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乔一愣,脸色刷地一变。他的弟弟日前强奸幼女一事被他压了下来,可恨那女孩的老爹非要告御状,这才加快了董乔进刑部的计划。可是事主尚未入京,为何欧阳宇轩竟会知道?
“大人,舍弟不成器,董某早与他划清界线,老死不相往来,只怕大人有所误会。”董乔见欧阳宇轩面露嘲讽,心叫不好,当即放弃了弟弟明哲保身。
“哦?那想必半年前董大人与江南盐帮帮主达成协议一事,也是误会了?董大人上月私会陆傲将军密谈一个时辰的事情,看来也是误会。还有董大人与京城商贾勾结,密谋购置兵器一事,也是天大的误会吧?”
欧阳宇轩将董乔百般保密之事如数家珍般一一道来,直听得董乔冷汗直冒,肝胆俱裂,全身上下哆嗦不已。
“大、大人……”
“董乔啊董乔,原本这图谋不轨的事只能慢工出细活,你却行事急进,大张旗鼓,闹得人尽皆知,连我都常有耳闻呢。现在已是半只过街老鼠,却跑来跟我欧阳家攀关系,是存心想拉我们下水吗?”
其实董乔行事十分缜密小心,知情之人少之又少,却被欧阳宇轩寥寥几句弄得心神不宁,以为自己真的大意走漏了风声,惊得面无血色。
欧阳宇轩继续缓缓说道:“你董乔想做什么、如何做、后果怎样,我欧阳宇轩都不会多加干预。事成,那是你董乔鸿福齐天,我欧阳宇轩羡慕不来;事败,那是你董乔福薄命浅,我欧阳宇轩也不会落井下石。你有你的大计,我有我的图谋,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但你若以为可以利用我们欧阳家当踏脚石,那就大错特错了。”
见董乔如坐针毡,汗流浃背,欧阳宇轩不屑一笑:“董大人,听在下一句劝。想手握乾坤,全凭时也、运也、命也,可惜大人生不逢时,想弑李取而代之,前方还有欧阳这一关要过呢。倒不如告老还乡,享享儿孙之福、田园之乐,总比连败在哪里都不清楚就一命呜呼来得好些。董大人以为如何?”
欧阳宇轩语调平缓,却说出不容置疑的话来,那言语中的暗示与警告,令董乔不由两腿打颤。
他一直以为眼前的俊美青年是在他伯父的羽翼光辉下才能得到今日的地位,一个承袭长辈恩泽的幸运小鬼而已。由罗缜口中得出的欧阳宇轩也与他的预想相差不远,所以他才踌躇满志地来到了欧阳府。
却没想到,欧阳宇轩竟将他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那不怒则威的淡然言谈,意味难明的深邃微笑,都与董乔所想大相迳庭。眼前男子的心思是个不见底的深渊,董乔无法从他的眼神或表情中看出半点的蛛丝马迹。
董乔慌了。
欧阳宇轩看了一眼那名惹人怜爱的小童,又看了一眼罗缜,波澜不惊地说:“这份厚礼,只怕在下无福消受了。董大人阅人无数,总该明白某些人想要邀功而胡乱揣测他人心思,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贻笑大方,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董大人的授意呢。”
说罢,欧阳宇轩便下了逐客令,头也不回地闪入了内堂。
董乔呆若木鸡地愣了半晌,忽然愤恨地一脚踢向罗缜:“你不是说这个欧阳宇轩一见到漂亮男童就心神荡漾、万事好商量吗?!你不是说欧阳宇轩终日沉迷童色,满门心思只惦记如何抱得美人归,家中真正管事的是欧阳宇文吗?!你不是说欧阳宇轩徒有其表,全靠弟弟和大伯辅佐,虽有几分才智却心机不足且不用到正途吗?!”
“大、大人……小的所认识的欧阳宇轩确实如此啊……”罗缜抱头鼠窜,满腹委屈。
明明跟我讨论小童姿色时一副下流相,一见到漂亮男孩就两眼放光,哪像能做大事的人啊……
“白痴!只怕他是故意做给你看,你个笨蛋还跑来学给我!现在不光跌个大跟头,还被挑明了欧阳家早对我董乔了如指掌!该不会你小子是欧阳宇轩派来的眼线吧?!这笔债,我要跟你好好算算!”
“大人,冤枉啊——”
董乔哪知,其实人家罗缜所见所感,才是欧阳宇轩的本质啊……
比如此刻,欧阳宇轩刚逐走董乔、罗缜、还有那名小男童,便蹲在内堂捂着胸口心疼不已,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
呜……那么可怜可爱的小男孩,要多久才能见到下一个啊……该死的罗缜,平时不见他来孝敬,非要带个大麻烦才来,答应了就脏水沾身,不答应……就思念缠身啊!呜~~
欧阳宇文毫不意外地看着兄长自怨自艾,长叹一声:“你要是能时时保持刚才的冷静沉稳,大伯也不至被你气得白头了。”
“我都为了欧阳家这样牺牲了!你还乱没同情心地训我?!”欧阳宇轩两眼含泪,一腔悲愤。
“……那谢谢你了。”
谢谢你没留下那个孩子让我两年后肩负起补偿他一生的责任,太谢谢了。
“呜……我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真是有缘无份……呜……小美人……呜……”
欧阳宇文斟酌了一番,还是决定不提醒他只要问罗缜便能知道那孩子的身世,就让他尽情烦恼去吧。
欧阳宇轩在欧阳晏的多年栽培薰陶下,有着常人不及的两面三刀的本事,就如同适才他能一反常态的变成一个冷酷阴险的谋算者,还令人看不出半分破绽。这一点,实在令欧阳宇文自叹弗如。
欧阳宇轩毕竟生在望族欧阳世家,自小耳濡目染,就算有几分不足,却也不是普通人便能对付的角色,面对关键时刻,欧阳宇轩还是一个能有所担当的人物。
欧阳宇轩作为欧阳家长男,对身边亲友的诸多关系都要做到心中有谱;所以,董乔与罗缜搭上线的同时,也是欧阳家开始留意董氏一族动向的契机。只怕董乔想破头也想不到,自己想与欧阳家攀上关系的心思,令他的野心曝露无遗。
欧阳宇文见欧阳宇轩神情沮丧,不由有些不忍,毕竟凭哥哥的任性,完全可以不顾欧阳家的安危而留下那个孩子。这样一想,欧阳宇文便开口劝了起来:“既然有缘无份,就不要再想了。”
“呜……我的小美人……”
“他虽可爱,但一副怯懦模样,战战兢兢,只怕不讨人喜,留在身边也无趣味。”
“呜……我的小可怜……”
“那你想想锦儿,跟他也不相伯仲吧?而且以锦儿的聪明伶俐,只怕那个孩子远远不及。”
“呜……我的小心肝……”
“……”
“呜……我的小命根……”
“那想想皇上,他总不及皇上吧?”
欧阳宇轩的埋怨声倏止,陷入了沉思当中。
“哥?”
欧阳宇轩忽然站起,若无其事地拍拍衣摆,神采奕奕地说:“这倒是!嗯,没事了,去喝下午茶吧。”
说罢,没事人一般欢快地喝茶去了。
“……”
李守誉,绝对是我欧阳家称霸天下的最大阻碍!
其实,这根本是欧阳家生不逢时……不,生不逢人,遇欧阳宇轩不淑而已吧?
***
就在欧阳宇轩遣走董罗二人时,玄尚之藉出宫办事之际,偷溜回玄府偷懒。只是,喝着兄长珍藏的极品名茶,吃着精美糕点,玄尚之却是满脑想着那令他方寸大乱的意外一吻。
“喜欢上他了?”
玄尚之一下子被茶呛到,一边剧咳、一边目瞪口呆地看着说话者——玄尚德。
“谁、谁喜欢他!没有的事!”玄尚之心虚地嘴硬否定道。
玄尚德手捧茶碗,若有所思地喃喃道:“原来真有其人啊……”
玄尚之顿时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对方是宫女吗?”
玄尚之第一次感激文字的博大精深,他、她的混淆不明救了他一命。不然光凭对方是男人这一条就够玄家炸开锅了,更别提对方还是欧阳宇轩。
“嗯……”支吾含糊地应了一句。
“最好及时抽身,宫女不论身份如何低微,只要在宫中一日,便不是你我所能肖想的对象。若真心相爱,也只能等皇上龙颜大悦予以赐婚,不然便是等到白头你们也毫无希望。尚之,你年纪尚幼,对於情爱之事满是懵懂好奇,为兄不会拦你初涉情欲,但望你为了玄家,不要犯下无可挽回的错误。”
玄尚之自然明白玄尚德在暗示些什么,一时羞得面红耳赤,硬着头皮敷衍了几句。
“对方是金儿吗?”
玄尚之一下子从椅上跌了下去。
“哦,看来不是。”
玄尚德若无其事地饮了一口茶,好似弟弟不是被他吓跌在地的。
“哥!你到底从哪里得出我会喜欢那个恶毒女人的结论?!”
“有什么奇怪的?你自小便易对一些人或物一见钟情,只可惜桃花运太薄,总是初见钟情,再见伤心,三见反目,四见成仇,就连你很讨厌的金儿,只怕初见她时你也心动了吧?”
“……”玄尚之气闷地发现,自己竟无法反驳。
这样一想,好像是真的啊……自己从小到大一见就喜欢上的人不在少数,但最后却总是失望而归,屡试不爽,没有一次例外。
就连这次,只怕也一样吧……
想到欧阳宇轩的可恨之处,玄尚之当即握紧了拳头。没错!而且现在是二见成仇!
等一下……那不就等於承认我确实喜欢他?
再想刚才玄尚德毫无预兆地问出“喜欢上他了?”时,自己那一瞬间的反应,不全是在证明自己心中所想的人是欧阳宇轩?!
玄街之哀号一声,抱着头趴在桌上悲鸣不止。
玄尚德继续悠哉品茗,轻嗅茶香:“恋爱的少年烦恼多啊……”
虽然很大一部分烦恼,完全是玄尚之身边的这位兄长制造的。
气闷的玄尚之郁卒地离开了玄府,想到金儿“拜托”他购置一些胭脂水粉,便在回宫覆命前转向南面的闹市去了。首都极南的集市汇聚了各式批发贩售的商人,排排酒楼旅店生意兴隆,小贩的叫卖吆喝此起彼伏,热闹非凡。
罗缜被董乔骂了个狗血淋头,心情郁结,便跑到酒楼买醉。酒过三坛,整个人都飘飘然起来,晕头转向地付了酒钱,便跌跌撞撞地出了酒楼。
玄尚之正在东张西望,暗恼自己竟要买些女儿家的用品时,蓦然被一个醉醺醺的男人撞了个满怀。罗缜醉眼迷离地一瞅玄尚之,顿时两眼放光,嘿嘿傻笑着扯住玄尚之不肯放开了。
“嘿嘿……小美人……来,陪爷爷玩玩……”
玄尚之闻言火冒三丈,用力挣扎了几下,却没料到喝醉了的罗缜力大无比,竟无法挣脱。周围行人见到这番场景,不由指指点点小声议论。
“有没有搞错,对方还是个孩子呢。”
“还是个男的,他醉糊涂了吧?”
罗缜倒是耳尖,立刻嚷嚷起来:“你们懂什么!这么大正好,老子就是喜欢小男童!再大点老子还不要呢!”
玄尚之怔住了,难道这位……也是传说中的恋童癖?
玄尚之脑中灵光一闪,他蓦然问道:“我这个年龄,对恋童的人来说,不会太大吗?”
罗缜费力地睁着眼睛,细细地瞄了半天,傻笑着摆摆手:“不会啊,正好正好,十二三岁的才是极品啊!”
玄尚之心中更是一动,语含困惑:“那如果对方是个恋童癣,却连我的名字都记不住……那是因为什么?”
“因为什么……”罗缜摇摇晃晃,打了个酒嗝,神智不清地随口答道:“……是对方看不上你吧?”
“……”
劈里啪啦,通,啪,哗啦——
罗缜呈大字形倒在地上,还有一个抓狂的美少年在拳打脚踢。
罗缜连挨几记暴事后,被痛楚激回了几分神,可是醉意令他头重脚轻,别说反抗了,连逃跑都站不稳。他急忙抱着头,口齿不清地大声叫道:“你知不知道宗正寺卿欧阳宇轩是我大舅!你打我等於打他!你担当得起吗?!”
玄尚之高扬的拳头顿了一下,紧接着用十倍的力量砸了下去:“打的就是你!”
第六章
“你要的东西。”
玄尚之板着脸将买到的胭脂丢给金儿,金儿斜眼看了看他,见他一脸的山雨欲来,当即很明智地将“你吃火药啦?”的责问咽回肚里。再看玄尚之另一只手里拎着两坛酒,心中暗自啧啧:真出息了,学会借酒消愁。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金儿当即拿了胭脂就闪人。跑出几小步,思忖一下,又窃笑着折了回来,悄悄尾随在玄尚之身后。
玄尚之果然找了处僻静的小树林,直接席地而坐,抱着酒坛一阵急灌。从未喝过酒的他被辣得直咳嗽,呛得两眼泛泪,但还是气势汹汹地闷头硬喝。
玄尚之也没料到自己会在这个年龄就感受到何为买醉,但自从遇到那个醉汉以后,胸口就有种沉甸甸的感觉,好像塞了很多东西出不来,外面又有数只猫爪在拼命地抓来抓去,难受得令他有想要大吼的冲动。
最后,一眼看到卖酒的小铺,想也没想便买了两坛最烈的烧刀子。如果真能一醉解千愁,那放肆一醉又何妨?怕只怕,借酒消愁愁更愁啊……
玄尚之的顾虑十分正确,更何况还有个不安好心的小宫女悄悄尾随在他身后。可惜,略有醉意的他已经发现不了金儿的存在。
金儿见他喝到七分醉三分醒,才坏笑着往东宫的方向跑去。如此好戏只有一人欣赏岂不浪费?自然要找个最好的看官啦!
玄尚之闷着头喝光了两坛烈酒,整个人软趴趴地瘫在地上,半天站不起身。两眼迷离,天旋地转,头重脚轻,口中毫无意义地喃喃些什么。
如果非常努力地去辨识,一堆无意义的呓语中会有几个固定出现的词汇,比如“混蛋欧阳宇轩”、“死恋童癖”、“恋得还不彻底”……
恰在此时,欧阳宇轩入宫晋见圣上,正在趁机寻找下次“幽会”的地点时,寻着寻着就发现了倒在地上的玄尚之。欧阳宇轩一怔,晴天白日的怎么会有一个少年醉倒在地上?再一细看,有些眼熟……
幸好玄尚之此时醉着,不然见他“又”忘了他,只怕要气得七窍流血而死了。
欧阳宇轩想了想,还是觉得多有不妥,若放这样一个醉得不省人事的美少年在此,总觉得有种任人鱼肉的感觉。哎,谁让这年头像他这样的柳下惠不多呢?
於是,欧阳宇轩上前摇了摇玄尚之:“喂,快醒醒。”
玄尚之正醉得昏天暗地,被人摇回了几分神智,醉眼醺醺地辨认了半天,顿时瞪大了双眼。
“欧阳宇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