针,一取走后,这双腿便能再动,而取出的针上竟有着锦衣卫的徽纹,我这才知晓狠心对我下此毒手的人居然是你,若没发现这两根针,我岂不就要终生残废了?!”她极为愤怒。
斯闻人哼声朝她一瞥,“我不过给你个教训,要你别想欺负我娘子。”
盈盈鼓胀着脸,“原来你这么狠心,跟我表姊有关?!”
“没错,你敢诅咒秦儿双腿不能行,我就先废了你的腿。”他漠然说。
“啊!”她想起原由了,那回她表明想进斯家大门当妾不成,便恼羞成怒的诅咒秦画意将来会残废,原来他是在替那女人出气!“你为了表姊这样伤我,好,你这般待我,就休怪我无情,我要让那女人带着愤恨进棺材,让她恨你一世!”
“你想做什么?”他脸色一沉。
“我要对那蠢女人说出真相!”
“什么真相?”他额上已暴出青筋。
“就是那日姑父寿宴时我所见到的事实。”
他脸色一变,“你见到了什么?”
“怎么,怕了?怕她知道真相后就会恨你?”她极为得意。
“你到底知道了什么?”他表情森冷起来,杀机隐隐。
“哼,好,我就告诉你我知道了什么!”盈盈犹不知死活的道:“那日我被爹娘逼着去向姑父拜寿,因为双腿残废,不想让人见到耻笑,便于夜深后才要人背着去秦府。哪知,来得晚不如来得巧,竟瞧见姑父由宝库里奔出,那訾目发狂的模样像是惊恐至极,不久即冲出家门。”我因为好奇,要人背着跟上,见姑父来到斯府,赫然见到门口站满了锦衣卫的人,背我的人怕惹祸上身,吓得将我丢下后自个先逃跑了,我气极便爬到暗处躲起来,等着见有什么好事发生,你说,我这一等,等到了什么?“盈盈像捏到了他的痛处,阴笑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