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若是不做太子,还想做什么?”
“不知道,从来没有想过。因为我从很小的时候就被告知自己是一个太子,一举一动都要符合太子的礼仪和风范,除了做太子,我好像一无所长。你看,到了外面的世界,我连劫匪都认不出。”
“但是您却慧眼识人地收下刘放他们,否则眼下也许我们还在谷底躲雨呢。”在识人用人上,她对他已经心服口服。
“但收下他原本是为了我们自己,我并不见得能给他一个稳定踏实的未来,因为我自己就是在走独木桥,如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主子若是掉下江去,我会陪著主子一起跳的。”
心头顿生暖意,司空政伸过手臂将她搂在自己怀中,“从初次见到你时起,我就知道你是这样一个可以陪我出生入死的人。”
嫣无色轻轻阖上眼,因为他的这句肯定,让她再也没有任何牵挂和疑虑。
***
重新买了马车,刘放将找回来的银两交给嫣无色的时候,她淡淡地摇首。“你收著吧,有什么东西需要买的时候,身边有点钱总是方便的。你的兄弟们也该多添两件衣裳,还有留在家中的妻儿是不是有吃有穿?该让人捎点钱回去了。”
这天大的信任,让刘放不由得惊喜万分,他连忙跪倒磕了个头,“多谢少夫人赏赐!”
从岳阳城到明州,他们走了三天,一路上也听到不少消息都涉及到太子失踪之事,但是众说纷纭,谁也不知道事实真相如何。
车马缓缓走到明州的街道上,透过车帘向外看,司空政说:“你看这明州,繁荣热闹不逊于京城。”
“这是否说明萧昊这个地方官治理得还不错?”
“他治理本地的银子是从哪里来的?”他冷淡地看著车外的一切,“每年朝廷都会给各地需要救济的城镇拨钱,但明州并不在拨款之列,为此父皇还经常称赞萧昊治理有功。
“可父皇就不想想,他凭什么能治理好这么大的一座城池?明州并没有矿产,也不是农业大城,只靠丝织品这一项,实在不足以维持全城的开销,所以他必定还有暗地里的收入,用官家的钱买自己的声誉,这样的人比明著搜刮民脂民膏的人更可怕。”
“主子要怎么查?”这个问题她一直没有问过,也正是她好奇的。
“当然不能惊动地方官,我们先找个地方住下来。要看一个官做得如何,地方上的口碑很重要。”
说话间,刘放已经为他们找到一间大客栈,客栈的老板同其他家一样,看到这样的贵客自是热情到不能再热情,给他们准备了间上好的套房,又送上该店最好的饭菜,还唯恐照顾不周的嘘寒问暖,忙前忙后,直到嫣无色烦到不行,把人“请”出了房间。
司空政站在楼上向下看,嫣无色走到他身边。“主子,为什么您总是喜欢看楼下的景色?楼下有什么可看的吗?”
他笑,“从一条最普通的街道上,可以看出当地最真的风上人情。”
“那您看出什么来了?”
“京城的街道上,普通百姓都以京城子民自居,走路时昂首挺胸,说话粗声粗气;明州的百姓轻声软语,笑容谦和有礼,若不是我对萧昊这个人持有怀疑,我会很喜欢这里。”
她顺著他的目光看下去,却微微蹙眉,“我怎么觉得他们的笑容太假,太过有礼了?就好像传说中的君子国。世上会有民风这么好的地方吗?”
“是不是我们假的东西看多了,所以不相信世上也有真的、美的东西呢?”他轻扳过她的脸与自己对视,“其实我真希望萧昊的事情是我的多虑和疑神疑鬼,但愿他是一个完美无瑕的君子,让我空跑这一趟。”
“主子拿自己的前程去换这一次猜测,值得吗?”
“若换得一个好官和天下太平,又有什么不值得的呢?”他的目光停驻在一处街角。“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无色,你看那边过来的队伍是不是就是我们这位萧大人的?”
果然,正向这边走来的一队人马前面有人高高举著牌子,上面写著一个大大的“萧”字,还有不少路人百姓对著队伍弯腰鞠躬,大声喊著,“萧大人好!”
目视著那一队人马浩浩荡荡的过去,嫣无色心中暗自盘算该怎样著手调查,可司空政却拉了她一把,“走,下楼去吃饭吧。”
“不让他们把饭送上来再吃吗?”她总是对他们的行踪有所顾虑。
“到楼下才能听到普通百姓的真心话。”
下了楼,楼下已经坐满食客,有相熟的各自坐在一起聊著天,他们随便找了张桌子坐下,要了点食物后就侧耳倾听屋中人的对话。
其中有一个男子对同伴说:“听说了吗?萧大人有可能要升迁到上面去。”
“上面?哪里啊?”同伴一惊。
“当然是升迁啦!咱们萧大人在明州做得这么好,皇上知道后不可能埋没他在这里一直做到老,铁定是要升迁的。”
“那可不好,萧大人这么好的官离开了明州,还不知道再派来的是什么样的官呢!不行,咱们可要把萧大人留住。”
“你说留就留啊?萧大人是朝廷的人,可不是你家的。”
“那我们一起联名给皇上写请愿书,请皇上就地升等,不要调走萧大人不就行了?”
“咦?这个办法不错。”
那边说得热闹,嫣无色低声问:“皇上真的要调走萧昊吗?”
“年初时是有此意,但是萧昊一意请辞,说自己身体不适,不能舟车劳顿,也不习惯京城的风土,愿意一辈子留在明州。”
“一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样子?”
“嗯,总让我觉得虚伪。而且虽然他从来不在朝中,可每年都有不少的官员上书为他表彰、说好话,这不是更奇怪?一个人完美到这种地步,必然不真。”
两个人低声耳语著,全然没有留意到旁边有个妇人一直在对他们频频打量,终于那妇人忍不住走到前边来,壮著胆子问:“夫人……您,您是不是去过京城?”
嫣无色一惊,她下来吃饭时身上不便带著兵刀,所以此刻没有任何防身之物,只得攥紧拳头,准备随时应付对方可能的威胁。
但那只是一个寻常的妇人,她细细地看著嫣无色,脸上有股难掩的欣喜。“夫人,是您吧?几年前,在京城的一座茶楼前,您为我打抱不平,还被人抓去,这些年我一直担心您的安危,看到您平安无事,民妇真是太开心了!”
嫣无色也惊讶地看著她。时隔这么多年,她已经不记得那位妇人的容貌,尤其当年那妇人形容憔悴,而现在的这一位却是容光焕发,但是那样的事情她只做过一次,所以对方自然就是当年在茶楼前苦苦哀求丈夫回家,却被恶语相向的那个妇人了。
“你……你现在住在这里?”这句话算是默认了她的身份。
妇人欣喜的猛点头。“真的是您啊?太好了!这下我可放心了!当年您被一位官老爷带走后,有位不知名的贵人送给我一百两银子,让我回去好好生活,我也想开了,就带著婆婆和孩子离开京城,到了明州这里,用那银子买了一处房子,然后开了个困脂铺,就在街对面,现在总算是安定下来了。”
“哦?那太好了!”嫣无色也不禁露出喜色,“你看,没了那样的负心汉,一样可以好好生活。”
妇人叨念著再三感谢,并邀请她到自家的小铺去坐,说了好一阵话后才离开。
看著她的背影,嫣无色感慨,“世事无常,当日我绝没有想到她会有今天,她来谢我其实是谢错了,我不过为她出了一时之气,那位送她钱的贵人才是让她重生的真正恩人。”
“你要替她谢谢那位贵人吗?”司空政轻笑。
眸光一转,停在他微笑的唇边,她恍然大悟。“那位贵人,是你?”
“你替她出了气,却没有想过如果她的丈夫翻了脸回来再找她麻烦该怎么办,不过这世上,只要是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就不算问题。你出气,我出钱,一切就风平浪静。”
嫣无色慨叹,“当初哪里想得到那么多?只想好好出一口恶气,如果不是遇到你,也许我会被带到刑部,打得皮开肉绽吧?”
“可是这么多年来,你的脾气并没有被磨掉太多棱角,除了猎影逗你和他比武
屡次被你拒绝外,我看你对其他人总浑身是刺,不给别人留半点面子,你这样的脾气啊,若不是我在后面罩著你,早就被人捅到父皇那里去了。”
“皇上说过我。”
“哦?”他抬起眼来,“父皇怎么说的?”
“皇上说我毕竟不是从正途做官,所以野性难驯,不比野战那样听话。”这句话应该是皇上给她的警告吧?她在心中揣摩了很久,所以做起事来更加小心翼翼,生怕给主子惹祸。
司空政本来还要再说,但是忽然被外面一阵纷乱的声音吸引注意力。
“走到哪里都有热闹看啊。”他不由得一笑,随著茶楼里一样是去看热闹的人流走到大街上。
原来是一个卖水果的商家正在和一个买家打架,听他们斗嘴半天,他总算听明白他们吵架的原因。
起因是这个买家要买二十斤梨子,但是卖家手边的篮子里没有这么多货了,就让买家等等,说他回去取,取货的地点离这里不远,所以卖家跑了几步就搬回来一筐新梨。
没想到买家却挑剔说梨子的样子味道都不好,不买了,这本来也没什么,但卖家发现原来摆在那里的一篮梨好像少了四五个,便揪著买家不放了,说是买家偷了他的梨,买家当然不承认,两人三言两语就动起手来了。
司空政看了一会儿,问身旁人,“你看谁有理?”
“这卖家实在太大意了,丢下篮子就走,也不让人帮忙照看一下。”嫣无色习惯性地先挑剔起双方的责任,“买家看样貌倒是忠厚老实,只是……”
“人不可貌相?”两人相视一笑。
此时,本来已经走远的萧昊队伍不知道为什么又转了回来,轿子停在路中间,一个身著官服的男子从中走了出来,和蔼地问:“两位为了什么事吵到左邻右舍不安?”
“大人!替小的做主啊!”卖家和买家同时跪倒,居然还说得都是一样的词。
“那个人就是萧昊?”嫣无色使劲盯著那人看了看。她一直以为萧昊应该已经人到中年,因为萧淑妃有四十多岁了,她的弟弟似乎不该年纪太轻,但是这个萧昊看上去仿佛只是三十岁左右的人,长著一张清俊的面孔,狭长的丹凤眼还带著几分如他姊姊一般的美丽。
“应该是的。”司空政也没有见过此人,但是看对方所穿的官服品色,必定是萧昊本人无疑。
只见他细心听完买卖双方的对话,莞尔一笑,“不过是为了几个梨子,就如此大动肝火,看看,来往这么多的商旅外人,都在看我们明州的笑话呢,我劝两位还是以和为贵吧。”
“大人,可是小人的梨子不能就这么平白丢了啊。”卖家不服。
“他当众污蔑小人的声誉,岂能就白白让他骂了?”买家也不服。
嫣无色轻声冷笑,“原来他是想做个和事佬样的好人。”
“未必那么简单,再看一看。”司空政凝视著萧昊。
只见对方哈哈一笑,“好吧,既然你们这样说,那本官只好当场来个决断了。卖家,你说你的梨子被对方偷了,可是我看他双手空空,几个梨子要藏在身上必然鼓鼓囊囊,可是你看他瘦得长衫贴身,哪有地方可以藏你的梨子?”
“一定是他藏到别的地方去了!”卖家喊。
“这街上来来往往这么多人看著,他要偷走几个梨又不被人发现可真是不容易啊。”萧昊的目光移到那个买家身上,陡然变得锐利。
那买家立刻低下头去,口中还在说:“大人说的是,小人身上根本没有他的梨子,不信大人可以搜身。”
“你的梨子多少钱一个?”萧昊忽然问。
“三个铜板一个,两个梨子就有一斤重了,买两个我可以再便宜一个铜板。”
“也就是说,他要二十斤,就该有四十个梨,所以你才特地去旁边拿给他这二十斤了?”萧昊再次看向买家。“四十个梨就该是一百个铜板,你现在先拿出一百个铜板给本官看看。”
买家一愣,脸上闪过一丝慌张,连忙说:“大人,小人觉得他的梨不好吃,所以不买了。”
“买不买在你,现在本官只是要查验一下你身上的银钱,请掏出来。”
买家干站在那里,好半天才慢吞吞地左掏右掏,掏了半天都没有掏出钱来,只好说:“我大概是忘了带钱出门了。”
萧昊和蔼可亲的笑容陡然一收,冷笑大斥,“大胆!在本官面前还敢扯谎!你们两个人拉扯了这么半天,可是都没有听到你身上有任何铜钱碰撞的声音,一百个铜板,无论是揣在怀里还是放在袖子中,都是一大串,你既然要买二十斤梨,就不可能不带钱出门,分明是诡辩!你买梨是假,偷梨才是真!”
那买家慌得跪倒。“大人,小人冤枉啊!小人只是忘了带钱出门,但是真的没有偷梨!大人可以搜身!”
“你自然没有笨到把梨藏在身上。”他目光如炬地盯著他的脚边,“这半天工夫,你一直不肯离开脚边的石板,莫非这石板后面有什么东西?来人!把石板给我掀开!”
原来在买家脚边有块石板一直贴著路边摆放,乍看并不起眼,但是差役们走过去一脚踹开石板,那几个梨子赫然就藏在石板后面的墙洞里。
买家满脸惊恐地连连叩头。“小人知错了!小人家乡闹了水灾,一路逃难到这里,已经没有半点银子,但是老母口渴饥饿,做儿子的实在没有办法才出此下策,请大人高抬贵手,饶过小人这一回吧!”
萧昊叹了口气,“原来如此,你倒是个孝子,可是孝子怎么能做这种事让母亲伤心?来人,给他五百钱,让他带母亲去吃饭,你若是过不下去日子,可以到我府中来找我,我那里最近缺少几名家丁,你若有意可以来做做看。”
“谢青天大老爷!”那买家已经是感激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了。
看到这里,司空政问:“觉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