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欧阳宇轩雄赳赳、气昂昂地整装待发时,欧阳宇文悠闲地捧着茶爆出一句惊人之语:“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啊。”
匡铛,欧阳大人跌倒在门口。
虽然很想反驳,但一时有种心虚的语塞感,欧阳宇轩只好红着脸、低着头、夹着尾巴跑掉了。
一路上进行着强烈的思想斗争,一方暗骂自己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一方暗叫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直至来到玄尚之的牢门前,欧阳宇轩的眉头都没有舒展过。只是,在见到玄尚之吃惊小脸的一瞬间,万般思绪都化作了一抹发自内心的微笑。
也许……自己多少有一点喜欢这个少年吧……
唔……如果他是个小鬼就完美无缺了……
依然死不悔改。
玄尚之哪知欧阳宇轩是经历了一番斗争才来到这里,他倏见欧阳宇轩的惊喜和愕然令他半晌说不出话来,待欧阳宇轩言明了他的目的后,玄尚之更是彻底陷入混乱,完全无措,不知道到底该如何是好。
欧阳宇轩见玄尚之这般迟疑,索性直接打开牢门,将玄尚之一把拽了出来。玄尚之已经全无主意,只得懵懂地任由欧阳宇轩扯着。一行人飞快地离开天牢,玄尚之看着地上东倒西歪的狱卒,浑噩的意识这才渐渐清晰起来。
我真的在逃狱……
这个认知使得玄尚之立刻想到一个问题,他不禁看向欧阳宇轩,轻声问道:“协助我逃狱的后果……你想过吗?”
私劫天牢,放走朝廷钦犯,就算欧阳宇轩一党能只手遮天,也是自掘坟墓的行为。
“……”
欧阳宇轩怎么可能没想过这些?而且,就算劫狱的后果忽略不计,要进入关押朝廷要犯的天牢绝非易事,要混出层层关卡更是难上加难。
欧阳宇轩从选择救出玄尚之的那一刻起,就意识到他安排在朝廷中的各枚棋子都将曝露,拿欧阳家多年的苦心经营来交换一名与大业无关的少年,饶是欧阳宇轩也觉得这笔帐匪夷所思。
可是,他最终还是站在了这里,选择了身边的少年。
为什么?
隐隐有个答案呼之即出,可是欧阳宇轩并没有深究下去,他只是忠实地依循了自己的本能,选择了承受预计中的后果。
玄尚之没有得到欧阳宇轩的回答,心中却是一阵悸动,下意识地握紧了欧阳宇轩的手。
欧阳宇轩将玄尚之抱上马,二人共骑一匹,藉着夜色悄然离去。
不到半个时辰,“玄尚之越狱”的消息便不陉而走,震怒的太后当即颁下懿旨勒令追捕,丞相玄绍、翰林学士玄尚德父子为避嫌闭门不出,大元帅乔庆山与云骑尉乔无羁奉旨缉拿。天还未亮,无数骑队便奔走於皇城内外,地毯式的搜索令尚未出城的欧阳宇轩等人一时间进退两难。
“还是先回欧阳府再做打算吧。”欧阳宇轩决定道。
一行人小心翼翼地避过围捕的士兵,确认没有埋伏后由后门回到了欧阳家。欧阳宇文早从官兵开始搜查起就如坐针毡,见欧阳宇轩终於安然归来才长舒一口气。但见到欧阳宇轩身后的玄尚之时,眉头不由又皱了起来,不过更多的则是一种无奈。
你到底还是选了这条路……
正在练字的锦儿一见欧阳宇轩,便习惯性地甜笑着扑了过去。欧阳宇轩笑着展臂弓身,准备接受美人投怀,谁知锦儿刚跑了几步,忽然被一股骇人的杀气慑得本能停下!茫然的看看四周,空气之中好似有只无形的雄狮在恶狠狠地龇牙咧嘴,小脚刚刚抬起,便传来无声狮吼,轰得地动山摇,吓得锦儿立刻乖乖僵立,怎么也无法靠近欧阳宇轩。
锦儿的视线慢慢、慢慢地锁定了一个人,战战兢兢地看着欧阳宇轩身后的那位陌生哥哥。
欧阳宇轩见锦儿跑了一半便停下,不由顺着锦儿的目光回过头去,玄尚之则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欧阳宇轩不疑有他,又回头笑着对锦儿说道:“怎么了,锦儿?快过来让我抱抱。”
锦儿迟疑地看了看玄尚之,后者面无表情,於是犹豫地移了一小步,顿时骇人的杀气再度铺天盖地而来!吓得锦儿急忙把这一小步又缩了回去。
再看玄尚之,依然一脸的无邪友好,甚至还冲锦儿露出鼓励般的微笑呢。
欧阳宇文煞有兴趣的抚抚下巴,看看眼前的奇妙三角关系,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意。
哥哥以为只是换换口味误逮一只小野猫,估计他还没发现其实这是一只河东狮吧?
抱着看好戏的心态,欧阳宇文迅速接受了宿敌家的二公子与哥哥的关系。
“哥,我看你还是先回老家避避风头,那里多少有些朝廷并不知道的人脉,可以照应些。”为了给锦儿解围,欧阳宇文开口提议道。
欧阳宇轩闻言起身,正色道:“我正有此意。朝廷定会全力监视大伯家,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我索性躲在大伯家附近反而更安全,也便於互相照应。虽说是在朝廷眼皮底下,却正是个盲点。”
“事不宜迟,为免夜长梦多,你们还是即刻起程吧。”
欧阳宇文说罢,便立即命管家替大少爷准备盘缠。
欧阳宇文想了想,又提议道:“城门想必搜索严谨,我看你们还是由护城河的水道潜出吧。”
“我也考虑过,但那是咱们欧阳家的最后一道活命符,若不慎被人发觉便后患无穷了。”
“这个逃命符没有了便再造一个,你们先安全逃出才是正事。”
“但那水道是我族人的多年心血,若因我一己之私毁於一旦,我怕族人怪罪。”欧阳宇轩有些迟疑。
“哥,你何时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你才是欧阳家的主人,你要如何运用这条水道无人能有异议,你快带尚之离开才是。”
欧阳宇轩的眼中闪过一丝感动:“宇文……”
哽咽着握住欧阳宇文的双手,语重心长地说:“估计很快就会有官兵来家中搜查,若你我一同逃走只怕多有不便,不如你留下抵挡一阵?”
“……”你还真敢要求……
欧阳宇文倒不愠不火,反而微笑着说道:“这是自然。”
“怕只怕那些官兵为难於你。”口吻煞是关切。
“放心好了,我一问三不知,他们若无真凭实据也不便拿我。”欧阳宇文皮笑肉不笑:“能为身为族长的兄长牺牲是宇文的荣幸呢。”
“总之,你要万事小心,若事有不对便想法自保。”欧阳宇轩继续忧心重重地嘱咐道。
“你也是,路途遥远,一路小心。”欧阳宇文也甚为担忧地叮嘱道。
“为了我的任性,拖累你了。”
“兄弟一场,何必说这些见外话。”
“……”
“……”
两兄弟相视片刻,欧阳宇轩终於忍不住开口了:“喂!你不是很反对我救玄尚之吗?怎么这会儿这么大义凛然、无私奉献?叫你留下当挡箭牌你居然也不发火,连我用水道你也没意见,你到底有什么目的?安的什么心?我都毛骨悚然了!”
欧阳宇文别有用心地嘿嘿奸笑:“这点小小牺牲算什么?比起你半个月后的处境,此境实在是人间极乐啊!”
“半月?你指什么?”欧阳宇轩一脸狐疑。
“所谓日久见人心嘛~”
所谓报应不爽,半个月的相处,足令你的小野猫变成大雄狮了!自求多福吧!
虽然欧阳宇轩隐隐知道欧阳宇文在暗指些什么,但他怎么也想不到所指的对像是谁。
管家备好了盘缠,恰好有位不速之客到访。欧阳宇文看过拜帖怔了一怔,并没有立即回覆,而是催促欧阳宇轩快走。欧阳宇轩见状不敢多说,当即拉着玄尚之便走,脚刚迈出一步又顿了一下,回头看看锦儿,那神情,怎么看都是在考虑要不要带上锦儿。
锦儿哪知这是逃亡,只道欧阳宇轩要出去玩,正一心想要跟去,见他回头立刻笑靥如花,直把欧阳宇轩看得心神荡漾,当即拐了回来。
“我带锦儿一起走。”
锦儿刚想说好,周围的空气蓦然紧绷!烛火在不知名的杀气中摇曳,玄尚之的影子呈现出张牙舞爪的鬼魅状,触目惊心!吓得锦儿急忙把好字咽回肚里,畏畏缩缩地躲到了欧阳宇文身后。
“大哥,你们一路逃亡,还是不适宜带着锦儿,他年纪太小,若有事之时恐怕你会顾及不到。”欧阳宇文怜悯锦儿白白变成发泄口,开口劝阻。
欧阳宇轩仍未发现个中玄妙,认真思忖了一下,深知宇文所言不虚,只得悻悻作罢,拉着无事人一般的玄尚之自密道走了。
委屈的锦儿在欧阳宇轩和那个陌生大哥哥离开后,露出了泫然欲泣的可怜表情。
欧阳宇文怜悯地摸摸锦儿的小脑袋,柔声道:“锦儿,现在你知道大房欺负二房是怎么回事了吧?所以,宇轩告诉你的关於做小的好处,仅是建立在大房懦弱心善的基础上,你只怕没这个运气了……”
欧阳宇文,真是一语道破天机。
等兄长一行人安全离开后,欧阳宇文才慢悠悠地来到客厅会见访客。那人虽孤身前来,但鉴於他的身份敏感,欧阳宇文也不得不谨慎对待。
堂内坐着一名青衣男子,面如冠玉,笑容可掏,那真诚的微笑让人感觉不到半分虚假。
“玄公子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见教?”欧阳宇文笑咪咪地作揖。
来者竟是本应在家闭门不出的玄尚德。
玄尚德的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相煦微笑,同样乐呵呵地回礼:“岂敢岂敢,倒是舍弟在此叨扰令兄,实令在下汗颜呢。”
“咦,家兄有事刚刚外出,却未见令弟跟随啊。”欧阳宇文一脸诧异地说道。
“哦,既然有令兄一路照顾,在下也放心了。”玄尚德充耳不闻,煞是欣慰。
“玄公子似乎一口咬定是我们欧阳家劫的狱呢。”欧阳宇文摇头苦叹。
“在下苦无计策救出舍弟,见欧阳大人不惜多年心血倾力相救,真是感激涕零,所谓大恩不言谢,只要舍弟安好,这份人情在下定会铭记於心。”
话语之中有所威胁,若玄尚之没有“安好”,那玄尚德便会时刻铭记这份“人情”了。
欧阳宇文见玄尚德如此点明,便知否认无益,索性一笑认了下来:“玄公子这样一说,在下也觉得这是一份天大恩情,要知道,光那人脉便足耗我欧阳家万两黄金,如今真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在下十分肉痛呢。如今,就算要玄公子和令尊对我欧阳家多加提携也不算过分吧?有你们父子在此,我们自会好好对待玄二公子的。”
欧阳宇文反咬一口,又以玄尚之的安危来要挟玄尚德,言外之意,若他们敢对欧阳家不利,第一个牺牲品就是玄尚之了。
玄尚德的笑容依然温柔和善,他正欲说些什么,忽然耸耸鼻子,笑容倏敛,当下一路东闻西闻,直至找到桌上所泡的黄茶,两眼明显发亮:“这可是蒙顶黄芽?”
玄尚德倏转话题,欧阳宇文虽不知原因,却也笑着见招拆招:“正是,如玄公子不弃,不如与在下一同品尝如何?”
玄尚德虚虚地客气一番,便迫不及待地坐下轻嗅茶香,两眸好似饿狼盯免般闪闪发光。
欧阳宇文第一次见玄尚德这般模样,不由啧啧称奇,看那模样倒不似假装,原来不爱黄金、不爱玉帛、不爱美人、不爱古玩、不爱……号称最难收买的玄尚德竟是嗜茶如命?
欧阳宇文心下叹息。若早知道玄家大公子有这喜好,当年直接送些绝品好茶就是了,还省得美人黄金名画古玩一一被退,大伯怒其不识抬举,至此与玄家结下积怨……
玄尚德佳茗入口,喜上眉梢,看他手舞足蹈的样子倒像是把初衷给忘了。二人气氛融洽地饮茶闲聊,不再提劫狱一事,好似多年不见的好友般话起了家常。
“尚之这孩子啊,年幼无知,又被长辈娇纵得无法无天,这次闯祸你也是知道的。这些尚在其次,最要命的是这孩子生性多情,自小到大极易对一些人或物一见钟情,每次都全情投入,不顾一切;只是来得快去得也快,没几日就弃如敝屣,对方却当了真,想想真是对不住人家。”
“哎,我那兄长又何尝不是?实不相瞒,别看他相貌堂堂,却有恋童之癖,只爱五岁以下小童,真令我头疼不已。更让人郁结的是,他偶尔会对十几岁的少年看似动心展开追求,但实则最后还是发现自己酷爱小童,於是便将对方置之不理,视若糟糠,只可怜了那些少年芳心错许,实在令人扼腕。”
“不过恋爱这种事,你情我愿,就算最初二人两厢情愿,最后却反目成仇,那也是这二人之事,与人无干。欧阳兄,你说对吗?”玄尚德笑着问道。
“那是自然,是孽是缘,旁人干预不得也无权品评啊。”欧阳宇文同样笑道。
二人目光对视,一阵“呵呵呵呵”意味难明的深笑,便继续友好地让茶品茗。
这二人的话外音,无非是丑话说在前头:若我家这位甩了你家那位,可别怨我们啊!
“话说回来,如今欧阳大人劫狱一事既成事实,只怕京城之内已无立足之地,不知欧阳家今后有何打算?”玄尚德不动声色地试探道。
见玄尚德开始导人正题,欧阳宇文口吻轻松地应道:“他既为欧阳家的主人,那一切后果自然由欧阳家承担。此番动作之中所曝露的人脉手段只怕再难运用,一时间,欧阳家也损伤惨重呢。不过……”
欧阳宇文语峰一转:“所幸只有京城一脉,欧阳家不致就此没落,若有人蠢蠢欲动,只怕要事成也有些难呢。”
欧阳宇文语含暗示,提醒玄家不要妄图此刻发难,欧阳家还有余力招架。
“虽说欧阳家不致没落,却也只怕元气大伤啊。”玄尚德的笑容毫无恶意,倒好似诚心诚意的为欧阳一族的前途着想:“毕竟最难铺设资源的地方便是京城,经此一劫,欧阳家数年之内只怕再难起事。虽说我玄家可与欧阳家做场困兽之战,但冤家宜解不宜结,大家一场亲家,不如安生下来喘口气如何?”
欧阳宇文听到“亲家”二字时嘴角一阵抽动,但玄尚德最后的宣和令他不由心中一动。
欧阳家大伤元气一事是真,如果太后等人藉势攻击确实不易对付,若他们真心想互不侵犯,这绝对是个难以抗拒的条件。
“只是,不知玄兄有何条件呢?”欧阳宇文不信天下会有这等好事,於是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