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勋奇微笑了下。
纪薇心里雀跃了起来,因为她为了他可是做足了调酒功课啊。红唇微扬,正想再多说点什么时,他又转身背对着她们了。
一会后,成勋奇把另一杯调酒放到方柏珍手边。
“感恩喔。”方柏珍拿起酒杯先向他道谢,再举杯向纪薇。“生日快乐!天天开心!”
“谢谢。”纪薇和她碰杯。
方柏珍捧着酒杯小口小口地啜着,忍不住微笑地叹了口气——
“用手捧着酒会让酒的温度上升,会影响口感。”纪薇低声跟她说。
“没关系,捧着的幸福度加倍,照样一百分。”方柏珍抬头看向成勋奇。“感冒也有酒可以喝,实在太感人了。”
“休息还是不二法门。”成勋奇说。
“明白。”方柏珍把酒喝完,真的觉得头痛有稍微减轻了一些。“那我先回家休息了。”
“你才刚来。”纪薇立刻拉住她的手。
“但目的已达成了——我吃饱饭、喝了酒、跟你说了生日快乐,还认识了新朋友。”方柏珍朝成勋奇挥了挥手。“可以闪了。”
成勋奇的唇角勾起一抹笑,也朝她一挥手。
“哪有人这样的!”纪薇抓住她手腕。“我待会要介绍一个人给你认识。就是我跟你说过的澳州副机师啊。”
“我现在这副德性就别去惊吓人、影响国民外交了。况且,再待下去对病患不好。”方柏珍抽回手,拍拍好友的肩膀。
“为什么对病患不好?”成勋奇看着方柏珍的眼问道。
纪薇讶异地看向成勋奇,因为没听过他对什么人或什么事好奇。
“因为我是医生,医生病了,对病患怎么可能会好。”方柏珍咧着嘴笑,笑瞇了眼。
成勋奇也笑了。
纪薇看着他的笑容,胃部不舒服地拧动了下。
“谢谢你的酒,我真的觉得好多了。”方柏珍朝他竖起大拇指。
“帮助你就是嘉惠病患,我现在也觉得自己对台湾医疗有所贡献,与有荣焉了。”成勋奇说。
“说得好。”方柏珍挽着纪薇的手,走向大门。“送我去搭车。”
“到家后,打通电话给我。”纪薇说。
“我刚进来前打了电话给你,你根本没听到。”
“打到店里。”成勋奇在她们身边说道。
纪薇回头,再度看向成勋奇,第一次见识到他传闻中的贴心姿态。
听说过他在店里当调酒师时,聆听、安慰及保密功夫一流;加上会替客人调出梦想中的味道,所以客人都爱他,尤其是女人。但那是调酒师时代的他,如今退到幕后,只当老板带徒弟的成勋奇,对于工作之外的事都让人觉得漠然。
方柏珍看出纪薇脸上一闪而过的不可置信,立刻把她往吧台方向一推。“唉呀,你们两个不用把我当小朋友,我会传简讯报平安的。”
成勋奇拿起手机拨话,简单说了几句后,抬头看向方柏珍说道:
“帮你叫车了,编号278,三分钟后到。”
“那我出去等喽。”方柏珍挥挥手离开。“生日快乐!爱你喔!”
纪薇目送好友背影离开后,坐回吧台前,状若不经意地说道:“柏珍很可爱,对吗?”
成勋奇目光直接看入纪薇眼里。
纪薇觉得他的眼眸深邃、清澈得能让人无所遁形,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你想听到什么答案?”他嗓音冷凉地说。
纪薇咬了下唇,将酒一仰而尽。“我现在只想再来一杯。”
成勋奇一挑眉,叫来刚从洗手间回到吧台的调酒师艾莉。
“想喝什么,告诉艾莉。祝你生日快乐。”
成勋奇佯装没注意到纪薇的失望,他走出吧台,从酒吧后门离开,站在小巷中吞云吐雾着。
爱情,他经历过太多回,现在早没了热情,他现在偏好独处。
单身久了,难免任性。年纪长了,也就知道没有谁该为谁的任性而妥协而改变;于是,与其费心思去找到能携手一生的人,他现阶段比较倾向把自己的日子过好。
他想,那个方柏珍医生应该也是这么想的。成勋奇叼烟的唇再度一扬,然后很快地恢复平时的淡然。
第2章(1)
对成勋奇来说,这一晚和平常并没有什么不同。
晚上十一点,“Orange Day”酒吧坐了八成客人。客人在爵士乐里用一种不会引人注目的音量聊天说话。
“成勋奇,你为什么不调酒了?”一名坐在吧台前、眼妆化得很浓的女人倾身看着他。
“长江后浪推前浪。”成勋奇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做事,避开这个以娃娃音和萌眼出名的偶像明星。
“成哥。”调酒师艾莉把新研发的调酒“爱情的滋味”递到成勋奇手边。
成勋奇喝了几口,点了点头。“女孩子果然比较细腻,很丰富的味道,果香也很足。再调整一下后段的苦味,应该就八九不离十了。”
“是!”艾莉得到成勋奇的称赞,开心地笑了。
每个调酒师都想有一款自己命名的调酒,而她的酒若能放上成勋奇店里的MENU,那就表示她在业界也算占有一席之地了。
“成勋奇,你去替我调酒!我喜欢喝你调的酒!”是这里熟客的女明星扬高了声音。
“我不认为你喝得出来我调的跟她调的有什么不一样。”成勋奇压低声音说道。
“你很过分耶。”女明星睁着萌眼看他,嘟了下唇。
“所有人都把你捧在手上,让你觉得你什么都对,那才是真正的过分。”成勋奇走出吧台,走到女明星的助理身边,低声说道:“她快醉了,把她带走。”
助理点头。“谢谢成哥。”
成勋奇走出酒吧,晚风迎接着他的加入。
他看了一眼手表。十一点下班,算是很早。自从一年前陆续把“One Day”和“Orange Day”两家酒吧交给他一手带出来的调酒师之后,他的生活就开始进入另一个阶段。
只是,平静又安稳的日子,却让他觉得生命中像是缺少了一些什么;他想,也许是他已习惯忙碌了吧。打从十几岁开始打工赚学费、大学毕业、迷上调酒师工作,到他去美国、英国取经,哪天不是为了生存和兴趣而忙碌。
可忙碌有忙碌的好。那时看到蓝天白云、遇见让他怦然的人、所有狂野的境遇,都能化作调酒的发想;那时每天每秒都只想着要怎么样才能让调酒文化广为人接受、想着要怎么样让自己的店上轨道。
然后,当一切都如他所想地进行着——店里生意不错、培养出来的人才都能承继他的理念,而他便开始成了旁观者,觉得自己可以退休了。
酒可以喝,但不要成为酒鬼;兴趣可以培养,但绝对不能上瘾。
他再放纵,心中仍有规矩。因为他爸爸就是死于酗酒之后的肝癌末期,且因为并发症之故,几乎可以说是痛死的……
所以,他身为调酒师的另一种重要职责,便是提醒人千万不要饮酒过量。
成勋奇点了一根烟,安步当车地走着,与几个穿着套装、看起来像是金融业的上班族错身而过。
他知道有人回头看他,但这事经常发生,他已习以为常了。毕竟他身高一八〇、轮廓还算明显、双眼具东方神秘感,从以前就一直有高回头率。
“成勋奇!”
听见自己的名字,他抬头看去。
十几步之外,一辆红色小车停在路边,纪薇正站在驾驶座旁对他挥手。
“好巧!真的是你。要不要我送你一程?”纪薇朝他走了几步。
“不用,我把走路当运动。你去开车吧,这里拖吊很严重。”他朝她一挥手,继续往前走。
“那我陪你走。”纪薇侧头笑着。
“随你。”他从小到大桃花没断过,当然知道谁对他有意思。
不过,通常只要他保持漠然,对方就会知难而退了。女生的脸皮,毕竟没男人厚。
纪薇跟上他身边,轻声说:“打扰你了吗?我只是想找人说说话。”
“‘One Day’和‘Orange Day’都有开,我们的调酒师都很擅长倾听。”他说。
“我跟他们不熟。”
“我们也没那么熟。”他看她一眼,修长眼眸闪过一丝戏谑,而后别开。
纪薇感觉自己耳朵红了,但她力持镇定地说道:
“其实也没什么话要说啦,只是觉得看到你这样走,感觉很不错。”
“所以,车子被拖吊也没关系?”
“现在都改成开罚单了,就当是我对政府的贡献喽。”纪薇耸肩说道,把波浪长发拨到一侧——因为她这样最好看。
“果然收入高,对钱比较不计较。”
纪薇不是没听懂他的讽刺,但她假装没听到。
成勋奇没再开口,纪薇也只好跟在他身边继续往前走。
成勋奇将抽完的香烟放入随身烟灰盒中捻熄。“先走了。”
“再陪我抽一根烟吧。”她挡在他面前。
“我不在乎外貌,但空服员总还要讲究门面,抽烟对皮肤不好。”他微笑,眼眸一弯,旋即转身绕过她,头也不回地走了。“拜。”
他就这么讨厌她?连陪她多说一会话都不愿意吗?纪薇气得快步转身,不想他若是突然回头,还看到她怔怔地站在原地。
“警察先生!等一下!”纪薇看到前方有一个警察正骑着摩托车停在她的车旁。
她脱下高跟鞋,发挥她以前一百公尺跑X秒的精神,朝警察跑去。
警察见她拎着高跟鞋跑,先笑了出来。
她一看他笑了,心里便有了数,一站到他面前,开始使出十八般武艺拜托他别开罚单。
在她的拜托之下,警察没开罚单,而纪薇很确定自己的魅力没有因此而减少半分——它只是对成勋奇不管用罢了。
稍晚,成勋奇走了半小时后,回到家。
说是家,也许更像一间宽广的饭店套房。没有隔间,黑色大理石地板、石壁主墙面、石材桌面就是屋内全貌了。除了少数家电之外,所有物品全收在柜子里。
他喜欢这种一目了然、一眼就将屋内尽纳眼底的感觉。因为以前他总是要提防喝得醉醺醺的爸爸不知道会从哪里跑出来把他痛揍一顿;后来,爸爸过世后,揍他的人,就换成了妈妈的男友。
只是男友,没有任何正式关系,但他妈妈却像中蛊一样地,怎么被打都打不怕,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让那个男人进门。
正因为如此,他半年前才会在医院急诊室探望妈妈时遇见方柏珍——他身为调酒师,对于人的长相和面貌原本就有着比寻常人较好的记忆;况且面貌姣好又有个性的年轻女医师,很有记忆点。
铃铃铃……
成勋奇看向正响着的手机,没有接听的意愿。他不喜欢接晚上的电话,因为从来不会是好事。
事实上,这十年来他已经跑过十多间医院的急诊室了。妈妈在那些医护人员的目光中寻找同情与安慰,直到她的反覆出现让人看出她并无心要改变,对她变得冷漠之后,然后,她便再去其它急诊室报到。
铃铃铃……铃铃铃……
成勋奇看了电话号码一眼,终究还是接了。“妈,什么事?”
“我要借十万。”黄春满劈头就说。
“没有。”
“我知道你有。”
“我每个月汇五万给你,如果还不够用,想买什么,我带你去买。”
“我有朋友生病要跟我借钱……”
成勋奇深吸了口气,努力用最心平气和的语气说道:
“你认为我还会相信这种理由吗?那个男的又赌输了,对不对?”
电话那头没再接话。
成勋奇按了结束通话。
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声响到他不得不接。
“我没钱给他,他会打死我!”黄春满在电话那头哭喊道。
“早就跟你说过,要你跟他断绝关系!要你搬到别的地方!要你报警告他伤害!如果被打死,是谁的责任!”成勋奇忍无可忍地大吼出声。
“最后一次了,他说这是最后一次了。”
“几年前,我就听过几百遍最后一次,只有你会笨到相信他!”
电话那头哭了起来,成勋奇结束了通话。
之后他打了电话给妈妈那区的里长,请里长到妈妈家看一看,需要报警时就报警。他逢年过节都会到里长那里送大礼,为的就是这种时刻的有备无患。
成勋奇进入浴室洗热水澡,把温度调到他无法再忍受,这才啪地一声关掉热水。
他用力捶了下墙壁,骂出一连串脏话。
这也是他谈恋爱时,永远无法涉入太深的原因。对他来说,恋爱只是短暂的甜蜜,感情则代表了长远的责任——他妈妈是一颗不定时炸弹,他不要另一半也为此担心。
况且,他也担心自己血液中亦有妈妈这样不可理喻的执着,所以他宁可明哲保身,绝不和谁有长远关系。
偶然的寂寞,他可以忍受。况且,恋爱的对象,他还缺吗?今晚在路上不就有一个纪薇了吗?
可他需要的不是纪薇,他想要的是一个会让他精神为之一振的女人。
脑中闪过方柏珍对着他妈妈大骂的那一幕,他勾唇笑了;但他的笑容很短暂,因为浴室门外持续传来手机铃声。
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
他将莲蓬头的水量开到最大,却还是挡不住电话的声音,他忍到不能再忍后啪地关掉莲蓬头,冲出浴室接起电话——
“喂!”
三十秒后,成勋奇穿上衣服。
一分钟后,他离开了家门,冲向医院急诊室。
方柏珍曾经以为走上医生这条路,就是她这个和外婆相依为命的小女人可以抬头挺胸之日的开始;谁知道她一入行就碰上台湾医疗五大皆空——内科外科儿科妇产科,外加急诊——全都招不到医生,大闹空城计的“盛况”。
缺少新医生,外科报到人数挂零,年会上看到的都是老先生在走动,医院里外科医师一个当三个用,就是如今的医界常态。
她甚至已经立好遗嘱,也跟纪薇说过如果哪天她过劳死了,就请纪薇开记者会说明医疗人员不堪的处境。
当了医生救了人,她却连属于自己的时间都没有,甚至没法子在外婆生前的最后几年好好地陪着老人家;忙到最后,她有时真的不免茫然,自己究竟在做什么。没有离开,好像只是因为累到没力气再做出其它选择了。
这晚在医院值班的方柏珍,在累到极点的状况中,走到护理站准备付钱给总是帮她代订便当的急诊室护理师。急诊室一如往常地人满为患,一不小心就会被旁人撞得七荤八素。
方柏珍还没走到柜台,就被一名妇人给撞开了。
“医生,什么时候才会轮到我?我肚子快痛死了!”便秘三天的中年妇人怒气冲冲地向一名男医师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