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宇轩蹲在地上,埋头摆弄着手中的工具,连玄尚之已经来到身后都浑然不觉。玄尚之定睛一看,一个大竹篓,一根丫形树枝,一条长绳,欧阳宇轩正在将绳子系到树枝上。
一时没克制住好奇,玄尚之蓦然问了一句:“你在做什么?”
欧阳宇轩正全神贯注於他的计划之中,身后蓦然有人开口,吓得当场坐倒在地。惊魂未定地回过头去,只见一名身着白缎暗花的俊秀少年正在看着他。
欧阳宇轩暗暗心惊,当即二话不说,一把抓住对方的手,往他的手心塞了好大一锭白银。
“这位小哥行个方便,你就当没见过我,成吗?”
欧阳宇轩深知自己的魅力所在,当下展露出一个惑人心志的迷人微笑。对方的脸虽微微一红,但很快,他的眼底便涌起一丝复杂难明的东西,目光有异地看着欧阳宇轩。
玄尚之看看手中的白银,再看看笑得蛊惑的欧阳宇轩,有种气结的感觉:“欧阳大人……才一天没见,你该不会就不认得我了吧?”
欧阳宇轩一怔:“嗯?”
那张困惑的脸,已经将答案清楚地告诉了玄尚之。
玄尚之顿时暴跳如雷:“我拜托你!昨天咱们才见过面好不好?!我是玄尚之!我的脸有这么没特色吗?!”
欧阳宇轩困惑地看着暴怒的玄尚之,还是一脸迷惘:“玄尚之?昨天见过?”
这口吻,摆明了压根没将玄尚之这么大个人放在眼里。
当然,那时他的眼里只剩下李守誉了嘛。
玄尚之气得浑身直哆嗦,拼命压抑自己的怒火。
见了鬼了!不记得就不记得,我生什么气?有什么好气的?嗯,不气不气……
他爷爷的!气死我了!凭什么他没记住我,我却记住他了啊!
越想越气,越想越替自己不值,玄尚之的大少爷脾气一次爆发,直炸得欧阳宇轩连连后退,更加茫然眼前这只暴躁的小野猫是哪儿来的。
“若是在下得罪了小公子,还望公子海涵,原谅宇轩的无心之失。”
欧阳宇轩的致歉情真意切,表情诚恳坦然,饶是玄尚之火气再盛也不由敛了几分。不由反思自己,完全是为幼稚的理由生闷气,与欧阳宇轩一比,涵养明显差了一截。
这样一想,火气骤减,玄尚之没了气焰,有气无力地摆摆手:“算了……与你无关……”
欧阳宇轩也没有追问,而是半弓下身,轻扯起玄尚之的下摆,用手弹掉了适才玄尚之乱踢时沾上的灰尘。动作轻缓温柔,一气呵成,仿佛为玄尚之做出这种小举动是天经地义一般。
玄尚之目瞪口呆,对这份突如其来的体贴倍感不适。而罪魁祸首的欧阳宇轩,却在抬头看到玄尚之呆滞的表情后,温柔一笑,怎么看,都是满眸的宠溺。
吓得玄尚之当即缩到假山后,满眼戒备。
“不用这样防我吧……”欧阳宇轩继续笑得温柔迷人,柔声细语地说:“你叫尚之是吧?尚之,你可以当作没见过我吗?”
“尚之”二字唤得肉麻兮兮,令玄尚之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难怪忽然那么体贴温柔,原来是有目的……
隐隐有些失望,玄尚之板着脸从假山后走出,冷冷道:“那至少让我知道你在做什么。”
欧阳宇轩自动将这句话当作达成协议,兴冲冲地蹲下身继续忙碌:“当然是设下陷阱等猎物跳进来啊。”
“猎物?”玄尚之怔了一下,顿时满脸黑线:“你不是打算用这些工具来捉皇上吧?”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会不会成功?”
听到他没有否认,玄尚之的第一感觉却是悲哀自己居然能一下子想到这么诡异的答案,而且还答对了。
哪个正常人会用一个篓、一根棍、一条绳来捉宗元最至高无上的皇帝?
再看欧阳宇轩,他用丫形树枝顶起竹篓,调整好位置,在篓顶压了一块石头,扯着绳子一点、一点移到假山后,目光炯炯地等待起来。
这个简单到五岁小孩都会设计的小陷阱,一般是用来捕捉小鸟一类。只要一扯绳子,树枝倒下,竹篓便会压住篓下的小动物,石头则会压住竹篓以免被挣扎的小动物掀翻。
而现在,它将被臭名昭著的欧阳宇轩意图拿来捕捉圣上……
玄尚之大翻白眼。拜托,为什么现在的坏人总有着跟恶名不相衬的智商?
“你就没想过……皇上为什么会恰巧来这里,恰巧看到这个陷阱,还恰巧中了圈套?”
玄尚之刻意加重“恰巧”的音,语含挖苦。
“这就叫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欧阳宇轩一脸的得意。
“跟你的计谋相提并论,姜爷爷会哭的。”
“什么?”
“没什么。”
二人不再言语,静静地等待了起来。
等啊等啊……
等了半晌,鸟儿在歌唱,花儿在绽放,两个傻瓜没有等到人上当。
“啊!”欧阳宇轩惊叫一声。
“怎么了?”
终於发现你的计划最大的漏洞在哪里了吗?
“忘了放饵了!”
说罢,欧阳宇轩慌忙跑过去,自袖间掏出一块玉免白糖糕,铺个小手帕,端端正正地放好,心满意足地走回来,继续目光炯炯地扯着绳子等待。
“……”
你当皇上是飞禽还是走兽?
玄尚之正想嘲讽几句,忽然一抹明黄蹬蹬蹬地跑来,发出一声可爱的欢呼,一扑!欧阳宇轩眼明手快,一扯!
通!
捕获。
“……”
我错了,皇上果然是禽兽。
欧阳宇轩得意的哈哈大笑两声,蹲到篓前,看着篓中的小守誉眨巴着漂亮的大眼睛,好似分不清发生了什么事的可爱模样,顿时全身一阵酥软。
玄尚之饶有兴趣地等待着,打算看看欧阳宇轩大费周章……不,其实没怎么费事就捉到小皇帝以后要做些什么。
“皇上想不想出来呀?”
那口吻,让玄尚之本能地感觉到皇上在回答“想”之后,会有非常人神共愤、丧尽天良的条件出现。
谁知小守誉很坚定的摇摇头:“不想。”
这下倒是欧阳宇轩愣了,皇上的回答并不在他的预想之内。
玄尚之也不由意外。难道皇上能看出欧阳宇轩没安好心?怎么可能,被天上掉下来的神仙砸死的机率也比皇上开窍的机率高!
莫非这只是一个长得很像皇上的小鬼?
於是,玄尚之试探地问了一句:“为什么呢?”
“在这里,就没人跟朕抢兔兔糕啊!”
嗯,不愧是正品。
“咦?尚之哥哥,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一直在这里。
欧阳宇轩见李守誉的注意力全集中到了玄尚之身上,急忙插嘴:“那皇上吃完要怎么办呢?”
小守誉一呆,看看手中咬了一半的玉兔白糖糕,水汪汪的大眼睛上迅速浮起一层水雾:“是谁放的兔兔糕?好小哦,真小气!”
这回轮到欧阳宇轩沉默了。
小守誉迅速解决掉手中的白糖糕,便开始用小手抬起竹篓试图往外钻,欧阳宇轩慌忙一把压住。
“皇上,想出来也可以,微臣还备有芝麻糖准备孝敬皇上呢,不过皇上要答应微臣一个条件。”
玄尚之急忙清咳一声,提醒欧阳宇轩还有第三人在现场,不要提出些少儿不宜的条件来。
欧阳宇轩置若罔闻,迳自从袖间掏出一张写满小字的信纸,用诱哄的口吻轻声道:“皇上,伸出您的一根手指好吗?”
小守誉满脸不解,但还是很配合的从竹篓中伸出小小的食指。欧阳宇轩笑得狡诈得意,
握着皇上的小指头放印泥上一按。玄尚之无法再沉默了,因为那张揉得有点皱的纸上写着三个硕大的字:卖身契。
“欧阳大人……算我求你,想谋朝篡位也请你轰轰烈烈点好不好?!那么多将军大臣你拚命勾结呗!那么多番邦敌国你用力卖国呗!犯得着骗小孩子按个手印当退位诏书吗?!”
欧阳宇轩倒是理直气壮:“我是想做皇帝,可总不能闹得天翻地覆、生灵涂炭吧?再说天下迟早是我的,弄得乱七八糟还得我收拾,多麻烦。再说,谁要让他退位啊?他恐怕是宗元历史上最可爱的小皇帝了,挟天子以令诸侯还是很方便的嘛。”
“你篡位篡得还真悠闲。”
玄尚之语含不屑。居然想用一纸卖身契来篡位,他也好意思当宗元第一奸臣?真是朝中无人了。
“就算皇上现在年幼无知按了手印,大了又懦弱无能不敢反悔,那你也要考虑太后和群臣答不答应吧?”
欧阳宇轩不以为意地自信一笑:“朝中三大势力我占最大一方,另两方彼此心存芥蒂,多有磨擦,我有信心可不动分毫坐收渔翁之利,到时群臣以我为首,谁敢不从?至於太后一党,向来以萧、玄、乔三大家族为首,玄家人才凋零,乔家青黄不接,萧氏一族远在南方难解燃眉之急,若我真逼宫作乱,绝非难事。既然已经占尽天时地利,皇上与我的关系就是人和,这纸卖身契只是一点定金,对我意义匪浅,却不足为外人道也,你不明白也罢。”
说得头头是道,乍一听,玄尚之倒也一时无从反驳。
此刻的欧阳宇轩并不是满脑子只想吃皇帝豆腐的好色之徒,而是一个对朝中局势掌握十之八九的参与者,不论他对更深层的形势能有几分洞悉力,但对大局的走势还是尽在掌握。
这种自信与骄傲,令欧阳宇轩敛起身上那股不正经的痞劲,如同所有运筹帷幄、权掌天下的霸者一样,以强烈的存在感彰显着他的意气风发。
只是短短一瞬间,欧阳宇轩似乎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俊朗的面容、高贵的气质,再加上此时相得益彰的气势,与刚才那个金玉其外、败絮其内的纨裤子弟截然不同。
玄尚之的心不由漏跳了一拍。
没想到一直吐不出半句像样话的欧阳宇轩会突然冒出一句正经话,玄尚之一时僵在原地,年仅十三又不了解宫廷动向的他自然无法加以反驳,虽听不太懂,却觉有模有样。脑筋拼命转了半天,才憋出毫无关系的一句话:“你说谁家人才凋零?”
“玄家啊。”欧阳宇轩不怕死的补充说明道。
“……”玄尚之没好气地喘了两下:“欧阳大人,您不会忘了我姓什么吧?”
欧阳宇轩一怔,眉头皱起,很吃力的回想眼前的少年叫什么:“呃……你叫什么之来着?”
居然又忘了!
玄尚之从未感觉过自己的存在感如此这般渺小卑微,居然三番五次被同一个人忘掉,真是有气说不出,有怒泄不掉,直恨得咬牙切齿。
“好好好……有本事你一辈子别记住我叫什么!”
玄尚之说罢,一把掀起竹篓,抱起李守誉就走:“既然我已经看到了,就不能当作不知道。欧阳宇轩对皇上心怀不轨,我这个御前伴读怎么说也该保护圣上,你那意义匪浅不足为外人道也的计划还是推迟到明年吧!”
欧阳宇轩见玄尚之蓦然翻脸,又见他抱起李守誉就走,情急之下一把扯住玄尚之的胳膊。玄尚之毫无防备,一下子疼得变了脸色,当即新仇旧恨一起来,气势汹汹地用力猛推欧阳宇轩。
欧阳宇轩莫名感觉到敌意,再加上认为玄尚之“背信弃义”,也不由火了几分,冷着脸制住这只暴跳如雷的小野猫。
可是,他到底叫什么之来着?
玄尚之人小力薄,怎么也推不动欧阳宇轩,气得又抓又踢;欧阳宇轩也不留情,虽没动手揍他,但手中力道极大,疼得玄尚之哎哟直叫。而李守誉,早在四条胳膊纠缠在一起时就悄悄滑了下去,若无其事地蹲到一旁,从龙袖里掏出午膳时私藏的杨桃丁,美滋滋地一边吃,一边欣赏着眼前的奇景。
在无计可施的玄尚之一口咬向欧阳宇轩的手腕时,欧阳宇轩的涵养到达底限,终於一声怒吼:“你够了没有!不就忘了你的名字嘛,至於拼命吗?!”
“我要是连续两次忘了你叫欧阳宇轩,你作何感想?!”
“问题是,你记得很牢嘛!”
一句话又将玄尚之气得找不到南北。
忽然脚下一踉跄,用力过猛的玄尚之一时刹不住劲,眼看便要脸朝下栽倒。欧阳宇轩见状本能地伸手一接,二人撞作一团,当即双双跌倒在地,摔得不轻。
扬尘散尽,用身子护住玄尚之的欧阳宇轩倒在下方,被抱住的玄尚之压在上方,两人大眼瞪小眼,两眼中间除了鼻子就是……温润紧贴的双唇……
“哇!”
玄尚之鬼叫一声慌忙跳起,面红耳赤地捂着嘴唇,整颗心乱跳个不停。
欧阳宇轩呆若木鸡地坐在地上,目瞪口呆地看着玄尚之。玄尚之被盯得心慌意乱,面红耳赤,心中有些懊恼初吻居然是跟个男人……
虽然心里慌慌,心跳乱乱,但玄尚之还是感觉到一丝说不出的喜悦,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为何被这个讨厌的男人亲了反而有些高兴?眼睛微微一瞥,悄悄瞄了一眼欧阳宇轩的反应……
哪料到,欧阳宇轩竟捂着嘴巴跑到树下一阵狂呕。
玄尚之气得险些晕过去,愤怒地一脚踢在欧阳宇轩的后背上:“要吐也该是我吐吧!你的嘴巴可是二手货!”
玄尚之,你错了哦,喜欢对小男生亲亲抱抱的欧阳宇轩,嘴巴早就不知道是几手了。
玄尚之气急败坏地抱着李守誉飞快地奔回崇阳殿,大殿门前站立着一名面貌清秀的少年,玄尚之隐约记得此人是太后身边的侍卫,貌似叫武青肃。
玄尚之对武青肃的印象是:不苟言笑,雷打不动,不易亲近。
所以,当武青肃一脸紧张地主动上前时,玄尚之被吓了一跳。
“皇上怎么了?为何如此匆忙?”
武青肃担忧地看着李守誉,谁知原本一动不动的小守誉忽然抬头冲他一笑,令武青肃意外地一愣。
玄尚之明白了过来。平时除非是皇上口谕,不然下人不得逾越,更别说有抱着真龙天子这样的殊荣;而玄尚之,大概是宫中最看不上这份殊荣的第一人,几次都有抗旨倾向。所以,若见到玄尚之没有一脸厌恶地抱着皇上,那只有可能是发生紧急情况了。
“没什么的,只是我跟皇上都累了,所以急着回来歇息,行色匆忙了些,让武侍卫担心了。”玄尚之笑着解释道。
武青肃见小守誉看上去确实无恙,这才明显松了一口气,又换上他的冰山脸孔,恭敬一行礼:“是卑职逾越,多有得罪,还望玄公子见谅。”
玄尚之下意识地打量了一下武青肃,此人自他入宫之时便已经服侍在太后身边,称得上兢兢业业,没有半分差错,但三年下来却没有半分升迁的迹象,令人不禁奇怪他是不是得罪了哪位权贵。
也曾多事向东宫的老太监打听,对方却三缄其口,被逼问得紧了,便支吾暗示说太后不喜欢此人便再不敢多言,令玄尚之好奇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