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又如何?」楼月兰不以为然的哼了哼。「三妹负责打理庄务,自然必须和那种人接触,但那也只是接触而已,她并没有仔细看清楚他们,直到现在,真打算嫁给那种人了,三妹才会认真的、仔细的去审视他们,而一旦她看清楚那种人的内涵是多么的粗俗、多么的低下,我就不信三妹真的能够舍弃像你那种可以与她相知相惜的男人,而选择那种根本无法与她交心交意的俗夫……」
「可是……」
「此外,我也不相信三妹真的愿意放弃优渥富裕的奢侈生活,而屈就那种必须亲手操劳家务的苦日子。三妹不笨,她很聪明的,用一生的幸福去赌一口气,她不会做这种傻事的!」
问题是,楼沁悠并不是在赌气啊!
「不会吗?」
「想想你自个儿不就明白了,若要宇文大公子你选择一个你跟她谈诗论文她不懂,想和她畅谈心事她也不瞭,成天只会和你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妻子,大公子你可受得了?」楼月兰反问。
不用想,宇文靖仁当下就机伶伶的打了个寒颤。
「不!」他可忍受不了要相处一辈子的妻子竟是那样的庸俗!
「那就是啦,你跟三妹是同一类人,你受不了,她自然也受不了,所以,安心吧,最后她的选择一定是你的!」
宇文靖仁静默片刻,然后深深叹气。
他知道,他是贪心了一点、自私了一点,既想要拥有能够相互了解、深深爱慕的女人,又能够善尽身为宇文家长子的职责,这么一来,他是满足了,但她呢?
她的满足呢?
不,她绝不会满足的,因为她的愿望永远无法达成,她会抱喊终生,连同她父亲的分。
可是不如此,他又能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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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时分,吉时将至,身着凤冠霞帔的新娘子不去准备行礼拜堂,却跑来绿映庄前抛头露面,身旁是绿映庄庄主绿芙蓉,四周是兴致勃勃、议论纷纷的宾客们,好不热闹。
这可比抛绣球招亲或比武招亲更有趣,更来得有看头!
「妳……」绿英蓉目注楼沁悠,眼神诡谲。「不想改变主意?」
「不,我不会改变主意的,」楼沁悠轻柔但坚定道。「既然娘给我这个选择的机会,我就要好好的把握。」
机会?
绿芙蓉暗里冷笑,「是吗?妳真的宁愿选择……」横眼看。「从那里出现的第一个男人?」
循着绿芙蓉的视线,楼沁悠眺眼望去。
通往绿映庄的宽道上,两旁俱是浓密的树林子,而在前方约一百五十尺的另一头是一处大转角,不拐过那个弯儿,来人就看不见绿映庄,绿映庄这边的人也瞧不见来者何人,绿芙蓉所指的正是那个拐弯处。
「是。」
「好,很好。」
听绿芙蓉的语气里透着隐隐然的狡诈,楼沁悠不由攒着眉儿看回绿芙蓉,但见绿芙蓉竟是满面笑容,几分「我就看妳要怎么办」的嘲讽,几分「终究妳还是要被我摆布」的得意,于是她豁然明白了。
一切都早就安排好了!
出现在那弯角的人绝不会是她愿意嫁的人,于是她不得不改变选择,最后她终究只能嫁给绿芙蓉为她选择的丈夫,这就是绿芙蓉打的如意算盘。
「那么,可以开始了吧?」绿芙蓉好整以暇的问。
楼沁悠眼瞳深黝的注视娘亲片刻,再垂眸思索半响,而后遥注弯道。
「好,开始吧!」
于是,所有目光齐聚于道路前方那一处拐弯,等待着。
不到一刻钟,远处便隐隐传来一阵衣袂翻飞声,众人顿时失望的翻了翻眼,而来人一转过那个大弯角,立刻察觉无数目光集中在他身上,也吓了一大跳,不晓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他是来喝喜酒、看热闹的,不是来干架的好不好!
再过片刻工夫,拐角处又嘀哒嘀哒转过来一匹骡子,上头颤颤巍巍的坐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头子,怀里捧着帐簿,嘴里喘着气,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一口气上不来就嗝儿屁了,看得四周人面面相觑,作声不得。
不是武林人物,可是都老到不行了,搞不好还没拜堂,新娘子就要做望门寡了!
果然,兴高采烈的绿芙蓉──她以为这下子九成九搞定了──甫向老头子提说要把女儿嫁给他,那老头子连新娘的样子都不敢看一眼,就吓得脸色发青皮皮挫,当场从骡子上摔下来。
「不,不,我家老婆子会拿菜刀追杀我的,不,不行,不行……」说着说着,他竟然眼白一翻,昏厥过去了。
原来是个妻管严!
众人哭笑不得,你看我、我看你,彻底无言,然后不约而同转注绿芙蓉,看她要怎么办?
绿芙蓉脸色难看的咳了咳。「呃,既然这位老人家不同意,就不勉强了。」
再过半响,又有两个人推着一车新鲜蔬果出现在转角处,不是武林人物,也不是老头子,可是……
绿芙蓉笑吟吟的瞄一下面无表情的楼沁悠,欣然迎上来人。
「请问这位大婶,这位是令郎吧?多大年纪啦?」
「他是我孙子,九岁啦!」
「是吗?真好福气,大婶这么年轻就有孙子啦!」
绿芙蓉笑得更夸张,简直就像是戏台上的女旦,表情不夸张一点,后面的观众就看不清楚,她又瞥楼沁悠一眼,后者悄悄垂眸,脸上依然没有半丝表情。
「不知令孙可愿娶我女儿,有丰厚的嫁妆喔!」
这种低下的贱民爱的就是白花花的银子,用「丰厚的嫁妆」这种词,肯定能轻易的让他们上钩,而且不会提出任何疑问。果不其然……
「嫁妆?」胖大婶儿双眼一亮,眉开眼笑。「好,好,当然好!」
「好极了,那就马上让他们成亲吧!」绿芙蓉两眼盯住楼沁悠,笑吟吟的等着她后悔,等着她喊:停,等着她说改变主意要嫁给宇文靖仁了。
「咦?」胖大婶儿笑脸僵住。「现在?」
「对。」绿芙蓉依然紧揪住楼沁悠,一心以为楼沁悠就快忍不住了。
「不成,不成!」胖大婶儿的脑袋摇得像暴风里的浪头。「这种事得由他爹来作主,而他爹得半个月后才能回来……」
「半个月?」绿芙蓉皱眉,拉回眼来。
「对,至少得半个月。」
「但我并不强求父母一定要亲临主婚……」
「胡说!」胖大婶儿不以为然的怒叱。「婚姻大事,父母怎能不亲临!」
「可是……」绿芙蓉斜睨楼沁悠一眼。「非今天不可,真不行吗?」
「不行,不行!」胖大婶儿继续摇头。「那是规矩,我老婆子可不想惹我那独生儿发火,他脾气可不太好呢!」
「那就……算了!」绿芙蓉不情不愿的说。
于是,大家继续罚站。
又是武林人物……
来帮忙打杂的母女俩……
收帐的布庄掌柜的也说他「无意」娶妾……
庄里的浣衣丫鬓省亲回来……
不知不觉中,旭阳偏西了,日近黄昏,已经有好一阵子都没有人再出现在那拐角处了,枯候多时的人们不禁开始怀疑……
新娘子到底嫁不嫁得出去?
就在这时,一阵疾如擂鼓般的马蹄声由远而近迅速传来,估计约有三、四匹马左右,于是众人不约而同想到……
来者倘若不只一个男人,又非武林人物,怎么办?
正思忖间,马蹄声终于转过那处拐角了,映入众人眼帘内的果然是四匹马,不过,只有驰骋于最前方的那一匹马上有人。
一个风尘仆仆,满脸大胡子的邋遢男人……
第2章(1)
「咦?是我的马送来了耶!」
楼雪悠惊喜的欢呼,迫不及待的迎上前去。
那位邋遢得好像刚从大牢里逃出来的江洋大盗的大胡子,以令人惊叹的骑术与熟练的技术,在同一时间里停下四匹奔驰的马,然后跳下马等待楼雪悠喜孜孜的审视最后面那两匹堪称上品的骏马,待楼雪悠表示满意的频频领首之后,他就把那两匹马的缰绳交给楼雪悠。
「没问题了?那么余帐请付清。」爽朗的嗓音,率直的语气。
「好。不过……」楼雪悠一手掏银票,两眼却瞥向另一边,目光爱极,满含觊觎。「真的不卖吗?那两匹?」
她说的是另外那两匹不属于她的马。一匹是大胡子自个儿的坐骑,躯体出奇的高大雄伟,神俊无匹、器宇轩昂,皮毛乌黑油亮,那双眼却赤红如火;另一匹恰恰好相反,皮毛洁白无垢,宛若天山上的冰雪,一双眸子却如海也似的澄蓝。
也难怪她觊觎,就算是外行人来看,也看得出那两匹马是可遇不可求的极品龙驹,任何人只看上一眼就会爱上。
瞧,四周站得近一些的江湖人物不都满眼赞叹的靠拢过来了。
「非卖品。」大胡子十分干脆的拒绝了。
「你出价,我绝不回价,如何?」楼雪悠还不死心。
「非卖品。」
「起码出个价嘛!」
「非卖品!」同样的回答,第三次,大胡子已经有点不耐烦了。
「可恶,既然不卖,干嘛带着到处炫耀嘛?」楼雪悠也火了。
「不关妳的事!」大胡子很不客气的说,并伸出粗糙的大手。「请付清!」
「你……」楼雪悠气结,超想赖帐不给,可是在这种各路江湖人物环伺左右「监视」的情况下,她不能也不敢替绿映庄丢脸,只好心不甘、情不愿的故意把银票往地上丢。「付清就付清!」
奇怪的是,那张银票明明是往地上飘落的,可一眨眼,却已落在那只粗糙的大手上,看来倒像是那张银票自己往那只大手上飘过去似的。
「好,银货两讫,我走了!」偏身,大胡子就待上马。
走?
不,他怎能走,要走也得等他的戏分结束之后才能走。
绿芙蓉急忙上前一步。「这位,请止步!」
大胡子狐疑地回过头来。「干啥?」
绿芙蓉堆满一脸虚伪的假笑。「能否借问,这位可曾成亲?」
大胡子挑了挑眉。「不曾。」
绿芙蓉笑得眼都瞇了。「那么,可愿娶小女?」
大胡子那张脸立刻拉得比他身后那匹马的脸更长,「她?」大手一伸,指向楼雪悠,语气说有多不愿意就有多不顾意。
绿芙蓉忙摇头,「不不不,是她三姊,喏,是她,她才是新娘子……」一把将身后的楼沁悠硬扯到大胡子前头。「还有一笔十分丰厚的妆奁喔!」老词,她也把大胡子看作是一般低下的马贩了。
妆奁?
哼,有啥了不起!
不过……
大胡子上下打量楼沁悠两眼,耸耸肩。长得还可以,看上去文文静静的,似乎是个温驯听话的小娘儿们,应该不像她妹妹那样任性无理,最重要的是……
对方是自个儿送上门来的,就跟大哥、二哥一样。
「好,我娶。」爽快的应允了。
「可以立刻成亲吗?」
「没问题。」
「很好,那么……」绿芙蓉故意再把楼沁悠更往前推,使楼沁悠与大胡子之间只相隔着一个手掌距离,好让楼沁悠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分明,她真愿意嫁给眼前这个粗俗又邋遢的鲁男人吗?「妳呢?妳可愿意嫁给这位……呃,呃,公子?」
公子?
尚未举眸看,一股刺鼻的马骚味便直钻入她的鼻腔内,使楼沁悠不由自主的窒息了,好半天都无法呼吸。
虽然早已下定了决心,但有那么一剎那间,她迟疑了。
她真的宁愿舍弃能够与她相知相惜的宇文靖仁,而屈就眼前这个陌生又粗俗的马贩吗?
不,不,她不能犹豫,为了爹,也为了她自己,她必须坚持下去。
于是她深深吸入一大口气,让那股马骚味肆无忌惮的凌虐她的肺部,希望自己能早一点习惯这种味道,然后她徐徐抬起眸子。
但由于两人实在太靠近了,大胡子又高了她一个头不只,想看清他的长相,她就得用一种很不自然的角度仰高视线,而在她双眼平视前方时,视线也只不过才刚对上大胡子宽阔的胸膛,瞬间,一股更浓烈的异味扑鼻而来,呛得她差点当场吐出来。
她霍然恍悟,大胡子身上传过来的味道为何会如此呛鼻。
她不是没闻过马骚昧,虽然不怎么好闻,但也不会如此令人闻之欲呕,但如果浓浓的马骚味里又掺杂了浓浓的汗酸味,臭上再加臭,那可就不只是简简单单一个「臭」字可以形容的了,那几乎是可以谋杀人的恶味。
「你不喜欢洗澡吗?」她不觉脱口问。
大胡子吃了一惊,「耶!妳怎会知道我没洗澡?」旋即,他紧张兮兮的压低了嗓门,「拜托拜托,千万别跟我娘说啊!她警告过我,要天天洗澡,若是哪天没洗澡被她知道了,她会让我好看!」再委屈的嘟囔,「话说回来,如果不是为了赶在期限之前把妳妹妹的马送到,我也不会急得连洗澡的时间都没有了,所以这不能全怪我,对,不全都是我的错!」
听他憨直的央求、辩解,像个孩子似的,楼沁悠有些儿意外,马上继续拉高视线,突然有点急着想看清楚他究竟长什么样子的。
可是,目光一触及他那把乱糟糟、脏兮兮的大胡子,她不由自主又冲口而出。
「你喜欢留胡子,还是懒得刮?」
「见鬼的才会喜欢!」大胡子忿忿道,一嘴的不开心。「是我娘不许我刮的,她警告我,在成亲之前,无论如何不许刮胡子……」
「这又是为什么?」楼沁悠问,视线继续往上移。
「我也不太明白,」大胡子困惑的搔搔脑袋。「她一再警告我,成亲前不许刮胡子,免得乱七八糟的女人缠着我不放;可成亲后就不许再留胡子了,得天天刮得干干净净的,连胡子碴儿也不许有,说是别像我爹一样,老是用胡子碴儿刺痛她的细皮嫩肉,其实我的胡子碴儿也不一定跟我爹一样刺人嘛……」
女人会缠着他不放?
他?
一个邋遢肮脏的鲁男人?
楼沁悠的视线终于对上大胡子那双往下俯视她的眼了,老实说,那真的很不容易,因为大胡子不只那把大胡子又浓密、又杂乱,那头好像几百年没梳理过的乌发更是脏乱,不挽髻也不束带,就那样披散在脑后,比披头散发更披头散发。
起码额前的发也要往后爬一下吧?
可是他也不,就那样任由参差不齐的发披落在眼前,结果,他那张脸一半是杂乱的大胡子,一半是杂乱的发,要从那一堆杂乱之中找到他的眼睛,不骗人,真的很不容易。
然而,一对上他的眼,楼沁悠当下便失了神,直愣愣的盯住他的眸子,再也挪不开了。
好漂亮的眼睛!
那样深邃、那样莹亮,彷佛夜空中最闪亮的那颗星,还有那两排又浓密、又乌黑的睫毛,长得匪夷所思,微微的翘着,不可思议的迷人,而最最特别的是,他的眼底闪耀着一股奇异的光采,热情、温暖,又憨诚、率直。